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父一路風塵仆仆,大衣外沾著風雪,不顯老態的臉上卻有著很深的嚴謹氣息,讓人看著便不敢大聲說話。葉父身份普通,早些年是高中教師,專教數學,葉母去世後,家裏的負擔瞬間加重,他便其文從商,幹起了小生意。這一趟去廣東出差,出了快一個多月,生意應該是談成了,不然不會帶那麽多特產回來。葉然粗略一掃,發現有吃的、玩的,還有一隻布偶熊。“嗯。”葉父看他一眼,他五官和葉然極為相似,隻是棱角更加硬朗嚴肅,條條細紋布於眼角,讓他看起來愈發難以捉摸。葉然對他的嚴肅表情熟視無睹,他走到玄關,要去幫葉父提特產,葉父皺著眉,叮囑他:“先去洗漱。”葉然腳步一頓,點點頭,上樓。再下樓時他已經換上了日常服裝,黑毛衣搭牛仔褲,樓底下,葉父也脫了外套,襯衫袖子挽到小臂,正在擺東西、收拾廚房。葉然默默加入,葉父看他一眼,緊皺的眉頭鬆了些,“安瑜這些天在咱們家住著?”“嗯,前幾天剛走。”“他父母回來的這麽早?”“安姥姥去世了,安阿姨帶他回河北奔喪。”葉父清洗著抹布,淅瀝水聲中,他動作頓了下,說道:“過完年我帶你去安家走一趟。”葉然:“去安家?”葉父嗯了聲:“老人去世是大事,我們家和安家來往深,該全的禮節不能落下。”“好。”廚房很快變得幹淨,兩個人分工合作,又去打掃客廳和餐廳。家裏有掃地機器人,兩人清理起來不算難,二樓還有幾個房間也要打掃,等一切完工,也到了下午五六點。葉父帶葉然出去吃飯,吃完飯回家的路上,天色昏沉黑暗,雪花紛飛。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頂著風雪,徒步回家,葉然聽見了葉父有些緩慢的聲音:“過兩天我帶你也去一趟河北。”葉然眼皮顫了顫,他的外祖父母便長住在河北。過兩天的意思,應該就是去河北過年。這麽些年了,今年還是頭一遭。葉然壓抑的閉了閉眼,呼吸不太穩:“……姥姥他們知道嗎?”葉父沉默了。幾秒後,他點頭:“我回去給他們打電話。”葉然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他看了眼葉父的背影,小時候總覺高大偉岸的背影,此時也被翻卷的北風與霜雪壓彎了脊背。他想說自己不想去,也想讓葉父不要去。但他最終隻是深深的沉默著,一言不發。這天晚上回家,葉然罕見的失眠。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三點,才看著沈時入睡之前發來的‘晚安’短信,一點點合上眼睛。夢裏光怪陸離。最終,畫麵卻定格在安瑜母親後悔、悲痛的雙眼上,兩行眼淚流下,仿佛在訴說她的悔意。……年關如期而至,京城到處充滿了過年的氣息。紅燈籠高高懸掛,公路上連廣告牌都寫著‘祝全國人民新年快樂’。隨處可以聽見喜慶的音樂,街頭巷尾滿滿的都是置辦年貨的一家三口,夜市裏更是以買‘對聯’‘福’字‘玩具燈籠’最為暢銷。新年新氣象,除夕當天,葉然和葉父回了河北老家,一棟老式小區。這裏是葉然的外祖父母家。兩人開著車來的,後備箱裏裝了幾箱子年貨,好煙好酒營養品。老式小區沒有電梯,兩人爬到三單元四樓,敲了敲門。很快,門開了。暖氣撲麵而來,隨之而來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穿著紅色毛衣的老人。老人目光冷淡的看著葉父,在看到葉父身後的葉然後,變得有些複雜,他側過身,移開視線,讓兩人進來:“你們來了?”這語氣不冷不淡,葉父仿佛沒聽見,同樣寡言少語的說:“來了。”廚房裏開著抽煙機。有炒菜的聲音。葉姥姥聽見聲音,鍋鏟都沒放下,便從廚房急匆匆跑出來。她麵容慈祥,頭發同樣花白,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葉然,寒暄道:“啊……然然到了?我正在做飯,快進客廳坐,老頭,你趕緊給然然拿飲料、拿糖,幹看著幹嘛?”葉姥爺臉色一僵,從茶幾上拿出果盒,遞到葉然眼前:“然然,你看吃什麽?”葉然垂著眼睛,坐姿端正,拿了兩顆糖,“謝謝姥爺。”葉姥爺嗯了聲,也坐到沙發上。葉父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三個人氣氛尷尬,目光全部落在電視上,電視正在為晚上的跨年晚會預熱,能看見彩排的相關采訪。各處都熱熱鬧鬧的,唯有葉家客廳一片寂靜。一個小時後,該吃中午飯了。葉姥姥炒了不少菜,魚蝦排骨擺了滿滿一桌,她目光一直落在葉然身上,想要親近,卻缺少了這些年的來往,總顯得有幾分生疏。“然然,來來來,坐姥姥身邊……我還記得你愛吃蝦,你媽媽當年帶你來你吃得最多的就是蝦,來,快嚐嚐!”聽到葉母的名字,葉然覺得空氣變得越發稀薄。他看著老人熱情慈祥的笑容,記憶裏卻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陵園裏被指著罵沒心肝的場景。記憶扭曲而混亂,他忍下身體不自覺的顫抖反應,吃著葉姥姥夾過來的飯菜。飯桌上葉姥爺和葉父很平靜的說著話。葉姥姥對兩人的話充耳不聞,隻如同刻意討好一般,不停的問葉然想吃什麽、想喝什麽。她甚至跑去鄰居家要了兩瓶旺仔牛奶,小心翼翼地遞給葉然,“然然,你小時候最愛喝這個……不夠我再去買,你嚐嚐。”葉然後背僵硬,垂落的眼睫在麵上灑下一層陰影。他深吸一口氣,抿了口旺仔牛奶,甜的發膩,咽下喉嚨的瞬間,甚至有些發苦。他麵色沒什麽變化,對葉姥姥笑了笑,細長柔軟的眼睛仿佛瀲著水光:“謝謝。”“好喝嗎?”葉姥姥喜不自禁的站起身:“那我再去”“行了!”葉姥爺忽然撂下酒杯,有些不耐的看了葉姥姥一眼,克製的說:“老王家不用過年了?人家家裏還有兩個三四歲的小孫子,你把喝的都拿過來……”“要死了你這個老頭子!”葉姥爺未說完的話被葉姥姥一聲尖叫打斷,麵容慈祥的老人此時甚至稱得上麵目猙獰,眼眶泛紅的死死瞪著他,“我給我外孫討兩瓶奶都礙著你了,我之前讓你買你為什麽沒買?!你現在來怪我?你個死老頭子你心髒的要死”葉父也放下酒杯,平靜的看了眼低著頭葉然,他收回視線,眼神卻漸漸變得有些冷,說道:“吃飯吧。”葉姥姥的話頓時被卡在嗓子裏。幾秒後,她重重的喘息著,麵上又扯出一抹笑,小心的問葉然還想吃什麽。葉然坐在餐桌上,鼓膜嗡嗡作響。世界仿佛陷入一片空白,他腦海裏有東西不時閃過,耳邊葉姥姥的聲音卻全然有別於過去,讓他甚至產生些懷疑葉母去世後那兩年,他的記憶到底是不是真的。葉家的主心骨一直都是葉母。葉母從商,在外企擔任總經理,後來有了創業的想法,一直忙於事業,直到三十歲才生下葉然。葉然出生後葉母公司的股票忽然發生動蕩,葉母盡管在月子期間也忙於工作,身體在那時沒養好,也為後來的病逝埋下隱患。葉然五歲那年,葉母的公司找到機會,更上一層樓,一家人搬到城南別墅區,過上了新生活。葉父依舊在校園裏教書,他一向嚴肅,葉然和他並不親近,但葉母更忙於工作,沒空安撫小葉然渴望陪伴的心。小葉然到底隻是個孩子,哭過鬧過委屈過,最後隻能擦幹眼淚,自己一個人乖乖的待在家。就在他七歲生日那天,葉母為了給他過生日,返回家的途中遭遇車禍,並不健康的身體雪上加霜,在醫院撐了三個月,最終還是病逝。葉母病逝後,愛女心切的葉姥姥在陵園裏狀若瘋狂的指著葉父和小葉然罵。她骨子裏的觀念很傳統,她認為是因為葉父不思進取、當個窮教書的,逼著葉母不得不承擔起家庭重擔,如果不是葉父不成器,葉母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落下病根。小葉然更是掃把星,從他出生起葉母就沒一天輕鬆過。暴怒之下,小葉然險些被她拎起來摔掉。陵園裏所有人都混亂的幫忙勸阻,小葉然的大姨小姨抱著他的身體安慰,卻終究不明白這一番話給幼小的孩童帶來的衝擊。他甚至一看見葉姥姥、一想到葉姥姥便會不自覺地發抖。葉然從那以後變得更加乖巧、沉默。也越來越不愛說話,直到高中依舊如此,他是溫吞禮貌的,但又不願意和任何人深交,除了自來熟、總笑眯眯跟在他身邊的安瑜,他不親近任何人。葉父沒發現小葉然的變化。在葉母去世半年後,他毅然辭掉工作,接手了葉母的公司。在小葉然最需要安撫、陪伴,治愈創傷的那幾年,他不得不撐起一家公司,天南地北的四處闖蕩,將葉然幾乎寄養在了安瑜父母家。隨著年歲增長,每一個人都在反省當年的經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失去了什麽,葉姥姥多次打電話希望葉父帶葉然去家裏過年,可都被葉父拒絕。葉父也試著多與葉然交流,可兩父子彼此最習慣的狀態,還是沉默、寫字條。大家仿佛都想挽回、填補縫隙,但又不得章法,用過分的熱情與關切,期待得到葉然的原諒與寬慰。但葉然卻如一尊磐石,任誰也無法窺探他的內心。一頓飯吃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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