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柏微微垂下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沒再說什麽,自然地把話語權讓渡到了裴佑身上。劉新本來跟周青柏聊得好好的,眼瞅就有拉近關係的機會,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忍不住惱怒地皺了皺眉,暗自咬了下牙。但裴佑畢竟是審計人員,劉新忌憚他,也不敢太不客氣,隻是強自從臉上擠了個笑容出來,盡可能和善地說:“沒關係,你們初來乍到,吃頓飯是應該的。工作也不急於一時,總得勞逸結合吧。”劉新說著,又轉頭看向周青柏,試圖把他一起拉進這個話題。“你說對吧。”劉新問:“小周總?”周青柏雖然沒搞懂裴佑為什麽突然反常,但這是當著外人的麵,不管裴佑有什麽理由,周青柏總歸是要先給他麵子。“唔,那不好意思了。”周青柏聞言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轉頭看了裴佑一眼,就輕飄飄地收回視線,衝著劉新聳了聳肩,說道:“既然裴總發話了,那吃飯就算了等工作結束,咱們再一起慶功好了。”劉新眉頭微不可見地蹙起,正想接著勸說,就見周青柏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劉總,裴總可是受我哥之托照顧我的。”周青柏有意在“照顧”兩個字上咬了個重音,似笑非笑地說:“我可不敢跟你去玩兒萬一耽誤了工作,我哥回去會訓我的。”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劉新也不好再勸了,隻能配合著打了個哈哈,說是等到工作結束,再一起好好玩玩兒。“行。”周青柏笑著說:“那今天就到這吧。”周青柏說著回頭看了一眼裴佑,說道:“現在也差不多該下班了。”裴佑跟他無聲地對視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默不作聲地低下頭,把所有要用的文件收好,一起塞進了電腦包裏。劉新把他們送到公司門口,周青柏跟他推拉了幾個回合,打消了他親自送人回酒店的興致,然後一前一後地跟著裴佑進了下行的電梯裏。電梯門一關,周青柏瞬間就原形畢露,他微微擰起眉,反手按著肩膀活動了一下,哼哼唧唧地抱怨道:“煩死了,跟他們這種人說話可真累。”他尾音拉長,聽起來黏黏糊糊的,裴佑從光滑的電梯鏡麵裏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身上那種撐出來的公子哥氣質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裴佑心裏微微一動,忽然從這種底線分明的雙標裏察覺出了一點區別對待就好像在麵對他時,周青柏會本能地放下防備,不用做任何偽裝一樣。“抱歉。”裴佑忽然說:“我剛才不是想下你的麵子。”他頓了頓,低聲說:“我隻是覺得,劉新不太對勁,貿然跟他出去吃飯……不太好。”“沒事,不用解釋。”周青柏不在意這點小事,他從背後靠近裴佑,歪頭湊著過去,盯著裴佑的眼睛,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這點小事你決定就好,我沒意見。”“畢竟……”周青柏懶懶地拉了個長音,笑著說:“我可是很聽話的。”作者有話說:感謝淺星眠投喂的魚糧,感謝顧沉舟投喂的貓罐頭,非常感謝~第31章 “我可是掌握他終身大事的人。”周青柏順杆爬的技能比起劉新簡直不遑多讓,嘴上說得乖巧無比,實則活像是之前還撒潑耍賴非要偷懶的不是他一樣。不過裴佑拿他實在沒辦法,說又說不過,隻能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周青柏被他這種近似於縱容的默認取悅了,於是沒再得寸進尺地要求裴佑昧著良心誇獎他,而是心滿意足地直起腰,晃悠悠地往旁邊挪了兩步,饒有興趣地去打量電梯牆壁上掛著的壁掛廣告。周青柏一離開外人眼前就放鬆下來,但裴佑心裏還裝著其他事兒。他不想讓周青柏去跟劉新應酬,除了他覺得劉新此人不是善類之外,也確實有公事原因。東江財報混亂,主要的成本和財務核算大多都以在建項目為主。裴佑抽盤的幾個項目都不在渭南本市,不是在市郊就是在渭南市下屬的鄉鎮,想要把幾個項目挨個盤完,時間上也有些緊張。裴佑不想給劉新留下太多的時間來插手項目上的情況,所以想幹脆把所有抽盤工作都壓縮在一周內完成。但如果這樣,按幾個項目之間的地理位置來看,他和周青柏的時間安排就相當緊湊了。裴佑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加上一個周青柏,心裏就有點打鼓了。他想了想,從光滑的電梯門反光上看了一眼周青柏的側臉,然後從他身上收回目光,在心裏謹慎地打了個腹稿,才緩緩開口。“一會兒先回酒店吧。”裴佑說:“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得早起。”果不其然,周青柏一聽見“早起”倆字,臉上的表情就垮下來,他轉過頭看向裴佑,微微皺了皺眉,滿臉都寫著不太情願。但他對裴佑到底比對別人客氣一點,雖然臉上不太樂意,但還是問道:“幾點出發?”裴佑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六點”兩個字在嘴邊轉了一圈,臨出口時被放寬了一點。“七點半吧。”裴佑說。這個時間對周青柏還算友好,勉強算是在他接受範圍之內,不過周青柏眨了眨眼,還是想嚐試一下討價還價。“再晚一點?”周青柏試探性地比出一個手勢:“八點出發?”裴佑搖了搖頭。“那項目在郊區呢。”裴佑說:“過去的路程還得一個半小時。”“那七點四十五。”周青柏就像是攤位前非要跟人計較五塊錢的摳門顧客,金額多少無所謂,重點是要態度。“一口價,不能再早了。”周青柏說。裴佑也不知道他計較這十分二十分鍾有什麽意義,但既然周青柏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裴佑也不好意思太強硬,於是跟他各退一步,同意了這種安排。盤點工作是沒法完全瞞著劉新的,回到酒店後,周青柏自己攬下了跟劉新交涉的工作,簡短地跟他打了個電話,“臨時”通知了一下他們接下來的日程安排。或許是知道阻止也沒用,所以劉新並沒表現出什麽異議,還主動提出可以撥個司機過來,供周青柏他們這段時間日常活動使用。有內部人帶著固然方便,但周青柏不想早起出差還要活在別人眼皮子底下,於是以“不知道什麽時候自然醒”為由,拒絕了劉新的安排,也婉拒了他想要陪同的意願。“那好吧。”劉新狀若惋惜地說:“還是按您安排來。”電話那邊的聲音頓了頓,很快又笑了笑,說道:“不過您放心,小周總,我一會兒就打電話過去,督促他們全力配合,保證讓這次工作順順利利的。”劉新的聲音被信號不良的通話模糊得有點失真,聽起來帶著點滋滋的電流音。他的“配合”中帶有多少水分,周青柏不想深究,他在心裏冷笑一聲,臉上依舊麵不改色,連聲音都帶著些懶散的漫不經心。“那感情好。”周青柏說:“早點結束,大家也早點安生。”窗外的暴雨下了整整一天,到現在還沒有停下的趨勢,周青柏掛斷電話,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盯著外麵的雨勢看了一會兒。暴雨敲擊在落地窗上,順著光滑的玻璃蜿蜒而下,周青柏盯著馬路對麵的糖葫蘆攤看了一會兒,然後神色自然地收回目光,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周青柏想,琢磨太多也沒用。這場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淩晨才放晴,早上七點半,裴佑提前約好的車準時到達酒店樓下,裴佑站在車邊看了看腕上的表,猶豫著要不要再上去叫周青柏一遍。他半小時前去敲過周青柏的門叫他起床,對方隔著門板應了聲,說是自己已經醒了,所以裴佑就沒想著進門,而是先一步下樓來等著他。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有點草率了,裴佑想,他應該親眼看著對方起床才保險的。好在周青柏還算心裏有數,又過了十來分鍾,裴佑看見他的身影從旋轉門後出現,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見到他時,還揚揚手打了個招呼。“早啊。”周青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早。”裴佑說著看了一眼腕表,發現真是七點四十五分,一分不差。“你真的一分鍾也不早起嗎?”裴佑好笑地看著他,等著周青柏走近,順手幫他拉開了車門。周青柏也不客氣,彎腰鑽進了後座,然後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座位,示意裴佑也坐過來。“踩點上班是對工作的尊重。”周青柏振振有詞地說:“你們這種加班成癮的人不懂。”“……這是什麽歪理。”裴佑坐進車內,關上車門,隨口對司機吩咐道:“師傅,可以出發了,按預定地點開就行。”“這怎麽能叫歪理。”周青柏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說:“這是基於人性安排的正經法則。”周青柏說著說著來了勁,坐直了身體,高深莫測地說:“哎,什麽東西來得太輕易,人們就不會珍惜了。你看,你的一天有二十四小時,如果其中十二個小時都在工作,那工作就占據了你人生的二分之一,沒什麽稀奇的。但如果工作時間隻有八小時乃至六個小時,那你是不是就得好好珍惜這八小時,不然時長結束就沒了。”裴佑:“……”“由此可見。”周青柏理直氣壯地說:“這八小時是我跟‘工作’之間的絕妙平衡,是讓我對它保留興趣的基礎因素。少了不夠用,多了就膩了。”裴佑:“……”“對了,工作是這樣,人也一樣。”周青柏試圖抓緊一切“教學”時間,見縫插針地對裴佑輸出戀愛觀點:“談戀愛的時候就不能讓人太輕易得到,否則容易不被珍惜。”周青柏話題轉換如此之快,裴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忍不住別過頭去看向他。“剛剛不是在說工作?”裴佑問。“世間萬物都是共通的。”周青柏搖頭晃腦地說:“人的興趣就隻有這麽大,隻有不容易得到的才讓人心心念念呢。”周青柏好像有把歪理講成正道的特異功能,裴佑還沒說話,前座的司機大叔已經笑了笑,從後視鏡裏看了周青柏一眼。“有道理啊,小夥子。”司機大叔搭話道:“學哲學的嗎?”“沒有,就是一點社會經驗。”周青柏大言不慚地說。“是有道理,但我不這麽覺得。”裴佑說:“戀愛是兩個人有好感的互相接近,這個過程應該是純粹的,哪怕可能不太明智,也應該聽從自己的心。”周青柏:“……”真純情啊,周青柏想,現在這世道裏,還像裴佑這麽純情的處男gay可不多了。“可是戀愛就是兩個人互相較勁。”周青柏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側過頭來看著裴佑:“總會有西風壓倒東風,你不去壓人家,說不定就要吃虧的。”“那也沒什麽。”裴佑溫聲說:“如果能走到‘戀愛’那一步,那必定是相互喜歡的兩個人。既然這樣,就沒什麽吃不吃虧一說,隻要不是原則性問題,誰能讓步就讓一步。你來我往的,彼此著想,日子不就這樣過嗎。”這個戀愛觀念有點過於理想,但周青柏看著裴佑溫和而認真的臉,居然少見地說不出反駁的話。他當然可以跟裴佑講講外麵是多麽“世道險惡”,跟他說說每年ck bar有多少被騙財騙色的失足少年,但周青柏望著裴佑的眼神,這些話在嘴邊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被他咽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麽,周青柏忽然不太想用這些不太美好的“現實”去打擊裴佑。或許是純粹的東西總能激發起人的保護欲,也或許是這種理想化的品質過於珍稀,值得留存,總之周青柏抿了抿唇,最後什麽都沒說。算了,周青柏想,也沒什麽,反正我會給他把關的。“也是。”周青柏笑了笑,說道:“要麽怎麽說戀愛甜蜜呢。”裴佑少見地在辯論中贏過周青柏,他似乎沒想到“周老師”這次居然沒順水推舟地推進他的教學進程,忍不住納悶地看了他一眼。“看什麽?”周青柏接收到了裴佑情緒分明的眼神,挑了挑眉,說道:“我是很民主的好吧,從來不搞洗腦專製。”前座的司機大叔一直聽著他倆聊天,聽到這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這小哥還挺幽默。”司機大叔從後視鏡裏看了他倆一眼,笑著感慨道:“你們關係真好啊。”“那當然。”周青柏揚了揚下巴,理直氣壯地說:“我可是掌握他終身大事的人。”裴佑:“……”作者有話說:感謝活在裏、蘿卜兔、惘川遲遲、忄曼。、淺星眠、稱君、張顏齊的小學同學投喂的魚糧,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