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柏看到他時,他正從門口到大堂的走廊裏出來,他緊緊地皺著眉頭,臉色沉得像是能擰出水,一進門就左顧右盼,很明顯是在找人。周青柏心裏咯噔一聲,一時間也沒工夫去在乎裴佑是不是看到了他的另一麵,二話不說伸手支著舞台就往下跳,轉頭就要跑。守在下台口的服務生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扶他,納悶道:“怎麽了,周哥,上麵有什麽東西?”“我大哥來了。”周青柏言簡意賅地說。周蒼山的大名顯然讓人如雷貫耳,服務生臉色一白,連忙替他把舞台旁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往旁邊搬了搬,給他清理出一條可供逃跑的小路來。“要不您去後台先躲躲?”服務生說。周青柏短暫地嗯了一聲,然後拍了拍服務生的肩膀,腳步匆匆地繞過地下那堆電源線往後走。周蒼山一直不同意周青柏來酒吧做調酒師,他一直覺得這種地方混亂又淫靡,約炮嗑藥比比皆是,混久了遲早學壞。再加上調酒師畢竟不是個穩定職業,周蒼山總覺得周青柏是玩物喪誌才不務正業,所以總是圍追堵截,想把他扳回正道去繼承家產。可惜周青柏對偌大的家產實在不感興趣,又說服不了大哥,於是隻能躲著他,瞞著家裏打遊擊似地過來兼職。但周蒼山明明很久沒來逮過他了,周青柏想。周蒼山的氣場跟酒吧不合,他自己也不願意踏足這種地方,所以如非真的確信周青柏真的在場,否則他不會“親身上陣”的。誰給他通風報信了?周青柏想。周青柏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之前在舞台下見到的裴佑,但他還沒能順著這個猜想繼續下去,就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測。不會是裴佑,周青柏想,他不是這種人。說來奇怪,他明明跟裴佑認識才沒多久,但就是莫名相信他不是那個會多嘴“出賣”自己的人。或許是裴佑看起來溫柔又正派,也或許是因為裴佑曾經跟他保證過,會“保密”他們之間的所有關係。分發酒飲的活動還在繼續,周青柏艱難地從人群中擠出去,下意識想往後門的方向跑。然而他剛逆著人群往前走了幾步,卻突然想起他要是想從後門離開,那就必定得經過吧台。而吧台就在舞台和正門之間,他如果就這麽大咧咧地過去,說不定就得跟周蒼山撞個正著。周青柏腳步一停,下意識又轉頭想原路返回,可身後是條死路,他要是這麽撞過去,等一會兒舞台邊人群散了,周蒼山還是能找到他。周青柏了解他的大哥,周蒼山是個認定了結果就很固執的人,他如果確信周青柏在這,掘地三尺也能把他從地下挖出來。周青柏頓時進退兩難,他站在人群裏,正在原地猶豫時,忽然從旁邊斜伸過來一隻手,二話不說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旁邊拽了一把。周青柏一時沒反應過來,腳步踉蹌地退後了兩步,還沒等看清拽他的人,就見餘光裏一隻酒杯從舞台上掉下來,正擦著他的額角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你發什麽呆。”裴佑急切地說:“人太多了,酒杯撞掉你都不知道躲嗎?”“我哥來了。”周青柏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甚至沒聽清裴佑說什麽,就先一步開口道:“我得走了。”他心裏倒不是多怕,隻是萬一被周蒼山抓住,接下來他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觀察期”,周青柏本來就已經很久沒出來放風了,萬一再被他逮個正著,簡直是種災難。裴佑先是一愣,緊接著探著頭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也同樣發現了人群裏煞神一樣的周蒼山。他看了看明顯在尋找什麽的周蒼山,又回頭看了看穿著破洞t恤夾克服的周青柏,心裏漸漸反應過來什麽。“你哥不同意你幹這個?”裴佑問。周青柏時間緊迫,沒時間跟裴佑細說這些事,於是隻短促地嗯了一聲,就準備繞過他往後走,想看看能不能從另一個角度繞到廚房。隻是他還沒邁開步子,就被裴佑又一次拽住了。“沒事。”裴佑咬了咬牙,說道:“那個……我去應付他一下。”作者有話說:感謝江曉寒der妹妹、看到請叫我去學習謝謝、單秋棧、惘te投喂的魚糧,感謝黑崎lie投喂的貓薄荷,非常感謝~第12章 “我可能會忍不住欺負他。”裴佑從小到大,撒謊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他既不擅長說謊,心理素質又沒那麽好,以至於短短幾步路,他比躲在後麵圍觀的周青柏走得還緊張。好在周蒼山是個跟他不遑多讓的正經人,離著老遠看見裴佑,第一反應不是懷疑,甚至還認真跟他打了招呼。“裴先生。”周蒼山對裴佑還算客氣,衝他點了點頭,禮貌道:“您也來這玩兒?”裴佑從舞台那邊過來,一路上打好了好幾種腹稿,斟酌了十七八種開場白,生怕自己露怯,一開口把周青柏賣了,結果沒成想周蒼山居然會主動跟他搭話,差點打了裴佑一個措手不及。“我是來這找人的。”好在裴佑很快反應過來,順勢跟周蒼山握了下手,反問道:“倒是您,也是過來喝酒的?”周蒼山收回跟裴佑交握的手,聞言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舞台的方向。舞台上的表演已經結束,酒塔也已經基本分發完成,隻有幾個服務生正在上麵做收尾清理工作。上麵表演的主角早已不見蹤影,周蒼山來晚了一步,連狐狸尾巴都沒有摸到。“我不是。”周蒼山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酒吧裏今天格外熱鬧,周蒼山的視線在大堂裏掃了一眼,隻見到處都是端著酒杯的陌生麵孔,舞台和吧台兩個“高危區”各有穿著製服的調酒師站崗,一點周青柏的影子都沒有。奇怪,周蒼山想,明明秘書跟他說,今天看見周青柏來了三裏屯,怎麽現在人不在。“裴先生。”周蒼山正琢磨著,餘光恰巧掃到身邊的裴佑,於是他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您什麽時候來的?”“來了有一會兒了。”裴佑說:“剛才還在這看了一場表演。”“是嗎?”周蒼山的視線又在舞台上掃了一圈,有些為難地問:“那剛剛表演的……”周蒼山想問表演的是不是周青柏,但又不知道怎麽說。他還是想在外人麵前給周青柏留點麵子,以至於進退兩難,難得地顯得有些支支吾吾。“表演……挺好看的。”裴佑幹咳了一聲,說道:“那個小姑娘的技巧特別好,看起來很專業。不過好像他們隻表演一場,周總今天來晚了。”裴佑也不知道怎麽打消周蒼山的懷疑,於是隻能把事實往遠離周青柏的方向說。但他心裏緊張,說到“小姑娘”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周青柏點燃酒塔的那一幕,差點嘴瓢打了個磕絆。幸好酒吧光線昏暗,背景音又太過吵鬧,所以周蒼山沒發現他的不自然,隻是肩背一鬆,輕輕地鬆了口氣。“那就算了。”周蒼山順水推舟地說:“對了,我突然想起公司還有事兒,就先走了。”周蒼山沒有再追究是好事,裴佑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大廳,自己也鬆了口氣,心說糊弄人比做報表還難,以後這種事果然要少幹。他送走了周蒼山,想要再回頭去找周青柏,卻發現對方已經不在原地了。舞台邊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調酒的台子已經搬走換成了麥架,正在給下半場的表演做調試,裴佑站在原地環視了一圈,沒看到周青柏的影子。他困惑地皺了皺眉,正想掏出手機問問周青柏是不是已經回去了,就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從後麵輕輕地拍了一把。他順勢回頭,還沒等看清人,就覺得臉頰旁邊有什麽冰涼涼的東西一擦而過。“找誰呢?”周青柏笑著問。他依舊穿著舞台上那身衣服,銀色的外套在燈光下折射出一點金屬質感的碎光,他把左手的可樂拋到右手,然後習慣性轉了個圈接住,揣進了外套兜裏。“周青柏”“誰是周青柏?”周青柏訝異地睜大眼睛,歪了歪頭,煞有其事地說:“我叫周青鬆,你認錯人了吧。”裴佑:“……”裴佑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周青柏忍不住撲哧一樂,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逗你玩呢。”周青柏說:“多謝了,替我解圍。”裴佑跟他站在統一陣線的行為讓周青柏心情大好,他心裏那種被人侵占舒適區的危機感瞬間消失不見,連帶著對裴佑的態度也變得隨意起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隱約模糊了他設定好的邊界線。剛才裴佑去應付周蒼山的時候,周青柏就在舞台側麵看著。周蒼山沒發覺,周青柏倒是看得很真切,裴佑這麽個老實人,讓他撒個謊簡直像要了他的命,周青柏眼神往下一掃,猜他現在手心裏大概都是汗。周青柏本來很不喜歡把“周總”和“周哥”的社交圈重疊,因為這二者之間通常不怎麽兼容。受周蒼山的影響,前者覺得後者不務正業,後者覺得前者假模假樣假正經。裴佑一看就是那種從小到大都拿三好學生的學霸,周青柏原本以為他應該跟周蒼山他們的看法差不多,現在看來,是他太過草率了。“不管怎麽樣,我欠你個人情。”周青柏笑著說:“你可以隨時跟我要。”說話間,周青柏大咧咧地做了個隨意的手勢,看起來有些幼稚。他笑得很開心,眼角微彎,眼睛裏晶晶亮亮的,裴佑看著他的笑意,心裏的困惑忽然就有了答案。這才是真正的他,裴佑想。起碼在白天、在公司裏,周青柏從來沒這麽笑過。在此之前,他的笑容是溫和的、克製的、帶著很淡的疏離感,彬彬有禮,但絕不過界。不像現在,他整個人都活潑多了。周青柏說得對,裴佑忽然想起周青柏曾在咖啡廳裏說過的那番話一頓飯的功夫確實代表不了什麽,在今天之前,他也不知道原來周青柏的“本性”是這個模樣。相親被隱瞞顯然是件讓人不爽的事,但奇怪的是,裴佑沒察覺到什麽被怠慢的不滿,反而覺得此時此刻的周青柏也挺好的。看起來自由、豁達,又異常真實。周青柏勾肩搭背地領著裴佑往前走。酒吧裏人滿為患,周青柏時常需要側身避過人群,幾次湊近下來,裴佑從他身上聞到一點很輕的青檸汁味道。清爽的、帶著一點微甜的氣息。周青柏離他很近,裴佑一側頭就能看到他耳垂上的紅寶石耳墜。調酒是個力氣活,他身上的汗還沒完全消掉,裴佑看著他額頭上的汗珠順著側頸流下來,極緩慢地滲進了黑色的t恤中。“還有,你今晚的酒劃在我賬上。”周青柏領著他走到了吧台旁邊,按著他坐在吧台前,這才拍了拍裴佑的肩膀,彎下腰抬起吧台擋板鑽進去,笑著側頭看了看他:“隨便喝,你如果約了人,也一樣記在我這裏。”周青柏不提則已,一提起這件事,裴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今天的來意。他臉上頓時出現了懊惱的神色,連忙從高腳凳上下來,急切地問:“對了,c區17號卡座在哪?”周青柏聞言挑了挑眉,趴在吧台上湊近了一點,壞心眼地問道:“約了人?”“……嗯。”裴佑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你左手邊,那條路一直往前走,第二排第三個卡座。”周青柏支著下巴,伸手指了一下遠處的半開放區域,說道:“就那邊。”裴佑相親從來沒遲到過,隻有這次在周青柏身上耽誤了十幾分鍾,他心裏著急,又覺得這樣實在失禮,於是隻急匆匆地衝著周青柏點頭致意了一下,就風風火火地衝著c區去了。周青柏盯著他的背影挑了挑眉,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還挺可愛的,周青柏想,之前怎麽沒發現呢。他目送著裴佑進入了c區,這才幽幽地直起身子,從吧台下拿起一隻杯子用軟布來回擦拭。葛興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鑽出來,大咧咧地坐在了裴佑剛才坐過的地方,把手裏的空杯子往吧台上一放,示意周青柏續杯。“剛才那個是裴佑?”葛興問?“對。”周青柏給他倒了半杯酒,隨口道:“他約了人。”“你們看起來關係不錯啊。”葛興意有所指地說。周青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說什麽,聞言挑了挑眉,幹脆地打斷了他。“我不適合他。”周青柏說。“為什麽?”葛興納悶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