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奔跑吧，子彈少女
就算明天見不到今天的你(明天，即便不能與今天的你相見) 作者：彌生誌郎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夢幻般的夕陽，一直延伸到天邊。
剛剛跑完的身體渴望著休息，一邊閉上眼睛一邊慢慢地走著。心跳稍微恢複正常後，我又一次抬頭仰望天空。
不顧一切地跑完之後，不知何時天空變得更加美麗了。茜總是隻說恰到好處的話，對此卻無比同意。
教練一隻手拿著秒表，一路小跑朝我跑來。
“九分三十二秒三七。瑞希果然好厲害啊。”
“沒什麽厲害的啦，因為也去不了全國比賽。”
今天是六月二十二日——一周左右之前，舉行了女子3000米的全國高中運動會地區預選賽。進入前六名的選手可以參加全國比賽，而第八名的我未能如願。盡管如此，才高中一年級就險些參加全國大賽，不如說應該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我從她手裏拿過運動毛巾，回頭看去。
在跑道上有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少女在跑著。氣息並沒有很亂，雖然是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不如說是憂鬱。在夕陽中有些看不清。
由良茜，我的青梅竹馬，她曾經是我的競爭對手。
按照這個速度，到終點大概隻需要十二分鍾吧。較平均時間稍微短一些。
明明不想的，可我還是歎了一口氣——果然，隻能這種程度了。
跑完全程的茜向我們走來，一邊擦著流得並不是很多的汗道：“呀—好累。果然，瑞希好快呢。”
“對啊，至少，跟現在的你比起來是一點都不會輸的。”
“你還真是毫不客氣，謙遜是日本人的美德吧？”
“我隻是在說事實啊。不過你再認真點努力練習的話，可能可以跟我一決勝負吧。”
明明並沒有說什麽玩笑，教練卻大笑起來：“真的是很嚴厲呢，雖然茜也一點都不慢，不過跟瑞希跑的一樣還是有些難度呢。”
我稍微有點因為她的話而不高興。
不管是誰都能看到我比茜要快，這個我自己也知道。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茜的實力不止如此。
因為茜曾經是“子彈少女”啊。
但是，“對啊，就算是奇跡發生我也敵不過瑞希啊。”
茜像是放棄了一樣笑著，帶著些許憂愁和陰鬱。明明她想說些什麽，但卻忍著沒有說出來，臉上擠出這笑容。
看到她的這笑容，我非常地生氣。
“……真是變得沒出息了呢。你以前是絕對不會擺出這幅表情的。”
我知道我這番話不近人情。果然不出所料，茜的臉僵硬起來。
但是，也隻是一瞬間。茜又浮現出帶有“可能是這樣吧”的意思的苦澀的笑。這讓我更加生氣了，也沒想要走去哪裏就大步走開了。可能這樣傷害到了茜。但是我不想管這麽多。
我——広瀨瑞希曾經討厭由良茜。
◇ 二〇一五年/〇六/二三 wed
曾經討厭，應該是這樣的。
“呀，果然瑞希的大腿坐著真舒服啊。”
盡管如此，可為什麽現在茜開心地坐在我的大腿上。
就像暴風雨一般突然。午休的時候，在桌子上攤開便當，剛合手說完我要開動了。茜猛地打開我們教室的門，理所當然地坐在了我的大腿上。
同班同學的視線都聚集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即使如此，茜還是一點都不退縮。
“果然不愧是青梅竹馬呢，瑞希的身體簡直就是為我量身定製的呢。就想讓人墮落的沙發（屬於瑞希）。”
可茜非但沒有退縮，反倒盡情地放鬆享受起來了。
“別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了，快點起來。不覺得害羞嗎？”
“好見外啊，我跟瑞希明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譯注：原文為“同期的櫻花”，是日本的軍歌。）
“明明是個笨蛋，怎麽知道這麽準確的古老的詞……等等，誰讓你隨便吃我的便當的啊！”
茜優哉遊哉地毫不客氣地強行開始享用起我的午飯。
“有什麽不行的，瑞希現在的身體已經吸收了足夠的營養了。特別是胸。”
“這樣的胸跑的時候會很礙事啊，你想要我倒還想分點給你了。”
“這就是前車之鑒吧。不過某些女孩子聽了會生氣吧，比如藍裏。”
嘿咻，茜從我的大腿上下來。
“不過，玩笑話就到此為止。”
“坐在別人的腿上還擅自吃別人便當，你以為說這是玩笑就能蒙混過去嗎……？”
麵對漸漸血氣上升的我，茜也不擔心，笑了起來：“一起吃飯吧，呐？”
咕嚕～一聲，我確實聽到了這個聲音。
雖然很不甘心，也絕對不想認同……但是看到茜的笑臉之後，卻覺得全都無所謂了。
“……我知道了。你坐在這裏就可以了。”
“是嗎？3q～”
“事先說好，剛才說讓你坐的是椅子。為什麽你又打算坐到我這裏來？”
雖然接受了這樣的茜的我也有不對，不過茜也有不對。誰讓她明明昨天被我打擊了，今天卻像貓一樣又黏了過來。
我對坐在椅子上大口吃著煮大豆的茜說道：“繼續剛才的話題，藍裏對自己胸的事情很在意嗎？”
“對啊，最近好像也在努力著呢。說是想要一個月的時間變成e。”
我曾經聽說過茜、不如說是藍裏她們的胸的大小是c罩杯。一個月變成e什麽的，發育好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程度了吧。
“你和蘭香怎麽想？”
“我？我怎麽都行哦。蘭香倒是說過覺得現在就很好。要是胸太大的話，彈吉他的時候也會礙事吧。”
茜一邊大口吃著起司烤的大豆，一邊說：“然後，藍裏好像詢問了班裏胸比較大的同學。要怎麽樣才能變得那麽大。”
“哎？然後呢？”
茜大口吞咽著大豆米飯：“再往後就沒聽說了，不過好像吃大豆會變大。”
“……你，不會是”
我偷偷瞥向茜的便當盒。
茜的便當裏清一色的都是大豆。這讓我覺得有些恐怖。
“藍裏跟哥哥說了，每天都要做大豆的便當。雖然我打算一直到藍裏放棄都陪她這麽吃，不過一周隻吃大豆還真是不容易。”
茜已經是習慣性地將大豆送入口中，我看的瞠目結舌。
茜也真的是辛苦啊。還必須配合藍裏的情況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蘭香一定每天也都是大豆party吧。我突然想到了一臉嫌棄地吃著大豆的蘭香。
不過，對於茜來說也許跟別的人格共存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茜並非是一直都是茜。這家夥的身體裏住著三個人格，茜出現的時間是平均三天一次，也就是說一年中大約有120天左右。
仰望散落的櫻花，喝幹一瓶檸檬汽水，欣賞了如火燒一般的紅葉，因為寒冷的新雪而顫抖的身體……這樣的一年茜隻能度過其中的四個月。對於茜來說，同時也對於藍裏和蘭香來說，這個世界的時間過得太快。
或許我本應對茜更溫柔一些。
“呐，你買了那個巧克力泡芙了吧？我把我的豬肉燉大豆給你，所以能不能給我吃啊？”
“……很明顯不行。”
不過，如果現在明顯地對她變得溫柔的話，總覺得會很火大。
“哎？有什麽不好的啊。我也說過這都是為瑞希好啊。”
茜愉快地笑著：“秋天明明還有比賽，還要吃零食，小心變胖哦。”
我因為這句話有些不愉快，連自己都有些吃驚。
正如茜所說，四個月後會舉行省裏的田徑競技比賽。雖然比全國預選規模要小，不過同省的很多學校的田徑部都會參加。
不過，問題不在這裏。
“哎？說的好像自己變胖就沒有關係一樣呢。每次都要讓我超過一圈以上，還真是不著急呢。”
茜的表情稍微有些動搖。
剛才那和氣的氣氛仿佛不曾存在過，我感覺到空氣凝固了起來。能讓我和茜的關係變化的也隻有這種時候了——說起田徑的話題的時候。
“……我知道的，我是贏不過瑞希的。”
我看著此刻苦笑的茜，心裏有些不舒服。要是以前的茜的話——我曾經的競爭對手“子彈少女”的話，是絕對不會說這種話的。
可能跟田徑部的大家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中學的時候茜是田徑部的王牌。絲毫不亂分寸的優美的姿態，一直望著遠方的一心一意的眼神。這些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裏，至今仍然沒有忘記。
而且，中學裏她曾經有過的外號是“子彈少女”。
因為最後的一圈的衝刺如子彈一般，這是茜的風格。
在最後衝刺的時候追上茜這種事，我從未做到過。脫離了賽跑的常識，在最後一周拚了命去跑的姿態，是誰都模仿不了的。
但是，“子彈少女”已經不複存在了。
這都是因為中學時期的【那件事情】吧。從那之後，我們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一起留下練習了，她也不會在最後的一圈打破極限衝向終點了。
而且，不僅如此。
“所以，瑞希在這次比賽中要加油哦！作為青梅竹馬我會為你加油的。”
茜跑完後，不再是以前的單純的笑容，而是像現在這樣一幅已經放棄了的笑臉。
這樣的茜，我最討厭了。
茜被稱為“子彈少女”有兩個理由。
其中之一是因為在最後衝刺時像子彈一樣快。還有另一個理由是，像是子彈一樣凶猛。我感受到此稱號後者的意思的時候，是在小學四年級，那時候茜還沒有被稱作“子彈少女”。
那天早上，剛到教室就發現有男生在黑板上塗鴉。畫的醜而且很大，是一個哭泣的女孩子。在旁邊還寫著“騙子藍裏”。……是剛剛轉學來的女孩子的名字。
我心裏想真是個笨蛋。藍裏她們患有〈異名〉，並非騙人。就算其他人格自滿地說“我能夠倒立”，或者是裝大人地說道“因為午飯的餐盤裏有布丁就高興的不過是小孩子罷了”，這些都跟藍裏無關。
在教室的同學們都選擇了袖手旁觀，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正當我覺得隻有我上了，然後打算走近這個男生的時候，一股輕微地風拍打了我的臉龐。
一個女孩子從我旁邊走過衝了上去。
隻見那女孩保持助跑的速度，瞄準了呆住的男孩，跳上了附近的一張桌子。
小小的身體像是在宇宙中浮起。
然後——一記漂亮的飛腿倒踢，瞄準了男孩的臉。
散亂了的椅子和桌子，其他學生的尖叫聲以及哭聲，明朗的陽光照進的教室變成了地獄繪圖一般。
落地的少女生氣地直起身，一邊俯視著倒地的男孩，一邊說道。
“惹藍裏哭的就是你把，混蛋！”
“他沒聽見，已經暈過去了。”
我情不自禁的和馬尾辮少女——茜搭了話。細想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和這個轉校生說話。
“話說，你是誰？為什麽突然對別人飛腿倒踢。”
“我是藍裏的夥伴。也就是說，正義的魔法少女就是我。”
“你根本沒用魔法吧。”
“如今沒法肉搏戰的魔法少女已經趕不上時代了呢。”
茜笑了起來，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我已經知道你是魔法少女了，不過請回答我第二個問題。為什麽突然襲擊他。”
“藍裏在日記裏寫了。昨天，被這家夥說了在撒謊。”
“藍裏是帶著骷髏發夾的那個女孩嗎？”
“那是蘭香。藍裏紮的是絲帶。藍裏跟我和蘭香不一樣，是個愛哭的孩子。所以一直被男生欺負。”
“嗯——？”
我悄悄地用腳踢了踢暈倒的男生，竟然惹女孩子哭，太差勁了。
“大家，早上好啊——呀啊啊啊啊啊啊！？”
年輕的女老師一進教室門，看到眼前的慘狀尖叫起來。不用說，茜被老師訓了一頓，但是卻一點反省的意思都沒有。
不過，事情卻沒有就此結束。幾天後，茜被她踹倒的男生的哥哥叫了出去。
對方似乎是初中生。
“你沒有必要去。你的父親也已經道歉了不是嗎？”
“不過，對方好像並沒有接受。而且這樣下去他們可能會找藍裏的麻煩。”
“你要道歉求他們原諒嗎？”
“怎麽可能，弄哭藍裏的人都是我的敵人。我要好好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真是傻，對方可是初中生。”
“正義的魔法少女不論麵對怎樣的對手都不會屈服的。而且，在河灘上決鬥不是一件很帥氣的事情嗎？”
留下毫無畏懼的笑容，茜威風凜凜地走出教室。
愛怎樣怎樣吧……無意識中說了這句話。反正茜會輸的。如果一邊哭著一邊向對方道歉的話應該會得到原諒吧。畢竟茜是小學生，而且是女孩子。
我本是這麽認為的……但我到走在回家的路上時，還是放心不下，於是去了茜跟我說過的那個河灘。我想要是被圍觀了，那家夥一定會生氣吧。
然後，我驚呆了。
對方不止一人。穿著校服的三名初中生，嘻嘻笑著將兩名小學生圍了起來。
其中一個小學生站在茜的前麵保護住她，衣服上全是泥，不過依然盯著初中生們。我後來才知道，他是藍裏她們的哥哥。
另一個小學生就是茜了。盡管她身上的衣服沒有像男生那樣髒，不過嘴角受傷了，有血滲出來。頭發也亂七八糟的。
茜和那個男生撲過去拽那些初中生，卻被粗暴地甩出去。那些初中生逼著他們道歉，可她們卻不說話，擦去了臉上的土。茜並沒有哭，隻是不甘心地咬著牙齒。
茜明明是小學生，而且是女孩子。
我應該有一瞬間覺得她就是個笨蛋。
我熱身後，扔掉書包全速衝向河灘。在中學生們回過頭後，一邊加速一邊兩腳踏地。
那個瞬間，我是否像茜一樣漂亮地跳起來了呢。這份想法，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
◇ 二〇一五年/〇九/〇三 wed
茜的變化顯現出來是在暑假剛結束的時候。
早晨的空氣依然冷颼颼的，穿著運動衫還是有點冷。不過，如果跑起來不到五分鍾，身體就會熱起來，忘記了周圍微冷的空氣。
以前早上和晚上都會和茜一起快跑五千米的。不過茜在中學三年級的時候，突然就停止了。
我拐彎的時候，看到了從我眼前跑過的女孩子。穿著十神高校的運動衫，是令人意外的好看的姿態。
接著我注意到她的發型是馬尾辮。
“茜？”
我放棄了自己的速度，追上了茜。已經跑了多久呢。茜的視線一直望著前方不動，呼吸的節奏就像是計算好的一樣完全一致。
終於，茜注意到我了，跟我笑了笑。
“早，好久沒在這條路上遇見了呢。”
“……你怎麽回事？至今為止都沒有晨練。”
“嗯，發生了不少事情。下次的秋季大會想要再一次不顧一切地跑一次。所以今後一起練習吧。”
我的心跳變得更激烈了，我想並不僅是跑步造成的。
“雖然還有一個月不知道能做到什麽程度，今天開始每隔一天練習一天，雖然我也想每天都練習，可是蘭香也是一樣。事先說好，我可是認真的。”
茜就像挑釁一樣嘴角上揚。
“總是輸給瑞希，我非常的不甘心呢。”
這發言，也就是對我的宣戰宣言。
運動員如果放棄了三日，就要再花三日才能回到以前的狀態。茜沒有跑已經有一年了，這段空白可以說是決定性的。
不過茜並沒有放棄社團活動。雖然可能沒有成長，但是能力應該也沒有倒退。如果，茜現在還有全盛時期的體力的話……“子彈少女”說不定可以複活。
“什麽呀，我還以為瑞希會更加為我高興呢。”
就像鬧別扭一樣，茜撅起了嘴。
“在我有所保留地跑的時候，你總是像要說什麽一樣看著這邊，難道不是想要我認真的跑起來嗎？”
“……拿出全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至今為止倦怠的可不隻是回到了普通的狀態。”
我確實在期待茜能夠回到“子彈少女”的狀態。不過，坦率地說“謝謝”或者“我一直在等著呢”什麽的我做不到。
因為在跑步上，我和茜不是朋友，而是競爭對手。
半月浮在空中。天空中看不到一顆星星，隻有月亮發著白光。往旁邊看去，躺在塑料躺椅上的茜也在看著月亮。
不過，都是隻圍著一條浴巾的狀態。
這是當然的，這裏是離學校大概十五分鍾遠的露天溫泉，夜裏的練習結束之後來泡溫泉是從以前就決定了好的事情。被沒有錢的茜強要牛奶，在桑拿房裏豪邁地舉行忍耐大會，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嗯…，果然運動之後的泡澡最舒服了。”
從溫泉剛上來的茜的皮膚被染紅了，現在那副像要睡著似的表情貌似心情大好。茜每次呼吸時，那勾勒出平緩曲線的胸部就會上下浮動。
“不過，跟瑞希來這裏真的好懷念啊，”
“你不再認真跑之後已經一年了。確實挺不容易的，一個人晚上練習。差點被精神病襲擊的時候也有。”
“……果然，瑞希對我不冷淡嗎？我還以為你會寵溺地說‘我也覺得跟茜親一起泡溫泉好開心啊～’什麽的。”
“我的人生還沒饑渴到要去寵溺你。”
話說，茜親是什麽鬼。
我看著隻有月牙清晰明亮的夜空。
“真的可以嗎，像以前一樣全力的跑。”
“其實早就想厚臉皮地認真地跑起來了，瑞希也不希望我完全不跑了對吧？”
確實，看到了今天茜的姿態我的激動是事實。流了汗也不擦的側臉，略微變形的臉，閃著有力的光的眼神，正是我所知道的“子彈少女”。
“……不過。”
要是我說了這樣的話，茜說不定會改變心意，或者不再認真練習了。即使如此，我還是說道：
“至今為止的普通的練習，也是為了藍裏和蘭香吧？”
“……嗯，那次受傷，也讓我考慮了很多。”
初中三年級的時候，茜的右腳疲勞骨折了。
疲勞骨折本身並不是足以讓人深入考慮的傷。雖然嚴重的時候必須要度過幾個月的輪椅生活，幸運的是茜兩周就痊愈了。隻要控製適度運動就能防止病情複發。
不過，茜卻對這次受傷有必要以上的驚恐。
那個時候的茜我至今難忘。不管是以前還是之後，還是現在，那副低頭要哭出來的臉我從未見過。
如果茜是普通人的話，可能會不管病情複發的念頭仍舊像往常一樣練習也說不定。這樣的話或許“子彈少女”也不會消失。
不過茜的身體同時也是藍裏和蘭香的身體。
“受傷的時候，一直是這麽想的，藍裏和蘭香明明什麽都沒做錯，卻要忍受這份痛苦。明明這是我一個人必須背負的東西。”
我什麽都沒能說出口。不管是否定還是肯定，好像都不對。應該怎麽對茜說才好呢，沒有患〈異名〉的我一定不懂吧。
“雖然這麽想，不過還是會害怕跑步。大會的時候也是，每次接近自己的身體的極限時，害怕自己的身體某處會不會又壞掉，不安會變得更強烈。”
不像茜，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認真的樣子。
不過，馬上又露出跟平常一樣無邪的微笑。
“不過，那也已經結束了。為了可能性極低的受傷而戰戰兢兢也夠傻的，畢竟適量地跑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對啊，茜可是“子彈少女”啊。”
“哈哈，好懷念啊，這個名字。其實我還挺喜歡的。簡直想給起名的人一個擁抱。”
“如果那是個男孩子呢，不就會對你的平胸感到失望嗎。”
“什麽啊…，不許對藍裏她們說壞話。”
“這麽說起來，這樣也是對藍裏和蘭香說壞話呢。對不起了，兩位。”
“對我就不道歉啊……”
一邊聊著，茜愉快地眯起雙眼。
“那麽，茜從今以後會認真地跑起來的對吧。早先說好，我可是變得更快了。可沒有打算把王牌的位置讓給你。”
那個瞬間，雖然隻是一瞬間……茜的表情有些僵住了。
不過，茜馬上對上我的視線，盯著我。當我在煩惱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的時候，茜突然孩子氣地笑了。
“果然，你因為我認真起來而高興對不對？瑞希你的臉在這麽說著哦。”
“……什麽啊。是你的錯覺。”
我覺得我在動搖的事實應該沒有被她看穿。
茜開始田徑運動的時候，確實應該是在初中一年級左右。
上了初中的同時，不知道為什麽茜突然參加田徑部了，而且還是在學生中最不受歡迎的長跑。
“你一定是m吧，受虐者的那個m。”
那是在茜部門活動結束之後的回家的路上，茜一邊露出嫌棄地臉一邊說。
“不要突然說別人是變態，不覺得很失禮嗎。”
“因為，你在田徑部而且是長跑對吧？我覺得隻有那種會為自己的痛苦而高興的人才會選長距離吧。”
我從進入田徑部之後，入學沒有多長時間，茜就衣服滿不在乎地臉跟我說這種話。
從那之後數天後，我還是對茜的選擇不能釋然。柔道部啊，劍道部啊，茜明明還有其他喜歡的社團。
“本來我就對跑步有興趣的。班裏總會有一個的對吧？在馬拉鬆大會上明明可以蒙混過關的，他卻一定要認真的跑。我就是這種人啊。”
“你覺得什麽有意思？你也不過是跑起來而已吧。”
“嗯，雖然不能說是擅長，不過跑步本來就是很單純的東西吧？所以這樣就好，讓跑步做為純粹的東西就好。讓自己竭盡全力痛苦地跑著的時候，總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整個人都陶醉了，不經思考地想要發出聲音。”
“……你突然在說什麽呢，不覺得很傻嗎？”
“我是在認真的說啊，這種除了跑步不會想別的的瞬間，是我最能相信自己的時候。”
我依然不太懂茜想要說什麽。茜發現了我的想法，一邊考慮著，說道：“哎，也就是說——
“每當藍裏喜歡上一種洗發水的香味，屋裏又多了我不知道的音樂cd的時候。我都會想果然這個身體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東西。”
茜突然慌張地搖著手。
“啊，不過並不是討厭藍裏她們。”
“這種事我知道的。要是討厭藍裏的話，就不會對欺負她的人做飛腿倒踢了。”
茜的身體裏是藍裏和蘭香真的太好了。這個世界上應該也會有互相憎恨的人格障礙或者〈異名〉。
“不過，心裏的某處還是會想。”
茜把手從包上拿開，在腦袋後麵交叉。
“至少在我出來的那一瞬，我想要相信這個身體是隻屬於我的東西。我的手腕，我的腿，我的胸，至少現在全都隻屬於我。”
茜的側臉完全沒有平時的漫不經心的樣子。
茜曾經說過，她們的名字是父親給起的。不僅是別的人格，主人格在〈異名〉病發之後也喪失了記憶，給大家起個名字是必要的。
所以茜她們知道的隻有真正的主人格的名字叫【菜津奈】，然後茜她們其中有一個是菜津奈，而其他人都是其他的人格。
茜到底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呢。難道說，自己是被製造的人格也說不定。即便如此由良茜確實是存在的。
茜一定沒有因為自己是〈異名〉而悲觀。
隻是對自己是由良茜這件事想要有實感吧。
“所以選擇了長跑？”
“嗯，跑的時候非常的辛苦，抵達終點之前的時間讓我覺得這就是永恒。不過，在跨越了這永恒之後心裏變得空空的，這感覺非常舒服，天空不論何時都讓人覺得那麽美麗。”
茜的笑容染上了橘黃色。
“在那一瞬間，那份痛苦，那份清爽都一定隻是屬於我的東西……我能夠感覺到果然我就是由良茜。”
我什麽都沒能說出來，看著笑著的茜。
不知為何我有些羨慕她，這樣拚命想要尋找自己的存在，對跑起來這件事如此忘我。
“話說回來，瑞希還沒有加入社團嗎？”
茜笑起來，我看到了她白色的牙齒。
“現在長距離跑還在部員招募呢，怎麽樣？瑞希跟我有差不多的體力，應該能夠成為我的競爭對手。”
我加入田徑部是在這之後不久的事情了。
跟茜一起在跑道上跑起來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她的話的意思。途中一直奇虎相當，到最後一圈的時候，我被她拉開了決定性的距離。
茜在最後衝刺的時候，用就算暈倒也不誇張的極限狀態來跑的。為了在跑完之後，依然能夠強烈的感受到自己是由良茜這一事實。茜的背影一直在遠處，伸出手也夠不到。痛苦，但是帶著笑臉衝向終點線的茜。
就像是，子彈一樣。
如果，茜知道了開始叫〈子彈少女〉的是我的話，應該會吃驚吧。還是會笑呢。
◇ 二〇一五年/〇九/一一 fri
自從茜向我宣戰之後，已經過了將近一周。
茜受傷了。
要說的話明明也沒什麽，腦子裏一片空白，事實充滿了我的胸膛。
“真是笨蛋啊，偏偏在這個時期受傷。”
午休時，茜一邊注意著右腿的傷，一邊讓我看到了她寂寞的笑臉。暑假開始後，一天的開始到終禮都是藍裏主導，茜似乎為了告訴我受傷的事情特意跟藍裏交換了一下。
我看了右腿上鮮明的白色的繃帶後，瞠目結舌。
“那麽，秋季大會……”
“不打算參加了，完全治好需要一個月。雖然可以趕得上大會，但會影響調整的。如果勉強跑的話又會複發吧，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也就是說，部門活動也不會參加了。
真是太不幸了，在大會的一個月前受傷，是致命的。
“給蘭香添麻煩了啊。她也馬上要到文化祭了，要是能完美地完成live就好了。”
我什麽都沒說出來。對於茜的不小心我明明應該發火的，茜不能參加大會我應該感到悲傷的。可能這些全部都從我的胸中有一個洞溢了出來。
……不過，有一點不是很明白。
“受傷的時候是誰？”
“……是我，在家的時候踩空了樓梯。”
“你不會因為我會責備藍裏她們所以在庇護她們吧？”
“怎麽可能。隻是我不小心跌倒後在後悔。真是自作自受。”
茜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
“真的對不起，我明明非常期待瑞希跟我一起跑的。”
我像躲避一般，將視線移開了。
又是這樣。茜又一次像放棄了一樣地笑了。
“你要是覺得對不起我的話，就專心於治好傷。因為除了秋季大會也還有其他的比賽。”
雖然盡力壓製自己了，但說的還是有些刺耳。茜像是被教訓的孩子一樣低著頭。
在那之後，我雖然跟茜一起吃了飯，但是對話依然不冷不熱的。
明明隻是想稍微跑一下的，卻聽到自己混亂的氣息的聲音。
這毫無疑問地已經超過了慢跑的速度，我放慢了速度。每當有了厭煩的事我就會這樣，忘掉什麽理想的速度，腦袋一片空白地跑下去。
一邊用毛巾擦著汗一邊坐在長凳上。已經是晚上九點，而且是遠離住宅區的公園現在隻有我一個人。在這裏自主練習是我每天的功課。
不過，一直到昨天我還不是一個人的。
茜一直在我的旁邊。
“好久沒有在學校外麵見麵了，你果然在這裏練習。”
突然聽到了女孩子的聲音，我有那麽一瞬間停止了思考。從小時候一直聽到現在的聲音，可愛的女孩子的聲音。
——茜的聲音？
“怎，怎麽了？我叫了你一下怎麽這麽吃驚？”
我轉過視線，看到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絲帶綁著頭發的女孩子。
是藍裏。
“……沒什麽，隻是有點走神了。”
呼地歎了口氣，轉向藍裏。然後注意到了藍裏的衣服。不是私服，而是高中時的運動衫。
“你穿的好奇怪，之前一直都是穿的非常少女的。”
“哦，少女風啊……也沒什麽吧，我就喜歡這麽穿。”
可能是覺得我在取笑她，藍裏生氣地鼓起臉頰。
“而且，我是沒辦法才穿的。因為穿平時的衣服很難活動。”
“……活動？怎麽回事？”
“因為稍微活動一下身體是藍裏和蘭香的每日功課啊。雖然受傷了不過走走還是可以的。”
回答我疑問的不是藍裏，而是稍微晚些出現的統哉。統哉穿的不是運動服，而是牛仔褲和普通的長袖t恤這種隨意的樣子。
“每日的功課嗎？”
確實平常藍裏和蘭香也在適當地運動。為了不讓身體生鏽就算一點也好稍微運動一下身體，因為被茜這樣拜托了。
“不過，茜不是不出席比賽嗎……”
回答我疑問的是藍裏。
“茜也是憑心情的，可能會變換心意也說不定。而且也一直非常期待跟瑞希一起跑步啊。”
藍裏在做著準備體操，因為右腳有些疼，所有有一點痛苦的表情。
“而且我和蘭香都和期待茜能夠認真地跑起來。自從受傷後她也一直很擔心我們。”
“……你知道了？”
“一直在用日記傳遞著哦。不在意身體像以前一樣跑起來什麽的。茜因為隻有跑的快的優點所以像笨蛋一樣地跑著，蘭香還因為這個生氣了。所以茜一直在努力忍著。”
藍裏有些寂寞地，不過溫柔地笑了起來。
“這份溫柔才是茜啊。”
藍裏用腳點了幾下地麵。“我走了。”然後緩慢地走起來。
統哉目送藍裏走開然後坐在長凳上。我把頭探向統哉：“不一起去嗎？還以為統哉會擔心藍裏會不會摔倒呢。”
“……我們都是高中生了，一直在一起也會覺得不好意思吧？”
對於統哉奇怪的話，我應該沒有掩飾自己驚訝的表情。
不過說起來，剛才統哉跟藍裏也保持了一種微妙的距離感。
難道，統哉可能覺得跟藍裏單獨在一起不太好，所以來到了我練習的這個公園——可能想太多了。
……不管怎麽說，跟統哉相遇真的太好了。
“統哉，我有些事想跟你說。你知道茜受傷的時吧？”
“怎麽了？”
“茜有沒有隱藏什麽事情呢，比如是被誰傷到的什麽的。”
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茜隻是踩空了樓梯。
沒有幾天就是比賽了，茜應該不會犯這麽簡單的錯誤。而且茜因為藍裏她們一直是非常害怕受傷的。
不過，統哉很平靜地搖搖頭。
“沒有這種事哦，茜摔倒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昨天晚上，想要下樓去一樓的時候，茜蹲在樓梯下麵，說是因為著急地跑下去所以摔倒了。”
“……這樣啊。”
“不過我也有在意的事情。”
統哉隻看了一眼慢慢地跑著的藍裏，說道。
“茜哭了。”
為了理解這句話我稍微花了些時間。
“哭了是因為比賽之前受傷了嗎？”
“也有這種可能，不過，雖然說不明白……茜愣住了，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哭了。”
統哉突然沉默，強行結束了話題。
“不好意思，你就當沒聽見吧。在這之前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也沒能冷靜下來。一定是這樣的。”
說著統哉笑了笑——不過，是為什麽呢。
那副笑像是勉強做出的拙劣的笑臉。仿佛是在期待事情就這麽馬馬虎虎地過去吧。
◇ 二〇一五年一〇/〇六 wed
“呐、瑞希，今天不變地方嗎？”
是某天的事情。茜手裏拿著便當，開口這樣問道我。最近的茜很少見地經常露出無憂無慮的笑臉。
“什麽啊，我還以為你會因為受傷而傷心呢，今天這不是很開心嗎？”
“是嗎？不過也不能一直心情地落下去啊。想著是不是變一下地方轉化一下心情，我覺得體育館後麵什麽的就不錯。”
“為什麽會……嘛，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已經到了秋天，即使在外麵也聽不到蟬的叫聲。酷熱的夏天已經過去，已經到了穿秋裝的季節了。
“藍裏終於接受了自己是貧乳的事實，便當也變成了普通的便當。我都差點神經衰弱了。好像大豆異黃酮都要從夢裏出來了。”（譯注：大豆異黃酮為大豆中常有的某種物質，日本某著名豆乳護膚品牌內即含有。）
“喂，你先明白異黃酮到底是什麽意思再說好嗎。”
茜高興地合上便當盒蓋子。看著這樣的茜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茜恢複元氣我作為朋友雖然很高興，不過作為跑者來看，茜並沒有完全忘記受傷的事而為便當的事情真正地高興。
“話說回來，田徑部的節目的時候你不在吧，不過內容就是校內的鐵人三項，茜應該也參加不了。”
“嗯？什麽事情？”
“前天的學園祭哦，茜幹什麽了？”
“我？因為還沒〈異名〉轉換，什麽都沒做哦。”
“什麽啊，好可惜，青空摔跤什麽的茜一定會很喜歡的。不過也沒辦法了，學園祭的時候蘭香有參加live吧？”
“嗯，是有這麽回事。”
我和茜都避免著視線重合，就這樣直視著前方。
“蘭香在live之後就消失了。”
聽到哢恰一聲，我的筷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有點太突然的話。我希望是自己聽錯了，看向茜尋求著答案。
〈異名〉的其他人格，似乎有實現了夢想就會消失的治療方法哦。其實在live之後就會消失，蘭香也注意到了。在日記裏寫了給我和藍裏的信息。”
像是機械性的，茜談談地說著。拋去感情，隻是在用嘴描述著事實。
“完全不像蘭香，說著至今為止謝謝了之類的，跟我們共用一個身體很開心什麽的，全是這種常見的話。要是這麽覺得的話明明可以更早說的，我不由自主的笑了。不過，蘭香最後還是做了一回自己，哥哥把live錄像了，我也看過了……”
“……茜”
茜的臉頰有些發紅，我輕輕地叫了一聲。
“你在哭嗎？”
“……哎？”
茜的臉上有一條淚水流下。
像是剛發現一樣，茜擦向自己的臉頰。
“啊咧，好奇怪……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一直在哭。明明蘭香會消失這件事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的。”
我輕輕地抱住了一副不思議地表情擦著淚水的茜。
雖然現在還是無法對茜溫柔，可能之後也是。
不過——至少現在，想要像朋友一樣跟她說話。
“……很痛苦吧。蘭香對茜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茜抱住了我的後背。
然後突然大聲地哭起來。
茜哭泣的如此厲害，作為青梅竹馬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知過了多久，茜從我懷裏離開。
“蘭香是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之後消失的，不應該太悲傷的，我想蘭香最後也是微笑著離開的。”
蘭香真的很厲害，茜一邊說著一邊吸著鼻子。
“蘭香知道自己live之後會消失的吧，那麽蘭香誰是主人格嗎？”
“非要說的話，是意識到自己不是主人格了。我們生日的時候也發生了一些小事。”
……一些小事？我繼續追問著茜。
“我可能也一樣，也許，我也不是主人格。”
想要說的話在胸中融化消失。
“……不要開玩笑了，為什麽這麽說？”
被好多感情糾纏，我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也許我也不是主人格。茜的聲音一直徘徊在我的耳邊。
“因為……因為，現在不是一直都不知道誰才是真的主人格嗎。雖然茜的生日那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為什麽突然……”
“不僅如此哦，這次受傷也是這樣。”
茜憂愁地向著自己受傷的右腿看著。
“其實，這次受傷並不是我弄的。”
我沒太明白茜的話，一時說不出話來。是那時所說的。
——茜愣住了，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哭了。
以前統哉這麽說過。那件事和茜現在說受傷不是自己弄的聯係起來，就能夠理解一個事實了。
“難道說……茜受傷是因為藍裏或者蘭香嗎？”
“……嗯，而且是故意受傷的。因為知道了我這次大會拚命跑完之後就會消失。”
而且蘭香消失了。也就是說——
“藍裏是主人格……菜津奈，對吧？”
“……不管怎麽說，應該是這樣。”
呼，茜朝天歎了口氣。看著眼前的茜有些痛苦，我避開了視線。
我打算理解現在的情況。哪一天茜可能會消失，所以一直呆在她的身邊。不過心中如此痛苦是從何處開始的呢。
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開始希望呆在茜的身邊呢。
“……就像至今為止一樣，〈異名〉這樣不好嗎？”
“其實，我不在這個身體裏比較好吧。別人格也隻是保護主人格的外殼。”
茜看著自己的手。就像在確認自己在這裏。
“治愈主人格心中的傷痕，然後我們再離開。這才是〈異名〉應有的姿態哦。……這是，從爸爸那裏現學現賣的。”
雖然比平時要弱，不過茜輕輕地笑了。
“所以說，生日之後我決定要做真正的自己。至今為止也沒有想過要治愈〈異名〉，我實現了夢想之後消失應該也不錯，也已經如此覺悟了。不過，我沒辦法跟蘭香一樣啊。”
茜為了製止住身體的顫抖抱住雙膝。
“當我知道自己腿受傷的時候，稍微放下心來了。啊，這樣我就不用參加大賽了。”
茜嘴角上揚，仿佛在嘲笑自己，悲傷地笑了。
“真是無情呢，明明不是真正的人格，卻還想要呆在這個世界。對藍裏，對哥哥，還有對瑞希說再見什麽的，我不想啊。”
茜為了抑製住嗚咽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所以說，我想過了。——是不是不要再跑了。”
我已經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隻是，看著茜的笑臉——放棄了一般的笑臉，隻是看著。
“一定是，每次我想要實現願望的時候，都在給藍裏添麻煩。所以，【子彈少女】什麽的忘記吧，就這樣下去……”
然後茜不再說話。我輕輕地碰上茜的臉。
茜整個人都定住了，一直盯著我。有些震驚，因為兩個人的距離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氣息。盡管如此，我依然注視著茜的眼睛。
——然後就這樣，用頭撞了一下茜的頭。
茜往後仰去，同時放在膝蓋上的便當掉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茜回過了神，抬頭看向天空。僅僅抬起上半身，生氣地瞪著眼睛。
“啊！你突然在幹什麽啊！”
“因為你在說無聊的事情啊。睜開眼了？”
我站起來俯視著茜，腦門兒刺溜刺溜地疼，不過這都無所謂了。這跟身體內血液倒流的熱度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我剛才一直沉默著聽著，什麽就這樣消失了，全是這種話。你也稍微考慮一下蘭香的想法怎麽樣？蘭香應該也是想要在這個世界的吧。即使如此還是為了主人格，也是為了自己實現了夢想不是嗎？”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可是，瑞希不是也不希望跟我分開嗎？”
“我……”
我緊緊地握住拳頭以至於弄疼了自己。
“我當然很傷心！這是當然的！這麽明顯的事情。”
像是被我說中了心事一樣，茜不再說話了。
現在的我跟平時的我不一樣，我知道我在說著幼稚的話。不過誰管那些。
隻是現在，想要保持這份激情。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如果茜是菜津奈就好了，比起藍裏，蘭香，我更想跟你在一起。”
不夠。還不夠。還有好多必須要說的話。
“不過，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看茜放棄自己的樣子。雖然我知道溫柔的你是為了藍裏，但是這麽無情的話跟茜一點都不像。”
比如，跟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對峙的時候。
比如，在痛苦地盡頭衝刺奔向終點的時候。
無論什麽苦難，茜都是一直抬頭望前地，從來沒有放棄過。、
這才是茜，這才是【子彈少女】。
“就算是在這次比賽之後消失了，我也還是希望茜能夠拚命跑起來。雖然有些任性可是這是我的本心。
“為什麽，你這麽執著於讓我跑步？”
“這種事不是明擺著的嗎？”
我背對著茜，清楚地說。
“我是你的競爭對手啊！”
我一次都沒有回頭就這樣跑走了，一直到門口換下鞋子，穿過正在上課的教室，一直跑到屋頂的休息處。
我不再保留力氣，全身抽掉力氣，雙膝跪在地上。
我做的是對的嗎。作為朋友抱住茜是我的真心。不過我想再一次看到茜全力衝向終點的樣子也不是騙人的。
到底哪邊才是真心的，我也不是很明白——不，不是的。
一定是哪邊都是我的真心吧。
◇ 二〇一五年/一〇/一八 sun
會場周圍披著防風外套的選手們正在慢跑著。大家雖然在流著汗但是氣息並沒有亂。是典型的準備活動。
從這幅光景上又再次認知了今天是大會的日子。
我仔細對待著跑步與直線跑道。對於調整並沒有什麽抱怨。狀況可謂到達最佳狀態了吧。
“喲，抱歉在比賽前精力集中的時候打擾你，不過有時間嗎？”
聽到背後的聲音我回過頭。是穿著牛仔褲和長袖衫的統哉。
手裏拿著輕便型相機，應該是來給茜加油的。
茜做決定的是在這之前兩周。聽了茜的訴說那天的放學之後。
——我會跑的。像以前一樣不再想太多、全心全意，有可能會隻有後悔，不過這並不能成為不跑的理由。
茜來到部室說了這番話，沒有任何迷茫，甚至讓我覺得她在說謊一樣。然後茜肯定地說道。
——就算消失也好，我想要在最後做真正的自己。
“茜身體怎麽樣？我也不懂這些，今天早上看茜跟平常是一樣的。”
“……並不是很好呢。本來到今天為止茜都沒有認真跑過。”
茜因為扭傷而疼是在昨天。在那之前茜隻是輕微地慢跑，並沒有跑大賽程度的3000米過，自己的速度和跑法也沒有什麽把握。
簡直就是突然進入真正的比賽。茜能夠依賴的隻有過去的直覺和經驗。
“這有點糟糕啊，我還以為〈子彈少女〉終於重出江湖了。”
統哉皺著眉頭，就像是希望茜消失一樣地說著。
“統哉不知道茜不是主人格嗎？”
“可能會在這次大賽之後消失對吧？我聽茜說了。”
他的樣子非常的淡定——我是無法做到把這種話輕輕鬆鬆地說出口。統哉從小學開始就是為了茜毫無猶豫地撲上去的人。現在應該也是這樣。
隻是在勉強自己吧。為了用笑臉送走茜。
“……至少，在茜消失之前不要哭哦。茜應該想要讓統哉看到自己奔跑的身影的。”
“那個不需要擔心哦。就算因為眼淚充滿眼眶而看不清，數碼相機也會好好地拍下她的。”
“不否定自己會哭呢。”
“嘛，因為蘭香的時候我也沒能忍住呢。”
統哉害羞的自然地笑了起來。
“對了，你能告訴我最容易拍到第一名的地方嗎？因為隻有這次不想拍些差不多的影像。”
統哉從口袋裏拿出會場的小冊子。就是那個時候。從腳下傳來叮當一聲清脆好聽的聲音。
我低下頭從地麵上把它撿起來。被塗了綠色的金屬板。像大拇指大小，乍一看像是心形一樣。
“這是什麽？”
“啊，這個啊。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今天早上茜給我的，那家夥一副飽含深意地笑著的樣子。”
統哉稍微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又覺得算了，開口說道：“比起這個，告訴我在哪裏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把瑞希也照的漂亮一點。”
“這種客套話就算了，最想照下來的是茜吧？”
對於我的話，統哉就像很困擾一樣地笑了。
在比賽開始的20分鍾前。選手們在賽場上的召集所等待著。
茜像是忘記我一樣看著磚色的跑道。是我進入高中以來第一次看到茜這種表情，繃緊神經的表情。正是她集中精力在眼前的勝負的證據。
“說要認真的跑起來好像並不是騙人呢。”
茜依然沒有從跑道上離開視線：“你以為我會逃避嗎？”
“我曾經想過你會同情藍裏變成一個人，所以拒絕的。”
“那個也沒有太擔心，最近藍裏好像交了同樣〈異名〉的朋友。雖然好像還沒見過麵。”
“……朋友？也是〈異名〉嗎？”
“可能是因為都是〈異名〉所以比較聊得來，安慰失落的藍裏就交給那個女孩了。……所以我也該認真地跑起來了。”
果然茜是打算贏過我的，是非常認真的。
——明明這次大賽結束之後就有可能消失的。
把這個想法趕出大腦，我不顧一切地拍了拍雙臉。
不要猶豫。就像之前一樣，現在隻需要考慮跑步的事情。
『距離女子長距離跑還有十分鍾。選手請前往指定的位置。』
揚聲器聲音響起，我們移動到跑道上。
播音員介紹著二十人左右的選手，我們在起跑線上站好，我們沉默著伸展著肌肉。終於揚聲器安靜了，我身體前傾眼盯著跑道一動不動。
——起跑哨聲響起了。
在開始之後很快分成了兩個集團。
一個是離我有數十米的選手們。
另一個是在前麵跑著的我和在我稍微往後的茜兩個人的隊伍。
——〈子彈少女〉好像還健在呢。
從中學開始茜就是這個速度。即使沒有很好地調整，我也知道她能夠跟我一比。
在跑完一圈之後，思維就像沒有好好抓住的風暴。雖然不至於姿態盡毀，不過呼吸開始困難起來。不過變得更加痛苦的還在這之後。
跑完第二圈進入第三圈的時候。背後依然能聽到腳步聲。還有紊亂的呼吸聲。不過漸漸地這段距離拉大了。
茜雖然也很痛苦，不過我也是的。
終於全身的痛苦都開始訴說。意識有些不清。即使再吸取多少氧氣身體也不滿足。肌肉滲出的汗，湧滿全身的血液，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不過目標和速度不會改變。還能繼續跑。這種程度而已……
注意到異變是幸運的。
如果再多跑一會兒，應該會變得開始無法注意周圍的情況。然後應該什麽都不管一路跑下去的。
不過我反射性地停下了腳步。因為應該從背後傳來的跑步聲停止了。
我不再集中注意力，回過頭，茜在離我三米左右的地方。
“——茜”
茜蹲在那裏，兩手撫摸著右腿，能夠看到她露出輕微地難受的表情，肯定不隻是因為累了。我沒有時間考慮原因。
“難道又是她受傷的地方……？！”
不過茜搖搖頭。
“並沒有到不能跑的程度，不過……”
激烈地呼吸著，茜用嘶啞的聲音嘟囔著。
“如果再跑下去，不知道會怎麽樣，可能會變得更糟糕。”
我理解了她的話，茜痛苦的表情並不是腿的痛疼。
害怕如果受了更深的傷，把痛苦留給藍裏。
如果是普通的選手，就算速度拉下了也會繼續跑。不過茜不一樣。是為了不給藍裏她們添麻煩，而犧牲自己的想法的女孩子。被恐怖束縛，一步也跑不出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為什麽停下了，瑞希快點跑起來。還在比賽呢。”
我咽了口唾沫潤了一下幹渴的嗓子。再次動了起來。
走到了茜的身邊。
“你在幹什麽啊？”
“直到你開始開始跑我都會在這等著你。我先跑什麽的是不公平的。”
從茜的背後選手的集團跑了過來。明明要是在以前的話我為了跟其他人一步的距離都不縮短而努力著，現在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我知道理由，茜不在的比賽，也沒有意義。
“拜托了，我不想給瑞希添麻煩。”
“不要。知道茜開始跑我絕對不會動。”
選手們從蹲著的茜的旁邊跑了過去。在那之中有用不思議的眼光，有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們的。
被全員甩在後麵，茜終於抬起了臉。那副表情明明白白地表達著自己的怒意。
“快點跑起來啊，笨蛋。兩個人一起齊全的話可太無聊了。”
“如果因為疼動不了的話，我也不會那麽做。不過，茜能跑吧，我說過的對吧？不想看放棄的茜。即使那是為了藍裏。”
跟茜說的話是不是在懇求她，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眼底有些發熱，雖然在好多人的麵前，不過不知為何我的眼淚開始往上湧。
“拜托了，跑起來吧。茜說要認真地跑起來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我一直在等著跟你一起跑的這一天。”
這並不是因為是競爭對手。那隻是為了掩藏內心的場麵話。
我有一直沒對茜說出的話。
正因為茜是我的青梅竹馬所以有些話說不出。
“我——”
想要吐出自己所想一樣，我拚盡了力氣叫著。
“因為我一直憧憬著茜！”
那個瞬間我覺得整個世界的時間都停止了。
應援席的聲音，選手們的腳步聲，就連自己的心髒的跳動聲都聽不到了。
眼裏能看到的隻有茜驚訝的表情。
“從第一次看到茜跑開始，我就覺得特別帥！我特別羨慕跑完之後茜的笑臉！你知道嗎！我一直特別尊敬你的！”
真的，就算沒贏過茜也沒關係。隻要在你的身後看著你拚命跑的姿態就很滿足了。
為了證明自己而拚命跑的茜擁有我沒有的東西——我就是為了追趕著那樣的茜所以一直堅持著跑著。
“一直特別討厭放棄地樣子笑著的茜！已經不想要茜露出那麽悲傷的表情了！所以——”
為了讓淚水消失我閉上了眼睛。
“跑起來，茜！”
從閉著眼睛的視界裏，我聽不到茜的聲音。
輕輕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茫然的茜。不久，茜安靜地低下視線。
“……對不起藍裏，可能又要受傷了。”茜用很快消失在風中的輕微的聲音嘟囔著。
——拜托了，我隻求此時此刻，讓這幅身體隻屬於我一個人。
在眼前，仿佛隻是一瞬間的閃光。
茜像是彈起來一般跑了起來。因為疼痛臉都有些歪，不過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
“謝謝，瑞希。”
——嗯，一起跑起來吧，茜。
像是甩掉心中熱火一般跑了出去。像是伸手就能夠到一樣的背後。不過，我們兩個的距離並沒有縮短距離。因為我和茜的速度是一樣的。
不過怎麽努力還是無法追上茜。我卻因為這個鬆了一口氣。
我們甩掉了很多選手，到最後隻剩下我和茜兩個人在前麵。然後感覺有些麻痹。理性響起了自己的警鍾提醒著我要吸入氧氣，心髒砰砰砰直跳仿佛到達了極限。盡管如此，還是停不下腳步。
就算再也感受不到疼痛，身體變得四分五裂也沒關係。
現在想一直追隨茜的身影。
第七圈——隻剩下一圈半。
勉勉強強，不過我確實是離著茜更近了……茜的臉也在我的不遠處。
腿到底有多疼呢。茜的額頭上流著汗水，那副苦悶的表情好像馬上就要倒下了。茜不再是完美的姿態，低著頭——我聽到了嘎吱一聲。
是茜咬緊牙關的聲音。
茜在加速。很難想象是最終階段的速度，如果呼吸足夠的話一定會咆哮出來班的奮力的表情——因為是最終的衝刺。
我擠出最大的力氣跑起來，為了不被茜甩在後麵，全力地跑著。
大腦將危險信號送到身體。腿熱的像是要被撕碎一樣。每次踩到地上痛苦就會傳到全身，沉重的呼吸聲在腦袋中回想，很難想象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盡管如此，也不停止奔跑的腳步。
我也是——茜也是！
“唔啊——！”
已經能看到終點線了，我的喊叫聲甚至不能發出聲音。一瞬仿佛就是永遠。
不過——我眼前看到的是激烈的搖晃著的馬尾辮。
在色彩單調的世界裏，茜一個人努力奔跑著。她的姿態是那麽的遠，仿佛聲音都傳達不到。看過多次的背影與此刻茜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在意識的角落裏我也不知為何安心了。
無意識地腳步停了下來。盡管如此，也一點都沒有感到不快。眼光看向腳底，偷偷的不被別人看到地笑了。
——果然很帥氣呢，茜。
當我在心中默念的時候，茜在越過終點線的同時倒下了。
我搖晃著靠近茜，明明是想衝過去的，疲勞充滿全身，卻隻能拖著疲憊的身體移動。
醫務人員慌張地給倒地的茜帶上氧氣罩。茜看到我之後跟醫務人員說要說一句話。
“……怎麽樣瑞希？我像以前一樣跑起來了吧？”
“當然了，因為茜比誰跑的都快。”
“啊，是嗎。我也是這麽覺得，舒服的都像要睡著了。”
那麽，一定會在這裏分開吧。
我握著茜的手，非常柔軟，溫暖的手。
“我有想要拜托你的事情。即使我消失了，我的本人格的事情也拜托你了。雖然成為像跟我一樣的好朋友的話會心有不甘，但希望能夠成為朋友。”
“嗯，約好了……”
我拚命掩飾住自己的聲音的顫抖。
到底，跟茜說什麽樣的話送別她比較好呢。
到底，說怎樣的話，能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茜呢。
這種事，我從來沒有思考過。
“謝謝你，茜。能夠跟你認識，真的太好了。”
“總覺得，今天的瑞希對我特別的溫柔呢。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呢。”
茜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很開心哦。我也覺得跟瑞希是好朋友真的太好了——呐，瑞希。”
茜好像很刺眼一樣迷著眼睛，看著清澈的藍天：“天空真的好美啊。”
茜閉上了眼睛——然後沒有睜開。
不可思議的，我一點也沒有悲傷。反而非常地暢快，隻是有些分手時的寂寞感。
因為，茜在消失前並沒有跟以前一樣是一副放棄的笑臉……而是，跟往常的茜一樣，是一副天真爛漫的笑容。
◇ 二〇一五年/一〇/二二 thu
“九分三十一秒二八。比以前稍微快一點呢。”
當我跑完的時候，經理跟我說到。
“也沒什麽，因為還沒達到我想要的目標。”
“瑞希真是跟以前一樣呢。……現在也是在追著茜嗎？”
“嘛，因為我跑步的原因就是想要在茜的身邊啊。”
明明四天前茜就不在了，可如果看向跑道卻依然有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
如果說沒有茜的日子不無聊的話那肯定是謊話。不過，代替這個我有了新的夢想。
在比賽的時候茜的時間是十分三十九秒，雖然是經理告訴我的，不過茜因為受傷停住的時間是一分三十秒左右。
也就是說，雖然並不正式，茜的最終時間是九分零九秒。真的是，很有意思。茜擺脫了腿受傷的影響跑出了自己的速度。
從茜不在的時候開始，這個數字對我來說就是特別的。
一邊笑著一邊看向天空。在頭上蔓延開來的是夢幻般茜色的天空。
——直到超越這個數字，我一定都不會停止前進吧。
剛剛跑完的身體渴望著休息，一邊閉上眼睛一邊慢慢地走著。心跳稍微恢複正常後，我又一次抬頭仰望天空。
不顧一切地跑完之後，不知何時天空變得更加美麗了。茜總是隻說恰到好處的話，對此卻無比同意。
教練一隻手拿著秒表，一路小跑朝我跑來。
“九分三十二秒三七。瑞希果然好厲害啊。”
“沒什麽厲害的啦，因為也去不了全國比賽。”
今天是六月二十二日——一周左右之前，舉行了女子3000米的全國高中運動會地區預選賽。進入前六名的選手可以參加全國比賽，而第八名的我未能如願。盡管如此，才高中一年級就險些參加全國大賽，不如說應該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我從她手裏拿過運動毛巾，回頭看去。
在跑道上有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少女在跑著。氣息並沒有很亂，雖然是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不如說是憂鬱。在夕陽中有些看不清。
由良茜，我的青梅竹馬，她曾經是我的競爭對手。
按照這個速度，到終點大概隻需要十二分鍾吧。較平均時間稍微短一些。
明明不想的，可我還是歎了一口氣——果然，隻能這種程度了。
跑完全程的茜向我們走來，一邊擦著流得並不是很多的汗道：“呀—好累。果然，瑞希好快呢。”
“對啊，至少，跟現在的你比起來是一點都不會輸的。”
“你還真是毫不客氣，謙遜是日本人的美德吧？”
“我隻是在說事實啊。不過你再認真點努力練習的話，可能可以跟我一決勝負吧。”
明明並沒有說什麽玩笑，教練卻大笑起來：“真的是很嚴厲呢，雖然茜也一點都不慢，不過跟瑞希跑的一樣還是有些難度呢。”
我稍微有點因為她的話而不高興。
不管是誰都能看到我比茜要快，這個我自己也知道。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茜的實力不止如此。
因為茜曾經是“子彈少女”啊。
但是，“對啊，就算是奇跡發生我也敵不過瑞希啊。”
茜像是放棄了一樣笑著，帶著些許憂愁和陰鬱。明明她想說些什麽，但卻忍著沒有說出來，臉上擠出這笑容。
看到她的這笑容，我非常地生氣。
“……真是變得沒出息了呢。你以前是絕對不會擺出這幅表情的。”
我知道我這番話不近人情。果然不出所料，茜的臉僵硬起來。
但是，也隻是一瞬間。茜又浮現出帶有“可能是這樣吧”的意思的苦澀的笑。這讓我更加生氣了，也沒想要走去哪裏就大步走開了。可能這樣傷害到了茜。但是我不想管這麽多。
我——広瀨瑞希曾經討厭由良茜。
◇ 二〇一五年/〇六/二三 wed
曾經討厭，應該是這樣的。
“呀，果然瑞希的大腿坐著真舒服啊。”
盡管如此，可為什麽現在茜開心地坐在我的大腿上。
就像暴風雨一般突然。午休的時候，在桌子上攤開便當，剛合手說完我要開動了。茜猛地打開我們教室的門，理所當然地坐在了我的大腿上。
同班同學的視線都聚集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即使如此，茜還是一點都不退縮。
“果然不愧是青梅竹馬呢，瑞希的身體簡直就是為我量身定製的呢。就想讓人墮落的沙發（屬於瑞希）。”
可茜非但沒有退縮，反倒盡情地放鬆享受起來了。
“別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了，快點起來。不覺得害羞嗎？”
“好見外啊，我跟瑞希明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譯注：原文為“同期的櫻花”，是日本的軍歌。）
“明明是個笨蛋，怎麽知道這麽準確的古老的詞……等等，誰讓你隨便吃我的便當的啊！”
茜優哉遊哉地毫不客氣地強行開始享用起我的午飯。
“有什麽不行的，瑞希現在的身體已經吸收了足夠的營養了。特別是胸。”
“這樣的胸跑的時候會很礙事啊，你想要我倒還想分點給你了。”
“這就是前車之鑒吧。不過某些女孩子聽了會生氣吧，比如藍裏。”
嘿咻，茜從我的大腿上下來。
“不過，玩笑話就到此為止。”
“坐在別人的腿上還擅自吃別人便當，你以為說這是玩笑就能蒙混過去嗎……？”
麵對漸漸血氣上升的我，茜也不擔心，笑了起來：“一起吃飯吧，呐？”
咕嚕～一聲，我確實聽到了這個聲音。
雖然很不甘心，也絕對不想認同……但是看到茜的笑臉之後，卻覺得全都無所謂了。
“……我知道了。你坐在這裏就可以了。”
“是嗎？3q～”
“事先說好，剛才說讓你坐的是椅子。為什麽你又打算坐到我這裏來？”
雖然接受了這樣的茜的我也有不對，不過茜也有不對。誰讓她明明昨天被我打擊了，今天卻像貓一樣又黏了過來。
我對坐在椅子上大口吃著煮大豆的茜說道：“繼續剛才的話題，藍裏對自己胸的事情很在意嗎？”
“對啊，最近好像也在努力著呢。說是想要一個月的時間變成e。”
我曾經聽說過茜、不如說是藍裏她們的胸的大小是c罩杯。一個月變成e什麽的，發育好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程度了吧。
“你和蘭香怎麽想？”
“我？我怎麽都行哦。蘭香倒是說過覺得現在就很好。要是胸太大的話，彈吉他的時候也會礙事吧。”
茜一邊大口吃著起司烤的大豆，一邊說：“然後，藍裏好像詢問了班裏胸比較大的同學。要怎麽樣才能變得那麽大。”
“哎？然後呢？”
茜大口吞咽著大豆米飯：“再往後就沒聽說了，不過好像吃大豆會變大。”
“……你，不會是”
我偷偷瞥向茜的便當盒。
茜的便當裏清一色的都是大豆。這讓我覺得有些恐怖。
“藍裏跟哥哥說了，每天都要做大豆的便當。雖然我打算一直到藍裏放棄都陪她這麽吃，不過一周隻吃大豆還真是不容易。”
茜已經是習慣性地將大豆送入口中，我看的瞠目結舌。
茜也真的是辛苦啊。還必須配合藍裏的情況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蘭香一定每天也都是大豆party吧。我突然想到了一臉嫌棄地吃著大豆的蘭香。
不過，對於茜來說也許跟別的人格共存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茜並非是一直都是茜。這家夥的身體裏住著三個人格，茜出現的時間是平均三天一次，也就是說一年中大約有120天左右。
仰望散落的櫻花，喝幹一瓶檸檬汽水，欣賞了如火燒一般的紅葉，因為寒冷的新雪而顫抖的身體……這樣的一年茜隻能度過其中的四個月。對於茜來說，同時也對於藍裏和蘭香來說，這個世界的時間過得太快。
或許我本應對茜更溫柔一些。
“呐，你買了那個巧克力泡芙了吧？我把我的豬肉燉大豆給你，所以能不能給我吃啊？”
“……很明顯不行。”
不過，如果現在明顯地對她變得溫柔的話，總覺得會很火大。
“哎？有什麽不好的啊。我也說過這都是為瑞希好啊。”
茜愉快地笑著：“秋天明明還有比賽，還要吃零食，小心變胖哦。”
我因為這句話有些不愉快，連自己都有些吃驚。
正如茜所說，四個月後會舉行省裏的田徑競技比賽。雖然比全國預選規模要小，不過同省的很多學校的田徑部都會參加。
不過，問題不在這裏。
“哎？說的好像自己變胖就沒有關係一樣呢。每次都要讓我超過一圈以上，還真是不著急呢。”
茜的表情稍微有些動搖。
剛才那和氣的氣氛仿佛不曾存在過，我感覺到空氣凝固了起來。能讓我和茜的關係變化的也隻有這種時候了——說起田徑的話題的時候。
“……我知道的，我是贏不過瑞希的。”
我看著此刻苦笑的茜，心裏有些不舒服。要是以前的茜的話——我曾經的競爭對手“子彈少女”的話，是絕對不會說這種話的。
可能跟田徑部的大家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中學的時候茜是田徑部的王牌。絲毫不亂分寸的優美的姿態，一直望著遠方的一心一意的眼神。這些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裏，至今仍然沒有忘記。
而且，中學裏她曾經有過的外號是“子彈少女”。
因為最後的一圈的衝刺如子彈一般，這是茜的風格。
在最後衝刺的時候追上茜這種事，我從未做到過。脫離了賽跑的常識，在最後一周拚了命去跑的姿態，是誰都模仿不了的。
但是，“子彈少女”已經不複存在了。
這都是因為中學時期的【那件事情】吧。從那之後，我們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一起留下練習了，她也不會在最後的一圈打破極限衝向終點了。
而且，不僅如此。
“所以，瑞希在這次比賽中要加油哦！作為青梅竹馬我會為你加油的。”
茜跑完後，不再是以前的單純的笑容，而是像現在這樣一幅已經放棄了的笑臉。
這樣的茜，我最討厭了。
茜被稱為“子彈少女”有兩個理由。
其中之一是因為在最後衝刺時像子彈一樣快。還有另一個理由是，像是子彈一樣凶猛。我感受到此稱號後者的意思的時候，是在小學四年級，那時候茜還沒有被稱作“子彈少女”。
那天早上，剛到教室就發現有男生在黑板上塗鴉。畫的醜而且很大，是一個哭泣的女孩子。在旁邊還寫著“騙子藍裏”。……是剛剛轉學來的女孩子的名字。
我心裏想真是個笨蛋。藍裏她們患有〈異名〉，並非騙人。就算其他人格自滿地說“我能夠倒立”，或者是裝大人地說道“因為午飯的餐盤裏有布丁就高興的不過是小孩子罷了”，這些都跟藍裏無關。
在教室的同學們都選擇了袖手旁觀，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正當我覺得隻有我上了，然後打算走近這個男生的時候，一股輕微地風拍打了我的臉龐。
一個女孩子從我旁邊走過衝了上去。
隻見那女孩保持助跑的速度，瞄準了呆住的男孩，跳上了附近的一張桌子。
小小的身體像是在宇宙中浮起。
然後——一記漂亮的飛腿倒踢，瞄準了男孩的臉。
散亂了的椅子和桌子，其他學生的尖叫聲以及哭聲，明朗的陽光照進的教室變成了地獄繪圖一般。
落地的少女生氣地直起身，一邊俯視著倒地的男孩，一邊說道。
“惹藍裏哭的就是你把，混蛋！”
“他沒聽見，已經暈過去了。”
我情不自禁的和馬尾辮少女——茜搭了話。細想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和這個轉校生說話。
“話說，你是誰？為什麽突然對別人飛腿倒踢。”
“我是藍裏的夥伴。也就是說，正義的魔法少女就是我。”
“你根本沒用魔法吧。”
“如今沒法肉搏戰的魔法少女已經趕不上時代了呢。”
茜笑了起來，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我已經知道你是魔法少女了，不過請回答我第二個問題。為什麽突然襲擊他。”
“藍裏在日記裏寫了。昨天，被這家夥說了在撒謊。”
“藍裏是帶著骷髏發夾的那個女孩嗎？”
“那是蘭香。藍裏紮的是絲帶。藍裏跟我和蘭香不一樣，是個愛哭的孩子。所以一直被男生欺負。”
“嗯——？”
我悄悄地用腳踢了踢暈倒的男生，竟然惹女孩子哭，太差勁了。
“大家，早上好啊——呀啊啊啊啊啊啊！？”
年輕的女老師一進教室門，看到眼前的慘狀尖叫起來。不用說，茜被老師訓了一頓，但是卻一點反省的意思都沒有。
不過，事情卻沒有就此結束。幾天後，茜被她踹倒的男生的哥哥叫了出去。
對方似乎是初中生。
“你沒有必要去。你的父親也已經道歉了不是嗎？”
“不過，對方好像並沒有接受。而且這樣下去他們可能會找藍裏的麻煩。”
“你要道歉求他們原諒嗎？”
“怎麽可能，弄哭藍裏的人都是我的敵人。我要好好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真是傻，對方可是初中生。”
“正義的魔法少女不論麵對怎樣的對手都不會屈服的。而且，在河灘上決鬥不是一件很帥氣的事情嗎？”
留下毫無畏懼的笑容，茜威風凜凜地走出教室。
愛怎樣怎樣吧……無意識中說了這句話。反正茜會輸的。如果一邊哭著一邊向對方道歉的話應該會得到原諒吧。畢竟茜是小學生，而且是女孩子。
我本是這麽認為的……但我到走在回家的路上時，還是放心不下，於是去了茜跟我說過的那個河灘。我想要是被圍觀了，那家夥一定會生氣吧。
然後，我驚呆了。
對方不止一人。穿著校服的三名初中生，嘻嘻笑著將兩名小學生圍了起來。
其中一個小學生站在茜的前麵保護住她，衣服上全是泥，不過依然盯著初中生們。我後來才知道，他是藍裏她們的哥哥。
另一個小學生就是茜了。盡管她身上的衣服沒有像男生那樣髒，不過嘴角受傷了，有血滲出來。頭發也亂七八糟的。
茜和那個男生撲過去拽那些初中生，卻被粗暴地甩出去。那些初中生逼著他們道歉，可她們卻不說話，擦去了臉上的土。茜並沒有哭，隻是不甘心地咬著牙齒。
茜明明是小學生，而且是女孩子。
我應該有一瞬間覺得她就是個笨蛋。
我熱身後，扔掉書包全速衝向河灘。在中學生們回過頭後，一邊加速一邊兩腳踏地。
那個瞬間，我是否像茜一樣漂亮地跳起來了呢。這份想法，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
◇ 二〇一五年/〇九/〇三 wed
茜的變化顯現出來是在暑假剛結束的時候。
早晨的空氣依然冷颼颼的，穿著運動衫還是有點冷。不過，如果跑起來不到五分鍾，身體就會熱起來，忘記了周圍微冷的空氣。
以前早上和晚上都會和茜一起快跑五千米的。不過茜在中學三年級的時候，突然就停止了。
我拐彎的時候，看到了從我眼前跑過的女孩子。穿著十神高校的運動衫，是令人意外的好看的姿態。
接著我注意到她的發型是馬尾辮。
“茜？”
我放棄了自己的速度，追上了茜。已經跑了多久呢。茜的視線一直望著前方不動，呼吸的節奏就像是計算好的一樣完全一致。
終於，茜注意到我了，跟我笑了笑。
“早，好久沒在這條路上遇見了呢。”
“……你怎麽回事？至今為止都沒有晨練。”
“嗯，發生了不少事情。下次的秋季大會想要再一次不顧一切地跑一次。所以今後一起練習吧。”
我的心跳變得更激烈了，我想並不僅是跑步造成的。
“雖然還有一個月不知道能做到什麽程度，今天開始每隔一天練習一天，雖然我也想每天都練習，可是蘭香也是一樣。事先說好，我可是認真的。”
茜就像挑釁一樣嘴角上揚。
“總是輸給瑞希，我非常的不甘心呢。”
這發言，也就是對我的宣戰宣言。
運動員如果放棄了三日，就要再花三日才能回到以前的狀態。茜沒有跑已經有一年了，這段空白可以說是決定性的。
不過茜並沒有放棄社團活動。雖然可能沒有成長，但是能力應該也沒有倒退。如果，茜現在還有全盛時期的體力的話……“子彈少女”說不定可以複活。
“什麽呀，我還以為瑞希會更加為我高興呢。”
就像鬧別扭一樣，茜撅起了嘴。
“在我有所保留地跑的時候，你總是像要說什麽一樣看著這邊，難道不是想要我認真的跑起來嗎？”
“……拿出全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至今為止倦怠的可不隻是回到了普通的狀態。”
我確實在期待茜能夠回到“子彈少女”的狀態。不過，坦率地說“謝謝”或者“我一直在等著呢”什麽的我做不到。
因為在跑步上，我和茜不是朋友，而是競爭對手。
半月浮在空中。天空中看不到一顆星星，隻有月亮發著白光。往旁邊看去，躺在塑料躺椅上的茜也在看著月亮。
不過，都是隻圍著一條浴巾的狀態。
這是當然的，這裏是離學校大概十五分鍾遠的露天溫泉，夜裏的練習結束之後來泡溫泉是從以前就決定了好的事情。被沒有錢的茜強要牛奶，在桑拿房裏豪邁地舉行忍耐大會，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嗯…，果然運動之後的泡澡最舒服了。”
從溫泉剛上來的茜的皮膚被染紅了，現在那副像要睡著似的表情貌似心情大好。茜每次呼吸時，那勾勒出平緩曲線的胸部就會上下浮動。
“不過，跟瑞希來這裏真的好懷念啊，”
“你不再認真跑之後已經一年了。確實挺不容易的，一個人晚上練習。差點被精神病襲擊的時候也有。”
“……果然，瑞希對我不冷淡嗎？我還以為你會寵溺地說‘我也覺得跟茜親一起泡溫泉好開心啊～’什麽的。”
“我的人生還沒饑渴到要去寵溺你。”
話說，茜親是什麽鬼。
我看著隻有月牙清晰明亮的夜空。
“真的可以嗎，像以前一樣全力的跑。”
“其實早就想厚臉皮地認真地跑起來了，瑞希也不希望我完全不跑了對吧？”
確實，看到了今天茜的姿態我的激動是事實。流了汗也不擦的側臉，略微變形的臉，閃著有力的光的眼神，正是我所知道的“子彈少女”。
“……不過。”
要是我說了這樣的話，茜說不定會改變心意，或者不再認真練習了。即使如此，我還是說道：
“至今為止的普通的練習，也是為了藍裏和蘭香吧？”
“……嗯，那次受傷，也讓我考慮了很多。”
初中三年級的時候，茜的右腳疲勞骨折了。
疲勞骨折本身並不是足以讓人深入考慮的傷。雖然嚴重的時候必須要度過幾個月的輪椅生活，幸運的是茜兩周就痊愈了。隻要控製適度運動就能防止病情複發。
不過，茜卻對這次受傷有必要以上的驚恐。
那個時候的茜我至今難忘。不管是以前還是之後，還是現在，那副低頭要哭出來的臉我從未見過。
如果茜是普通人的話，可能會不管病情複發的念頭仍舊像往常一樣練習也說不定。這樣的話或許“子彈少女”也不會消失。
不過茜的身體同時也是藍裏和蘭香的身體。
“受傷的時候，一直是這麽想的，藍裏和蘭香明明什麽都沒做錯，卻要忍受這份痛苦。明明這是我一個人必須背負的東西。”
我什麽都沒能說出口。不管是否定還是肯定，好像都不對。應該怎麽對茜說才好呢，沒有患〈異名〉的我一定不懂吧。
“雖然這麽想，不過還是會害怕跑步。大會的時候也是，每次接近自己的身體的極限時，害怕自己的身體某處會不會又壞掉，不安會變得更強烈。”
不像茜，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認真的樣子。
不過，馬上又露出跟平常一樣無邪的微笑。
“不過，那也已經結束了。為了可能性極低的受傷而戰戰兢兢也夠傻的，畢竟適量地跑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對啊，茜可是“子彈少女”啊。”
“哈哈，好懷念啊，這個名字。其實我還挺喜歡的。簡直想給起名的人一個擁抱。”
“如果那是個男孩子呢，不就會對你的平胸感到失望嗎。”
“什麽啊…，不許對藍裏她們說壞話。”
“這麽說起來，這樣也是對藍裏和蘭香說壞話呢。對不起了，兩位。”
“對我就不道歉啊……”
一邊聊著，茜愉快地眯起雙眼。
“那麽，茜從今以後會認真地跑起來的對吧。早先說好，我可是變得更快了。可沒有打算把王牌的位置讓給你。”
那個瞬間，雖然隻是一瞬間……茜的表情有些僵住了。
不過，茜馬上對上我的視線，盯著我。當我在煩惱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的時候，茜突然孩子氣地笑了。
“果然，你因為我認真起來而高興對不對？瑞希你的臉在這麽說著哦。”
“……什麽啊。是你的錯覺。”
我覺得我在動搖的事實應該沒有被她看穿。
茜開始田徑運動的時候，確實應該是在初中一年級左右。
上了初中的同時，不知道為什麽茜突然參加田徑部了，而且還是在學生中最不受歡迎的長跑。
“你一定是m吧，受虐者的那個m。”
那是在茜部門活動結束之後的回家的路上，茜一邊露出嫌棄地臉一邊說。
“不要突然說別人是變態，不覺得很失禮嗎。”
“因為，你在田徑部而且是長跑對吧？我覺得隻有那種會為自己的痛苦而高興的人才會選長距離吧。”
我從進入田徑部之後，入學沒有多長時間，茜就衣服滿不在乎地臉跟我說這種話。
從那之後數天後，我還是對茜的選擇不能釋然。柔道部啊，劍道部啊，茜明明還有其他喜歡的社團。
“本來我就對跑步有興趣的。班裏總會有一個的對吧？在馬拉鬆大會上明明可以蒙混過關的，他卻一定要認真的跑。我就是這種人啊。”
“你覺得什麽有意思？你也不過是跑起來而已吧。”
“嗯，雖然不能說是擅長，不過跑步本來就是很單純的東西吧？所以這樣就好，讓跑步做為純粹的東西就好。讓自己竭盡全力痛苦地跑著的時候，總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整個人都陶醉了，不經思考地想要發出聲音。”
“……你突然在說什麽呢，不覺得很傻嗎？”
“我是在認真的說啊，這種除了跑步不會想別的的瞬間，是我最能相信自己的時候。”
我依然不太懂茜想要說什麽。茜發現了我的想法，一邊考慮著，說道：“哎，也就是說——
“每當藍裏喜歡上一種洗發水的香味，屋裏又多了我不知道的音樂cd的時候。我都會想果然這個身體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東西。”
茜突然慌張地搖著手。
“啊，不過並不是討厭藍裏她們。”
“這種事我知道的。要是討厭藍裏的話，就不會對欺負她的人做飛腿倒踢了。”
茜的身體裏是藍裏和蘭香真的太好了。這個世界上應該也會有互相憎恨的人格障礙或者〈異名〉。
“不過，心裏的某處還是會想。”
茜把手從包上拿開，在腦袋後麵交叉。
“至少在我出來的那一瞬，我想要相信這個身體是隻屬於我的東西。我的手腕，我的腿，我的胸，至少現在全都隻屬於我。”
茜的側臉完全沒有平時的漫不經心的樣子。
茜曾經說過，她們的名字是父親給起的。不僅是別的人格，主人格在〈異名〉病發之後也喪失了記憶，給大家起個名字是必要的。
所以茜她們知道的隻有真正的主人格的名字叫【菜津奈】，然後茜她們其中有一個是菜津奈，而其他人都是其他的人格。
茜到底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呢。難道說，自己是被製造的人格也說不定。即便如此由良茜確實是存在的。
茜一定沒有因為自己是〈異名〉而悲觀。
隻是對自己是由良茜這件事想要有實感吧。
“所以選擇了長跑？”
“嗯，跑的時候非常的辛苦，抵達終點之前的時間讓我覺得這就是永恒。不過，在跨越了這永恒之後心裏變得空空的，這感覺非常舒服，天空不論何時都讓人覺得那麽美麗。”
茜的笑容染上了橘黃色。
“在那一瞬間，那份痛苦，那份清爽都一定隻是屬於我的東西……我能夠感覺到果然我就是由良茜。”
我什麽都沒能說出來，看著笑著的茜。
不知為何我有些羨慕她，這樣拚命想要尋找自己的存在，對跑起來這件事如此忘我。
“話說回來，瑞希還沒有加入社團嗎？”
茜笑起來，我看到了她白色的牙齒。
“現在長距離跑還在部員招募呢，怎麽樣？瑞希跟我有差不多的體力，應該能夠成為我的競爭對手。”
我加入田徑部是在這之後不久的事情了。
跟茜一起在跑道上跑起來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她的話的意思。途中一直奇虎相當，到最後一圈的時候，我被她拉開了決定性的距離。
茜在最後衝刺的時候，用就算暈倒也不誇張的極限狀態來跑的。為了在跑完之後，依然能夠強烈的感受到自己是由良茜這一事實。茜的背影一直在遠處，伸出手也夠不到。痛苦，但是帶著笑臉衝向終點線的茜。
就像是，子彈一樣。
如果，茜知道了開始叫〈子彈少女〉的是我的話，應該會吃驚吧。還是會笑呢。
◇ 二〇一五年/〇九/一一 fri
自從茜向我宣戰之後，已經過了將近一周。
茜受傷了。
要說的話明明也沒什麽，腦子裏一片空白，事實充滿了我的胸膛。
“真是笨蛋啊，偏偏在這個時期受傷。”
午休時，茜一邊注意著右腿的傷，一邊讓我看到了她寂寞的笑臉。暑假開始後，一天的開始到終禮都是藍裏主導，茜似乎為了告訴我受傷的事情特意跟藍裏交換了一下。
我看了右腿上鮮明的白色的繃帶後，瞠目結舌。
“那麽，秋季大會……”
“不打算參加了，完全治好需要一個月。雖然可以趕得上大會，但會影響調整的。如果勉強跑的話又會複發吧，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也就是說，部門活動也不會參加了。
真是太不幸了，在大會的一個月前受傷，是致命的。
“給蘭香添麻煩了啊。她也馬上要到文化祭了，要是能完美地完成live就好了。”
我什麽都沒說出來。對於茜的不小心我明明應該發火的，茜不能參加大會我應該感到悲傷的。可能這些全部都從我的胸中有一個洞溢了出來。
……不過，有一點不是很明白。
“受傷的時候是誰？”
“……是我，在家的時候踩空了樓梯。”
“你不會因為我會責備藍裏她們所以在庇護她們吧？”
“怎麽可能。隻是我不小心跌倒後在後悔。真是自作自受。”
茜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
“真的對不起，我明明非常期待瑞希跟我一起跑的。”
我像躲避一般，將視線移開了。
又是這樣。茜又一次像放棄了一樣地笑了。
“你要是覺得對不起我的話，就專心於治好傷。因為除了秋季大會也還有其他的比賽。”
雖然盡力壓製自己了，但說的還是有些刺耳。茜像是被教訓的孩子一樣低著頭。
在那之後，我雖然跟茜一起吃了飯，但是對話依然不冷不熱的。
明明隻是想稍微跑一下的，卻聽到自己混亂的氣息的聲音。
這毫無疑問地已經超過了慢跑的速度，我放慢了速度。每當有了厭煩的事我就會這樣，忘掉什麽理想的速度，腦袋一片空白地跑下去。
一邊用毛巾擦著汗一邊坐在長凳上。已經是晚上九點，而且是遠離住宅區的公園現在隻有我一個人。在這裏自主練習是我每天的功課。
不過，一直到昨天我還不是一個人的。
茜一直在我的旁邊。
“好久沒有在學校外麵見麵了，你果然在這裏練習。”
突然聽到了女孩子的聲音，我有那麽一瞬間停止了思考。從小時候一直聽到現在的聲音，可愛的女孩子的聲音。
——茜的聲音？
“怎，怎麽了？我叫了你一下怎麽這麽吃驚？”
我轉過視線，看到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絲帶綁著頭發的女孩子。
是藍裏。
“……沒什麽，隻是有點走神了。”
呼地歎了口氣，轉向藍裏。然後注意到了藍裏的衣服。不是私服，而是高中時的運動衫。
“你穿的好奇怪，之前一直都是穿的非常少女的。”
“哦，少女風啊……也沒什麽吧，我就喜歡這麽穿。”
可能是覺得我在取笑她，藍裏生氣地鼓起臉頰。
“而且，我是沒辦法才穿的。因為穿平時的衣服很難活動。”
“……活動？怎麽回事？”
“因為稍微活動一下身體是藍裏和蘭香的每日功課啊。雖然受傷了不過走走還是可以的。”
回答我疑問的不是藍裏，而是稍微晚些出現的統哉。統哉穿的不是運動服，而是牛仔褲和普通的長袖t恤這種隨意的樣子。
“每日的功課嗎？”
確實平常藍裏和蘭香也在適當地運動。為了不讓身體生鏽就算一點也好稍微運動一下身體，因為被茜這樣拜托了。
“不過，茜不是不出席比賽嗎……”
回答我疑問的是藍裏。
“茜也是憑心情的，可能會變換心意也說不定。而且也一直非常期待跟瑞希一起跑步啊。”
藍裏在做著準備體操，因為右腳有些疼，所有有一點痛苦的表情。
“而且我和蘭香都和期待茜能夠認真地跑起來。自從受傷後她也一直很擔心我們。”
“……你知道了？”
“一直在用日記傳遞著哦。不在意身體像以前一樣跑起來什麽的。茜因為隻有跑的快的優點所以像笨蛋一樣地跑著，蘭香還因為這個生氣了。所以茜一直在努力忍著。”
藍裏有些寂寞地，不過溫柔地笑了起來。
“這份溫柔才是茜啊。”
藍裏用腳點了幾下地麵。“我走了。”然後緩慢地走起來。
統哉目送藍裏走開然後坐在長凳上。我把頭探向統哉：“不一起去嗎？還以為統哉會擔心藍裏會不會摔倒呢。”
“……我們都是高中生了，一直在一起也會覺得不好意思吧？”
對於統哉奇怪的話，我應該沒有掩飾自己驚訝的表情。
不過說起來，剛才統哉跟藍裏也保持了一種微妙的距離感。
難道，統哉可能覺得跟藍裏單獨在一起不太好，所以來到了我練習的這個公園——可能想太多了。
……不管怎麽說，跟統哉相遇真的太好了。
“統哉，我有些事想跟你說。你知道茜受傷的時吧？”
“怎麽了？”
“茜有沒有隱藏什麽事情呢，比如是被誰傷到的什麽的。”
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茜隻是踩空了樓梯。
沒有幾天就是比賽了，茜應該不會犯這麽簡單的錯誤。而且茜因為藍裏她們一直是非常害怕受傷的。
不過，統哉很平靜地搖搖頭。
“沒有這種事哦，茜摔倒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昨天晚上，想要下樓去一樓的時候，茜蹲在樓梯下麵，說是因為著急地跑下去所以摔倒了。”
“……這樣啊。”
“不過我也有在意的事情。”
統哉隻看了一眼慢慢地跑著的藍裏，說道。
“茜哭了。”
為了理解這句話我稍微花了些時間。
“哭了是因為比賽之前受傷了嗎？”
“也有這種可能，不過，雖然說不明白……茜愣住了，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哭了。”
統哉突然沉默，強行結束了話題。
“不好意思，你就當沒聽見吧。在這之前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也沒能冷靜下來。一定是這樣的。”
說著統哉笑了笑——不過，是為什麽呢。
那副笑像是勉強做出的拙劣的笑臉。仿佛是在期待事情就這麽馬馬虎虎地過去吧。
◇ 二〇一五年一〇/〇六 wed
“呐、瑞希，今天不變地方嗎？”
是某天的事情。茜手裏拿著便當，開口這樣問道我。最近的茜很少見地經常露出無憂無慮的笑臉。
“什麽啊，我還以為你會因為受傷而傷心呢，今天這不是很開心嗎？”
“是嗎？不過也不能一直心情地落下去啊。想著是不是變一下地方轉化一下心情，我覺得體育館後麵什麽的就不錯。”
“為什麽會……嘛，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已經到了秋天，即使在外麵也聽不到蟬的叫聲。酷熱的夏天已經過去，已經到了穿秋裝的季節了。
“藍裏終於接受了自己是貧乳的事實，便當也變成了普通的便當。我都差點神經衰弱了。好像大豆異黃酮都要從夢裏出來了。”（譯注：大豆異黃酮為大豆中常有的某種物質，日本某著名豆乳護膚品牌內即含有。）
“喂，你先明白異黃酮到底是什麽意思再說好嗎。”
茜高興地合上便當盒蓋子。看著這樣的茜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茜恢複元氣我作為朋友雖然很高興，不過作為跑者來看，茜並沒有完全忘記受傷的事而為便當的事情真正地高興。
“話說回來，田徑部的節目的時候你不在吧，不過內容就是校內的鐵人三項，茜應該也參加不了。”
“嗯？什麽事情？”
“前天的學園祭哦，茜幹什麽了？”
“我？因為還沒〈異名〉轉換，什麽都沒做哦。”
“什麽啊，好可惜，青空摔跤什麽的茜一定會很喜歡的。不過也沒辦法了，學園祭的時候蘭香有參加live吧？”
“嗯，是有這麽回事。”
我和茜都避免著視線重合，就這樣直視著前方。
“蘭香在live之後就消失了。”
聽到哢恰一聲，我的筷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有點太突然的話。我希望是自己聽錯了，看向茜尋求著答案。
〈異名〉的其他人格，似乎有實現了夢想就會消失的治療方法哦。其實在live之後就會消失，蘭香也注意到了。在日記裏寫了給我和藍裏的信息。”
像是機械性的，茜談談地說著。拋去感情，隻是在用嘴描述著事實。
“完全不像蘭香，說著至今為止謝謝了之類的，跟我們共用一個身體很開心什麽的，全是這種常見的話。要是這麽覺得的話明明可以更早說的，我不由自主的笑了。不過，蘭香最後還是做了一回自己，哥哥把live錄像了，我也看過了……”
“……茜”
茜的臉頰有些發紅，我輕輕地叫了一聲。
“你在哭嗎？”
“……哎？”
茜的臉上有一條淚水流下。
像是剛發現一樣，茜擦向自己的臉頰。
“啊咧，好奇怪……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一直在哭。明明蘭香會消失這件事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的。”
我輕輕地抱住了一副不思議地表情擦著淚水的茜。
雖然現在還是無法對茜溫柔，可能之後也是。
不過——至少現在，想要像朋友一樣跟她說話。
“……很痛苦吧。蘭香對茜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茜抱住了我的後背。
然後突然大聲地哭起來。
茜哭泣的如此厲害，作為青梅竹馬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知過了多久，茜從我懷裏離開。
“蘭香是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之後消失的，不應該太悲傷的，我想蘭香最後也是微笑著離開的。”
蘭香真的很厲害，茜一邊說著一邊吸著鼻子。
“蘭香知道自己live之後會消失的吧，那麽蘭香誰是主人格嗎？”
“非要說的話，是意識到自己不是主人格了。我們生日的時候也發生了一些小事。”
……一些小事？我繼續追問著茜。
“我可能也一樣，也許，我也不是主人格。”
想要說的話在胸中融化消失。
“……不要開玩笑了，為什麽這麽說？”
被好多感情糾纏，我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也許我也不是主人格。茜的聲音一直徘徊在我的耳邊。
“因為……因為，現在不是一直都不知道誰才是真的主人格嗎。雖然茜的生日那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為什麽突然……”
“不僅如此哦，這次受傷也是這樣。”
茜憂愁地向著自己受傷的右腿看著。
“其實，這次受傷並不是我弄的。”
我沒太明白茜的話，一時說不出話來。是那時所說的。
——茜愣住了，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哭了。
以前統哉這麽說過。那件事和茜現在說受傷不是自己弄的聯係起來，就能夠理解一個事實了。
“難道說……茜受傷是因為藍裏或者蘭香嗎？”
“……嗯，而且是故意受傷的。因為知道了我這次大會拚命跑完之後就會消失。”
而且蘭香消失了。也就是說——
“藍裏是主人格……菜津奈，對吧？”
“……不管怎麽說，應該是這樣。”
呼，茜朝天歎了口氣。看著眼前的茜有些痛苦，我避開了視線。
我打算理解現在的情況。哪一天茜可能會消失，所以一直呆在她的身邊。不過心中如此痛苦是從何處開始的呢。
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開始希望呆在茜的身邊呢。
“……就像至今為止一樣，〈異名〉這樣不好嗎？”
“其實，我不在這個身體裏比較好吧。別人格也隻是保護主人格的外殼。”
茜看著自己的手。就像在確認自己在這裏。
“治愈主人格心中的傷痕，然後我們再離開。這才是〈異名〉應有的姿態哦。……這是，從爸爸那裏現學現賣的。”
雖然比平時要弱，不過茜輕輕地笑了。
“所以說，生日之後我決定要做真正的自己。至今為止也沒有想過要治愈〈異名〉，我實現了夢想之後消失應該也不錯，也已經如此覺悟了。不過，我沒辦法跟蘭香一樣啊。”
茜為了製止住身體的顫抖抱住雙膝。
“當我知道自己腿受傷的時候，稍微放下心來了。啊，這樣我就不用參加大賽了。”
茜嘴角上揚，仿佛在嘲笑自己，悲傷地笑了。
“真是無情呢，明明不是真正的人格，卻還想要呆在這個世界。對藍裏，對哥哥，還有對瑞希說再見什麽的，我不想啊。”
茜為了抑製住嗚咽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所以說，我想過了。——是不是不要再跑了。”
我已經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隻是，看著茜的笑臉——放棄了一般的笑臉，隻是看著。
“一定是，每次我想要實現願望的時候，都在給藍裏添麻煩。所以，【子彈少女】什麽的忘記吧，就這樣下去……”
然後茜不再說話。我輕輕地碰上茜的臉。
茜整個人都定住了，一直盯著我。有些震驚，因為兩個人的距離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氣息。盡管如此，我依然注視著茜的眼睛。
——然後就這樣，用頭撞了一下茜的頭。
茜往後仰去，同時放在膝蓋上的便當掉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茜回過了神，抬頭看向天空。僅僅抬起上半身，生氣地瞪著眼睛。
“啊！你突然在幹什麽啊！”
“因為你在說無聊的事情啊。睜開眼了？”
我站起來俯視著茜，腦門兒刺溜刺溜地疼，不過這都無所謂了。這跟身體內血液倒流的熱度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我剛才一直沉默著聽著，什麽就這樣消失了，全是這種話。你也稍微考慮一下蘭香的想法怎麽樣？蘭香應該也是想要在這個世界的吧。即使如此還是為了主人格，也是為了自己實現了夢想不是嗎？”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可是，瑞希不是也不希望跟我分開嗎？”
“我……”
我緊緊地握住拳頭以至於弄疼了自己。
“我當然很傷心！這是當然的！這麽明顯的事情。”
像是被我說中了心事一樣，茜不再說話了。
現在的我跟平時的我不一樣，我知道我在說著幼稚的話。不過誰管那些。
隻是現在，想要保持這份激情。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如果茜是菜津奈就好了，比起藍裏，蘭香，我更想跟你在一起。”
不夠。還不夠。還有好多必須要說的話。
“不過，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看茜放棄自己的樣子。雖然我知道溫柔的你是為了藍裏，但是這麽無情的話跟茜一點都不像。”
比如，跟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對峙的時候。
比如，在痛苦地盡頭衝刺奔向終點的時候。
無論什麽苦難，茜都是一直抬頭望前地，從來沒有放棄過。、
這才是茜，這才是【子彈少女】。
“就算是在這次比賽之後消失了，我也還是希望茜能夠拚命跑起來。雖然有些任性可是這是我的本心。
“為什麽，你這麽執著於讓我跑步？”
“這種事不是明擺著的嗎？”
我背對著茜，清楚地說。
“我是你的競爭對手啊！”
我一次都沒有回頭就這樣跑走了，一直到門口換下鞋子，穿過正在上課的教室，一直跑到屋頂的休息處。
我不再保留力氣，全身抽掉力氣，雙膝跪在地上。
我做的是對的嗎。作為朋友抱住茜是我的真心。不過我想再一次看到茜全力衝向終點的樣子也不是騙人的。
到底哪邊才是真心的，我也不是很明白——不，不是的。
一定是哪邊都是我的真心吧。
◇ 二〇一五年/一〇/一八 sun
會場周圍披著防風外套的選手們正在慢跑著。大家雖然在流著汗但是氣息並沒有亂。是典型的準備活動。
從這幅光景上又再次認知了今天是大會的日子。
我仔細對待著跑步與直線跑道。對於調整並沒有什麽抱怨。狀況可謂到達最佳狀態了吧。
“喲，抱歉在比賽前精力集中的時候打擾你，不過有時間嗎？”
聽到背後的聲音我回過頭。是穿著牛仔褲和長袖衫的統哉。
手裏拿著輕便型相機，應該是來給茜加油的。
茜做決定的是在這之前兩周。聽了茜的訴說那天的放學之後。
——我會跑的。像以前一樣不再想太多、全心全意，有可能會隻有後悔，不過這並不能成為不跑的理由。
茜來到部室說了這番話，沒有任何迷茫，甚至讓我覺得她在說謊一樣。然後茜肯定地說道。
——就算消失也好，我想要在最後做真正的自己。
“茜身體怎麽樣？我也不懂這些，今天早上看茜跟平常是一樣的。”
“……並不是很好呢。本來到今天為止茜都沒有認真跑過。”
茜因為扭傷而疼是在昨天。在那之前茜隻是輕微地慢跑，並沒有跑大賽程度的3000米過，自己的速度和跑法也沒有什麽把握。
簡直就是突然進入真正的比賽。茜能夠依賴的隻有過去的直覺和經驗。
“這有點糟糕啊，我還以為〈子彈少女〉終於重出江湖了。”
統哉皺著眉頭，就像是希望茜消失一樣地說著。
“統哉不知道茜不是主人格嗎？”
“可能會在這次大賽之後消失對吧？我聽茜說了。”
他的樣子非常的淡定——我是無法做到把這種話輕輕鬆鬆地說出口。統哉從小學開始就是為了茜毫無猶豫地撲上去的人。現在應該也是這樣。
隻是在勉強自己吧。為了用笑臉送走茜。
“……至少，在茜消失之前不要哭哦。茜應該想要讓統哉看到自己奔跑的身影的。”
“那個不需要擔心哦。就算因為眼淚充滿眼眶而看不清，數碼相機也會好好地拍下她的。”
“不否定自己會哭呢。”
“嘛，因為蘭香的時候我也沒能忍住呢。”
統哉害羞的自然地笑了起來。
“對了，你能告訴我最容易拍到第一名的地方嗎？因為隻有這次不想拍些差不多的影像。”
統哉從口袋裏拿出會場的小冊子。就是那個時候。從腳下傳來叮當一聲清脆好聽的聲音。
我低下頭從地麵上把它撿起來。被塗了綠色的金屬板。像大拇指大小，乍一看像是心形一樣。
“這是什麽？”
“啊，這個啊。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今天早上茜給我的，那家夥一副飽含深意地笑著的樣子。”
統哉稍微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又覺得算了，開口說道：“比起這個，告訴我在哪裏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把瑞希也照的漂亮一點。”
“這種客套話就算了，最想照下來的是茜吧？”
對於我的話，統哉就像很困擾一樣地笑了。
在比賽開始的20分鍾前。選手們在賽場上的召集所等待著。
茜像是忘記我一樣看著磚色的跑道。是我進入高中以來第一次看到茜這種表情，繃緊神經的表情。正是她集中精力在眼前的勝負的證據。
“說要認真的跑起來好像並不是騙人呢。”
茜依然沒有從跑道上離開視線：“你以為我會逃避嗎？”
“我曾經想過你會同情藍裏變成一個人，所以拒絕的。”
“那個也沒有太擔心，最近藍裏好像交了同樣〈異名〉的朋友。雖然好像還沒見過麵。”
“……朋友？也是〈異名〉嗎？”
“可能是因為都是〈異名〉所以比較聊得來，安慰失落的藍裏就交給那個女孩了。……所以我也該認真地跑起來了。”
果然茜是打算贏過我的，是非常認真的。
——明明這次大賽結束之後就有可能消失的。
把這個想法趕出大腦，我不顧一切地拍了拍雙臉。
不要猶豫。就像之前一樣，現在隻需要考慮跑步的事情。
『距離女子長距離跑還有十分鍾。選手請前往指定的位置。』
揚聲器聲音響起，我們移動到跑道上。
播音員介紹著二十人左右的選手，我們在起跑線上站好，我們沉默著伸展著肌肉。終於揚聲器安靜了，我身體前傾眼盯著跑道一動不動。
——起跑哨聲響起了。
在開始之後很快分成了兩個集團。
一個是離我有數十米的選手們。
另一個是在前麵跑著的我和在我稍微往後的茜兩個人的隊伍。
——〈子彈少女〉好像還健在呢。
從中學開始茜就是這個速度。即使沒有很好地調整，我也知道她能夠跟我一比。
在跑完一圈之後，思維就像沒有好好抓住的風暴。雖然不至於姿態盡毀，不過呼吸開始困難起來。不過變得更加痛苦的還在這之後。
跑完第二圈進入第三圈的時候。背後依然能聽到腳步聲。還有紊亂的呼吸聲。不過漸漸地這段距離拉大了。
茜雖然也很痛苦，不過我也是的。
終於全身的痛苦都開始訴說。意識有些不清。即使再吸取多少氧氣身體也不滿足。肌肉滲出的汗，湧滿全身的血液，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不過目標和速度不會改變。還能繼續跑。這種程度而已……
注意到異變是幸運的。
如果再多跑一會兒，應該會變得開始無法注意周圍的情況。然後應該什麽都不管一路跑下去的。
不過我反射性地停下了腳步。因為應該從背後傳來的跑步聲停止了。
我不再集中注意力，回過頭，茜在離我三米左右的地方。
“——茜”
茜蹲在那裏，兩手撫摸著右腿，能夠看到她露出輕微地難受的表情，肯定不隻是因為累了。我沒有時間考慮原因。
“難道又是她受傷的地方……？！”
不過茜搖搖頭。
“並沒有到不能跑的程度，不過……”
激烈地呼吸著，茜用嘶啞的聲音嘟囔著。
“如果再跑下去，不知道會怎麽樣，可能會變得更糟糕。”
我理解了她的話，茜痛苦的表情並不是腿的痛疼。
害怕如果受了更深的傷，把痛苦留給藍裏。
如果是普通的選手，就算速度拉下了也會繼續跑。不過茜不一樣。是為了不給藍裏她們添麻煩，而犧牲自己的想法的女孩子。被恐怖束縛，一步也跑不出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為什麽停下了，瑞希快點跑起來。還在比賽呢。”
我咽了口唾沫潤了一下幹渴的嗓子。再次動了起來。
走到了茜的身邊。
“你在幹什麽啊？”
“直到你開始開始跑我都會在這等著你。我先跑什麽的是不公平的。”
從茜的背後選手的集團跑了過來。明明要是在以前的話我為了跟其他人一步的距離都不縮短而努力著，現在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我知道理由，茜不在的比賽，也沒有意義。
“拜托了，我不想給瑞希添麻煩。”
“不要。知道茜開始跑我絕對不會動。”
選手們從蹲著的茜的旁邊跑了過去。在那之中有用不思議的眼光，有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們的。
被全員甩在後麵，茜終於抬起了臉。那副表情明明白白地表達著自己的怒意。
“快點跑起來啊，笨蛋。兩個人一起齊全的話可太無聊了。”
“如果因為疼動不了的話，我也不會那麽做。不過，茜能跑吧，我說過的對吧？不想看放棄的茜。即使那是為了藍裏。”
跟茜說的話是不是在懇求她，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眼底有些發熱，雖然在好多人的麵前，不過不知為何我的眼淚開始往上湧。
“拜托了，跑起來吧。茜說要認真地跑起來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我一直在等著跟你一起跑的這一天。”
這並不是因為是競爭對手。那隻是為了掩藏內心的場麵話。
我有一直沒對茜說出的話。
正因為茜是我的青梅竹馬所以有些話說不出。
“我——”
想要吐出自己所想一樣，我拚盡了力氣叫著。
“因為我一直憧憬著茜！”
那個瞬間我覺得整個世界的時間都停止了。
應援席的聲音，選手們的腳步聲，就連自己的心髒的跳動聲都聽不到了。
眼裏能看到的隻有茜驚訝的表情。
“從第一次看到茜跑開始，我就覺得特別帥！我特別羨慕跑完之後茜的笑臉！你知道嗎！我一直特別尊敬你的！”
真的，就算沒贏過茜也沒關係。隻要在你的身後看著你拚命跑的姿態就很滿足了。
為了證明自己而拚命跑的茜擁有我沒有的東西——我就是為了追趕著那樣的茜所以一直堅持著跑著。
“一直特別討厭放棄地樣子笑著的茜！已經不想要茜露出那麽悲傷的表情了！所以——”
為了讓淚水消失我閉上了眼睛。
“跑起來，茜！”
從閉著眼睛的視界裏，我聽不到茜的聲音。
輕輕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茫然的茜。不久，茜安靜地低下視線。
“……對不起藍裏，可能又要受傷了。”茜用很快消失在風中的輕微的聲音嘟囔著。
——拜托了，我隻求此時此刻，讓這幅身體隻屬於我一個人。
在眼前，仿佛隻是一瞬間的閃光。
茜像是彈起來一般跑了起來。因為疼痛臉都有些歪，不過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
“謝謝，瑞希。”
——嗯，一起跑起來吧，茜。
像是甩掉心中熱火一般跑了出去。像是伸手就能夠到一樣的背後。不過，我們兩個的距離並沒有縮短距離。因為我和茜的速度是一樣的。
不過怎麽努力還是無法追上茜。我卻因為這個鬆了一口氣。
我們甩掉了很多選手，到最後隻剩下我和茜兩個人在前麵。然後感覺有些麻痹。理性響起了自己的警鍾提醒著我要吸入氧氣，心髒砰砰砰直跳仿佛到達了極限。盡管如此，還是停不下腳步。
就算再也感受不到疼痛，身體變得四分五裂也沒關係。
現在想一直追隨茜的身影。
第七圈——隻剩下一圈半。
勉勉強強，不過我確實是離著茜更近了……茜的臉也在我的不遠處。
腿到底有多疼呢。茜的額頭上流著汗水，那副苦悶的表情好像馬上就要倒下了。茜不再是完美的姿態，低著頭——我聽到了嘎吱一聲。
是茜咬緊牙關的聲音。
茜在加速。很難想象是最終階段的速度，如果呼吸足夠的話一定會咆哮出來班的奮力的表情——因為是最終的衝刺。
我擠出最大的力氣跑起來，為了不被茜甩在後麵，全力地跑著。
大腦將危險信號送到身體。腿熱的像是要被撕碎一樣。每次踩到地上痛苦就會傳到全身，沉重的呼吸聲在腦袋中回想，很難想象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盡管如此，也不停止奔跑的腳步。
我也是——茜也是！
“唔啊——！”
已經能看到終點線了，我的喊叫聲甚至不能發出聲音。一瞬仿佛就是永遠。
不過——我眼前看到的是激烈的搖晃著的馬尾辮。
在色彩單調的世界裏，茜一個人努力奔跑著。她的姿態是那麽的遠，仿佛聲音都傳達不到。看過多次的背影與此刻茜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在意識的角落裏我也不知為何安心了。
無意識地腳步停了下來。盡管如此，也一點都沒有感到不快。眼光看向腳底，偷偷的不被別人看到地笑了。
——果然很帥氣呢，茜。
當我在心中默念的時候，茜在越過終點線的同時倒下了。
我搖晃著靠近茜，明明是想衝過去的，疲勞充滿全身，卻隻能拖著疲憊的身體移動。
醫務人員慌張地給倒地的茜帶上氧氣罩。茜看到我之後跟醫務人員說要說一句話。
“……怎麽樣瑞希？我像以前一樣跑起來了吧？”
“當然了，因為茜比誰跑的都快。”
“啊，是嗎。我也是這麽覺得，舒服的都像要睡著了。”
那麽，一定會在這裏分開吧。
我握著茜的手，非常柔軟，溫暖的手。
“我有想要拜托你的事情。即使我消失了，我的本人格的事情也拜托你了。雖然成為像跟我一樣的好朋友的話會心有不甘，但希望能夠成為朋友。”
“嗯，約好了……”
我拚命掩飾住自己的聲音的顫抖。
到底，跟茜說什麽樣的話送別她比較好呢。
到底，說怎樣的話，能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茜呢。
這種事，我從來沒有思考過。
“謝謝你，茜。能夠跟你認識，真的太好了。”
“總覺得，今天的瑞希對我特別的溫柔呢。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呢。”
茜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很開心哦。我也覺得跟瑞希是好朋友真的太好了——呐，瑞希。”
茜好像很刺眼一樣迷著眼睛，看著清澈的藍天：“天空真的好美啊。”
茜閉上了眼睛——然後沒有睜開。
不可思議的，我一點也沒有悲傷。反而非常地暢快，隻是有些分手時的寂寞感。
因為，茜在消失前並沒有跟以前一樣是一副放棄的笑臉……而是，跟往常的茜一樣，是一副天真爛漫的笑容。
◇ 二〇一五年/一〇/二二 thu
“九分三十一秒二八。比以前稍微快一點呢。”
當我跑完的時候，經理跟我說到。
“也沒什麽，因為還沒達到我想要的目標。”
“瑞希真是跟以前一樣呢。……現在也是在追著茜嗎？”
“嘛，因為我跑步的原因就是想要在茜的身邊啊。”
明明四天前茜就不在了，可如果看向跑道卻依然有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
如果說沒有茜的日子不無聊的話那肯定是謊話。不過，代替這個我有了新的夢想。
在比賽的時候茜的時間是十分三十九秒，雖然是經理告訴我的，不過茜因為受傷停住的時間是一分三十秒左右。
也就是說，雖然並不正式，茜的最終時間是九分零九秒。真的是，很有意思。茜擺脫了腿受傷的影響跑出了自己的速度。
從茜不在的時候開始，這個數字對我來說就是特別的。
一邊笑著一邊看向天空。在頭上蔓延開來的是夢幻般茜色的天空。
——直到超越這個數字，我一定都不會停止前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