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會兒後悔自己給盛席扉灌太多酒,他其實知道好多喝慣啤酒的人對葡萄酒敏感。一會兒又嫌對方酒量太差,竟然賴在他這裏了。從來沒有人在他家裏留過宿,不管是完全意義上的他的家還是讀書時合住的一間屋,從來沒有!其實盛席扉這次表現出的酒品不錯,不吵不鬧也不吐,醉暈過去的前一秒還打聲招呼:“我先趴會兒,有事叫我。”秋辭擔心他坐高腳凳上睡會摔下來,卻又想:“我擔心他幹嘛?”可最終仍費力把人叫起來了,還扶去洗手間讓他刷牙。因為喝了酒不刷牙會很不健康。比自己沉很多的身體,過多的肢體接觸,嘴裏呼出來的酒氣,全都讓秋辭心浮氣躁。但是盛席扉靠著他乖乖刷牙的時候,秋辭在鏡子裏看見兩張臉,一直亂晃的心髒又落回原處。那是兩張平靜溫和的臉,像被框進同一張照片的合照。盛席扉也在看鏡子裏的他,含著牙刷,靜止住了。秋辭忽然覺得刷牙和如廁一樣私密,洗手間和臥室一樣不應該讓外人進去。還好他有一張不喜歡的沙發,被leon毀掉的沙發,一直沒時間扔,正好讓盛席扉睡那上麵。讓盛席扉睡他討厭的家具,那就沒問題了。他蓋過的被子回頭和沙發一起扔掉。秋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喝過酒後如果沒能趁著醉意趕緊睡著,之後再想睡反而比平時更難。他又失眠了,開始恨外麵那個給他表演了兩次秒睡的人。他猛地翻身起來,穿上睡袍,拿著手機來到沙發前,在盛席扉熟睡的腦袋旁蹲下來,將兩人的頭湊一塊,打算拍一張照片,送給徐東霞做禮物。但是太黑了,他不敢開閃光,也不敢開燈。舉著手機比劃了幾下,忽又覺得沒勁,何況和盛席扉湊這麽近,讓他無比難受。那種感覺就像自己臉上長著無數小鐵屑,盛席扉臉上有無數小磁鐵,兩廂裏一湊近,自己臉上的小鐵屑就被對方的磁場影響著簌簌地移動。他拂了拂自己的臉,把那些不存在的小鐵屑拂下去,忽想起之前被盛席扉捏的那一下。“他是瘋了吧?”秋辭有點生氣地想,捏緊了手指,在盛席扉熟睡的臉上晃了兩下,當做是狠狠捏下去了。然後他坐到地上,黑黢黢地觀察睡眠好的人的睡顏。他看了一會兒,竟然有了困意,打起哈欠。想起之前也在這人身邊睡著過,不由迷信起來,難道真有瞌睡蟲這種東西嗎?睡眠好的人身上瞌睡蟲多,能傳給他一兩隻?秋辭不敢耽擱,趁著這困勁兒趕緊跑回屋裏,鑽進被窩,沒多久竟真的睡著了。他早就把所有鬧鍾都關了,日日睡到自然醒。這次醒來時,除了感覺累,還覺得心慌,不知道家裏是不是還有另一個人。他沒再穿那件睡袍,穿好了適合見客的居家衣服才出屋。不自覺輕手輕腳的,拐進客廳前先探頭窺了一眼,看到盛席扉幹淨整齊地坐在沙發上對著自己的右手發呆。秋辭退了回去,摸了下自己的左臉,放輕腳步退回到臥室門口。把臥室門關出聲音,放大音量走路,再從走廊拐出來,果然看到盛席扉得體地站在沙發前,微笑地看著他,說:“起來了?”秋辭便也笑了笑,“你起很早啊。”兩個心思滿懷的人隻聊宿醉的感受。略寒暄幾句,秋辭去洗漱,刷牙時不願抬頭看鏡子。從浴室出來,秋辭看到盛席扉正蹲著擺弄他養死的那些花,忙快步走過去,心裏有點兒不高興。盛席扉回過頭,笑著問他,“忘澆水了吧?”秋辭抿著嘴不說話。盛席扉看的是他最喜歡的一盆,因為它開花了。他養死了那麽多花,這是唯一一盆在他家裏開花的。可也讓他養死了。盛席扉的笑容變得柔和了,多了幾分安撫意味,“我看這株還沒死透,可能還有救。”秋辭眼睛一亮,將信將疑地蹲下來和他一起看。盛席扉給他指,“你看這裏,最底下這個莖還綠著的,這上麵還有嫩芽。”他說著,拎著幹得跟標本似的整株植物往上一提,連花土一起給拎出來了,植物頂端的幹花“撲簌簌”抖落下幾片幹花瓣。秋辭嚇得忙按住他的胳膊,盛席扉好笑地看他,“沒事,花兒沒那麽嬌氣。”怎麽可能不嬌氣?要是不嬌氣怎麽會一盆都養不活?不過秋辭還是鬆手了,隻是像盯賊一樣地盯著盛席扉,看他把花舉高了,仔細觀察幹成花盆形狀的花土,臉色漸漸變得凝重。秋辭忙湊近了,和他一起看,但是他養了這麽多盆花,從來沒看過花盆裏麵,也看不出什麽名堂。兩人跟救死扶傷的醫生研究疑難雜症似的沉默地端詳那坨幹巴巴的花土,秋辭終於忍不住問:“怎麽了?”盛席扉猶豫了,他竟在這種小事上糾結起來。看土以上的部分以為有救,然而根係部分壞得出乎他的意料,毛細根都已經幹透了。可他想跟秋辭說這花還有救,在秋辭接連倒黴的時候,他想讓秋辭經曆一點兒高興事,別讓秋辭覺得老天爺要故意事事和他為難。“怎麽了?還有救嗎?”秋辭小心地問。盛席扉把花置回到花盆裏,“先澆水看看!”兩人帶著一隻澆水壺快步去了廚房,秋辭突然往前躥了一步,想把攢在角落的兩袋垃圾往櫃子裏塞。“哎!哎!”盛席扉忙攔住他,“這是往碗櫃裏藏的東西嗎?”他好笑地把垃圾從秋辭手裏搶過來,放回到地上,“都說打扮得漂亮的人,家裏沒準更亂,看來是真的。”秋辭臉上發燙,爭辯:“我沒有。”他不髒也不亂,他隻是幾天沒出屋而已。盛席扉的臉色忽而正經起來,看秋辭一眼,去水管前接水,中途又回頭看過來:“誰都有低穀期,我相信你能走出來。”說完,他又轉過頭去了。他盯著澆水壺,在等最後要接滿的那一下,秋辭盯著他的後背,也不知在等什麽。第47章 春天是誰帶來的盛席扉拎著壺給花澆水,用噴壺細致地噴那些幹巴但還綠著的葉子。秋辭站在旁邊看著,聽他講以前在學生宿舍裏,男生們為了應付衛生檢查都是怎麽各顯神通地藏東西。秋辭想不通,怎麽好像突然之間比從前更熟稔了呢?自己的家隻讓leon來過,並且不許留宿;而這個人站在這裏,竟有種天經地義。盛席扉澆完水,說:“我再問問我爸吧,看他怎麽說。”“哦……會不會太麻煩?”秋辭問。“不會!”盛席扉爽快地笑了,“我跟他視頻,平時我跟我爸每天也都視頻的。”他說著,拿出手機,橫舉著,秒針似的開始轉圈,並說:“你這樓有屏蔽吧?信號不是特別好啊。”秋辭簡直要懷疑他是故意的了,不情願地再分享一個隱私:“你連我家wifi吧。”他告訴盛席扉密碼:“5358979323846。”盛席扉馬上笑起來:“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是不是小時候背到多少位,長大了就能記到多少位,永遠都忘不了?”他表現得有些得意,因為顯然的,他比秋辭多背了好幾位。秋辭移開眼,不想再和他玩兒這類心有靈犀的遊戲了。盛席扉那邊還笑嗬嗬的,“但是你密碼都是數字,再長也不安全。”秋辭嗆他:“這年頭誰會偷別人家wifi啊?”盛席扉挑眉,“不一定是為了蹭網哦,要是黑客潛進你家無線網,能盜你各種信息,銀行密碼也能。”秋辭驚訝了。盛席扉笑嗬嗬地給他普及網絡安全知識,“別覺得隻有外麵的免費網不安全,自家的網絡也可能有風險……一定得數字字母符號還有大小寫穿插來,這樣才能加大破解難度,還要定期更換密碼……別以為黑客門檻很高,要是你這邊門禁沒設好,別人一個小程序就能把你所有隱私信息都盜走了。”秋辭認真聽著,明顯產生了一些問題。盛席扉等著他問,結果秋辭隻說:“你先連吧,我回頭就改。”“回頭……”,這經典的秋辭用語。盛席扉在心裏哭笑不得,暗歎這人的拖延症真是太嚴重了。盛席扉和自己父親連上視頻。秋辭不太敢看屏幕,怕見到一個被疾病戕害的眼歪口斜的老人。但盛席扉的父親看起來真的恢複得很好,隻有一點兒吐字不清。秋辭看著盛席扉的臉和他父親的臉一起擠在小屏幕裏,用他們那裏的方言親熱地說話,逐漸從罪惡感中爬出來,慢慢地也笑起來盛席扉的父親說他的花救得回來。“以後可得細心,知道不?花這東西,最貼心,你對它的好,它能感覺到,都能反饋給你。養花的人都知道,花能懂人的心情,別怠慢它,也不用焦慮,你就正常待它,你生活得好,精氣神兒好,你的花自然就能長好。要是養壞了也別難過,人和花也講緣分,養壞了就是緣分未到,總有緣分到的那一株。而且養花這活兒,是吃一塹長一智,教訓也是經驗,總有積累夠的一天。這不是多複雜的事,這是一個持之以恒的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考驗的是個堅持。”盛席扉的父親說話總是不緊不慢,是隻存在於秋辭想象中的長輩式的慈祥。他從小就是最“懂事”的孩子,但如果有人教他,而非教訓和管教他,他才會真正變成謙虛受教的晚輩。盛席扉一會兒去看認真聽講的秋辭,一會兒去看屏幕裏自己的父親,不自覺笑起來。掛斷視頻後,盛席扉對秋辭說:“以後我每天提醒你澆水。”每天?秋辭想在心裏跟他抬杠,但最終隻是默默重複了一遍:“每天。”這時盛席扉的肚子響亮地叫了一聲。秋辭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不相信這是人的肚子能發出來的動靜,直到看到盛席扉瞬間通紅的臉。他忍俊不禁,還有點兒過意不去。他早晨起來通常不餓,忘了正常人都是一日三餐。“我給你煮杯咖啡?”他家隻有這個。盛席扉紅著臉擺手,“我不能空腹喝咖啡,要不然……”秋辭故意問,“會怎樣?”盛席扉紅著臉不肯說。秋辭忍笑,沒再使壞,“那我幫你叫份外賣?肯德基的行嗎?”盛席扉說:“誰家從早飯起就叫外賣?”秋辭板起臉,“那怎麽辦?要不你去外麵店裏吃?”這會兒才想起來,剛才怎麽那麽客氣,應該趁機把他趕出去。“你跟我一起去吧,不吃早飯不健康。”盛席扉看眼手機,“現在吃都不能叫早飯了,叫brunch。”秋辭心說早中飯就說早中飯,講什麽英語?好像跟他套近乎。他冷漠無情地與之委蛇,“我不吃早飯,我喝咖啡就夠了。我送你下樓吧,告訴你肯德基怎麽走,很近。”噫。盛席扉忽然跳轉話題,“你剛才好像對黑客的事挺感興趣?”秋辭沉默了一下,“你認識懂那個的人嗎?”“懂哪個?黑客?”秋辭默認了。那是灰色的東西,他不好意思直說。“你想幹什麽?”秋辭又是一陣糾結,發現不說實話就講不清要求,隻好坦白:“我想盜李斌的號……我要看看他改好了沒有。”盛席扉隻是認真聽著,沒有異色。秋辭一口氣說完:“我覺得他是純gay。他要結婚了。”“哦!……”盛席扉了然,“你是想,萬一他那個什麽,你想跟他未婚妻說,是嗎?”“是。”不能再讓別人也上李斌的當了。“喔……”盛席扉拖著長音,習慣性地撓自己鬢角,“那我幫你問問峰峰吧,他懂這個……要不你自己問他,你直接跟他說更清楚哎要不這樣吧,今天周末,我們幾個本來就說要聚餐呢,幹脆我讓他們約到中午,你跟我一塊兒過去吧。”“哦,也行。”秋辭跟著盛席扉往玄關走,老覺得有點兒犯迷糊。穿鞋的時候,盛席扉又往廚房跑了一趟,把那兩袋垃圾帶出來了。這時秋辭才想起來,轉回去朝吧台確認一眼,果然幹幹淨淨的,昨天吃了一半的外賣都被收走了。那盛席扉一定也看見他冰箱裏攢了一堆的外賣剩飯了。他現在更合理懷疑盛席扉隻是一心要把他騙出家門。“峰峰……”他始終不習慣盛席扉他們幾人那種稱呼方式,“……他真懂那個?”“懂!他可懂了!”盛席扉打包票。秋辭心想,他總不會撒立刻就會被拆穿的謊。穿大衣的時候,盛席扉說:“別穿這麽厚了,這幾天升溫了。”秋辭這才想起來,盛席扉的羽絨服又換回第一次見麵時那個薄夾克了。他從玄關的衣櫃裏挑了件淺駝色的休閑西裝外套,問盛席扉:“這件行嗎?”他是問厚度。“行。”盛席扉答的是好不好看。不那麽嚴肅的西裝裏麵配的不是白襯衣,而是寬鬆的休閑的衣裳,頭發也沒抹成不近人情的發型,比以前還好看。兩人一人一袋垃圾拎著,先下樓去扔垃圾。陽光猛地落到秋辭臉上,已完全不是他近期記憶裏的陽光,而是穿透了這個冬天,把去年春天連接過來,晃得他眯起眼,用閑著的手搭在額前做涼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