哥們兒一副過來人的笑容:“正在追還是已經談上了?”盛席扉直覺是荒謬:“你怎麽比我媽還惦記這點兒事?”哥們兒“嘖”他,“我不信還有什麽能讓一個男人在球場上對手機流連忘返。”盛席扉回:“房子。”“哦!那個法拉利帥哥!”盛席扉笑了。見過一次後,秋辭在他哥們兒口中的代號就由“法拉利男”變為“法拉利帥哥”。“過戶好弄嗎?順利不?”盛席扉嘴上說著“還行”,心裏卻覺得像斷了什麽東西。他和秋辭之間的房產交易像是中途斷了,秋辭提過一嘴的投資人也像是中途斷了。哥們兒對他真實的經濟狀況有幾分了解,追問:“‘還行’是幾個意思?收到錢沒有?”“收到了,銀行已經放款了。”所以問題就在這兒了,他是收到銀行的通知才知道款已經放了,付款方反倒沒有消息,還是他上趕著去問,才知道秋辭那邊的貸款早就申下來了。盛席扉開始檢討自己了,是不是因為人家隨口提了一句“投資人”,就真把希望寄托在人家身上了?這種依賴心理可不好。“那鑰匙也交了唄?好家夥,你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又成無產一族了。”盛席扉想起秋辭給他講的“無產階級”。“鑰匙還沒給,他最近忙,一直約不上。”“那你給人家送過去啊!人帥哥幫我們那麽一大忙,你熱情點兒好不好?”盛席扉醍醐灌頂,這話說得有理啊!沒道理錢都拿到了,鑰匙還扣在自己手裏。他這樣想著,手機就自動從兜裏進到手上,他直接打了電話過去。隻靠文字交流不妥,他想聽對麵的聲音。“喂?……”等了好久才接通,秋辭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疲憊。“秋辭,我想問問你現在方不方便,我把鑰匙給你送過去,這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了隨時都能過去整房子。你現在是在公司還是在家?”電話裏又靜了一會兒,才聽秋辭說:“我在醫院。”“你病了嗎!”“……不是我,是同事……”盛席扉剛放下心來,就聽秋辭又說:“是腦溢血……我能問問你嗎,腦溢血什麽情況下做手術比較好,什麽情況下保守治療比較好?”盛席扉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講給他聽,秋辭那邊聽得認真,時不時“嗯”一聲,像個乖學生。“需要我過去一趟嗎?”這句話是自己溜出來的,腦子跟上嘴,“正好把鑰匙給你送過去。”這時大腦又調出一縷聰慧,“今天你車限號是吧?”“是……”又靜了幾秒,“你要是有時間的話……”“有時間,你把醫院地址發給我吧,我出發的時候告訴你大概幾點到。“就像舊事重演,隻不過是鏡像的。但也有些微不同。當初盛席扉在醫院時,秋辭在電話裏問的是:“徐老師病了嗎?”語氣也並不怎麽著急。這次盛席扉是問:“你病了嗎?”聽起來挺著急。盛席扉不會計較這些細節,他已經把雙肩包甩到背上朝停車場跑去了。但秋辭會想。他還想起自己曾經有一次在家裏發高燒,意識到需要求助,卻又不知道打給誰。後來想到可以叫救護車,可又不確定國內叫救護車是公費還是自費。如果是公費他就不想叫了。他還沒弄明白這個問題就暈倒了,倒下去時臉蹭到帶裝飾性花紋的牆,自己轉醒後,第一感覺是臉上火辣辣地疼,一摸,手上沾了血。那次病好後就搬了家,找到現在這個牆壁幹淨的公寓。盛席扉的房子還沒刷牆,他要刷成平平的白牆。手機收到盛席扉的消息,“有點兒堵車,四十分鍾以後到。”秋辭在心裏回,“那你別來了。”但到底沒發出去。生病的是他上司,他們部門的大md,從他做實習起就帶著他,回國時把他也帶了回來,是他的老師兼伯樂。才三十多歲,家人親戚全在外地,老婆比他還小幾歲,剛生完孩子,平時看起來就像一個在校大學生,這會兒抱著小嬰兒哭得快要癱下去。秋辭扶著她,母子倆一起在他耳邊哭。醫生奔出來,告訴他們病人的情況有變,是否做手術已不再是一個選擇題,得立刻上手術台。病人妻子把孩子就近塞進秋辭懷裏,哆嗦著手簽字。秋辭眼前幾乎出現幻覺,仿佛看見那就是盛席扉的手。盛席扉和他說,自己當初在手術室外簽字的時候手都在抖,這輩子第一次知道什麽叫恐懼。秋辭抱著孩子就像抱一顆地雷,發現自己也在哆嗦,怕摔了孩子,忙繃緊身體。“手術中”那三個字快盯出重影了,盛席扉給他打電話,穩健的嗓音把他從迷幻中拉出來:“我到腦外科了,你在哪兒?”秋辭緊緊抓著手機,“手術室……”心悸似的一句話從胸口蹦出來,“……你快來!”第23章 羞盛席扉轉進手術室前的通道後,一眼就看到秋辭,臉朝著他的方向,像是一直這樣望著,有種等待的含義。而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裏像蓄了兩汪水,流進他跑得發幹的喉嚨裏,連帶胸腔也跟著濕潤起來。他後來特地回憶過這個場景,也疑惑這是不是太像電影了?其實當時旁邊還有別的人,亮著燈的“手術中”三個字也比一張臉更醒目,但那時世界在光影上自動分了主次,眼睛也像鏡頭一樣能重點攫取主角的麵容。他逐漸走近就像鏡頭逐漸前推,其餘都成了背景。秋辭看見他後立刻就站起來,盛席扉大步奔至他麵前,又猛地停住腳,似有疑惑地眨眼環顧:淺色的牆壁、淺藍色的門、金屬的座椅、一個抱小孩的女人和一個六神無主的年輕人,再加一個秋辭,這才是眼睛能夠看到的。也是這會兒才突然聽見孩子的哭聲,而不是剛才如曠野般寂靜,才發覺原來燈光這麽明亮,而不是剛才如晨曦般柔和。這一個恍神像是不小心錯跑進了平行宇宙,這會兒又跑回來。歡迎回到真實世界。真實世界的秋辭眼睛裏沒有水,看起來也不像電話裏那麽慌。他冷靜地向盛席扉介紹身邊的兩人,這是病人的妻子,這是同組的實習生,和他一樣都是過來幫忙的;病人還在手術中,是微創手術,不知道要多久。盛席扉問病人進去多久了,秋辭替病人家屬回答。盛席扉又說,微創手術時間不會太長,風險也小很多,讓他們不要擔心,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了。他如此精通,讓秋辭抿緊了嘴唇直勾勾看著他。盛席扉心頭一顫,原來剛才沒有看錯,他的眼珠看起來確實像是沾了水,可是剛才離得那麽遠,自己是怎麽看出來的呢?後來病人的朋友和同城的遠親也趕來了,孩子的保姆也放棄假期過來了,病人躺在手術室裏,相關費用早已繳清。盛席扉感覺自己有點兒多餘過來了,但秋辭看起來卻像是承了他巨大的人情,對他說:“謝謝你。”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一群人趕緊圍上去,簇擁著病床轉移。盛席扉再次感覺自己多餘,回頭去找,看到秋辭站得比自己還遠。他忽然意識到,秋辭似乎總是一副局外人的模樣站在人群之外,隻有別人需要他時他才上前。盛席扉回手撈起秋辭的臂彎,拉著他跟上被簇擁的病床。這次電梯肯定是裝不下了,盛席扉替他對裏麵的人說:“我們坐旁邊的電梯。”裏麵的人都忙著看昏迷的病人,忙著問醫生話,沒人顧上理他們。電梯門漸漸合上,像拉上帷幕,留下秋辭和盛席扉兩個落單的替補演員。盛席扉看著秋辭,等他指令,但秋辭總像是魂不守舍,他便繼續拉著秋辭的小臂,帶他進到旁邊專給病人家屬使用的小電梯裏,又在電梯裏的指示牌裏找到重症室的樓層。樓梯運行起來後,盛席扉安慰他:“你同事那麽年輕,出血位置也不算凶險,能恢複得很好的。”秋辭輕輕地點了點頭,過了半晌,眉頭輕顫,“他才三十六歲,隻比我大十歲。怎麽可能呢?”盛席扉低頭看他,這次留意到他臉色蒼白,額角有細汗,不由對他的健康也產生擔憂,差點要開口勸他以後工作別那麽拚命了,但還好忍住了。秋辭給跟過來的實習生打電話,問清楚他們的位置,和盛席扉一起過去。病人已經進到重症室了,他們聽病人的朋友複述了一遍醫生的話,整體算是樂觀。也許是因為親朋都來了,孩子也有人照料,病人妻子逐漸平靜下來,對秋辭表達感謝,請他回去休息。這麽一堆人在走廊確實顯得擠了,秋辭沒有多客氣,隻說:“micheal醒了請一定要通知我。”他和盛席扉兩人一起往外走,電梯被占用了,半天也不來。“走樓梯吧。”盛席扉建議,秋辭對於他的建議總是很聽話,“好。”消防通道裏有濃鬱的煙味兒,但他們誰都沒有責備有人在這裏偷偷吸煙。從醫院裏出來,盛席扉從雙肩包裏拿出一包煙,問秋辭:“抽嗎?”秋辭用食指和拇指從裏麵捏出一根,再放到食指和中指間夾住。盛席扉笑起來:“一看你就不常抽。”秋辭垂眸把煙送至唇間含著,忍不住抬起眼簾看了他一眼,又立刻落下去盯住煙。盛席扉掏出打火機打火,感覺出風大,拉著秋辭的胳膊把他帶到背風的地方。秋辭穿了一件長款大衣,盛席扉覺得他穿這衣服很顯風度,而且看著就暖和,但他一定太憂心了,在醫院裏忘了脫,他們一起坐電梯時就發現他在出汗。“你腦門上有汗,吹風容易感冒。”盛席扉說。秋辭猶猶豫豫地抬頭看他,指間的煙也猶猶豫豫地停在唇前。盛席扉看著他,突然想起來,從拿煙的那個兜裏拿出一小包紙巾,“都忘了,其實我帶紙了。”秋辭兩根手指夾著煙,嘴唇微微張著,不知是要說話還是要含煙。盛席扉揣測的視線從他的嘴唇移到煙上,看到過濾嘴的表麵有被含過的水跡。秋辭望上來的視線倏然落下去了,像剛從他手裏抽走一支煙那樣地抽出一張紙巾,抖開,在額頭上摁了幾下,又略微側過身去,揚起下巴擦了擦喉嚨那裏。盛席扉看著他的手,以為他還要伸進襯衣領裏擦更裏麵。秋辭的襯衣領總是幹淨平整。但那隻看起來很像畫畫的但其實是彈琴的手隻在領口停頓了一下,就繞到後麵去了,微垂著頭擦了擦頸後。秋辭將紙巾攥進手裏,轉過身來。盛席扉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人家看,突然明白秋辭剛才為什麽側過身去。他心虛似的心慌,覺得自己沒有禮貌,又想那句話:“秋辭斯文。”還有另一句:“avery是gay。”或者,“avery可能是gay。”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盛席扉並不是那種認為沉默就是尷尬的人,但此時這種無聲讓他越發心慌。還好秋辭不再看他,垂著眼簾把煙重新含在唇間,略微斜身湊近了些。盛席扉忙抬起手,一隻手護著,另一隻手搓動打火機。手指肚竟然打滑了,第一下沒打出火,隻濺出一簇火星,第二下才躥起火苗,在風裏顫抖地舔上秋辭含著的煙。火苗在風裏抖動,煙頭亮起火光,秋辭立刻便轉過身去。盛席扉見他夾煙的姿勢不像老煙民,吸氣吐氣的神態卻顯出沉醉:深深一口吸進去,半晌才吐出一團煙來。又擔憂他的健康了,覺得他抽煙一定是過肺了。秋辭低頭吸了幾口,才看過來,見他隻是站著,有些意外地問:“你不抽嗎?”盛席扉笑笑,“不抽了,你看這事兒挺逗的,每次從醫院出來都想抽煙,但也是從醫院出來才想要戒煙戒酒,想起健康有多可貴。”說完他就在心裏罵自己蠢了,好像剛才敬煙是要故意害人家。秋辭也是沒有料到他這麽口拙,愣了一瞬後忍不住地笑起來,指間的煙在唇畔輕晃:“其實我不常抽。”看出來了,盛席扉心想,“但是我看你吸得特別深,那樣傷肺,你試試隻在口腔裏停一下就吐出來呢?”“……嗯。”秋辭依然很聽話的,下一口吸進去後刻意留在嘴裏,卻不受控製地往喉嚨裏滑,就嗆著了。他拚命咳嗽,盛席扉忙拍他後背,拍了一下秋辭就趕緊躲開,一邊咳一邊拚命擺手,在咳嗽的間隙裏艱難地說:“別拍……”盛席扉無措地站著,見他咳出眼淚,忙又掏出紙巾來,拎出一張等待。秋辭的咳嗽漸漸平息,接過紙巾,氣喘地擦眼睛,擦了幾下,抬頭看盛席扉。眼睛咳得紅紅的,鼻尖咳得紅紅的,嘴唇也咳得紅紅的,讓聲音聽起來也像是紅紅的了,“咳嗽的時候不能拍,越拍越難受。”盛席扉抱歉地撓了下頭,“哦……我是前陣子給我爸拍痰拍習慣了。”秋辭無奈地看著他,卻忍不住笑了。盛席扉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他沒察覺是秋辭把他慣成這樣的,直接從秋辭手裏拿過煙,走到垃圾桶前按滅了,扔進去。秋辭的視線跟著他,見他歪了下腦袋,有些天真的動作,皺起的眉頭也像是小孩子式的小小煩惱。他回到秋辭身邊,向秋辭攤開一隻手:“傻了我,還得跑一趟。”秋辭覺得是自己傻了,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低頭傻乎乎地看他的掌心脈路分明的掌紋,發現和自己細碎的掌紋完全不同。掌變成拳,拳頭裏又彈出一根食指,指指他沒夾煙的那隻手。秋辭呆呆地把自己的手抬起來,也是隻拳,這才想起拳頭裏握了團紙巾。大手又攤成掌,在他的拳下顛了顛。秋辭像玩兒石頭剪子布輸了,願賭服輸般地把手裏的東西放到那隻手上。盛席扉收攏五指,把紙團握住,秋辭心裏撲騰了一下,這是他擦過汗的。突然想起小時候被要求讀《紅樓夢》,好像是在初一,要不就是初二。他在那方麵晚熟得厲害,寶玉初試雲雨情都沒讀出什麽,卻唯獨在看到寶玉用湘雲用過的洗臉水洗臉那段時莫名害羞起來。到現在都記得那種臉上突然發起熱,心髒也“砰砰”跳得衝擊耳膜,好像偷偷做了天大的壞事。那時他不懂自己為什會害羞,也不敢問家長。時隔十幾年,這會兒懂了。盛席扉邁著大步第二次走向垃圾桶,秋辭把風衣的領子豎起來,把臉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