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柏聽見了他的聲音,但並沒動彈,他不知道是被打疼了還是怎麽,半天緩不過來,隻伏在地上,嘶嘶地輕輕抽著涼氣。周青柏從小就嬌氣,周蒼山雖然也揍過他不少次,但次次都很有準,從來沒上過這麽真的家夥。現在周建國幾棍子下去,沒把周青柏的嘴抽軟,倒是把周蒼山的心抽軟了。早知道他這麽有決心,就不該叫爸來,周蒼山想。他心裏難得有些後悔,連帶著立場也開始隱晦地動搖起來,忍不住回頭看了薑蔓一眼,衝她使了下眼色,讓她先扶周青柏起來。薑蔓見狀,忍不住衝他翻了個白眼,齜牙咧嘴地做了個表情,心說我就知道會這樣,你還不聽我的話。周蒼山理虧,難得服了下軟,主動撇開眼神,示弱地又暗示了她一次。薑蔓也心疼周青柏,於是沒再跟他賭氣,而是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周青柏的肩膀,問他怎麽樣。周青柏確實有一陣沒挨過這麽狠的揍了,他後背被抽得火辣辣的疼,連背後帶前胸麻成一片,一時間連喘氣都覺得胸口悶痛。但周建國主動動手也給了他喘息之機,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無聲無息地鬆懈了一點,周青柏得以借由這個機會暫時避開衝突,也算是件好事兒。“……疼。”周青柏垂下眼,氣若遊絲地說:“胸悶。”“讓你嫂子扶著你上樓躺會兒。”他終於肯開口示弱,周蒼山也會意地幫他搭完了下半個台階,說道:“別惹爸生氣。”周青柏雖然沒認錯,但好歹給了台階下,周建國粗喘兩聲,在大兒子不容拒絕的力道下緩緩放下了手杖。“讓他上樓去吧。”周建國咬牙切齒地放狠話道:“就關在家裏,什麽聽話什麽時候再放出去!”周青柏挨了揍,本來腿腳就不利索,現在更是成了個“半級殘廢”,被薑蔓連扶帶拉了好一會兒,才撲進客房的床上。“別怪你大哥。”薑蔓坐在床沿,擰了條濕毛巾幫他擦幹臉上的冷汗,說道:“他沒想到爸會突然動手。”周建國教育孩子下手很重,但為人並不暴虐,在周青柏和周蒼山成年之後,就幾乎沒對他們動過手了。“我知道,沒事兒。”周青柏小聲哼哼道:“誰出櫃不挨打,我有心理準備。”薑蔓是在國外留學過的人,她對同性戀這種事兒看得很開,也並不怎麽在乎,聞言笑了笑,幫他抖開了被子。“誰讓你這麽強硬呢。”薑蔓說:“好好說,慢慢來不行嗎。”“不行。”周青柏蝸牛似地在床上蠕動了一下,把腦袋擱在了枕頭上,悶聲悶氣地說:“裴佑的家裏早就知道他的性向了,所以我也得早點出櫃,不然對他不公平。”薑蔓是見過裴佑的,她曾在驚鴻一瞥間窺見過他們倆的相處方式,也知道他們倆的感情不是玩玩而已。周青柏此人平日散漫又輕鬆,可一旦對什麽東西真的上了心,那確實會拚盡全力,什麽不顧。薑蔓了解他的脾性,於是沒再勸說,而是給他掖了掖被子,說道:“我再去勸勸你哥,你先躺著吧,爸那邊有你哥攔著呢,放心好了。”她說著站起身來走出臥室,離開前還貼心地帶上了房門。周青柏趴在床上,眨了眨眼,聽見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這才鬆了口氣,從兜裏摸出手機來。幸好周建國沒真的要關他禁閉,也沒收他手機,周青柏想,否則現在著急的就是裴佑了。他側耳聽了一會兒,確信門外已經安靜之後,才解鎖手機屏幕,給裴佑打了個電話。不知道裴佑是不是一直在等這通電話,幾乎在通話鈴剛響起的一瞬間,那邊就被接通了。“怎麽樣?”裴佑焦急道:“你挨打了嗎?”周青柏:“……”猜得真準,周青柏想。後背的傷還火辣辣地疼著,周青柏輕輕嘶了一聲,既不想讓裴佑太過擔心,又不想白白挨上幾棍子,於是想了想,把實際情況折中了一下。“是拍了兩巴掌。”周青柏放軟了聲音,哼哼道:“疼死了。”裴佑呼吸一滯,心疼道:“嚴重嗎?現在怎麽樣,要我去接你嗎?”“不嚴重。”周青柏撲哧一樂,小聲道:“現在還不用,我可能得在家裏住幾天我爸還在氣頭上呢,等他消消氣我再跟他說說。”他輕描淡寫地就總結了過去一個小時的情況,但裴佑知道,實際上肯定沒有他說得這麽輕鬆。他有點心疼,又覺得有些輕微自責,心說他果然還是應該勸住周青柏,徐徐圖之才是正事兒。裴佑的呼吸聲透過聽筒一聲聲打到周青柏耳邊,周青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半晌後突然笑了笑。“差點忘了。”周青柏說:“我給你打電話是有正事兒要說。”“什麽事兒?”裴佑的注意力果然被他抓住,連忙道:“你說。”“我估計出櫃這事兒還沒完,可能得折騰幾天。”周青柏有意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於是聲音壓低,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說八道:“我跟你說,如果我哥,或者我爸突然跑去找你,要給你五百萬讓你跟我分手,那”“你放心。”裴佑連忙打斷他,極認真地說:“我不會同意的,我不在乎錢。”“哎,笨蛋,怎麽這麽沒有默契。”周青柏無奈又好笑地歎了口氣,語氣聽起來親昵又狡黠:“到時候你答應他們好了,然後拿著錢,咱倆平分。”裴佑:“……”周青柏有意想逗裴佑玩兒,雖然打心眼裏確信周蒼山和周建國都不會幹這種事兒,但還是忍不住撩撥他。“這可是咱們跑路的本錢。”周青柏一本正經地說:“記得拿啊。”作者有話說:感謝今天吃宵夜了嘛、活在裏投喂的魚糧,非常感謝~第80章 “你自己去搞定他。”原本緊繃的氣氛在周青柏的三言兩語中煙消雲散,裴佑忍不住笑了笑,心情也放鬆了一點。“好吧。”裴佑輕聲說:“如果真有的話,我會放在你的投資項目裏的。”不得不說,逃避現實雖然對改變現狀沒什麽實質性意義,但對解壓還是非常有效的,周青柏跟裴佑打了個簡短的電話,原本緊張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了一點。他昨晚整理資產整理了半宿不說,今天又挨了打,整個人精神都有點懨懨的,掛斷電話後趴在柔軟的被褥裏唉聲歎氣了一會兒,居然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不怎麽安穩,周青柏能模糊地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半睡半醒之間來回穿梭,但就是渾身發沉,睡也睡不過去,醒也醒不過來。模糊間,周青柏隱約聽見了房門打開的聲音,有人從屋外進來,走到床邊,輕輕摸了下他的額頭。那隻手很涼,帶著點清晰的觸感,周青柏被冰了一下,下意識皺了皺眉,偏頭往被子裏縮了一下。緊接著,他聽見身邊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女聲。“發燒了。”她說。周青柏不知道她在跟誰說話,但過了幾秒鍾,他聽見身邊傳來了一聲長長的歎息。那聲歎息無力又複雜,聽起來異常沉重。周青柏下意識想辨別一下聲音的來源,隻是還沒等從睡夢中掙脫出一點神智,身邊的腳步聲就又遠去了。周青柏的神智恍惚了一瞬,很快又陷入混亂的沉眠中,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漸漸從那種混沌中脫身出來,隱約聽見了有人在叫他。“青柏。”這次床邊的聲音換了一個,周青柏微微皺了皺眉,從睡夢中緩慢地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他這一覺似乎睡過了整個白天,現在屋裏漆黑一片,隻有床頭的一盞小夜燈幽幽地亮著,努力地散發出一點稀薄的光暈,試圖照亮自己周身巴掌大點的小地方。周青柏能看見自己床邊坐著個隱約的輪廓,但他眨了眨眼,才後知後覺地看清對方是誰。“……媽?”周青柏意外道:“您怎麽來了?”“我不該來嗎?”梁穎說著摸了摸他的臉,心疼道:“這麽大的事兒,你爸居然都沒告訴我,自己偷著就來了。要不是你哥給我打電話,我都還不知道呢。”“哎,也沒什麽。”周青柏笑了笑,語氣輕鬆道:“爸不想讓煩心事兒刮到你嘛。”周建國一輩子活得又糙又硬,活像個實心棒槌,偏偏所有細心都長在了梁穎身上,從來不叫她為了家裏這些煩心事兒操心。上梁有樣下梁學,時間久了,連帶著周蒼山和周青柏也習慣了不讓親媽操心,這次估計是周蒼山也收不了場了,才不得不打電話找了“一家之主”。“那也不該這樣。”梁穎說著歎了口氣,又摸了摸周青柏的頭,小聲道:“寶貝兒,身上還疼不疼?”梁穎跟泥腿子出身的周建國不一樣,她出身書香世家,年輕時候又在國家劇團待了許多年,說話從來都溫溫柔柔的,脾性和氣質都極其溫婉,幾乎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周青柏脾氣上來時在周建國麵前還能梗著脖子頂嘴,但現在一看見梁穎就熄了火,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被子裏埋了埋,說了句沒事兒了。梁穎一輩子過得舒心又順遂,至今骨子裏還留著點小女孩一樣的溫柔,她聞言微微低下頭,動作極輕地把被沿往下拉了拉。“不用替他遮掩,我已經揍過他了。”梁穎哄孩子似地說道:“你嫂子也揍過你哥,給你出氣了。”周青柏一邊覺得自己已經這麽大了,還被母親用這種語氣哄著很不好意思,一邊又控製不住地覺得高興,忍不住撲哧一樂,從被沿處露出了兩隻晶亮的眼睛。“我哥沒打我。”周青柏實事求是地說:“他還攔著爸了。”“誰讓他動作慢的。”梁穎理直氣壯地說:“再說,你都多大了,怎麽還能跟你動手。”“而且先不說這個了。”梁穎笑了笑,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一個小托盤,遞給周青柏:“你都一天沒吃飯了,下午還發了低燒,先吃點東西墊墊,一會兒吃藥。”托盤上放著幾個精致的小點心,一看就是薑蔓的手藝。周青柏從床上爬起來,盤腿坐在床上,身上披著被子,手伸出去又收回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對不起,媽。”周青柏小聲說:“我沒胃口。”“哎,就知道。”梁穎輕輕歎了口氣,倒也沒逼他,隻是把托盤又放回了床頭櫃上:“那就等會兒再吃吧,你哥出去給你買小餛飩了。”周青柏:“……”周青柏小時候體質不算好,時常沒來由地感冒發燒。偏偏他一生病就沒胃口,唯一想吃的就是東安門外那家小餛飩,於是周蒼山每次都會風雨無阻地去給他買,一買就買了好多年。“……是嗎?”周青柏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兒:“我以為哥生我的氣了。”說起這個話題,周青柏臉上的笑意淡去許多,他的臉上染上了幾分落寞,在昏暗的床頭燈下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憐。“他是擔心你。”梁穎拉過周青柏的手輕輕摩挲了一下,輕聲說:“青柏,別怪你哥,也別怪你爸,他們倆是擔心你。”梁穎說著扯了扯嘴角,輕聲說:“下午我來的時候,還看見你爸躲在廚房裏偷偷抹眼淚。”周青柏微微一愣。“什麽?”周青柏忍不住問。不是他不相信梁穎,實在是周建國和這個行為看起來太不搭調了,他信奉男孩子流血流汗不流淚的“鋼鐵教育方針”,一輩子遇上再大的事兒也沒低過頭,周青柏活了三十年,從來沒見他哭過。“是真的。”梁穎眉眼溫柔,她捏了捏周青柏的手,輕輕歎了口氣:“我去問他怎麽了,他不說,隻是突然問我,說是不是他的錯。”梁穎的聲音又輕又軟,在這個安靜的夜裏仿佛帶著某種令人寧靜的魔力。“他問我,是不是因為你小的時候,他忙著工作,跟你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所以才讓你變得喜歡男人。”梁穎說:“我說不是,但他說網上就是這麽說的。”“……媽。”周青柏忍不住輕聲打斷她。梁穎貼心地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再說。周青柏說不清自己現在心裏是什麽感覺他似乎覺得痛苦,但這種痛苦又不尖銳,仿佛糅合了委屈,愧疚還有許多他數不清也分辨不明的東西,這些東西亂七八糟揉成一團,最後形成一個複雜的集合體,沉甸甸地墜在他心裏,墜得他想哭。在這一刻之前,周青柏這輩子從來沒想象過周建國有一天會說出這樣的話。在他心裏,這個父親一直是鋼鐵脊梁,冷硬得像一塊永不動搖的磐石,仿佛刀斧劈砍上去都不會留下痕跡。他沒想到周建國有朝一日也會懷疑自己,會試圖把他的“錯誤”歸咎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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