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波說完這句話,深深望著我,想要從我狂亂的眼神中找到什麽。可他什麽都找不到,因為我自己也沒有頭緒。


    這下我全明白了。宋老爺子一直在刀尖兒上懸著,當年他讓宋樂天跟我分手是萬不得已,除了兒子,他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宋樂天結交一個高幹的女兒,也許能在關鍵時刻拉他一把。當年宋樂天對我說的“我總不能咒我爸出事兒啊”就是這個意思吧?他爸出事兒,他才


    能和我在一起,不然他不得不時刻準備著用一樁政治的婚姻來拯救生他養他愛他寵他的老父親。宋樂天真傻啊,他跟我說啊,他說又能如何呢?我能和他同甘共苦啊,我能等啊,多久我都能等啊!他爸退下去了,不就沒事兒了?到時候我不就能跟他結婚了?他真傻啊!看著挺精的一人,為什麽關鍵時刻這麽傻啊?!氣死我了!!


    權勢這個東西,真是沒辦法說啊。有時候,這就是生命!


    “在想什麽?”劉海波握住我的手,輕聲問,像是怕嚇壞了我。


    “你說呢?”我不相信劉海波不明白我在想什麽。他知道我多在乎宋樂天,他知道我多了解宋樂天,要不然他不會說他告訴我是誰我就要離開他了。


    劉海波低下頭笑了一下,還是那麽從容地說:“我看你上一趟北京吧,跟他談談。”那一刻我懷疑劉海波真缺心眼。他留住我啊,這時候他應該想方設法留住我,要不然我一見著宋樂天就完了啊!他隻要跟我說他不準我見宋樂天,我就不見啊。我相信我此時對劉海波的感情決不次於對宋樂天的,區別在於…在於…是不是愛情。


    “還記得當年我跟你說過什麽麽?”劉海波拿起我的手親了一下,“我不在乎你多久能愛上我,我能等。”


    我一下子哭了。“劉海波,你就是一傻冒兒!你把我放走了我要是不回來了咋辦?啊?你說你咋辦?”


    劉海波笑了,“傻丫頭,你能不回來麽?”


    “我怎麽不能?”


    “我就不信你不愛我,就算是比樂天少,也肯定有。你要真能完全舍下我,我認了。”


    他媽的,這倆男人算是把我看透了,我的弱點他們倆全知道!連劉海波都知道欲擒故縱的道理了,我算是完蛋了。沒錯兒,我不可能完全舍下劉海波,現在這時候,讓我在宋樂天和劉海波之間做出選擇,對我來說真的是個太難的問題。我想起來《一聲歎息》裏頭張國立跟徐帆說的一句話:“我摸她的手是摸女人的手,摸你的手是摸自己的手,可要是一刀割你手上,那也是割我自個兒手上了。真疼。”可能有點兒不恰當,可我現在對劉海波就是這感覺。我覺著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有可能是他受傷那天出來的這感覺,我也說不清。


    “你去吧,要不然你一輩子也不安心,我也不想我老婆一輩子心裏都裝著別人。說清楚了好,要是你真不回來了,我認命。”劉海波清清淡淡地說著,他手上的戒指閃閃發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真上北京了,劉海波給我買的機票。不過我不是特意為了找宋樂天去的,報社有趟差,呆老大讓我去了,劉海波說我命好,出去還有人報銷路費。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著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強作歡顏,可我看不出來,啥也看不出來。


    我到了北京先找的大牛。大牛兩口子住在東四一套挺好的房子裏,正琢磨著買車呐,小日子過得滋潤得要命。我問大牛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大牛羞羞答答跟個大姑娘似的說,還得再過兩年,現在沒想法。我讓大牛帶我找宋樂天去,大牛趁著午休把我帶中關村去了,我站在玻璃門外邊兒,一眼看見了宋樂天。似乎正在那兒冥思苦想什麽東西,盯著顯示器一動不動。


    我讓大牛別言語,我信心靈感應這一說,我跟宋樂天有心靈感應。大牛沒搭理我,他是懶得理我。


    有沒有心靈感應我是不知道,反正宋樂天是看見我了,他從辦公桌衝到門口的過程中一共撞了三個人,其中兩個男的一個女的。


    “你…怎麽來了?”


    “大牛,我想跟他單獨聊聊,晚上我們倆再找你,成麽?”我跟大牛說。


    大牛點頭,“我才沒功夫跟你們倆這兒逗悶子呐,一大堆事兒等著我呐,先走了,回頭給我打電話。”說完他扭頭走了。


    我跟宋樂天說:“我知道你們家老爺子跟劉偉什麽關係了,咱倆上學子居,懷懷舊,順便兒聽你講講故事。用請假麽?”


    宋樂天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拉。


    “不請假啊?回頭再把你開除咯!”宋樂天不搭理我,把我拽到門口打車就奔理工去了。道兒上我說他:“屁大點兒道兒非打車幹嘛呀?你有錢呐?”宋樂天根本不理我,就跟司機說讓他快點兒。那才多遠呐?十分鍾就到了,今兒這司機沒跟我們犯貧,我覺著挺新鮮的,可能是道兒太近的緣故,他沒來得及犯貧就到了。


    其實我比宋樂天還慌張,因為這次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想的,我不知道我究竟想做出什麽決定。可我始終記得劉海波到機場送我的那種表情,那是一種生離死別卻不能表現出來的苦澀表情。就算我是石頭人也會動容,何況我不是石頭人。


    “你怎麽知道的?”坐在“學子居”裏頭,宋樂天第一句話就是這。


    “你犯什麽急呀?我又不能說出去!”我有點不悅,宋樂天也閉上了嘴。“宋樂天,今兒這事兒我都知道了,你倒是給我說說明白吧,這麽些事兒,到底怎麽回事兒。”


    “官場上的事兒,你多少也知道點兒。”也不知道憋了多長時間,宋樂天終於開口了,他跟我說了這麽多年以及這麽多年以前都發生了什麽。他說這麽大的事兒他不能跟我說,不是他不信我,我萬一不小心露出去一丁點兒,他爸就沒命了。他說的跟我猜得一摸一樣――


    他在時刻準備著以一樁政治婚姻交換他爸的安全。“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在想咱倆熬到我爸下來就能熬到頭兒了,我再怎麽著也不應該那麽絕情,是不是?”


    “知道還問!”我白了他一眼。


    “我告訴你吧,這事兒是沒期限的,退下來了人家該查你還是查你,所以我根本沒把握。我要是讓你等著我,萬一我爸有事兒,我跟別人結婚了,那我能對得起你麽?那是我爸,我能盼著他出事兒??”宋樂天說著雙手掩麵,長長呼了一口氣出來,“荊盈啊,誰也不能怪,命啊!”


    “你覺著劉偉差不多了?”


    宋樂天看著我,我這才發現他眼睛裏全是血絲。“中央要查了,沒人攔得住,我也幫不上忙了,怎麽著,看我爸的造化吧……”宋樂天似乎垮了,最後這句話若不是我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


    我是吃了一驚的,宋樂天居然能這麽泰然,他明知道他們老爺子要出事兒啊!那可是死罪啊!他怎麽就能眼睜睜看著他爸死呢?他那麽孝順一人,他爸就這麽去了,他不得精神失常了?這件事肯定是宋樂天通過劉星從“咱舅”嘴裏知道的,要不然在北京沒人能這麽神通廣大。


    “這事兒鬧得太大了,劉偉太無法無天了,沒人攔得住,我要是能幫,我就幫了,荊盈,我盡力了,盡力了啊,不行…不行啊!”宋樂天伏在桌上哭了,我看著心裏“突”地一疼。


    他原來知道他爸最多一年肯定出事,所以他打算讓我等著他。那是生他養他的父親,換做是我,我也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捕而顧著自己的風花雪月,他就要看著他父親伏法,他幫不上忙。我曾想宋老爺子為什麽不能像小東一樣跑路,宋樂天苦澀異常地說:“小東是個打手,我爸是市委副書記,跑?往哪兒跑啊?!”我無法想象一個以父母為天為地的人麵對這樣的情況會痛苦成什麽樣。我這不是原諒宋樂天,我是理解他、體諒他。如果他沒有了父親,再失去我,那麽他就什麽都沒有了。而我,該做何選擇呢?


    “我好一陣子沒上這兒來了,一點兒也沒變。”宋樂天說,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學生換了,可能跟咱們那時候一樣,無憂無慮的。”


    “多少人羨慕你呐,一個月小一萬塊錢拿著,瀟灑呀。”


    “我也就是別人看著挺好。你呢?”


    我苦笑,搖搖頭。


    “還記著我問過你麽?如果我能給你一個你可以原諒的理由,你會不會重新選擇?”宋樂天前所未有地無比期待地望著我的眼睛,我再次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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