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喝奶其中一輛布加迪上下來一個年輕男人,看起來也就二十上下,頭發被發膠豎起來,走路搖頭擺尾,就差在臉上書寫“二世祖”三個大字。此人在盛席扉那邊的窗戶上叩了叩。車裏兩人對視一眼,將車窗落下來。那年輕男人笑著打量他們好幾眼,說:“車不錯啊,一起玩兒嗎?”盛席扉嘴上禮貌地拒絕,臉色十分冷漠。年輕男人仍力邀,一隻手搭在他們的車頂上,彎著腰勾著腦袋往他們車裏看,不管是看盛席扉還是看秋辭,眼神都讓人不舒服。他最終相中秋辭,問:“想不想坐坐我的車?”他看起來很自豪,因為他那輛布加迪的價錢是秋辭這輛法拉利的十倍。盛席扉看見秋辭戴上他的微笑麵具,得體地拒絕了,“我們馬上就要下山了,太晚了,明天還得上班。”年輕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視線在兩人臉上掃來掃去,最後終於肯站直了,朝車裏吹了聲輕佻的口哨,“那行吧,祝你們睡個好覺!”“睡”被格外加了重音。盛席扉把車窗升回去,看著兩輛車調頭。布加迪離開前故意踩著刹車給油,尾氣噴到他們車前臉上。“我們下山嗎?”盛席扉問秋辭。“走吧,他們這會兒應該是在喝香檳慶祝。”潛台詞是一會兒他們喝多了,還不知會幹出什麽。盛席扉重新啟動了車子,調頭下山。車子開起來,車裏變暖和了,秋辭脫下羽絨服抱在懷裏。直到這會兒,剛才那四盞大車燈留在他視網膜上的光斑才完全消失。眼睛和心裏都很不舒服。他看眼盛席扉,發現對方還在生氣,甚至比剛才還氣。頭一次在這張臉上看到這種表情。他正要說什麽,車裏忽然被照亮,心裏頓時一咯噔,從側視鏡裏看到後麵追來一輛車,是剛才那輛布加迪,依然用遠光燈故意晃他們,並且咬得很緊,早就超過安全距離。“不要生氣,我們就這樣正常開。”秋辭語氣平和地對盛席扉說。但其實他非常緊張,上山時他睡著了,這會兒才知道環山路有多嚇人,彎彎曲曲的公路,轉彎一個接著一個,路左邊是山體,右邊是崖坡,後麵還有一輛看起來隨時都能撞上來的布加迪。秋辭知道後車撞前車時永遠是前車更容易失控,第一次覺得公路邊的護欄太矮了。他兩隻手不由自主握在一起,像在祈禱,希望車不會翻出去。盛席扉聽完他的話,鐵硬的臉色倒緩和下來,不過雙手依然握得很緊,萬一後麵的車突然發瘋,他得盡量穩住方向盤。布加迪咬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沒勁了,幾乎擦著他們的車尾從左側超過去,跑到他們前麵,副駕一個年輕男人從窗戶探出半個身子,瘋子似地朝他們舉高了雙手豎中指,還伸長舌頭,形容狂妄。布加迪跑遠了,山路重獲安寧。盛席扉略微減速,兩人同時鬆了口氣,下意識去看旁邊的人。秋辭劫後餘生地笑了一下。盛席扉也擠出一個微笑。因為他平時麵容隨和,這會兒忍著火氣就很明顯。之後他們一直開到山下都沒再看見那輛布加迪。上到高速,秋辭看見加油站的標誌,說:“加一下油吧。”盛席扉看眼儀表盤,其實還有油,但依然聽秋辭的下了高速。值夜班的工作人員問他們加多少,盛席扉搶著說:“加滿!”秋辭知道他是要主動結賬了。來時過收費站他們走的etc通道,秋辭的繳費卡自動將過路費繳了,盛席扉對此耿耿於懷。秋辭心想,不和他爭了,在停車場兩人就為停車費爭過一次。其實他從來就沒有盛席扉那種搶著買單的老派作風,何況某人此時正心情不爽。以前真不知他有這麽大氣性。但盛席扉一直防著秋辭,油剛加滿,工作人員還沒說話,他就搶著把信用卡遞了出去。他們的油箱在右側,盛席扉的身子越過秋辭將胳膊伸出窗外,另一隻手將秋辭的兩隻手腕緊緊攥住,不讓他亂動。秋辭猛地躬起背,額頭磕到盛席扉的肩膀上,喉嚨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盛席扉想起他的手腕,忙鬆開手,心慌地去看自己是不是幹了壞事。秋辭比他更慌,糊裏糊塗被執起手。剛剛雙手被困的感覺還留在皮膚上,被始作俑者第二次碰觸,不僅被抓住的觸感重現了,被陌生氣息所籠罩的感覺也重現了。異樣的感覺通過雙手飛快地往身上纏,像非常非常細的繩子,將他整個軀體密密地捆住了。秋辭盡量自然地把手從盛席扉手裏抽出來,怕冷似的抱緊懷裏的羽絨服,把雙手藏在下麵。車外的工作人員直接把卡遞進車裏,看在豪車的麵子上還有幾分耐心,“你們聽不見我說話嗎?麻煩請快一點兒,後麵來車了。”盛席扉忙把卡接過來,一邊啟動車子一邊擔憂地問秋辭:“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秋辭搖頭,他剛才根本沒顧上疼不疼。但他馬上想到這就沒法解釋自己剛才被抽了脊椎骨般的反應,又開始撒謊:“你剛才壓著我胃了。”盛席扉內疚極了,把車泊到加油站外的露天停車場裏,“你胃不好?”“是……”這不是撒謊。“是不是晚上吃太少了?”“可能是吧。”這也不是撒謊。可是兩句真話連在一句謊話後麵,就都成了謊話。盛席扉看起來自責得要命,“不該那麽著急跑過來,應該先讓你正經吃頓晚飯……你在車裏歇會兒,我先去那邊商店給你買點兒吃的!”秋辭趕緊說“不用”“不嚴重”“不疼”,但是盛席扉已經跑出去了。他看著那個很快就跑遠的人影,終於敢把雙手從衣服裏拿出來。他像吉普賽女巫端看水晶球那樣地端看自己的手腕,駭人而可疑的淤紅,青色的完好的血管,被皮膚覆蓋的山脊形狀的軟骨,看不出任何有關未來的啟示。盛席扉跑回來了,隻買到袋裝麵包和袋裝牛奶。他把麵包遞給秋辭,把牛奶揣進毛衣裏,因為牛奶涼。秋辭從來沒見過這麽傻的人。他慢慢吃著麵包,細嚼慢咽,用胃疼做借口以掩飾自己挑剔的習性。他問盛席扉:“你知道我這車哪裏比那輛布加迪好嗎?”盛席扉恍然大悟,原來秋辭要他停車加油是看出他在生著氣開車。秋辭按下一個扭,車頂的後半部分升了起來,然後是後備箱蓋,之後是他們上方的車頂。盛席扉如兒童觀看日全食那樣驚訝地張著嘴巴仰起頭,秋辭則微笑著觀看他。早就猜到他會喜歡。盛席扉仰頭看著,車頂已經整個挪到後麵,他忙下車去看全貌,看到後備箱蓋支起來,把移過去的車頂蓋住,全都變成後備箱蓋的一部分,讓他以為自己看到變形金剛。秋辭問:“酷嗎?”胳膊搭車窗上,笑著半回頭。這才是超跑的正確使用姿勢,讓他看起來酷極了。“酷!”“想看它怎麽變回來嗎?”想!秋辭笑著,讓法拉利演示硬頂敞篷如何將車頂變回來。盛席扉讚歎不已,問:“我能看看發動機嗎?”秋辭作了個“請”的手勢,幫他按下車前蓋的按鈕。盛席扉繞到車前,又繞回來,把掖在毛衣裏麵的牛奶遞給秋辭,說:“熱乎了。”然後又繞回去,把車前蓋掀開,不住地發出“哇”“喔”這類感歎詞。秋辭也下了車,披著盛席扉的羽絨服,一邊喝奶一邊和他一起觀察這些他以前從來沒有關注過的東西。盛席扉手上比劃著,興高采烈地說:“看!從外觀也能看出來,這種排列就是v8!”秋辭咬著奶袋側頭看他,他這會兒的笑才是真的笑。盛席扉察覺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看他,“怎麽了?”秋辭把奶袋從齒間拿出來,揶揄他:“沒看出來你氣性還挺大,真跟那幫人一般見識嗎?”盛席扉不好意思地撓撓鬢角,盯著奶袋上他用牙撕下去的小口,“胃還難受嗎?”秋辭笑著搖了搖頭。兩人坐回車裏,誰都沒有著急出發的意思。秋辭有些好奇地問:“我以前以為你不會生氣呢,今天是為什麽?覺得他們太囂張還是怕危險?”都有,還因為那人看秋辭的眼神。“你不生氣?”他問。秋辭搖頭。盛席扉不信,那人看秋辭的眼神多可惡!“真的,他們追我們的時候肯定是害怕,但生氣不至於……你不覺得那些人的行為就像brownian motion嗎?你會跟花粉或者分子生氣嗎?”“brownian motion?布朗運動嗎?”腦海裏抽出一條曾經背過的概念,“微小粒子的無規則運動?”這簡直是在說那群人的智力連細菌都不如。盛席扉爆笑,對秋辭也有了新認識,以前隻覺得他伶牙俐齒,今天才知道他也這麽會罵人。第36章 月亮背麵忽然看見明月,盛席扉驚訝地指向夜空,“看,今天是滿月!……雲彩散了。”是銀色的月亮,又圓又大,並且明亮,表麵的明暗深淺與最大的隕石坑周圍的輻射線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秋辭也看呆了,覺得這月亮簡直就是攝影作品中的月亮,就像一盞做工精美且大功率的燈,很難讓人相信它隻是一個反射體。他問盛席扉:“今天的月亮是比平時的大嗎?”“好像是……”但盛席扉也不確定。他似乎已經很久都沒見過月亮了,記憶中最後的月亮是很多年前和家人一起賞月的那個中秋節,而更多的月亮隻停留在童年。他想起那個中秋夜,卻情不自禁看向秋辭。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樣,秋辭臉上的神情就是他想象中的人類望向月亮的神情。兩枚小小的明亮的圓月分別映在兩個黑色的瞳孔和深棕色的角膜上,內眼角和下眼瞼有嫩嫩的粉紅的肉。“高中的時候,老師組織我們用天文望遠鏡觀察月亮……”“晚上嗎?”盛席扉說夢話似的發問。秋辭將視線從月亮移到他臉上,好笑地說:“當然是晚上!”接著他又仰頭看天空了,“通過天文望遠鏡看到月亮的第一眼,我特別特別吃驚,還很排斥……我那會兒當然知道月亮表麵是什麽樣的,知道月亮自己不會發光,也看過登月宇航員拍的照片,但是直到我親眼看到那個光禿禿的灰不溜秋的表麵,才真正把那個醜陋荒蕪的天文的月球和我頭頂的這個月亮合二為一;與此同時,那個美麗的、浪漫的、總是和詩詞在一起的引人遐想的月亮就像水中月一樣破碎了……我到現在都很後悔,那天不如不去……其實可以不去,因為是晚上,要自願報名。但是我也知道,我不會不報名的,這個假設本身就不可能發生。”“因為你的好奇心,你對一切未知都有探索的衝動。”秋辭笑著轉過頭來,他的兩顆犬齒有點尖尖的,笑得明顯時才能看見。盛席扉忽然有些不敢看人了,換他仰頭看月亮,“我們……要不要把敞篷打開?”秋辭直接按下按鈕,車頂緩緩從他們頭頂移走,露出完整的夜空。冷風吹得他們縮起身子,同步的反應讓兩人相視一笑。秋辭想起自己身上裹的其實是盛席扉的羽絨服,不太合理。他作勢要脫下還回去,盛席扉就像結賬時推他的信用卡那樣推他的手。這麽冷的天,他的手竟是暖和的。最後他們把羽絨服平攤開,像蓋被子一樣蓋在兩人身上,身體都往中間靠,又很有靈犀地沒有真正靠上。秋辭的兩條手臂都被羽絨服蓋住了,可以推算出盛席扉左邊的手臂大概率是露在外麵了。這讓他聯想到兩個人打一把傘。盛席扉一定是那種把傘往對方頭頂偏的人,不論與他同行的是誰。秋辭最羨慕他即使穿得少,手也依然很暖。他望著那美麗的月亮,說:“你說的好奇心是我以前,現在已經沒有了。”“為什麽?因為那次看見月球表麵?”“可能……也可能就是因為長大了。”盛席扉想起過年那會兒給貝貝講故事,“大人不像小孩子那樣,接觸到的一切都是新的,所以一上來就能接受……成年人接觸到的一切新的都是顛覆舊的,夠理智豁達,就打破舊的換成新的,不夠理智豁達就拒絕。”秋辭想起曾經見過的一些人,笑著說:“有的不止是拒絕,還會生氣,因為內在世界不再自洽而對外界產生進攻性。”盛席扉笑著連連點頭,“對對。”他們都見過。“但是不能怪那些人故步自封……我很喜歡你用‘顛覆’這個詞;‘理智’和‘豁達’也用得特別好,一個是邏輯上的,一個是情感上的。我通過望遠鏡看見月球表麵,就是邏輯上早就明白,但情感上接受不了所以我說不能嘲笑別人固執,人都是理性與感性的混合體。”“確實。就像連愛因斯坦那樣的人也很難接受上帝擲骰子。”秋辭歪過頭,“也許愛因斯坦是對的呢?”“是是。”盛席扉笑著點頭,他們曾經大聊特聊《大設計》與量子力學。“那我換個例子,就像讓教徒相信地球繞著太陽轉。”“這個例子好。”“再比如人們不得不接受微觀粒子的波粒二象性。”“嗯~雙縫實驗……還有嗎?”秋辭看向盛席扉的眼神有些挑釁,似乎還有些挑逗,潛台詞是“看你還有什麽本事”。盛席扉挑了下眉,“比如人們發現觀測會影響曆史,比如人的意識會引起波函數坍塌。”“哇哦!”秋辭服氣了,“這兩個例子確實厲害……那天你給我講的時候我就被狠狠‘顛覆’了一下。但是你知道我對此是存疑的。”“明白,我也是。畢竟我們不是研究那個的,不知道完整的推理過程,就會有更多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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