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於是趕在他說話之前就打斷了他。“要甘梅和孜然雙拚的。”周青柏說。一而再再而三,裴佑也看出了周青柏的堅持,於是他隻能把擔心暫且按捺下去,輕輕嗯了一聲。他從病床上站起來,拍了拍自己被揉皺的外套,腳步自然地往外走去,臨出門時,還禮貌地跟周蒼山頷首打了個招呼。周蒼山倒現在還不知道應該怎麽麵對這個“弟媳”從個人角度來說,他很欣賞裴佑這樣的人,但從情感角度來說,他又很難接受他和周青柏之間的關係。良好的家教讓周蒼山不至於遷怒裴佑,但他也確實沒法跟裴佑像平常那樣寒暄相處,於是隻能別開眼神,無視了他。好在裴佑倒也不介意,他錯身讓開了周蒼山,然後向外走去。倒是周蒼山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隨著裴佑離去的方向眺望了一會兒,直到裴佑轉過走廊拐角,他才神色複雜地收回目光,看向周青柏。“他倒是挺聽你的話。”周蒼山意味不明地說。裴佑出門後,周青柏或多或少鬆了口氣,他挪動了一下身子,把受傷的那條腿垂在床沿外,換了個端正點的坐姿。“這不叫聽話。”周青柏糾正道:“他隻是心疼我。”周青柏從得知自己性向那天開始,就無數次地想過自己性取向暴露的場景。在他的想象裏,那些可能無一不是天翻地覆、滔天巨浪,恨不得天都塌下來的大場麵。原本親密無間的家人會失望、會痛恨,說不定還會對他避之不及。在這種顛覆和驟變中,周青柏本以為自己會恐慌無措,會進退兩難,會在周蒼山和周建國失望的目光中潰不成軍,但等到這件事真的發生了,周青柏才恍然發覺,他其實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靜許多。起碼在這一刻,在麵對周蒼山時,他心底沒有升起絲毫退縮的想法。“不過他確實一直挺照顧我的。”周青柏說著笑了笑,說道:“畢竟談戀愛嘛,總不能找個不喜歡自己的。”周蒼山沒想到他居然有膽子這麽說,頓時倒吸一口氣,隻覺得一股邪火衝上頭,瞬間就把他勉強維持的平靜麵孔衝得七零八落。“周青柏,你還敢說?”周蒼山咬著牙說道:“你胡混瞎玩就算了,現在還學人搞同性戀,你要不要臉?”“我沒跟人學。”周青柏淡淡地說:“我一直都是同性戀,就是沒跟你們說而已。”周青柏從小就對周蒼山又敬又怕,還是第一次這麽針鋒相對地跟他說話,周蒼山的心裏一邊有種被忤逆的憤怒,一邊又控製不住地升起一點他已經長大了的悵然。“我不管你是愛玩兒也好,還是什麽別的也好。”周蒼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著火氣說:“趕緊跟他斷了,我就當不知道這回事。”憑周青柏對周蒼山的了解,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但對周青柏來說,卻還遠遠不夠。“對不起,哥。”周青柏低聲說:“我不能跟他斷了,因為我真的喜歡他。”周蒼山不能理解,在他的觀念裏,兩個男人之間能擦出什麽火花,說什麽愛不愛的,聽起來都匪夷所思。“可能你不能接受,但我確實就是個同性戀。”周青柏說著頓了頓,補充道:“天生的。”他的聲音低下去,聽上去有點服軟的味道,周蒼山一口氣噎在嗓子裏,分不清自己是憤怒還是混亂。說實話,在得知周青柏和裴佑之間關係的時候,周蒼山的第一反應是恐懼。在他的觀念裏,男人之間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愛情,哪怕兩個人在一起親吻、擁抱,這種關係也是畸形的、錯誤的,壓根不是“正道”。周青柏在他眼裏一直都是沒長大的孩子,他愛玩愛鬧不定性,周蒼山是真的怕他一步走錯,就進入了“歪門邪道”裏,再也無法脫身。他害怕周青柏走進歪路,也害怕他從此以後沒有“正常”的人生,更害怕他以後走在大街上,會被人指指點點。所以他罕見地推了所有工作,千裏迢迢跑到這邊來,就是為了聽周青柏說一句“他不是”。可惜他還是失望了。聽到周青柏服軟的那一瞬間,周蒼山心裏不是不難過,但心疼遠遠不足以讓他妥協,甚至於周青柏越顯得落寞,周蒼山反而越覺得這都是他扭曲的性取向導致的。“你……”周蒼山有點語塞,他深呼吸了幾次,困獸般地原地轉了兩圈,似乎還是不甘心,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男人有什麽好喜歡的,你這麽大了,好好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不比什麽都強?”周青柏知道周蒼山對他沒什麽惡意,他這個大哥雖然嚴厲,但心眼一直好使。別的家庭兄弟鬩牆,彼此防備,生怕對方多拿一星半點,隻有周蒼山跟人反其道而行之,非但不爭不搶,還一直恨不得多給他手裏塞點傍身的本錢。周青柏知道他的好,所以很多事兒都不願意跟他對著幹但隻有這件事,他沒法妥協。“對不起。”周青柏低聲說。說這句話時,周青柏心裏也後知後覺地泛起一點酸澀的委屈周蒼山不了解,但周青柏自己心裏清楚,他是個天生的同性戀,從性啟蒙開始就沒變過,這是刻在他骨子裏不能抹消的一部分,不是輕飄飄一句“改好”就能改變的。周蒼山關心他,但他說出的每一句自以為善意的勸告,在周青柏心裏,無一不是否定他本身。周蒼山不明白周青柏為什麽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他原本開始平息的怒火又開始有翻湧起來的趨勢,他胸口重重的起伏兩下,語氣也變得冷硬起來。“你就是不準備改,是吧。”周蒼山問。周青柏沒有說話,幹脆以沉默做回答。“我就不明白!”周蒼山嗬斥道:“這事兒到底有什麽好!這光彩嗎!”周蒼山越想越生氣,他幹脆放棄了說服周青柏,幾步走過來拉住周青柏的胳膊,作勢要把他往外拉。“算了,跟我回北京。”周蒼山說:“回去好好說。”周青柏腿還傷著,冷不丁被他一拽磕到了床沿,頓時抽了口涼氣,腳下一軟,往前踉蹌了一步。周蒼山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還受著傷,頓時腳步一停,一時間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但好在周蒼山鬧出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外麵的護士站,沒過多一會兒,就有護士推著移動車走進來,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住院部請保持安靜。”護士說:“換藥時間到了,病人躺回去,把褲腿拉起來。”當著外人的麵,周蒼山不好給周青柏沒臉,於是順勢放開他的手,讓他坐回了病床上。周青柏的腿傷得有點嚴重,抗感染治療還沒完全做完,傷口邊緣還是有些紅腫,周蒼山隻看了一眼,就皺著眉移開了目光。“哥,我暫時回不去。”周青柏很了解周蒼山,見狀登時抓住了機會,輕聲軟語地說:“我還得住院三天呢。”周蒼山:“……”周蒼山很想把周青柏帶回家“嚴加管教”,但他看了一眼正在被護士擺弄的傷口,又實在狠不下心,於是左右搖擺片刻,還是咬著牙鬆了口。“等你回北京,先給我回趟家。”周蒼山冷聲說:“我管不了你了,到時候你親自去跟爸媽解釋吧。”聽見“爸媽”倆字,周青柏不由得皺了皺眉。但周蒼山顯然不準備給他討價還價的時間,話音剛落就拎起了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說地轉頭走了。他來得匆忙,走得也匆忙,隻給周青柏留下一顆隨時可炸的雷,周青柏長長地歎息一聲,忍不住有點心累。周蒼山走後沒兩分鍾,裴佑就從外麵回來了,隻是他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拿回來。“排骨呢?”周青柏納悶道:“在半路被人搶劫了?”“給你叫外賣了。”裴佑實話實說道:“一會兒就來。”雖然周青柏想把他支開,但裴佑到底沒敢走遠,隻在旁邊的茶水間門口坐了一會兒,眼看著周蒼山走了,他才回來。好在周青柏也沒多想吃排骨,聞言嗯了一聲,輕輕拍了拍病床,示意裴佑坐過來。“周總沒跟你吵架吧?”裴佑坐在床沿上,擔心地問:“我在走廊隱約聽見你們爭執了。”“沒事。”周青柏往後一仰,大咧咧地躺在裴佑膝蓋上,語氣輕鬆地說:“我跟他出了個櫃,他一時沒法接受而已。”周青柏剛清創換完藥,現在臉色還有點發白,裴佑抹掉了他額角的冷汗,輕輕歎了口氣。“直接說了?”裴佑問。“長痛不如短痛吧,一口氣炸完了,總比以後時不時就拿出來說一次強。”周青柏仰躺在裴佑腿上,又撈過他的手攥在掌心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其實說實話,我小時候很怕性取向曝光,因為一曝光,我就不得不麵對跟家裏人的核心分歧。我們會有矛盾,也會有爭執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我還沒法讓步,隻能逼迫他們遷就我。”裴佑一直知道,周青柏看著像個叛逆少年,其實心地很好,也很會為別人著想。他不想用親情裹挾別人,也不想跟最親密的人產生無法調和的矛盾。“畢竟他們把我養這麽大,也都對我很好。”周青柏長長地歎了口氣,抱怨似地小聲說:“一想到要跟家人‘開戰’,要讓他們傷心,就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們。”“其實……”裴佑輕聲說:“你也不用這麽著急,可以慢慢來。”裴佑不覺得自己跟周青柏戀愛有什麽心虛之處,但也不會非常固執地立馬要求周青柏把他們的關係昭告天下。不同家庭有不同的相處之道,裴佑願意等周青柏慢慢解決這個問題。但顯然,在這個問題上,周青柏跟他的想法並不一樣。“不。”周青柏出乎意料地拒絕了:“那把你成什麽了。”他和裴佑的關係已經不是秘密,現在再說“慢慢來”,其實就等於“冷處理”,裴佑對這件事不敏感,但周青柏不行,他不想也不願意這麽對待裴佑,更不想用這種兩頭退讓的方式來粉飾太平。周青柏說著用力捏了捏裴佑的手,不滿的說:“你是我男朋友,為什麽要搞得像見不得人一樣。之前沒特意公開過也就算了,現在他們都知道了,你還想讓我否認?”“不。”裴佑連忙否認:“我不是那個意思。”裴佑舔了舔唇,似乎沒想好這句話應該怎麽說,於是他猶豫了一會兒,才謹慎而緩慢地開口道:“是你說,你不想讓家裏人傷心,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裴先生。”周青柏打斷他,納悶地眨了眨眼,疑惑不解地問:“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兒?”“什麽?”裴佑問。“你也是我的家人。”周青柏說。作者有話說:這章字數太多了,本來在一半的時候該分章的,但是想了想還是一口氣把這個劇情點全發了,再加上修修改改好幾次,所以導致晚了一會兒,不好意思~不過出櫃是最後一個大劇情點啦,之後就都是甜蜜戀愛小日常xd,希望大家看得開心【感謝活在裏、玉桂狗不是兔子yy投喂的魚糧,非常感謝~第75章 “你不跟我一塊回去?”出櫃是件大事兒,跟以前那些小打小鬧不一樣,不是可以拿出來玩笑的話題,所以從周蒼山離開後,周青柏就再沒提過這件事,他該吃吃該喝喝,活像是腦門頂上沒有這顆雷似的。裴佑原本還有點擔心,但後來也漸漸被周青柏這種輕鬆的態度感染了,慢慢地放下了緊繃著的那根弦。“我發現一個問題。”裴佑把水杯遞給周青柏,閑聊似地說:“我好像有點被你影響了。”“嗯?”周青柏坐在床邊,雙腿垂在床沿下,聞言愣了愣,好奇道:“影響什麽?”“處事風格。”裴佑說著走回沙發邊半跪下來,一邊整理行李箱,一邊隨口道:“如果按我以前的習慣,我現在應該正在跟你一起研究怎麽出櫃才更有效,而不是在這整理土特產。”在遇見周青柏之前,裴佑是個很注重規劃的人,別說麵對出櫃這樣的人生大事,就是上學時競選個學生會會長,他也得做出個章程來按部就班地走。但不知道是不是跟周青柏在一起胡混時間長了,裴佑的處事風格也漸漸被他同化了一點,居然開始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種事兒了。周青柏捧著水杯撲哧一樂,輕輕晃了晃小腿,一本正經地說道:“那恭喜你,裴先生,你少走了二十年彎路。”裴佑正在把一打火鍋底料塞進行李箱內袋裏,聞言看了他一眼,疑惑地挑了挑眉。“人都說老夫老妻才能互相同化,你還這麽年輕,就已經達到這種最終目標了。”周青柏笑著說:“可喜可賀,值得鼓勵。”他一邊說,一邊閑不住地從病床上單腿蹦下來,像個獨腿公雞一樣幾步蹦到了沙發邊上,好奇地彎著腰往行李箱裏望。“再說了,土特產怎麽了,土特產也很重要啊。”周青柏振振有詞地說:“這可是咱倆一起走過的旅途證明。”裴佑心說那這證明也太脆弱了,放眼望去百分之九十全是吃的,八成一個月不到就能魂歸五髒廟。“好好好”但裴佑說不過他,隻能連忙握住他的手臂,扶著他坐回了沙發扶手上:“你別亂動。”“沒事兒。”周青柏拍了拍自己的腿,滿不在乎地說道:“已經好多了。”住院這些天,周青柏的抗感染治療已經徹底做完了,他的傷口沒再發炎化膿,開始慢慢有了愈合的趨勢。而他自己也從“獨腿公雞”進化成了“跛腳大俠”,不用人扶也能慢慢地正常走路了。隻是他嫌棄走著太慢,於是在病房裏還是習慣蹦來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