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工作日,盛席扉仍然拒絕,峰峰抱怨他怎麽變懶了,別人也都說他反常。秋辭明白過來,他是怕自己又跑路,便問兩個室友:“今天晚上吃什麽?要不要我去趟超市?”室友們說他們平時都是去菜市場買菜,他不懂這個,不用他操心。秋辭和兩人客氣幾句,餘光看了盛席扉一眼,盛席扉在假裝專心寫代碼。過了一會兒,峰峰從休息室換完跑步的衣褲出來了,被他叫住,就像是突然改變主意那麽自然,說:“你等我一下,我也去。”之後秋辭就知道,原來他幾乎每天傍晚都去旁邊大學開放的跑道上跑步,下雨也去。也是才知道,原來他平時很少開車上班,都是跑著過來,傍晚跑完步後再直接跑回家洗澡。現在他會跑回辦公室,帶著一身熱汗載秋辭去自己家,等吃完晚飯自然也是他送秋辭回去。兩人這樣幾乎從早到晚地待在一起,盛席扉和他卻基本沒有工作以外的私人對話,也基本沒有目光接觸,即使是兩個人單獨坐在車裏,也隻是聽廣播裏的音樂。但秋辭發現盛席扉會偷偷看他。這個發現讓秋辭感到難言的心動。第一次時,是在突然摁滅的平板屏幕上看到盛席扉偷望自己的眼神。瞬間感到一種莫比烏斯環式的窺視。秋辭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樣風景,盛席扉站在他身後看他,而他也看著看風景的人。那一刻他忽然覺得:人類如此美好。他曾經有過討厭人的階段,已經過去了,但仍傾向於自己一個人待著。可是在盛席扉這裏,身邊一直有人,幾個大男人熟稔起來都變成小孩子,話多得很,他卻從來沒有煩過,甚至還有些喜歡。出於習慣,他又自我剖析了一下,想明白自己不是喜歡這幾個人,而是喜歡他們身上和盛席扉相似的特質。又是一瞬間感到心驚卻又忍不住想微笑,也許應該向盛席扉學習,少做這類剖析為妙。在來這裏的第四個工作日,秋辭把自家的咖啡機搬到了茶水間裏。午休時,他給每人做了一杯咖啡,大家邊喝咖啡邊閑聊。他問敏敏桌上的施華洛世奇擺件是誰給他買的。大家都驚歎他的敏銳,搶著說是一個“妹子”送的。“妹子?”秋辭第一次聽見這個說法,感興趣地問:“女朋友嗎?”一向大大咧咧的敏敏變得靦腆了,說還隻是妹子,但旁人替他說:“快了!”秋辭不由又感興趣地問:“為什麽快了?敏敏要表白了嗎?”旁邊的人恨鐵不成鋼地說:“他老說還沒到時候,我看人家妹子早晚要搶在他前頭表白,到時候他可丟人了。”單身漢們聊起感情問題都變得熱血沸騰,有人發表頗有經驗的高見:“這種事就是旁邊的人看著他們隨時都要親上去了,兩個人還往後撤。”秋辭一邊聽著,一邊瞥了盛席扉一眼,發現他在假裝潛心工作。看來盛席扉還是缺乏經驗,這種時候時候應該別人做什麽,他也做什麽,這才是最好的掩飾。秋辭起了壞心,繞到盛席扉的座位後,盯著他的屏幕看了一會兒,又走回人群中,餘光看見盛席扉的兩隻手離開鍵盤,握了握拳頭,像是用指頭抹走手心的汗。秋辭喝完咖啡,把髒杯子放回茶水間,回來後聽見別人問他:“秋辭怎麽不坐我們的球?”秋辭猜到“球”就是“球椅”。大家說每次有人來他們辦公室,都會忍不住坐一坐他們的球。秋辭曾對leon說,他不喜歡晃來晃去的感覺,並不是撒謊,同樣的,他也不喜歡轉來轉去。但他還是很給麵子地走到球椅前,摸了摸椅子光滑的表麵,抬起頭準備敷衍地讚美幾句,卻看見盛席扉臉色詫異地站起來,像是要提醒自己什麽。可已經晚了,秋辭被這家公司的保留項目襲擊了,不知被哪隻手推了一把,跌進宣軟的座椅裏,雙手揮舞著撈了個空,腳也離了地。他聽到外麵有笑聲,沒有惡意,所以他也沒有緊張,隻是心髒的失重感和不常規的身體姿勢造成的不安穩無法忽略。包裹在他身周的球殼攔住大部分聲波,一切白噪音、笑聲和人,都被隔絕在外麵。秋辭像是進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裏。隻有他一個人的世界飛快地轉起來。秋辭眯起眼睛,小世界以外的一切變成一道混合的油彩,球殼像是被補充完整了,變成一顆完整的蛋。不知轉到第幾圈,秋辭連同包裹他的蛋殼猛地停住,眼前的那片蛋殼又沒了,秋辭看到盛席扉雙手把著他的蛋殼的邊緣,彎著腰一臉受驚地看著他。秋辭眼睛睜大了,眨了兩下,頭暈地笑起來。盛席扉的腰彎得更低了,秋辭仰進球裏,兩人的臉卻越來越近。盛席扉忽地反應過來,比剛才還受驚地直起腰,朝秋辭伸出手。秋辭握住他的手從蛋裏鑽出來。第58章 大門哥偷看秋辭睡覺在秋辭來這裏的第五個工作日,盛席扉不聲不響地出去了一趟,別人都以為他是去抽煙,結果直到大家吃完午飯都沒回來。秋辭斜過身子小聲問鄰座他幹什麽去了,鄰座也不知道,還說:“扉扉這幾天學會開小差兒了。”秋辭坐直身子,假裝繼續讀報表,餘光分辨鄰座剛才那句話是不是在說:“秋辭來的這幾天,盛席扉學會開小差兒了。”不過他很快確定了,這裏沒有那麽多言外之意。但是秋辭也開起小差兒,在家閑了那麽多天,專注力就著酒吞進肚了。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恢複。屋裏隻有劈裏啪啦敲鍵盤的聲音,秋辭感到慚愧和氣餒。他甚至犯起困。不想在別人都認真工作時一個勁兒地打哈欠,秋辭打算去喝杯咖啡,但站起來後又想起盛席扉跟他說的,人的神經不能用來做中和實驗,一會兒加點兒咖啡因興奮一下,一會兒又加點兒酒精抑製一下。他想起自己一上午已經喝過兩杯,對腦子對胃都不好,不能再喝了,就去了休息室。他不好意思把那個“親熱中”的牌子翻過來,隻關上門,拉上窗簾,將沙發床抻開,和衣躺上去。睡當然是睡不著的,他隻打算假寐一會兒。不多久,屋裏又進來一個人,輕手輕腳的。秋辭頓時心跳加快,慶幸是側躺著,臉藏在頭發和枕頭間。來人小心翼翼爬上沙發床,躺到另一邊,過了一會兒打起輕鼾。秋辭聽出不是盛席扉。他想了一會兒,決定再躺一會兒,等食困過去再起來。盛席扉進屋後沒看見秋辭,小聲問:“人呢?”同事指指掛著“親熱中”的休息室,“倆人吃完飯困了,在裏麵睡覺呢。”倆人。盛席扉看眼空著的兩個座位,去休息室前擰門把手。旁邊有人噓了一聲,用氣聲提醒:“床占滿了,你要不等會兒?”又問,“你幹嘛去了,回來就要睡覺?”盛席扉在唇前豎起食指,好像要打擾屋裏人休息的是對方,然後打開門鑽進屋裏。室內很暗,墨綠色的窗簾把陽光濾成綠霧,空氣像長滿苔蘚。就像那部電影。他本來以為自己沒記住那部電影,當時完全醉了,心思也完全沒在屏幕上。但是一看見秋辭側躺的形態,那兩具疊在一起的身軀便在他腦海裏激烈地翻滾起來。舌尖用力抵住門牙,盛席扉走到櫃子前,輕手輕腳地拿出兩條毯子。先給同事蓋上,這個同事睡覺死,不怕把人吵醒。然後他繞到秋辭那邊,拎著毯子的兩角小心地從秋辭雙腳開始往上蓋。他眼睛隻盯著自己雙手經過的地方,於是先看到穿著黑色薄襪的腳。看到襪子,想的卻是光腳,他覺得魯迅諷刺的就是自己這種人。再看到露在褲腿外的腳腕,被襪子裹住了,側麵那塊小骨頭把薄襪頂起來,隱約透出皮膚的顏色。然後是穿著灰色西褲的小腿、胯、黑色的皮帶、掖進褲腰的白襯衣。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到秋辭的腰。想起昨天因為門上的牌子沒有翻過來,他以為屋裏沒人,便直接推門進來,看到秋辭正站在窗前打電話,沒拿手機的手叉在腰側,背影精致幹練。他以前覺得穿正裝肯定很難受,但是看秋辭才知道,正裝也可以柔軟熨帖地包裹著人的身體,就像那樣一雙被西褲包裹的腿,被襯衣包裹的後背……他這時才意識到秋辭身上總是要麽黑灰,要麽白,總是這兩套顏色。頭發是黑的,皮膚是白的,眼珠是黑的,眼白是白的……但嘴唇是紅的。他用視線去找秋辭的嘴唇,被蜷在臉前的雙手擋住了。他這幾天發現秋辭有手抖的毛病,病理性的,在此之前是沒有的。他確定秋辭酗酒以後查了很多酗酒相關的信息,知道這是戒斷反應之一,也知道秋辭在忍受的不適不止這一樣。而生理上的不適或許還是小事,更多是心理上的落差。經過他父親那一場生病,盛席扉深切感受到生理機能滑坡對人的打擊。可是秋辭連手抖都要掩飾,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和愛護,就像愛護一隻瓷瓶、玉器,越是美妙的東西就越容易被損壞,越激起人的嗬護欲。但他同時意識到這可能是他自作多情,可能秋辭根本不需要他安慰和愛護。秋辭的感冒拖了那麽久都沒好,也讓他擔心,問要不要吃一些藥。秋辭那時淡定地回答:“是藥三分毒。這種小感冒都能自愈,我停酒就好了。”果然沒兩天就痊愈了。他其實很懂生活,也很會照顧自己,他隻是不那麽做而已。盛席扉的視線從雙手移向露在外麵的手腕,也是白的,完好的,沒有傷痕。秋辭睡著的側臉被頭發擋住了多大半,盛席扉想起他曾在自己身旁靠著車窗睡著過。他還記得秋辭睡著的樣子,想把眼前這些頭發撥開驗證一下自己的記憶,但是忍住了。直起身子的同時鬆開牙齒,發現舌尖被上下門牙咬了半天,鬆開後像有無數小螞蟻在上麵爬來爬去地咬他。休息室的門被打開又關上。秋辭等了兩秒,迫不及待地翻身躺平,大口大口地呼吸,快憋死了。第59章 掀起秋辭的大蓋頭晚上盛席扉載著秋辭回家吃飯,和前幾天一樣,兩人隻聊融資的事,就像普通同事。有別人在的時候,盛席扉能感覺到秋辭和他更親近,然而獨處時反而會覺得疏遠起來。他覺得秋辭非常擅長這個,用無關緊要但不是完全無用的話填滿時間,讓獨處的兩個人既不感到尷尬,也不覺得是在加班,更不會讓人覺得自己被怠慢。可仍像缺了什麽。盛席扉覺得自己應該滿足,秋辭願意出門了,並投入到新的工作中,總算不用再擔心他不好好養病,不用擔心他再酗酒,應該滿意才對。可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他自己又說不清缺的是什麽,更不敢細想。從秋辭嘴裏吐出的字眼像流水線生產出來的產品,一個一個均勻地落到傳送帶上,堆得滿車廂都是,讓人懷疑他們要永生永世地如此工業地交談下去。盛席扉很想打斷這講話的流水線,可他已經不像從前那麽口無遮攔。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嘴巴曾經有多自由,把念頭整合成語句,說出來,完畢。現在他嘴邊全是柵欄,每句想說的話都要經受嚴格的篩選,能放行的沒剩下幾句。秋辭來他公司以後,他曾問過秋辭後來又和虞伶聯係過沒有。秋辭當時反問他:“你不是已經和虞伶說過了嗎?”是,是他替秋辭向虞伶報平安,告訴她秋辭沒事,虞伶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傷心,問:“秋辭怎麽不給我打個電話,發個消息也行啊。”盛席扉說不出話來。總不能這麽安慰:“他不是針對你一個。肯定有很多和他交情比你深的人也想聯係他,我相信他誰都沒理。”盛席扉已經明白秋辭是什麽性格:說拋下就能拋下的性格,無論是對人對物還是對事。他問過秋辭那個李斌的事怎麽樣了,秋辭說他把該告訴的都已經告訴李斌的未婚妻了,對方也相信了,之後再發生什麽就跟他沒關係了。那時盛席扉覺得非常意外,那麽大的仇,還花了那麽多精力,怎麽能這麽淡然,竟然都不關心一下結果呢?不應該是緊盯著親眼看見對方怎麽倒黴才解恨嗎?還有某天午休的時候,有人聊起他們一個畢業就出家當道士的同學。秋辭看起來感興趣極了,不停地問當道士有什麽條件,嚇得他趕緊轉移話題。那會兒竟然覺得如果秋辭有天告訴自己他要出家了,他都一定會信,而不覺得是開玩笑。別人都會有舍不得,他不知道秋辭是不是也有舍不得,但他覺得秋辭一定能克服那些留戀。有時坐在辦公桌前,視線越過屏幕看見秋辭的臉,他都不能確定明天是不是還能在這張桌前再看見這張臉。車停進地庫,兩人一對商業合作夥伴似的一起走進電梯,再從電梯裏出來。盛席扉拿鑰匙開開門,一股濃烈的炒辣椒的味道從門裏躥出來,他趕緊又把門關上。秋辭嗆得咳嗽起來。盛席扉皺著眉解釋說肯定是室友炒辣椒醬又忘關廚房門了。秋辭勉強把咳嗽咽回去,已經咳得滿臉通紅,問他:“什麽辣椒醬這麽大勁兒?”盛席扉的視線在他臉上停了一秒,忙移開,“他從老家帶回來的辣椒,用他們家的偏方,炒出來的醬特別香。他每次都做一大鍋,分給大夥。”秋辭眨眨眼,把剛刺激出來的眼淚蹭幹,準備深吸一口氣衝進去。盛席扉說:“你先在外麵等,我進去讓他關門,再開窗戶透透氣。”秋辭說不用麻煩,但盛席扉已經一個閃身鑽進去了。秋辭盯著他剛剛握過的門把手發起呆。他覺得等了很久門才打開,盛席扉又跟特工似的側著身鑽出來,一出來立刻把門關上,生怕有油煙追出來。他懷裏抱了一團東西,秋辭還沒看清是什麽,就被兜頭罩住了,罩了個滿頭滿身。身周多了幅屏障,整個世界都黑下來。秋辭驚訝地問怎麽了,盛席扉在外麵隔了一層地說:“一下子散不幹淨,味兒太大,別沾你衣服頭發上。”他語氣認真,好像這是多嚴重的大事。秋辭不說話了,呼出的氣被麵前的屏障擋住,口鼻前熱乎乎的。他摸了摸手邊,問盛席扉:“這是什麽?”盛席扉嚴肅地回答:“夏涼被。”秋辭感覺自己像萬聖節穿白床單的那些傻瓜,比他們還傻,別人好歹會在眼前開兩個洞。這人怎麽能這麽傻?秋辭兩眼摸黑地被盛席扉扶著肩膀往屋裏引,他覺出自己進屋了,不自覺用力聞了聞,沒聞到辣椒醬的味道,但是聞到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還有其他熟悉的氣味。他意識到這是盛席扉蓋過的被子。他被盛席扉扶著一直往前走,進到一個房間,立刻就聽到關門聲,生怕有油煙追進來。他被扶著肩膀坐下,坐到誰的床上,盛席扉幫他把蓋住頭的被子掀起來,嘴裏說:“你先在峰峰屋裏”他說到一半就停下來了,掀開的被子下麵,秋辭仰著頭看著他。盛席扉想到新娘子的紅蓋頭。可實際上被子是深色的,秋辭的臉上也不是電視裏看見的那些新娘子的害羞表情。秋辭隻是仰著頭安靜地望著他。哺乳動物不會輕易讓自己的喉嚨暴露在別人的視線中,秋辭引頸,讓盛席扉的手心和身體裏異常躁動。盛席扉把被子掀到一邊,五指伸進秋辭的頭發裏,因為他在發根裏看到點點閃光的汗星。真如想象中那麽柔軟,手指從發根捋向發梢,發絲摩擦著他的指縫,從發梢出來,又重新插回到發根裏。那鼻梁上也結了細細的小汗珠,像荷葉上的露珠一樣圓圓的、小小的,可愛地趴在上麵。盛席扉低下頭,雙手捧住秋辭的臉,這時他就已經張開嘴,開始決定第一下要品嚐的部位。秋辭閉上眼睛。先是用嘴唇抿鼻梁上的汗,抿幹淨了,沿著鼻梁往向下移,吻到人中,把急促的呼吸和皮膚的氣味一起吃進去。再往下,貼上柔軟的嘴唇,輕輕地含起來。秋辭的嘴唇依舊是張開的,盛席扉在他嘴唇的內緣流連,舌尖輕掃著他的牙齒。秋辭在牙齒後麵躲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探出來,和盛席扉輕輕地碰到一起,兩人的身體一起劇烈地顫了顫。他們同時聽見門外的腳步聲,千鈞一發地彈開。峰峰伸進個腦袋:“幹嘛呢你倆?出來幹活!”又關上門。盛席扉心擂如鼓,用力抹了把嘴,轉頭看見秋辭低著頭,用手背輕輕蹭了一下嘴唇。“我先出去……”盛席扉故作鎮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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