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葉然坐在沙發上,想到安瑜剛才提到的幾種易放壞的水果,準備去安家看看。如果沒壞,就先不管,如果快壞了,他就帶回家盡快解決。他穿好外套,茶幾上的小紙條隨之掉落。是葉父盡早離開前寫的【然然,中午不歸,你自己出去吃點,錢放茶幾下了。】茶幾下有兩百塊錢。葉然沒拿錢,穿好黑色的羽絨服,頂著寒風細雪出門。前幾天北京城放晴,太陽不大,但天氣晴朗,適合走親戚、出門遛個彎。但是今早又下起了小雪,雪花如柳絮般裹挾在寒風中,短短一個早上,路邊便積起厚厚一層雪。葉然戴好圍巾,步行走到東區安家,推開門進去的刹那,一股花香味傳來。安母和安瑜一樣精致,喜歡一切味道濃鬱的事物,葉然聞了聞,規矩的換上拖鞋,走進廚房,把冰箱裏表皮已經有些發黑的芒果、蘋果、梨子拿出來,裝入袋子,又去其他地方檢查了一下水電,確認無誤後,才離開安家。回程的路上他把爛掉的水果扔了,剩下的水果還能吃,他拎著袋子,悠閑地走回家。離葉家還剩一百米的地方,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女人從路邊的寶馬車上下來,她化著精致而端莊的妝容,穿著白色大衣,頭發看得出來經常做護理,柔順的披在肩後,模樣出奇的年輕,一點也不像已經四十多歲的人。葉然緩緩停下腳步,攥著塑料袋的手不自覺收緊。女人也看見了他,寒風中,她胸前的珍珠項鏈顏色明亮,臉上也露出一抹熱情又不顯親近的笑:“然然。”葉然垂眸,腦海中無數念頭湧過,最後,他抬起頭,平靜的叫道:“小姨。”*咖啡廳內,人很多。細碎的談論聲不時響起在耳邊。醇厚的咖啡被端了上來,微微冒著熱氣。葉然沉默的看著對麵的女人,快五年沒有見麵,但葉小姨和五年前相比,幾乎沒什麽變化。“然然,”她柔和道:“這趟事出突然,我本來也不想來打擾你……但是我從你外祖父那聽說,你跟你爸爸除夕那天回老家了,怎麽也不提前跟我們說一聲?我要是知道,那天肯定也會回去。”葉然低垂著眼,葉小姨的目光細致的打量著他。比起五年前,葉然的變化大了許多。五年前葉然才隻是個初中生,稚嫩、安靜,有著平常男生沒有的沉穩,那時葉姥姥幡然醒悟,鬧到葉家要帶葉然走,所有人心力交瘁,就連她都覺得葉姥姥的行為實在過分。但葉然不聲不響的,在葉姥姥再一次來家裏時,直接幫葉父選擇閉門不見。葉姥姥從那以後安分了許多,但為了避嫌,她和葉大姨這五年沒有專門見過葉然和葉父。現在的葉然依舊安靜、柔軟。但又讓她感覺多了些什麽,似乎多了些這個年紀的男生該有的率性。不太像葉父那種糙漢子能養出來的。葉小姨收斂心思,笑著道:“今天本來我不該來,但你大姨家裏忽然有事,我就帶著她的紅包一塊來了。”她從包裏拿出兩個厚厚的紅包,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輕。葉然看了眼,禮貌道:“謝謝大姨小姨,不過紅包我就不收了。”葉小姨輕歎一口氣,沒強求,“那下次你和你爸再來老家的時候,一定要跟我和你大姨說一聲,當年的事大家都有錯……然然,你姥姥年紀大了,有些時候說的話並非本意,我希望你能理解理解她。”窒息感緩緩傳來。葉然閉了閉眼,壓下喉頭的梗塞,深吸一口氣。他的手指在顫抖,連咖啡都端不起來。葉小姨沉默片刻,抬起眼看他,像組織好了語言:“你媽媽也不希望看見你和姥姥鬧成這樣,對嗎?”這句話如震耳之鈴。葉然覺得耳膜重重的顫了下,一股並不劇烈的刺痛從耳膜傳至心髒,他想忍耐、想壓抑,但這一刻,他的腦海裏最先浮起的,卻是沈時那張素來漫不經心、什麽都不放在眼中的臉。葉然動了動唇,大腦一片空白間,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我媽媽還在的話,應該也不會怪我。”視線裏,葉小姨完美無缺的笑容出現一絲裂痕。這些年包括葉姥姥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當年的事大家都有錯,都等著他率先低頭,等著他服軟,等著他回歸老家,和所有人用玩笑般的語氣聊起當年的事。那些言語上、行為上的傷害,所有人都覺得會隨著時間的流逝縫合,他身為晚輩,不能有任何不滿,就算長輩做錯了事,也不能記恨。他確實沒有記恨,所以這些年來,也從來沒有等到一句道歉。隻有葉父沉默的帶著他,在每年新年的時候固守在北京城,沒向任何人低頭。就連安瑜在提起葉父時,也隻會吐槽他一年到頭不著家,不參加葉然的家長會、運動會,經常不陪在葉然身邊,但從不會質疑葉父這件事上的對錯。按他的話來說,那就是:“如果當年我也在場,我肯定一頭撞這個老太婆身上。”這句話說出口,葉然忽然覺得豁然開朗。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起身,沒有再看葉小姨一眼,平靜的道:“我先走了。”咖啡店的喧囂被他甩在身後。麵前隻有漫天飛舞的、冰冷的雪花。…………回別墅的路上,雪越下越大。烏雲自天邊沉沉壓下,鵝毛大雪倏忽而至。葉然低頭走在風雪中,烏黑柔軟的頭發上落了雪,半濕的垂落。他眼睛似乎被凍的有些紅,洇著些水汽,不一會便滲濕了睫毛,融化了細小的小雪花。葉然大腦空蕩蕩的,循著家的軌跡疲憊的往前走。他覺得自己很累,如果現在就到家,那能一覺睡到天黑。寒風順著領口、袖口侵襲全身,他慢吞吞的拉好衣領,手指被凍的通紅,好半天才想起來可以塞進口袋。天地間一片迷人眼的風雪。亂糟糟的,什麽都看不清。快走到家門口時,他模糊間好像看見了一個人影,眼神中也出現一縷迷茫。……幻覺吧。他在心裏安靜的想,這些天每天都和沈時視頻,不過昨天斷了一天,今天居然就能看見他的幻影。紊亂的心跳霎時平靜下來。葉然依舊保持著先前的速度,低垂著眼,緩慢的往前走。越靠近葉家,那道黑影越清晰、高大。葉然眼皮驀地一跳,心髒也在冰雪的侵蝕中恢複了一些溫度,怦怦的,跳的有些快,他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定定的望著前方,呼吸也越發急促,唇齒間呼出帶著白煙的氣。下一秒,那道黑影似有所決,側身看了過來漫天白雪中,沈時隨意的穿著件羽絨服,眸色漆黑而沉冷,雪落滿了他的頭發與肩膀,他沒有開車,鞋底有一片深深的雪跡。“沈時……?”葉然怔怔地,連話都說不出,隻下意識加快了速度,拔腿跑開。……他跑的很快。身邊是刀鋒般的冷風。視線中的景象也隨著奔跑的速度顛倒。那道靜止不動的人影忽然上前兩步,穩穩接住了他。“嗯。”他聽見了沈時低沉倦怠的聲音,“是我。”沈時身上帶著在外麵等候良久的寒氣,英挺蒼白的五官猶如刀削,神情即便再冷靜,也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擔憂。葉然撲在他懷裏,耳邊仿佛沒了任何聲音,一時半會高興與茫然交織,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問什麽。沈時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心情。隻沉默的抱著他,撐開寬大的羽絨服,將他包裹在內,他的體溫是溫暖的,胸膛寬厚有力,就連心髒跳動的聲音都很沉穩,仿佛能解決所有難題。“怎麽了?”葉然耳朵被輕輕的、溫柔的親了親,沈時聲音放的更低,溫熱的鼻息拂過臉側,嗓音低沉:“被欺負了?”葉然一動不動的垂著眼,眼睫仿佛吸滿水汽的鴉羽,沉甸甸的垂落,他心口鬱積的、憋著的一口氣有些茫然地消散了。直到幾秒後,被沈時不容置疑的從懷裏抬起下頜,擦掉臉上的淚水時,他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的掉了眼淚。沈時正沉沉的看著他。他眼皮褶皺略深,瞳仁幽黑,是純粹漠然地黑,冰涼修長的手指擦掉葉然臉上的眼淚後,他眼中長途跋涉的倦意也徹底消失,隻留陣陣寒意。“寶貝,”他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問:“怎麽回事?”*葉然推開葉家大門。屋裏暖氣充盈,沈時落後他半步,微微抬眼,便將葉家的布局看入眼中。先前來找葉然時,他都開了車,十分守禮的沒有直接進入葉家。但這次事出突然,薑筠出了機場便打車去市中心的酒店補覺,他也有些疲倦,可一想到葉然這兩天的不對勁,他還是第一時間來了葉家。葉家裝修的很溫馨,家具看起來都上了年頭,一直沒換過。茶幾上放著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上麵的葉然應該才五六歲,被男俊女俏的父母抱在懷中,三個人笑容都很燦爛的看著鏡頭。沈時動作一頓,心中緩緩掠過一片陰影。……正常的一家三口,合照也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但葉家的合照卻定格在了葉然五六歲那年,原因隻會是沉重的。父母雙方離婚,或者一方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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