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你就給他個台階下,好不好?”周青柏話音剛落,就見周建國的脊背微微一僵,隨即加快腳步,急匆匆地下了樓,活像後麵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他似的。周建國形象高大,氣質冷硬,周青柏還從來沒見過他“落荒而逃”的模樣,忍不住倚在門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覺得好笑,但又覺得感動,一顆心變得柔軟而安定,連帶著這幾天縈繞在他周身的焦躁仿佛都淡去許多。他目送著周建國下樓回了房間,然後直起腰,走進書房,關掉了沙發旁的落地燈。沙發旁散落著幾本心理學書籍,看折痕像是新買的,周青柏彎下腰把它們一本一本拾起來,拍了拍上麵不存在的浮灰,隨手放回了書架上。動作間,走廊裏忽然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周青柏站在書架前,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覺得身後一陣涼風拂過,有人再一次推開了書房的大門。“哥?”周青柏回過頭,意外地問:“你怎麽來了?”周蒼山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下意識在書房裏掃視了一圈,沒看見有別人在,緊繃的肩背才微微鬆懈下來一點,鬆開了握著門把的手。“……我聽見爸和你的聲音。”周蒼山低聲說。“哦,我剛起夜喝水,看見爸在書房查資料,就跟他聊了幾句。”周青柏說:“吵醒你了?”周蒼山原本已經睡了,但周建國方才有兩句話沒壓住脾氣,聲音極大,連帶著把二樓的他也一起吵醒了。他倆的爭執聲聽起來內容不明,但語氣不善,周蒼山生怕周建國生起氣來要動手,所以才匆匆忙忙就趕了出來。現在見周青柏全須全尾,周蒼山放心之餘,心裏也後知後覺地湧上點遲來的尷尬,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周青柏的目光。“沒什麽事兒就好。”周蒼山說:“早點睡吧,我先回屋了。”他撂下這句話,轉頭就走,絲毫沒給周青柏反應的時間。但或許是前幾天那碗深夜送回來的餛飩重新給了他底氣,周青柏愣了愣,下意識抬腳追到了書房門口。出聲叫住了周蒼山。“哥。”周青柏說。周蒼山腳步一頓,問了句怎麽了。“你生我的氣了嗎?”周青柏問。周蒼山沉默了片刻,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說實話,他最近的心態有點複雜。一方麵,他覺得自己應該堅定地站在周建國那邊,對周青柏這條“邪門歪道”圍追堵截,盡快把他掰回正路;但另一方麵,他想起周青柏挨打那天的情形,還是會忍不住動搖。他心疼周青柏,空閑時也會忍不住懷疑自己,心想如果周青柏哪怕真的有那麽一絲認真,那他的所作所為,是不是辜負了他的坦誠。而且跟周建國告狀的是他,把親爹招來的也是他,周青柏挨了一頓打,周蒼山自己也覺得後悔,心說他應該更謹慎一點。他愧疚又不解,心疼和反對各站天平一邊,前後為難,左右搖擺,過了半晌才終於轉過身來,仔細地想了想,實話實說道:“有一點。”相比起周青柏,周蒼山和周建國顯然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他們心腸耿直,存不住事兒,周青柏看著周蒼山那個擰巴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周蒼山的人生閱曆和積威水平顯然不如周建國,他的動搖太明顯了,明顯到能被周青柏輕而易舉地捕捉到。於是周青柏心念一動,眨了眨眼,忍不住往前又走了一步。“哥是覺得我給你丟人了嗎?”周青柏追問道:“因為我‘不正常’,會連累你的名聲?”周青柏這句話問得半真半假,他承認他確實有想趁周蒼山動搖乘勝追擊的意思,但另一方麵,這確實也曾是出現在他心裏很多次的問題。或許是周建國今晚的態度給了他勇氣,也或許是周蒼山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終於敢把這句話說出來,像是試探,又像是在求饒。走廊光線昏暗,周青柏的聲音發虛,聽起來輕飄飄的。周蒼山像是被他這種落寞的語氣刺痛了,聞言愣了愣,下意識反駁道:“不、不是,我從來沒這麽想過。”萬事開頭難,談心這種事兒隻要開了個頭,後續的一切就仿佛順理成章,周蒼山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說不清自己怎麽想的,但是青柏,無論如何,我管你,絕對不是怕你會影響我。”“我知道。”周青柏很快說:“我就是那麽一問。”“說實話,你嫂子這幾天也在勸我,媽那邊,也跟我聊過幾次。”周蒼山說:“說實話,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鐵了心要跟個男人在一起,但你給我一段時間,讓我再想想。”“哥”周青柏想要趁此機會再跟周蒼山聊聊,拉拉關係,打打感情牌,但話還沒出口,就被周蒼山打斷了。“讓我自己冷靜冷靜,青柏。”周蒼山說:“沒跟你商量一聲就找爸過來是我不對,但其他的,咱們還是之後再說。”周蒼山的規避態度很明顯,周青柏見狀還是咽下了原本想說的話,輕輕嗯了一聲,沒再強求。“那我先回去睡了,哥。”周青柏乖巧地說:“晚安。”周蒼山嗯了一聲,他目送著周青柏回了房間,才歎了口氣,腳步沉重地回了自己臥室。臥室的小夜燈開著,薑蔓也被吵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見他進門,含糊著問了一句:“怎麽了?沒吵起來吧。”“沒有。”周蒼山臉上的表情還是心事重重,他敷衍著回答了一句,然後坐在床邊,拉著薑蔓的手猶豫許久,才遲疑地開口道:“蔓蔓,你說,咱們是不是真的勸不動他?”薑蔓打從一開始就是站在周青柏那邊的,她聞言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向後一仰,倒回了床上。“是啊。”薑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隨口敷衍道:“你終於發現了,可喜可賀。”“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懂。”周蒼山臉上滿是困惑之色:“男人到底有什麽好喜歡的,他萬一以後後悔呢,到那時候,這不就成了他人生的汙點嗎。”薑蔓:“……”救命,薑蔓想,我怎麽喜歡上了這麽個木頭。“而且你和媽怎麽好像都不把這當回事兒?”周蒼山疑惑道:“青柏這樣,不能結婚不能生孩子,等他老了怎麽辦?”“他有錢。”薑蔓被周蒼山絮叨得耳朵疼,忍不住推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生無可戀地說:“他要是真跟裴佑分手,以後還能找別人,就算找不到別人,以後也能掏錢住最好的養老院呢。”“而且這算什麽汙點。”薑蔓反手握住周蒼山的手,摸了摸他手上的繭子,輕聲軟語地說:“我在英國的時候,大街上、學校裏,到處都有同性戀,我們學校還有專門的彩虹社團,每周還有一天表白日,可以隨便跟心儀的對象約會一天連我都被女孩子表白過。”“什麽?!”周蒼山剛才還神思不屬地困惑著,現在乍一聽這句話,活像是被人戳中了什麽雷達,噌地回過神,下意識問道:“你答應跟人約會了?”“這是重點嗎!”薑蔓惱羞成怒地拍了他一把:“現在說青柏呢!”“哦……哦對。”周蒼山點了點頭,幹咳一聲,說道:“你繼續說。”“性取向這種事不是他自己能控製的,但社會評價卻是環境能控製的。”薑蔓說著又打了個哈欠,說道:“你要是去國外待個十年八年,你也不覺得這是問題。”周蒼山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麽想起來說這個了。”薑蔓說:“我還以為你會固執到底呢。”“我在想,其實青柏這輩子,沒有幾件讓他心甘情願吃苦的事。”周蒼山低聲說:“他長這麽大,我也就遇見兩回。一個是調酒,另一個就是裴佑。”周青柏是個嬌氣的人,輕易不會自討苦吃除非是他真的喜歡。學調酒是很苦的事兒,需要大量枯燥的練習不說,還伴隨一定的危險性,周青柏當初初學的時候苦練好幾年,練得兩條手臂上都是青紫的傷痕,手腕上也常年纏著繃帶。但饒是如此,在調酒這件事上,他還是有妥協的餘地。他知道家裏不喜歡他幹這個,就藏著掖著,跟周蒼山打著心照不宣的遊擊戰。周蒼山本以為他再喜歡也不過就是這個程度,但直到對峙那天,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在裴佑這件事上,他是一點都不肯妥協,一點都不肯退步,從他跟周建國正麵對抗的那一瞬間開始,周蒼山其實潛意識裏就已經明白,他這次是真的認真的。“既然你都明白了,那還管他幹嘛呢。”薑蔓說:“要是我現在逼著你去跟一個男人談戀愛,你能接受嗎。”周蒼山:“……”這個假設太可怕了,周蒼山隻順著她的話想了想,就密密麻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別提多別扭了。“你看,你也不行吧。”薑蔓說:“對小青柏來說,你讓他去找個女孩子談戀愛,他的感受就跟你現在一樣。”感同身受總歸比說教更有用,周蒼山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沒說出什麽來。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場“深夜談話”起了作用,第二天一大早,周建國少見地沒有再躲著周青柏,而是把他叫下了樓,開了場“家庭會議”。梁穎和薑蔓也沒出門,周青柏抓了抓頭發,小心翼翼地環視了一圈,最後坐在了周建國對麵唯一一個空位上。“這幾天也冷靜得差不多了。”梁穎率先開口道:“今天這個會,其實主要是你爸爸想了解一下你喜歡的那個人。”“誰想了解他們。”周建國沒好氣說:“我是”他“是”什麽沒能說出來,因為梁穎在桌子底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腿,把他的後半截話堵了回去。周建國看了一眼梁穎的臉色,不情不願地臨時改口:“啊……對,你媽說得對。”“聽青柏說,老大見過那個男生。”梁穎主動把話拋過去,說道:“是個怎麽樣的人呢?”裴佑那個人,是典型的“別人家孩子”,周蒼山再怎麽樣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說出一個“不好”來。他看了看周建國,又看了看周青柏,摸著良心說了實話:“挺好的,學曆好,工作好,人性格也還不錯。”周建國還是心氣兒不順,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道:“那他怎麽看上你的,你嘶!”他後半句話戛然而止,梁穎收回放下桌下的手,溫溫柔柔地笑了笑,說道:“老大繼續說。”周蒼山是見過裴佑和周青柏的相處的,說實話,如果他和周青柏之間有一個是女生,那他肯定敲鑼打鼓地同意他們倆喜結良緣,但問題就在於他們倆都是成年男人,周蒼山想想就覺得別扭。“其他的沒什麽。”周蒼山說:“確實是……不錯的人。”“那他家裏呢。”梁穎又問周青柏:“你們的情況跟他家裏說了嗎?”“他家裏人知道。”周青柏笑了笑,說道:“要不是我得先回來跟你們說明情況,現在八成已經見過他媽媽了。”這個答案顯然在周家長輩的意料之外,甚至連梁穎都愣了愣,追問了一句真的嗎。“真的。”周青柏語氣輕鬆地說:“他剛成年的時候就跟家裏出櫃了,說實話,我們倆最開始認識,其實就是在他媽媽攢的相親局上。”周蒼山:“……”周蒼山後知後覺地想起那個“相親相愛同學會”,這才反應過來,合著這件事兒早在那麽早就有過苗頭。或許人都有從眾心理,有個態度良好的標杆放在前麵,周家人的心理障礙好像也被平白無故抹平了一點,梁穎沒再拐彎抹角地詢問裴佑的事兒,而是直來直去地問起了周青柏之後的打算。“其實沒什麽特別的打算。”周青柏實話實說:“我們彼此喜歡,就好好相處,我不覺得我們跟普通情侶有什麽兩樣,也不覺得一定要做什麽非常嚴密的保證。”這場家庭會議持續了很久,話題涵蓋的也很廣泛。受限於周建國和周蒼山的脾氣秉性,周家很少會有這種近似推心置腹的聊天會,以至於這個會議開得磕磕絆絆,從大清早一直聊到了午飯時間。拋開彼此觀念上的不同,周青柏聊過了他和裴佑之間認識的經過,以及後來決定在一起時的心路曆程,期間周蒼山和周建國聽得非常認真,但都沒有給出什麽明確的答案。不過周青柏也沒指望一次聊天就說動他倆,在他眼裏,這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以後還有得可磨。誰知道他前腳吃完午飯回了房間,梁穎和薑蔓後腳就跟了進來。“收拾東西。”梁穎說:“你爺爺打電話過來,說想你了,你收拾收拾東西,讓你嫂子送你去住幾天。”“爺爺?”周青柏納悶道:“他老人家不是最喜歡清淨嗎?而且爸”周青柏想說而且周建國現在名義上還關著他不許他出門,誰知話沒說出來,就被薑蔓一眼瞪回去了。“關傻啦?”薑蔓說:“爸好不容易鬆口了,你還不趕緊跑?”周青柏先是疑惑,緊接著猛然反應過來什麽,臉上瞬間多出幾分喜色,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笑眯眯地問:“真的呀,媽,爸許我去的?”“真的。”梁穎站在床邊,笑著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你爸爸雖然還沒法接受,但是也沒那麽抵觸了。”“他抹不開麵放你出去,總覺得讓你走了就是同意你們倆的事兒,但又不忍心總關著你,所以才故意找了個理由。”梁穎說著微微彎下腰,湊到周青柏耳邊小聲說:“寶貝,你就給他個台階下,好不好?”作者有話說:周王母娘娘(bushi)老爹終於鬆口了,小情侶下一章就能見麵了xd,小別勝新婚,明晚加更一章好了~【感謝卑微小婷、甘望枳、活在裏投喂的魚糧,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