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辭彎著眼睛笑著說:“好啊。”盛席扉這會兒知道他剛才跟博士生為什麽腦袋湊那麽近了,他跟秋辭說話也不願跟和別人說話似的那麽大聲嚷嚷。周圍人聲響,他們自然就越說湊得越近。但還是嫌吵,盛席扉讓秋辭跟自己去沙發那邊,他要跟秋辭說破解qq的事。“但是峰峰吃飽了嗎?”秋辭越過盛席扉問他旁邊。盛席扉後知後覺地和他一起看過去,峰峰忙擦了下嘴,說:“飽了飽了。”於是最後是三個人一起轉移去沙發那邊。盛席扉和峰峰討論了一會兒暴力破解和social engineering。盛席扉轉頭問秋辭:“你有那個李斌的qq嗎?”他們認為微信破解的難度太大,除了暴力破解和投放木馬做social engineering,沒有更好的辦法,而qq的安全係統相對容易突破。秋辭思考了一會兒,說:“我現在隻有他微信,但是我能加上他的qq。”盛席扉察覺到他話裏深層次的含義,問道:“你們最近說過話?”秋辭輕輕地點了點頭,斟酌著,“他……我剛進群那會兒,他給我發過幾次消息。”馬上又補充一句,“我都沒回。”盛席扉下意識看眼峰峰,不再問了。一開始峰峰建議直接在網上找現成的,但是盛席扉說,這些東西誰知道裏麵還藏了什麽,不如自己寫的安全。他們幹脆拿出筆記本電腦,盛席扉坐中間,把電腦放腿上,峰峰幫他搜索信息,兩人一邊討論一邊敲代碼。秋辭在旁邊看著,猜想盛席扉平時工作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腦加一個電腦,一個鍵盤加一雙手,就好像能創造出一個世界。餐桌那邊熱熱鬧鬧,沙發這邊安安靜靜,隻有均勻的敲鍵盤的聲因和偶爾的交談聲。漸漸的,峰峰幫不上什麽忙了,越過盛席扉對秋辭說:“這事你放心,扉扉是高手,他肯定能給你搞定。”秋辭其實早就有疑惑了,這會兒算是徹底識破,盛席扉果然騙他了。然而騙人的那個絲毫沒有心虛,停下在鍵盤跳躍的手指,抬頭朝他精明地笑起來,坦蕩得讓人沒法生氣。秋辭生不起氣,卻又想抱怨。像是開會時和旁邊的人交換悄悄話,他不自覺湊近了些,稍微低著頭,其實是衝著盛席扉的脖子說話:“那你之前那麽說”盛席扉略微往後仰了下,那半邊肩膀也繃緊了。他自己倒沒察覺這個動作,依舊笑著,“還不是為了把你這個宅男從屋裏拎出來!”這時他忽然又不笑了,眼神一正經就顯得深邃,“你知道吧,人不能老在屋裏待著,越是苦悶越要出門走走。老把自己悶家裏是要養蘑菇嗎?養出來又不能吃。”秋辭抬眼看他,“你怎麽知道不能吃?”盛席扉還真想了想,想了三四個眨眼的功夫,和秋辭一起笑起來。峰峰在旁邊腹誹,這都是什麽缺心眼的傻話?秋辭在盛席扉那邊待到天黑才回家,坐電梯時還在想盛席扉寫代碼時的樣子。他不經意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眼裏的笑意,臉色受驚地驟然冷下去,心髒也一點一點沉到肚子裏。打開家門,入眼是一片黑,關門前先開燈,能借上樓道的光。打開燈後,空蕩蕩的家就暴露在光裏,秋辭的心也徹底冷下來。冷靜下來才能察覺自己又是度過了怎樣愉快的一天,又是彼時的愉快乘以一百,變成這樣額度的痛苦反噬回去。寂寥無人的夜,秋辭的自省時間到了。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在朋友圈裏設置了一個隻有徐老師和盛席扉的組群,發了隻有他們兩人才能看到的朋友圈:今天的聚會很開心。感謝願意在低穀期拉我一把的朋友。確認發布成功了,心裏才好受了些。給李斌留了一條消息,要到他的qq號,之後不再管對方殷勤的問候。做完這些,心裏又好受了些。但他明白必須得給自己設一個期限了,否則就會像今天、昨天,以及之前的很多天那樣無休止地放縱下去。他打開電子日曆。先看到三月,但是三月已經過半了;又看到四月,不喜歡“四”這個數;五月,一瞬間沒有想出借口,就隻好定在五月的某一天。他相中二十一號。他沒談過戀愛,但耳聞過521的特別。三個諧音字。他把deadline定在五月二十一日這一天。deadline,死線,在正常人訴說愛意的這天,他將判出一個死刑。比起擺弄諧音,他更喜歡這種黑色幽默,因為生活本身就是最偉大的黑色幽默大師。第50章 釣魚糟糕的一天總是從頭一天晚上開始的。昨晚發的那條朋友圈讓秋辭嚴重失眠。躺到淩晨一點鍾時,他從床上爬起來,因為太累,就選了最便利的皮帶,用了三條,分別綁左腿、右腿和雙手,然而沒有用,依舊睡不著。後來他試圖撫慰身體,竟也無法成功,因為不想手上動作時,腦子裏幻想的是那雙輕快地敲打鍵盤的手。直到四點多鍾,他看到盛席扉在自己那條朋友圈底下點了讚,腦子裏亂哄哄的念頭瞬間消音,隻留下一個問題:盛席扉怎麽熬夜了呢?之後他不緊不慢地想著這一件事,很快就睡著了。他睡到中午才起來,睜眼後第一個感覺是睡得好累,不由恨起昨天晚上的自己。他總在這種時候與身體產生割裂感,覺得昨天晚上的自己和今天白天的自己不是同一個人:晚上的自己通常更自私,喜歡胡思亂想,喜歡拖延,喜歡晚睡,從來不管第二天白天那個的死活。他坐到浴缸沿上,思考起人體因新陳代謝而產生的忒休斯悖論:如果手心和某器官的表皮完全代謝一遍,是不是就可以認為之前的撫慰也被一起代謝出去,連同撫慰時產生的那些幻想?如果昨天夜裏的自己和今天白天的自己是兩個人,那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就不需要為昨天夜裏做的事愧疚,而今天的自己也不用總怕明天的自己會後悔自責?如果人通過新陳代謝就能變成另一艘船,那一天天的生活還有什麽意義?是徐東霞的電話把他從這種無休止的繁思中扯回現實。秋辭看見她的名字,本能是反胃,但他馬上就想起那條朋友圈和下麵唯一的那個讚,不由愉悅起來,接通了電話。電話裏的徐東霞慈愛極了,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說自己看到他的朋友圈知道他遇到困難,問他是否需要幫助,是否有親戚朋友幫襯……如此冗長地一大圈跑完,終於提到盛席扉的名字,問:“你這兩天和席扉聯係過嗎?”秋辭在心裏笑得放肆,由聲帶振動再經口腔成形的聲音卻極為溫和:“席扉?”他故意用親昵的口吻喊“席扉”,使勁膈應徐東霞。想到徐東霞如果是早晨起來刷朋友圈看到那個讚,卻憋到現在才給他打電話,想到徐東霞在這幾個小時裏的煎熬,他就快樂得想要轉圈。他想起自己昨晚又夢見她了,高大地站在講台上,用不屑的眼光看著自己。夢裏麵自己沒穿衣服,拚命想用桌椅護住身體。可他的座位在最前麵,孤零零獨作一排,桌椅護不住他。夢裏麵他麵朝向講台,卻同時能看到身後的同學們對他一絲不掛的背麵露出各色神情,講台上年輕的徐東霞不耐煩地用粉筆敲擊黑板,帶著不屑的眼神問他:“秋辭,你怎麽不穿衣服?”秋辭抓緊睡袍前襟,眼裏出現與夢裏年輕時的徐東霞一模一樣的神情。他都不屑同徐東霞撒謊,隻是捉弄般地玩文字的小遊戲:“徐老師不是不讓我聯係席扉嗎?我沒有聯係他。”不是他聯係席扉,從來都是席扉聯係他。掛斷電話後,秋辭慢悠悠地洗漱,手機一直放在手邊,等著盛席扉聯係他。盛席扉今天起得也晚。他是純粹的腦力勞動者,又極高效,一般到晚上十一、二點就困到極限,洗漱完倒頭就能睡著,生物鍾準得很。昨晚是特例。他雖然容易專注,但已經好幾年沒有像昨晚那樣全情投入地連續工作七八個小時了。直到肚子響亮地叫了一聲,他才發覺自己差點通宵。他最近養出一個新習慣,睡前要刷下朋友圈,躺在床上盲目地滑動手指,因為太困,也因為從來沒有如過願,從未發覺看似是在做近似布朗運動的眼珠實際帶有明顯的目的性。昨天晚上又是一個特例,打開朋友圈後第一條就是秋辭發的。他將那條朋友圈在心裏默念兩遍,拇指不自覺地點上讚,然後便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兩個呼吸之後就睡沉了。合租房的劣勢在發生特例時才顯現出來。他感覺自己才剛躺下,就被室友們起床的聲音吵醒了。兩位室友也是萬分驚訝,他們幾人上了二十五歲以後就開始養生了,沒想到盛席扉還這麽拚。等他們得知盛席扉不是為工作,而是為了秋辭那事,就更意外了,問他:“除了咱爸生病那事兒,你是不是還欠了法拉利帥哥別的人情?”盛席扉還沒睡醒,迷迷瞪瞪想了半天,說:“賣房那事也多虧他。”另兩人肯定地說:“你房子賣得便宜,是他沾你的光。”兩人互遞個眼色,立刻達成共識,盛席扉肯定還欠法拉利帥哥別的人情,並且是天大的人情。盛席扉聽他倆這麽說,幹脆連辦公室都不去了,留在住處接著寫昨晚的代碼。峰峰在秋辭麵前說他是高手,但他知道自己比起那些傳奇大神還差得多,尤其他很多年沒接觸這塊兒了,這方麵技術更新迭代又快,很多東西他都要從頭學起。他仿佛回到初中剛接觸網絡安全技術那會兒,如饑似渴地在貼吧、論壇和黑客網站裏吸收知識,在編輯器裏實踐、實驗,酣暢淋漓。中途還接到他媽的電話。自從他父母離婚,盛席扉每天都會分別和兩人聯絡感情,但通常都是盛席扉打過去。徐東霞的電話打過來時,盛席扉正處於專注寫代碼的心流狀態,被打斷後,一多半的意識還留在代碼裏,和他媽說話時顯得反應遲鈍。直到徐東霞問他:“你最近還跟秋辭聯係嗎?”盛席扉瞬間被從心流裏甩出來了,謊話也是脫口而出:“沒有。”如果秋辭聽到他這樣同自己母親撒謊,能高興得跳起來。之後盛席扉就很難再進入心流,低效讓他煩躁,心思越分越散,最後終於忍不住摸上手機,給秋辭發消息:“今天別忘澆花。”他給秋辭發消息從不指望對方能秒回,但依然會盯著手機等一會兒。這次秋辭竟然立刻就回複了,盛席扉瞬間便原諒了他之前所有的怠慢,幫他統一找好理由:都是因為忙。秋辭回:“剛澆完。”還附了盆栽的照片,應該是現拍的。盛席扉點開放大了看,發現葉片比昨天看起來挺拓許多,應該是救活了。緊接著,秋辭又說了句像是很樂於和他閑聊的話:“我今天起得太晚了,起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澆水。”盛席扉馬上問:“那你吃飯沒?”對話框靜止了一會兒,然後繼續:“沒有,還不知道吃什麽。昨天在你那兒吃了火鍋,今天再看我家周圍的外賣就覺得沒意思,都不太想吃。”盛席扉心裏又像被小爪子撓了,兩隻大手拿著手機,顯得手機很小,兩個拇指在屏幕上擁擠地打字:“我今天也起晚了,就沒去辦公室。”“你昨晚睡得晚嗎?”秋辭明知故問。“差點通宵。”“你平時不是不熬夜嗎?不會是為我那事吧?那事不急,你別耽誤自己的工作。”盛席扉發了一個呲牙的笑臉,表示默認,真正隱藏的心情是邀功,而邀功後麵緊跟著的,是他的潛意識放出的陷阱。“那你吃飯了嗎?”秋辭問。“沒有,我也沒想好吃什麽,這會兒食堂都沒飯了。”潛意識洋洋得意,領著秋辭往自己的陷阱裏走。但秋辭忽然拐彎,“我加上李斌的qq了,我猜他平時經常用這個號。”“那太好了。”盛席扉這才想起這件要緊事。“真的多虧有你幫忙,你還總請我吃飯,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秋辭又拐回來了。潛意識以為是自己造的陷阱,心髒以為是小爪子輕輕地在自己上麵撓,隻有秋辭知道其實是小魚鉤。盛席扉從昨晚就開始餓了,這會兒迫不及待地張開嘴巴,“嗷嗚”一口叼住魚餌:“一會兒你回請我一頓不就得了!“好主意,那今天我開車,一會兒去你那兒接你?”秋辭笑著收竿。盛席扉緊咬著魚餌,快快樂樂地被秋辭釣出水麵,“好啊,那我等你!”第51章 薄嘴唇親起來也是軟的秋辭把車停好,又在車裏發了會兒呆,才給盛席扉發消息:“我停到你家小區門口了。”盛席扉秒回:“馬上。”秋辭經常聽人說“馬上”“立刻”“很快”,他知道有些人的“馬上”不能當真,而盛席扉的“馬上”一定就是“馬上”。盛席扉是那種雙腿有力的人,出門就像翻身上馬,從電梯出來邁著大步就像騎著馬馳騁。他不自覺臉朝向小區門口的方向,透過副駕的車窗看到盛席扉從小區裏跑出來,步伐大而穩健,就像跑馬拉鬆。他感覺從自己這邊到盛席扉那邊是一條結了薄冰的路,盛席扉每邁出一步,就踏碎一處冰,等他跑到自己跟前,這條路上的冰就全被他破開了,與周圍真實的水泥地麵融為一體。秋辭經常被自己腦海裏的聯想驚到。盛席扉跑至車前,同時把真實世界也帶來了,透過窗玻璃衝著他笑,牙齒潔白整齊,像做牙膏廣告。秋辭落下車窗,問他:“你開?”盛席扉唇間又多露出兩顆牙。他背了一個看起來很沉的雙肩包,先把包放到後座,然後和秋辭在車前交換位置。秋辭坐進副駕,坐姿有點兒像被伺候慣的老板,什麽都不操心;盛席扉坐在駕駛位,當司機當得挺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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