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除夕夜他們聊了什麽盛席扉給秋辭講始祖鳥是如何被開除“鳥籍”的,簡言之就是不斷發現的新化石顛覆了舊的理論,人們不得不建立新的理論來保證合理性。秋辭喜歡他用“不得不”這個說法,“就像你上次給我講的量子物理的發展過程,當舊模型受到挑戰時,人們總希望先去做修補,靠添加附加條件;但是修補太多時,模型貼滿補丁不再漂亮,人們才會想到要放棄它,去建立新的好像很多事都是這樣。”他說到這裏,想到一個詞,但是盛席扉先於他說出來了:“沉沒成本。”很像是故意討巧,因為這是一個經濟學名詞,秋辭不由笑起來。“你剛才和我說始祖鳥,讓我想起以前發現冥王星被踢出太陽係了,那會兒也是覺得……恍惚了一下。”盛席扉在電話裏會意地微笑點頭,“對對,從小就背水金地火木土天海冥,然後突然告訴我那不對。是不是有種世界一直在往前走,人雖然也在長大、變老,但是作為個體的人,很容易就被這些變化落下。”秋辭說:“其實我們早就被落下了吧,你說那些最前沿的物理理論,真正能理解的人全世界有幾個呢?我們看文藝複興時期的人,笑話他們以為天圓地方,哥白尼都算出來地球是圍繞太陽轉動了,他們竟然都不信……可是我剛才突然覺得,我們和文藝複興時期的人是一樣的,可能所有普通人都一樣,相對同時代的最尖端,多數人總是處於‘文盲’的狀態。”盛席扉先是被他“文盲”的說法逗笑,隨即惆悵地歎氣,“你這麽說,好像也沒毛病……但是你知道我們和文藝複興時期的大多數有什麽不一樣嗎?”“什麽不一樣?”“我們已經有了辯證理性的思維方式,科學家告訴我們電子不是行星軌道模型而是電子雲、物質不是無限可分,這些雖然和我們的本能不符,但是我們不會盲目排斥。”秋辭問:“電子雲是什麽?”盛席扉便給他解釋舊的行星軌道模型在解釋電子方麵是錯的,電子實際是以概率的方式存在於軌道上。“哦,bravo!又一個舊模型需要更新了,我是說我腦子裏的模型。”盛席扉笑起來。他現在喜歡秋辭偶爾說外語。有時候秋辭意識到自己在他麵前說了散裝英語,會糾正過來;有時候因為過於放鬆,就將那一兩個單詞放過去。無論是哪種,聽起來都很有趣。“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現在流行的建立在自然科學基礎上的理性思維是錯的?”秋辭發問。因為秋辭用哲學懟過他,所以盛席扉如今對主觀唯心不敢輕慢,慎重地答:“是有這種可能的。”秋辭在電話那頭顯得很高興,“是吧!我總會想,為什麽古人有那麽大的智慧呢?在自然科學那麽落後、實驗思想那麽匱乏的時期,竟然能研究出人體整套的經脈,還能寫出《易經》這種無比神奇的書。”他開始說起玄學,盛席扉不由咂舌,那個腦袋瓜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秋辭很敏感,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你是不是對這個不感興趣?”“沒有!我是因為不懂,所以認真聽你說。”秋辭笑了,“我也不懂……我就是會有一些想法,一些很荒謬的想法,比如宇宙的曆史實際和人類文明的曆史同步……就像初始值,如果把大爆炸當做0,我們這個宇宙程序真正運行的初始值就是……比如說一百億。而在一百億這個值上,對應的人類文明是三皇五帝和神農嚐百草。因為程序剛開始,數據相對比較少,計算空間很夠用,那時的人類就能獲得一些優勢,也許那時的世界相對而言更簡單,更容易看到一些本質。”他用計算機程序舉例,似乎也有討巧的成分,反正盛席扉聽得入迷了。“依照你說的,就好比真正運行之前當然要先寫出代碼,把始祖鳥的化石寫進去,把小盜龍的化石寫進去,把尼安德特人的骨骼寫進去,把一百億光年以外的光寫上去。”他聽懂了,秋辭高興得不得了,“對對!我們現在看到的一百億光年外的恒星發出的光,其實是半路開始的。”“唔,那可不是半路了,那是快到終點了。”秋辭剛想糾正他“終點”這個說法,但立馬想到在這個假設裏,人類必然就是宇宙的中心、乃至全部意義,所以“終點”這個詞無比正確。“那你說這個大模型需要修補嗎?比如我們的天文望遠鏡看得越來越遠,以前被模糊處理的遠處的星體是不是就需要有更精確的屬性,防止被人類看出破綻,這都是計算量,對不對?”“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覺得地球以外發現新的星體甚至星座,都可以算是比較低的運算量,真正麻煩的是微觀,比如剛才說的電子雲,相對行星軌道模型要複雜很多,而微觀在數量上無窮無盡,我覺得這方麵的影響才大。”秋辭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那你覺得隨著人類不斷地向內和向外探索,有一天這個世界的運算量會超載嗎?那天你和我講測量的不確定性,為什麽會有普朗克常量來約束人觀測的準確性呢?這像不像是故意降低計算量?降低我們這個世界的分辨率?”盛席扉被他的想法驚豔到了,“你的這個想法真的……太有趣了!那你說的超載相當於世界末日嗎?……我覺得不會有世界末日,一是像你說的,有普朗克常量做限製,不止普朗克常量,還有光速這個上限,都可以認為是你說的降低計算量。而且,萬一真的超載了,依照我們現在這個世界的精妙程度,到超載那天也許就會刪除一部分內容了,可能人們突然發現:咦!原來不是這樣這樣,而是那樣那樣,那麽簡單!”秋辭被他誇張的語氣逗笑了,可是不相信,“你知道熱寂嗎?”“啊……熵增是嗎?宇宙的終結。”“對呀,科學都這樣說了。你是不是有點兒盲目樂觀?”秋辭心裏的話是,他總是這麽樂觀。“熱寂,也許。但那得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按照你的人類文明就是宇宙曆史的假設,這個程序不會運行到那一天的。”“手動暫停嗎?”“有可能。”“那你說它有可能是從昨天開始的嗎?”“什麽?”“宇宙這個大程序,從昨天才開始,初始值就是今年的臘月二十九。”盛席扉又笑了,“那更有意思了,宇宙設置初始值的時候,也有一行代碼寫了咱倆認識。”秋辭也笑了,這是一個最最討巧的假設。第39章 短短秋辭手裏項目出事的消息在公司裏傳開了,虞伶出於關心,和他約了中午的工作餐。吃飯時,秋辭收到盛席扉的微信消息。是一張圖片,小圖看起來非常可疑,秋辭狐疑地點開,立馬皺起五官,如看到不堪入目的東西,但隨即又笑起來,有點兒像哭笑不得,還有點兒像縱容,放下筷子拿起手機打字。虞伶坐在對麵津津有味地看他的表情,看見他重新拿起筷子,餘光卻還總往屏幕上瞟,忍不住用揶揄的語氣問:“誰呀?這麽魂不守舍的。”秋辭怔了一下,覺得自己沒有。他為了證明自己清白,把自己和盛席扉的聊天界麵舉到虞伶眼前,盛席扉之前給他發的消息也在這一頁上,但秋辭認為那都是正常的來往,沒什麽見不得人的。虞伶看到那張圖片後立馬也露出嫌棄,但比他淡定得多,說:“是火鍋底料吧?幼稚!他以前也跟我玩兒過這個,給我惡心壞了!”圖片裏像是一條棕紅色的大便躺在鍋底。盛席扉先發了圖片,等秋辭問他了,他才解密,說這是袋裝的麻辣鍋底料凍硬了些,開口的時候剪一個小口,就能擠出這種形狀。他說“能”擠出,好像這是多麽難得的形狀似的。虞伶筷子間夾了一塊土豆,往上抬了抬,又放回盤子裏,惡心地說:“吃不下飯了。”秋辭低頭看眼自己的餐盤,也有同樣的感覺,無奈地把筷子放下來。“你說他是不是缺心眼兒?不知道現在是飯點兒嗎?”虞伶豎起眉毛。秋辭笑得直搖頭。虞伶又問:“你們一直都有聯係嗎?”“也不算是。”秋辭覺得自己沒有撒謊,自從那晚分別後,已經兩個多星期了,這是兩個多星期以來盛席扉第一次給他發消息。“之前因為房子聯係比較頻繁。”虞伶點點頭,低頭和食物鬥爭了一會兒,像是放棄了,抬頭問他:“我能問問那房子多少錢賣給你的嗎?你給我一個區間就行,我是純粹好奇,畢竟我在那房子上也花了不少精力。”“九萬一。”虞伶挑了下眉,“市場價得九萬五吧?”“不止,你們那個房子的地段和小區都是頂端的,房子年份也新,市場價能有十萬了。”虞伶忙擺手,笑著糾正他:“跟我可沒關係,現在跟他也沒關係,是你的房子了。”秋辭也笑起來,“裝修好麻煩,一直沒時間弄。”話題於是轉向裝修。兩人閑談了一會兒,虞伶忽然說:“秋辭,跟你說個事兒,我談戀愛了。”秋辭立刻睜圓了眼睛。虞伶害羞地笑起來,“你那麽驚訝幹嘛?我也不快吧?都單身半年了。”秋辭更驚訝了,自己已經和那個人認識半年了嗎?時間過得這麽快?虞伶的新男友是她出差時認識的,人在外地,但為了虞伶,打算換工作來北京。秋辭見她一臉甜蜜,忍不住打趣:“搬了新房子,買了新車,交到新男友,你的生活說得上是日新月異了。”虞伶半認真半調笑地說:“還不是因為你幫我找到新工作。”秋辭不肯要這功勞,隻說是虞伶自己能幹。虞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秋辭不由問:“怎麽了?工作上的事嗎?”虞伶笑起來,“不是,我在猶豫要不要在你麵前秀恩愛。”秋辭也笑了,“你秀吧,我長長見識。”虞伶就和他說起自己和新男友認識的過程,還說起異地戀的艱辛,“還好我們倆總有話說……你能想象那種情景嗎,兩個人捧著電話,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覺就能聊好幾個小時。那種感覺真是太好了!我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懂,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覺得有意思,不管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一些真的很有趣的事情。隻要一和他通話,我就覺得特別愉快,不管白天上班有多累,壓力有多大,一聽見他的聲音,立馬就渾身都是勁兒了,神經也放鬆了。他說他也是一樣的!……”秋辭一直聽著,不敢多想,因為思維稍一發散就會觸到盛席扉的臉。“我現在特別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將就,還好當時退婚了。我以前覺得很對不起席扉,但是現在我連這個想法都沒有了,我覺得他真的很不錯,他也值得找一個真正‘適合’他的。不是年齡、籍貫、父母收入那種合適,是真正的性格上的合適。人的一輩子那麽長,又那麽短,要是連愛情的滋味都沒嚐過就稀裏糊塗結婚了,將就湊合地搭伴兒過完幾十年,真就太遺憾了。”秋辭始終沒有說話,像是重新有了食欲,慢慢地吃飯。“秋辭?”秋辭不得不抬起頭。虞伶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把真正想說的話咽回去了。她怕秋辭太敏感會被她冒犯,怕是自己誤會,更怕會害了兩個人。秋辭和虞伶一起回辦公室時,秋辭接了一個電話,臉色頓時凝重起來。虞伶聽他提到“證監會”,替秋辭心頭一緊。兩人不由加快了腳步,一邊走一邊說話,秋辭說證監會過來調查,要他盡快回辦公室,然而為何要來,要調查什麽,卻未告知,隻說是例行抽查。虞伶知道證監會架子大得很,能讓他們專門跑一趟,恐怕不是好事。她擔心地問秋辭:“是和那個犯事兒的董事長有關嗎?”秋辭皺眉說不知道,他確實希望隻是和那個項目有關,而不是別的。兩人在公司大樓裏分別,秋辭小跑著回了辦公室,看到辦公桌上的電腦主機都被搬走了。同事們陸續趕回來,新上任的大md也在,正麵帶微笑與證監會的人攀談,其他人皆噤若寒蟬。證監會的人要求沒收他們組所有人的手機和手提電腦。有員工問:“不是工作手機也要上交嗎?”對方回答:“都要,工作的、私人的,都交上來。”秋辭沒有豐富的私生活和通訊錄,他隻有一部手機。上交前本能地想關機拇指按在關機鍵上,一條彈到桌麵的消息給他按下暫停鍵,是徐東霞質問他:“你處心積慮接近我兒子是什麽居心!”第40章 預支的福氣下屬偷偷碰他手臂,提醒他動作快一點,不要引起證監會的懷疑。秋辭機械地抬起頭,茫然四顧,低頭給手機解鎖。微信界麵跳出大段大段的文字,他像患了閱讀障礙症,隻能看懂幾個片段:醜事,暴露,同性戀,不安好心,我兒子。他沒法將徐東霞飽含怒氣的話通讀下來,但那幾個詞一直以成句的形式存在於他的潛意識裏:你以前做的醜事暴露了,惡心的同性戀,為什麽總要靠近盛席扉,究竟是何目的?頂頭上司發火了,壓著嗓子喊他,“avery!公司會為大家準備備用手機,不會耽誤你的工作的。”手機被奪走了,和其他同事的手機一樣被裝進透明塑料袋裏,封口,貼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