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封信竟然這麽花時間,感覺這還是頭一回。


    每寫一行,我都會把筆頭頂到臉頰上,思考一下,然後再動筆。就這麽,在桌邊坐了一個小時左右。


    寫到信紙的邊緣隻剩下一點空白。就在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傷還疼嗎?難受的話,下次再寫也行。”


    哥哥的聲音從門的另一側傳來。是擔心我這麽晚還沒睡吧。


    “沒關係的,正好剛寫完。”


    我將信紙塞進信封收進抽屜中,然後從桌旁站起身,對著穿衣鏡整了整著裝。粉色的開襟毛衣配上長裙。這是茜和蘭香都沒嚐試過的,我的專屬風格。


    鏡中的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門邊,一手抓住門把手——這時,我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連串寫得很整齊的女孩子的圓體文字。


    十分膽小,有些認生,卻也很溫柔。我想起這容貌未知的女孩,嘴角微微上提笑著走出了房間。


    我——由良藍裏,曾是小春奈的夥伴。


    ◇ 二〇一五/一〇/九 fri


    一個女孩在哭泣。


    周圍的菜花迷亂地肆意開放。女孩被鮮豔的金黃色所環繞,一邊哽咽著一邊用手撥開周圍的菜花。


    “怎麽了,藍裏。又被欺負了嗎?”


    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女孩回過頭。


    那個比我年紀稍大的男孩,正站在菜花田之中。


    “……哥哥,能認得出是我嗎?明明沒有綁著絲帶。”


    “誰讓隻有藍裏是愛哭鬼呢……遇到什麽難題了嗎,說說看。我能做到的話就一定會幫你。”


    “……絲帶。”


    女孩的眼裏,漸漸泛起淚光。


    “絲帶,被扔了。說像我這樣的假小子一點都不適合。”


    嗚咽聲慢慢小了下去。不過女孩還是不顧一切地組織著語句道:


    “我不是茜,我是,藍裏。”


    “……原來如此啊。”


    男孩似是有些困擾地撓了撓頭,


    “不過,不快點會去的話,爸爸會生氣的哦。我明天再去幫你找找,今天先回去。好嗎?”


    一時間,女孩不再開口,低下了頭。


    她轉身背對這男孩,再一次走進菜花叢之中。花瓣使得鼻子發癢,女孩哭喪著的臉龐,阿嚏,打了一個噴嚏。


    “……藍裏”


    “不,等到了明天說不定絲帶就找不回來了。老師說過,有的壞人會把別人丟的東西占為己有。”


    “我覺得,不會有人想拿走絲帶吧。”


    “總之,那可是我的寶物。”


    女孩一邊用手背使勁地揉著眼睛,一邊說道:


    “那可是哥哥送給我的,絲帶呀。”


    “……雖說確實是這樣。”


    這是一周前的事兒了。男孩送給了女孩一條桃色的絲帶作為禮物。


    ——禮物是讓爸爸買的。隻有藍裏係著這個的話,應該就不會把她錯認成蘭香和茜了吧?至於她們兩人的份,我就以後再給吧。


    女孩至今都還記得,男孩在說完那句話後,靦腆一笑的表情。


    男孩對著繼續苦尋絲帶的女孩聳了聳肩,


    “很高興你這麽寶貝我送的禮物,不過,馬上就入夜咯。這附近沒什麽人家,天一暗下來,可就真成一個人了?”


    女孩手上的動作隻硬生生地停了一瞬,說道:。


    “不找到,就不回去。因為那條絲帶,是哥哥第一次送我的,僅此一份的禮物。”


    說是這麽說,可女孩顯然開始害怕了。夕陽漸漸西沉,周圍也已一片昏暗。不知何處傳來一聲犬吠,女孩嚇得跳了起來。


    她想回家,想回到家洗去衣服沾上的菜花香,享用爸爸和哥哥做的飯菜,泡一個溫暖的澡。


    可女孩還是將這一切拋下,繼續深入菜花叢裏尋找。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五分鍾,還是十分鍾。然而待女孩意識到,已經太晚了。


    方才男孩的聲音,已然消失不見。


    一念及此,女孩的身體開始顫抖。此刻若是回過頭,哥哥是不是已經不在那裏了吧。是因為討厭不聽話的我,所以回家去了嗎——這種恐怖的想象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突然,女孩感覺到自己的頭被一個柔軟的物體包圍起來。


    那是,菜花的王冠。


    轉過身。背後站著的,正是一臉複雜表情的哥哥,看起來又像是生氣,又像是困擾。


    “哥,哥?為什麽把這花……”


    “我也不懂。不過,我聽說女孩一般都會喜歡花的。”


    男孩的臉泛起紅暈,開始躲避女孩的目光。


    “別再哭了哦。藍裏,還是笑著的時候好看。”


    男孩這麽說著,似想要掩飾自己的害羞一般,埋下頭去用手將菜花往兩旁推開。


    而女孩則輕撫頭頂上的菜花……第一次綻開小小的微笑。


    說黑夜迫近並不可怕的,都是假話。不過此刻哥哥近在咫尺,這讓女孩覺得很心安,內心漸漸放鬆下來。女孩感覺不論發生什麽,哥哥都會來幫自己。


    落日隱去身姿,星光漸次閃爍。如果不集中眼神連腳下的路也無法看清。就這樣周遭陷入黑暗之中,女孩感到些許不安,她抬起臉,找尋男孩的所在。


    就在那個時候。


    “藍裏。”


    習慣了黑暗的女孩的視野內模糊映出了舉起單手的男孩的身影。男孩將一隻手舉向夜空,說道:


    “藍裏的寶物,在這喲。”


    桃色的絲帶,在他手中飛舞。


    ……待我醒來時已經是那之後的事兒了。


    頂著遲鈍的腦袋,直起身子看向四周。菜花田早已不見蹤影。這裏是一如往常的我的房間。


    隻是,夢嗎。


    我輕輕地歎了口氣。不知從哪裏聽說過,夢見過去的事似乎不太好。據說這暗示做夢之人不敢麵對現實。


    “……被說中了呢,事實上。”


    我下了床。脫下睡衣換上製服,在鏡子前整理好著裝。製服上有一點褶皺也沒關係。頭發被睡亂了,得趁現在用梳子梳整齊。


    ……嗯,完美。最後用絲帶係好頭發,走出房間。


    下到客廳,哥哥一如既往地在準備早餐。爸爸不在,難道已經去上班了?


    “早上好,哥哥。謝謝今天的早飯。”


    “……啊。今天也要加油呀,藍裏。”


    對話到此為止。我們沉默地開始了早餐。以前就算是沒營養的話題也會聊很久,可最近經常在一起卻不知道說什麽了。


    這頓早飯,也將以沉默結束嗎。……就在藍裏剛這麽想的時候。


    “藍裏你很擅長現代文吧?至少比茜好吧。”


    哥哥突然開了口,這讓我有點吃驚。


    “嗯,不討厭而已啦。……不過,我覺得隨便什麽人都會比茜的水平好吧。”


    不是我愛炫耀,而是我確實比較擅長寫東西。


    之所以如此,是由於從小就和茜、蘭香寫交換日記的緣故。我既不像蘭香那樣就寫兩三行,內容也無趣;又不像茜那樣,寫錯字了也不管。因而自然地,我就成了三人中寫的最好的那個了。


    “那麽,我想拜托藍裏一件事。幫忙寫信給一個女生吧。”


    “……呃,什麽信?”


    哥哥拿起放在桌上的信封,


    “早上的事兒了,爸爸拜托我把這個交給你。你也看到了,爸爸今天很早就去上班了。”


    嗯,我知道。因為桌上沒見著爸爸的那份早飯。


    “據說,信的對象是爸爸的病人。似乎是個初中女生。”


    嗯,這我也理解。畢竟爸爸是位出色的精神科醫生嘛。


    “據說那個女生想要和藍裏互通書信來著。”


    ……這是最無法理解的了。


    “為什麽是我啊?治療什麽的,我都不懂呀?”


    “不懂也沒關係的。隻不過,藍裏很容易讓人產生親近感不是?要問為什麽的話,因為,那個女生似乎得了〈異名〉


    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異名〉這個病,很少有中學生會得。


    “畢竟同是〈異名〉,可能和你比較合得來。這是爸爸說的。像平常那樣,聽聽她說話也好。……或者。”


    哥哥躲開我的目光,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還不到談這個的時候吧?純粹是因為蘭香剛剛不見了吧。”


    心裏有如針刺般地發痛。


    就在幾天前的學園祭上。自那天起我就一直精神恍惚,仿佛生理和心理上都無法接受蘭香消失的事實。


    現在,交換日記已為我和茜兩人所有。被用來裝飾屋子的吉他,在失去了主人後,孤單地佇立在原地。


    每當想到這的時候,內心就會沉重起來,不知所措。


    “果然,還是再過一段時間比較好?藍裏你看起來很痛苦啊。”


    “……我沒事。說不定,我的信能讓那個女生的病情有所好轉呢。”


    一直這樣低落下去可不行。聽說最近,茜頂著受傷的身體,繼續投入到比賽的準備中。因為不想讓哥哥擔心。


    稍稍振作一點吧。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愛哭鬼了。


    “是嘛。……快點吃飯吧,不然上學就遲到了。”


    聽著哥哥的這番話話,我們再度拿起筷子。吃完後一起向學校出發。


    而當我取出信時,已經是在那之後了。


    第一節課是古文課。我避開老師的注意,偷偷從書包裏取出那封信。


    信的內容如下。


    『藍裏你好,初次見麵。我的名字是春奈。我從由良醫生那兒聽說,藍裏和我一樣得了〈〈異名〉,因此才冒昧地給你寫著一封信。』


    ——小春奈,嗎。


    當然,無論在心中嘟囔多少遍這個名字,也想象不出小春奈長什麽樣。唯一知道的是她是一個寫著整齊的圓體字的女孩。


    『我擔心直接向你傾訴煩惱的話會對你造成困擾,因此這次請允許我先問個好。


    要是藍裏不想和我通過書信來交流的話,那也不要緊。我也不想因為自己而讓藍裏不愉快。


    那麽,就到這裏。』


    信的最後是春奈的名字,作為收尾。


    平淡地讓人提不起興致……當我這麽想的時候,又一段文字進入了我的視線。為什麽在名字之後還會有內容啊。


    『又及。告別夏天,終於迎來了秋天。難耐陽光的我不喜歡在夏天外出,但秋天的夜晚卻是讓我恢複了生氣。有一句名言說道,“秋之長夜,何以度之”。聽說秋季是一年四季中夜晚最長的季節。秋夜的月兒分外美麗,我沉醉其間,漸漸忘記了時間——』


    太長了!附加文字太長了,小春奈!


    那段附加文字,不變段落地,寫滿了信紙的最下邊。附加部分比正文還長,這已經不算附加部分了吧……。


    我苦笑著將信塞回了信封裏。抬起頭一看,助動詞“べし”的意思齊整地列於黑板之上。我慌忙打開筆記本。


    握著自動鉛筆,愣愣地想著。


    這麽說來,信這東西,其實是一場買賣吧。


    我寫回信一直寫到了放學,然後在茜的社團活動開始前,把它交給了哥哥。


    回信的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若是覺得告訴我煩惱有點困難的話,在想寫的時候寫信給我就好啦。


    我想知道更多關於小春奈的事兒。因此,先將愛好之類的寫信告訴我,我就會很開心的。


    我不是被迫才和你交流,我是想和小春奈成為朋友。』


    第二天傍晚,我收到了小春奈的回信。


    意識縹緲,仿若在夢中一般。這時,我睜開了眼睛。


    “……嗯?”


    看見桌上已經空了的碗和盤,我不由地歪了歪頭。


    時鍾的指針已經過了7點。晚餐大概剛剛結束。不過,茜為什麽要在這時候和我交換。平時的話,我應該是早上才會交換出來的。


    “呀,藍裏。是我拜托了茜,讓她叫醒你的。”


    一抬頭,我就看見了爸爸。爸爸有著一身對於醫生來說稍顯淺黑的膚色,以及一臉嚴肅的表情。他似乎剛剛結束工作,但卻一點也不見疲態。


    “春奈的回信已經到了。我想快點把它交給你。”


    “春奈是那個想和藍裏書信交流的女生嗎?回的可真快呀。”


    哥哥一邊端著盤子,一邊說道。我應聲點頭。雖然我昨天才把信給爸爸了。


    “她一收到藍裏的信,就當場開始寫回信了呢。等一等。”


    爸爸從包裏拿出了春奈的信……而我和哥哥的臉,卻開始僵硬了起來。


    爸爸手上的信封,已被撐地鼓鼓的。我甚至懷疑,春奈是否是想挑戰一下信封強度的極限。


    哥哥看著那個信封,


    “……看到它後,我開始相信四次元口袋的存在了。”


    “看來春奈在收到你的回信時,感到非常興奮。似乎稍有點抖動,封條就會破的樣子,把它帶回來真是不容易。”


    “就跟炸彈一樣……”


    我無奈的笑著說道,貌似有些困擾,不過言語間並沒有一絲不耐。


    為了晚上練習的茜,我從表人格裏置換出來——睜眼時,我意識到是在自己的房間裏。


    窗外一片漆黑,是洗完澡了嗎,頭發已是濕透。大概是為了寫回信吧,才拜托茜和我交換的。


    我在桌旁坐下,打開那眼看就要爆裂開來的信封,將信紙展開。


    『謝謝你這麽快就回信給我!啊,抱歉又忘了問候了!一日未見!我是春奈!』


    我對著這滿是感歎號的文章輕聲笑了出來。雖然沒有見過,但我眼中卻自動浮現出小春奈歡天喜地、奮筆疾書的樣子。


    『不過,雖然藍裏你希望我透露一些自己的情況,但到底要寫些什麽才好呢……。我不擅表達,就連在班裏做自我介紹的時候,都緊張得不行。


    因此,我有可能寫得不會太多,不過,也請讓我把它寫出來吧。』


    我把信紙一張張地從信封裏抽出,而後不由得苦笑了起來。信上不僅寫有小春奈自己遇上的問題,還附帶許多向我提出的問題。這麽寫的話,能把信封撐成那樣也就不難理解了。


    我振作精神,一口氣將信瀏覽了一遍。興趣、喜好什麽的,就跟附近女高的學生們一樣,都是些可愛的東西。


    不過,小春奈似乎有一些不符合女生特質的地方。


    例如,喜歡的地方。


    『我喜歡窄小的空間,像是廁所的隔間那樣。在那種地方呆著,我就會很安心,藍裏你覺得呢?』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沒有那種想法啊”。


    說起來,聽說貓就比較喜歡窄小的空間。此時,我對於小春奈的印象列表中,又加上一條,貓一般的女孩子。


    『所以,我經常會呆在床底下。床底的清掃工作,可是我每天必做的呢。』


    ……類似這種可怕的話,好像在哪聽過的樣子。


    而我對小春奈的印象列表中,再次加上一條,都市傳說一般的女孩子。


    『不好意思,好像寫了些奇怪的東西。我不太擅長和別人交流。我嘴又笨,又沒出息,還隻會給別人添麻煩,所以……


    對,對不起!好像太低聲下氣了一點,請允許我把這句話刪掉!』


    “小春奈啊,隻是劃線的話還是看得到的呀……”


    我不由自主地嘀咕道。


    『啊啊,又搞砸了……我也清楚,我似乎太愛折磨自己了,可卻怎麽也停止不了。醫生說,你得〈異名〉是因為,社交恐懼……換言之,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所造成的。


    醫生說的很有道理。我沒有朋友。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我常是情緒低落地想到,話說,今天好像又是一句話沒說呢。


    正因如此,我認為,我的次人格應該是一個和我完全相反的女生。』


    我不由將目光停留在那句話上。原來小春奈也具有次人格。


    『我的次人格叫做理緒。與我不同,她頭腦又靈活,又擅長運動,周圍人都說她是一個優秀的女生。我從沒在日記之外的地方提起過理緒,不過,理緒一直都很關心我。


    藍裏的其他人格是什麽樣的人呢?可以的話請告訴我。』


    信的內容到此為止。


    我一手抓起筆,身體麵向信紙。我已經想好要寫什麽了。


    『我的次人格是兩個女生,一個叫做蘭香,一個叫做茜。和小春奈一樣,我們三人的性格完全不同。蘭香喜歡彈吉他,房間裏收藏有規模可觀的音樂cd。茜則喜歡跑步。說好聽點是比較純粹,說不好聽就是比較單純了?』


    但是,兩人中的其中一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甩了甩頭,轉換下心情。現在必須要集中注意力來寫回信。


    『我和她們相處地很好,我是這麽想的。有過爭吵,有過絕交的念頭,但到最後都會和好如初。


    因為對於我來說,她們是』


    寫到這時停筆了。對於我來說,她們是——到底是什麽啊。


    也不是摯友。說成姐妹也不合適。


    無論哪種說法,都和我們的關係有些相似,卻又都不夠貼切。因為,我們之間有著,朋友、姐妹都不具備的,特別的規則。


    像是,無論誰是主人格都不心生埋怨。


    像是,不去碰其他人格的東西。


    不隨意剪發。不許偷懶,絕對不許。有節製地吃點心,為了保持身材。不要過於我行我素(針對茜)。不亂說別人壞話(針對蘭香)……等等等等。


    對於遵守著這些規則而一起生活的她們,我發自心底地信任著。


    “……啊”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單詞,我繼續埋頭在信紙上寫著。


    ……嗯。雖然不知道正確答案,但我想著應該是最接近的了。


    然後,我再次看向小春奈的信。為了回答上麵向我提出的問題。


    ——藍裏的興趣是什麽?


    我喜歡做家務。難道是受哥哥的影響?我們三人中,隻有我會去做飯,還有洗衣服。


    ——高中生活開心嗎?


    科目變多了,有些辛苦,不過還是很開心的呢。和小學初中不同,這裏沒有男生會來作弄你,因而過得特別舒服自在。


    ——我在為胸小而煩惱著,有什麽能讓胸變大的方法嗎?


    我聽說吃大豆的話會很有幫助的。順帶說一句,我可不是因為擔心自己的胸才去問同學的?絕對不是!


    就這樣,對著那些瑣碎的問題,我慢慢作出一條條瑣碎的回應。


    每回答出一個問題,我感覺我就與小春奈更近了一些——那種無形的距離感,不知為何開始消融起來。


    反應過來時,我和小春奈的書信交流已經持續一個星期了。


    桌子的抽屜裏,也堆滿了純白色的信封。托小春奈的福,我的心情變得輕鬆不少。最近,無意識微笑的次數也變多了起來。


    今天也像往常一樣,我撕下封條,把信紙展開。


    『謝謝你一直的來信,我是春奈。


    這是我第一次像這樣和別人談起自己的事情,有些開心,有些害羞,總之是很複雜的心情。


    然後就是關於上一次藍裏的提議。』


    我不由得將身子往前傾了些。


    在上一封信中,我向小春奈發出了邀請。下一次,和我見麵,然後一起去好多地方玩,如何?


    『這份提議於我真的很有吸引力,可我恐怕很難做到。


    因為,我特別特別地認生!


    至於說到什麽程度,即使對方是動物,我也會感到很不安。


    之前曾有隻流浪貓向我打過招呼,而我很沒出息地驚慌失措起來。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誇獎一下,那個最終還是做完了自我介紹的自己。』


    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個連貓都害怕的女生的形象。


    少女一定是和貓朋友進行了很嚴肅的交流了吧。我的名字是春奈。因為是人類所以聽不懂貓語。請為我找一位懂貓語的人吧。


    我在腦海中描繪出那個畫麵,不由得笑出了聲。雖然沒有見過麵,但我想,這一定非常符合小春奈的風格。


    『所以,非常抱歉。請藍裏還是和我保持書信關係吧。但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不想見到藍裏!


    我也想和藍裏麵對麵地說話,可除了認生之外,還有一些別的原因。受不了陽光,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有點麵癱——原因實在太多了!』


    “和,和我見一個麵,門檻要那麽高呀。”


    『不過,若是兩人一起呆在衣櫥裏,我想應該就沒問題了。』


    “就算能做我也不想做啊……”


    『總之,我可能實現不了藍裏的願望了。


    但是,即使是現在這種關係,也已經讓我非常滿足了。因為,我已經很久,沒能像這樣和別人敞開心扉地交流了。


    所以,請繼續和我書信往來吧。』


    我讀完信後,一手拿起筆,對著回信用的信紙開始動筆。內容是,像之前那樣交流也沒關係,不過有一個特別的請求。


    『沒能見麵令人遺憾,不過按小春奈說的那樣做也沒問題的。在這樣書信交流的過程中,說不定能把〈異名〉治好呢。病好的話,小春奈一定會變得很能說的吧。


    不過,到那時,小春奈也就得和小理緒告別了吧。所以,我有一個請求。


    我想讓小春奈和茜見一個麵。


    失去次人格的傷痛,我和茜都已經領會過了。要是傷心了,我們也能說幾句安慰的話。這也許隻是我的一廂情願……但如果小春奈和茜成為朋友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但,那個願望再也無法實現了。


    因為,在我回信的第二天,茜就消失不見了。


    ◇ 二〇一五/一〇/二一 wed


    茜留給我的,是痊愈兩周後的再次扭傷。以及,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的無力狀態。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由自己向學校提出請假。雖然沒到走不了路的程度,但我現在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請假期間,我記不得我做了什麽事。一定什麽都沒做吧。隻是在全力抑製著,那如濁流般洶湧而至的感情。


    唯一有印象的是,為了回顧過去寫過的日記,我打開了日記本。


    最前麵的那頁,是我寫的。


    二〇〇九年 三月一六日 多雲 ○藍裏


    初次見麵。我叫藍裏。


    我想你已經知道,醫生……不,爸爸說,為了和你們互相了解,所以就開始寫日記了。


    聽爸爸說,我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有時時間不知不覺飛逝,是因為茜和蘭香在我體內吧。


    我還沒和哥哥以外的人好好說過話。


    所以,我想和茜、蘭香成為朋友。


    二〇〇九年 三月一七日 雨 ○茜


    喲吼,這裏是茜


    我理解不了很複雜的東西,所以就算你說和一般人不一樣,我也理解不了啊。飯很美味,在家跑步家人也不會生氣,還能和哥哥摔跤,真是非常地開心。


    我也想交朋友,我也想和藍裏一起玩耍啊。不會摔跤的話,賽跑也不錯呀……不過我們共用著一個身休,大概無法實現了吧。


    我很喜歡看動漫,我想讓你們也看一看,現在我在癡迷看魔法少女。果然還是戰鬥的主角比較帥氣啊。


    遇到困難的話一定要說喔。我會像魔法少女那樣幫助你們的。


    二〇〇九 三月一八日 晴 ○蘭香


    我是蘭香。


    先提醒茜一句,有漢字寫錯了喔。不是身休,是身體。還有,都快升上4年級了,還看動漫什麽的,有點幼稚呢。


    總之,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自日記本將頭抬起,一個相框映入眼簾。相框裏是今年生日時哥哥給照的相片。笑得天真無邪的茜、有點困惑地皺著眉的蘭香,就站在微笑的我的身邊。


    慢慢地,哭了出來。


    三天後,當我下到客廳時,所看見的依舊是那幅令人安心的場景。準備著晚餐的哥哥,以及橫躺著看電視的爸爸。


    兩人一看見我,同時問道,


    “已經沒事了嗎,藍裏?”


    異口同聲。兩人都吃驚地望向對方。而我則輕輕地笑了起來。


    “頭還有些暈而已。不過,好久沒在家裏吃飯了,很是想念呀。”


    還沒習慣,茜和蘭香不在的日子。


    可我也意識到,一直將自己鎖在屋子裏,也無濟於事。稍稍做些家務也好。去外麵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也行。總之,必須得做一些事情了。


    因為,這具身體,是蘭香與茜留給我的。


    哥哥似乎鬆了口氣,向我說道,“稍等一下,晚飯馬上就好了”,然後回到做飯工作中去。


    爸爸看著我們,溫和地笑著,


    “現在可以讀信了吧。”


    一邊說著,一邊從包裏拿出三個白色信封,將其排放在桌上。


    “這些是春奈寫給你的信。積了三天的量,都讀完有些困難吧。”


    “……小春奈,每天都有寫信過來嗎?可我都沒給她回信。”


    “大概是很擔心你的情況吧。一說到茜不見的事兒,她表情馬上變得難過起來。”


    我當場拆開了信封,把信紙展開。


    『沒有等到回信就寫信給你,我很抱歉。我好像又在做多餘的事兒了。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來安慰,失去茜的藍裏你。我擔心我說的話,會變成一種廉價的鼓勵,或是一種自我滿足的同情。


    但我能夠明白,藍裏你的痛苦。


    這次我想與你見麵,不是通過書信。若是見麵能讓你恢複一些,我想現在就飛奔到你那兒去。


    可我果然是膽小鬼。


    明明很想見到藍裏,卻連這個房間都出不去。我所做的,是否隻會給藍裏造成困擾呢,是否會讓藍裏討厭我呢……一念及此,我就無法挪動腳步。


    所以,若是通過信,能將我的想法傳達給你,我就很開心了。』


    後麵的文字越來越淡,越來越小。


    我吃完晚飯後,回到屋子,開始讀最先留下的那封信。上麵寫著保重身體、吃飯對恢複精力很有幫助之類的話。就如母親寄給上京女兒的書信一般。我笑了。


    我拿起筆,打算寫回信。很久沒寫信了,我也察覺到自己有些緊張。


    『致小春奈。很抱歉這麽遲才給你回信。收到你的來信,我很開心。


    不知怎麽地,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意外得變輕了起來。內裏空空如也的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了。


    但光是悲傷的話可不行呢。蘭香和茜,一定也很想留在這個世界,而且他們也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寫著寫著,我又重新疑惑起來。


    為什麽她們會突然要實現願望呢?以前都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暫時得不出答案的我再次開始動筆。


    『而且,她們兩人不在了,帶給我並不隻有痛苦。這具身體已經徹底屬於我了,說實話,我真的很高興……其實,我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兒。


    要是我成為真正人格的話,一定要最先實現的一件事兒。』


    我停下筆,貌似有些迷茫。


    這秘密連對蘭香和茜都沒說過,卻要把它告訴小春奈,這樣好嗎?


    我思考了很久。筆轉著轉著掉到了地上,痛苦嗯聲地抱頭思考,最終做出了決定。


    我緊握著筆,緩緩落下文字。


    『我有喜歡的人。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歡的人。


    但這件事,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即使真的交往了,也會給其他人格造成困擾。我不知道其他人格會在什麽時候消失,因此,一直不敢對那人告白。而最大的原因其實是』


    沒有勇氣寫下去了,握筆的手完全不受控製。


    果然,寫不出來。……我喜歡哥哥,這件事。


    不過,雖然戶籍本上寫著我們是兄妹,但真要相愛了也沒問題吧。我也有和哥哥交往的權利,還有,結,結婚的權利。


    畢竟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


    六年前,我由於被診斷出患有〈異名〉而常常前往醫院。我的責任醫生……現在的爸爸,溫柔地對我說,在〈異名〉治愈之前,來我們家生活如何?


    我想,爸爸一定是了解了我的家庭環境後才這麽對我說的。因為那個時候,一起生活的親戚們,非常討厭我們。


    至今我還依然記得清,在商討我們監護權歸屬的那一天,我因無法忍受隔壁大人們的爭論,而拚命地捂住耳朵。


    ——那種可怕的孩子,我可受不了。


    ——我早就和那孩子的母親關係疏遠了。我不需要顧她麵子去照顧她的孩子。


    誰都不願意接受我們。……因此,


    那個肯接受我們的哥哥,對於我們來說是多麽大的救贖。


    『抱,抱歉。有點羞恥啊,請把剛才說的都忘了吧。


    話又說回來,我會被那個人所吸引,是理所當然的吧。


    因為那個人一直對我溫柔相待。』


    小時候,我被欺負時,都會有哥哥來保護我。我哭泣時,哥哥會陪在我身邊,直到淚水流盡。


    愛上一個人的理由,一定分外單純。


    『不過,我得了〈異名〉,因此,曾經一定放棄了那個念頭。


    可現在,我已經成為由良藍裏,一個擁有唯一人格的女生了。所以,我也想像普通女孩兒那樣,進行一場戀愛啊。』


    筆下文字如同行雲流水。我無視思考,將心之所想直接化作筆下之文。


    『可告白真是需要很大勇氣。


    要是被拒絕的話,至今為止所維持的關係也將完全破裂。一想到會變成那樣,我就下不了決心……


    抱歉呀,跟你說這樣的話。不過,寫出來後真的舒服了許多。


    再回信給我吧?我很期待小春奈的信呢。』


    我抬頭望向天花板,呼地歎了口氣。


    這時,我想起一些忘寫的東西,於是再度拿起筆。


    『又及


    小春奈之前寫道,擔心我會討厭你,所以不敢和我見麵。


    我原以為,小春奈是由於別的原因才不能和我見麵。現在,讓我告訴你。


    雖然不能完全保證,但我可以說,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你喲。因為,你是這麽地關心我,為我著想。


    我依然想要和你見麵。所以,若你能提起勇氣,和我見麵的話,我會非常開心的。』


    跟以前一樣,回信在第二天到達。


    這回隻有一張紙。而我一眼便能看出,這一次,小春奈比平時更加用心、更加費時地給我寫了這封信。


    『謝謝你的來信。看到藍裏已經恢複到能夠給我寫回信的狀態,我放心了許多。


    你說,你一點都不討厭我。可是,我無法完全相信這番話。


    因為我真的一點自信都沒有。


    我完全沒有社交能力,隻會看別人的臉色,不敢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太看低自己了。”


    『對人冷淡、沒有出息、胸也不大、膽子很小、特別認生、胸還很小、沒有自信、胸還很小、胸還很小。』


    像是終於發現了什麽,連刪除線都劃上了……


    『我惹人厭的地方,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坦率地說,還是理緒成為主人格比較好吧。』


    我的視線,久久無法從那一句話上移開。


    強迫自己看向下一段,上麵寫道,


    『理緒很受人歡迎。大家一提到她都會露出微笑,討厭她的人幾乎沒有。


    而我,連一個關係好的朋友都沒有。就算明天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大概也不會有人為我哭泣吧。


    因此——我忍不住想,應該留在這個身體裏的,不是我,是理緒。』


    我的胸口開始發疼,像是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將小春奈的信收進信封,我展開一張全新的信紙。到底應該對她說什麽呢?我苦苦尋思著,最後終於拿起筆。


    『感謝來信。我很感激,小春奈你沒有把我的煩惱敷衍過去,而是很認真地讀完了它。


    你覺得,比起自己理緒更應該留在這個世界上,對嗎?你說,別人也更希望理緒留下來。


    但至少,我希望,小春奈你能留在這個世界上。』


    我緩慢而又謹慎地,動筆書寫。


    因為,我想寄給小春奈一封語言華麗而又不失溫柔的信。


    『別誤會,我並不是想讓小理緒消失。


    我還沒有完全了解你的情況。雖然你跟我說過看重的東西、喜歡的地方,還告訴我你很討厭這個自己,但我想,一定有一些東西是無法通過文字來傳達的。


    因此,我不希望你再說,自己應該消失,這種空落落的話。因為,我想見你。


    而且,想要你留下的人一定不隻我一個。


    我想,小理緒也在祈禱你能夠獲得幸福不是嗎。雖然她自己也不想消失。


    至少,我是那麽想的。』


    我把以前寫過的一句話,再次寫到這封信上。


    『因為,對我來說,大家都是——我的夥伴啊。』


    我已想不出比上麵這句更符合現在的我的話了。


    我們一直是守著規則過來的。我們尊重身體裏的其他女生,我們努力不去互相傷害。


    不是摯友,也非姐妹。我的不幸便是茜與蘭香的不幸,茜與蘭香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正因如此,我想,我們應該是夥伴。


    『我很想這樣認為,小理緒一定也是小春奈的夥伴。若不是那樣,那該有多麽悲傷。


    你說,自己不在了該有多好,可我希望你不要忘記,這裏有人不希望你消失。』


    我把信紙塞進信封裏,將一份決心藏於心中。


    明天去診所吧。去看看小春奈的樣子,哪怕隻有一眼。


    雖然,若是被她發現的話,她會討厭我也說不定,但即使那樣也不要緊。我會等到,小春奈能夠接納我的那一天。總之,要有所行動了。


    因為,我想了解更多關於小春奈的事兒。


    ◇ 二〇一五年/一〇/二三 fri


    爸爸工作的診所小巧而整潔,隻有獨棟建築那麽大。診療科目隻有精神科、神經科,還有幼兒科,客人比較稀少。


    由於診所比較小,在裏麵等候的話既煩悶又顯眼。沒有辦法,我隻好坐在入口附近的長椅上,等待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的出現。


    我讀著在書店隨手買的小說,一感覺有人來就抬起頭。我是早上10點到這兒來的,這麽說來,我已連續三個小時不斷重複這個動作了。可卻還沒見到長得像小春奈的人。


    難道,她今天不來嗎?


    可根據她的來信,她應該每天都會來與爸爸見麵的,再等一會兒應該就能見到了。這種情況的話,我應該事先問問爸爸,小春奈一般什麽時候會來……


    苦惱了一陣子後,我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問問診所的人吧。雖然有想過,爸爸發現我逃學的話可能會發火,這讓我進門的腳步緩了緩,可一直在這裏幹等也不是什麽好方法。


    我一進診所,谘詢台那兒的30歲左右的護士就發現了我,


    “呀,這不是由良醫生的女兒嗎?找你父親有事嗎?”


    我的臉上不由得掛上了苦笑。從第一次見麵就能認出我這件事來看,爸爸大概是經常把我們的照片展示給別人看吧。


    “不,我想問您一件事兒。您能告訴我,在這裏看病的名為小春奈的女生,她什麽時候會來呢?”


    “……嗯,既然是醫生的女兒,告訴你也沒關係吧。你和小春奈是什麽關係呢?”


    我緊閉雙唇,有些猶豫該如何回答。


    但那隻是發生在一瞬間。然後我就斷然地回答道,


    “我們是,朋友。”


    “知道了,請稍等。”


    護士拿出類似於名單冊的東西,嘩嘩地翻了起來。


    可是,臉色卻漸漸憂鬱起來。


    “真的是叫做春奈嗎?”


    “也有可能叫做理緒。”


    護士再次確認手中的名單冊。不久,她詫異地說道,


    “你說的兩個女孩,似乎都沒在這間診所看病呢……?”


    我的腦袋如遭重擊般,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不應該這樣的啊。正因為小春奈是爸爸的患者,所以才會要求和我進行書信交流的不是嗎。


    “那個,是不是哪裏出錯了?她是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女生,還得了〈異名〉。”


    而那護士,不可思議般地歪了歪頭。


    “由於〈異名〉而來診所的人,最近都沒有見著呀。如果是你這個年紀得了〈異名〉的患者,我一定會記得的。”


    令人不適的寒意,慢慢爬上我的後背。


    這不合道理。絕對不可能存在的事兒,在現實中發生了。


    我拚命搖頭。到底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矛盾?能夠合理解釋的原因隻有一個。


    ——有人對我撒了謊?是小春奈,還是爸爸,還是兩方都有。


    “怎麽了?是不是將由良醫生叫過來比較好?”


    “……不,我沒事。”


    那個聲音微弱而嘶啞,無法想象竟是從我口中發出的。


    晚飯過後,爸爸照常取出信封,並把它遞給我。


    “今天的回信也拜托了。春奈每回都很期待藍裏的回信呢。”


    “……嗯。”


    我本想說一些其他的話,可到最後還是隻能點點頭。不信任感締結於心中,我已無法直視爸爸的臉了。


    爸爸環視客廳,在確認了哥哥不在這裏之後,對我說道,


    “聽說你今天來我的診所了。”


    有些驚慌地,我的肩膀跳了一跳。


    “護士過來問我了,說是有個女孩來問關於春奈的事情。你是來見春奈的嗎?”


    “但我聽說,小春奈並沒有在你那兒看病。”


    “……嗯,是的。”


    爸爸果然在騙我。


    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不,比起那個。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騙我的?難道,這個叫春奈的女生一開始就不存在嗎?”


    “不是那樣的。春奈確實是存在的。隻是,在她身上發生了很多事情。”


    爸爸已經這樣說了,我隻能選擇相信他。


    小春奈確實存在,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那個沒用的、認生的、會認為我真心想見她的女孩。


    “我覺得,比起我來說出實情,還是由春奈親口告訴你更好一些。有什麽疑惑的話,就讀讀春奈的信吧。”


    我接過信,把它緊緊抱在懷中。我希望,小春奈的本心就被銘刻在那封信上。


    回到屋裏,撕下封條。這次一共三張信紙,筆跡似乎很用力,大概,她在其中注入了同樣深沉的情感吧。


    我如饑似渴地開始讀起信來。


    『非常感謝你的來信。你說你希望我不要消失,可我沒有讓你說出那麽溫柔的話語的權利。


    我,我最討厭自己了。我害怕自己受傷,因而總是拒絕別人的好意。我隻考慮自己,因而漸漸變得孤獨。


    我為了讓自己占據這個身體,做了很過分的事情。


    我不把真相告訴其他人格,把所有事情都讓她們去做。』


    她……們?


    有一瞬間,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可那個字清清楚楚地寫在上麵。


    『不僅如此,我還對很受人歡迎的她們說,比起沒人關心的我,你們若想留在這個世界上,會給別人添麻煩的。


    雖然我也因為厭惡自己而流過眼淚,但其實,我還有過自殘行為。』


    那一句話,射進我的雙眼,狠狠貫穿了我的內心。


    我勉強收拾好紛繁的思緒,終於恢複了思考能力。我確實認識兩個人,她們受到別人的阻擾,最後連自己的願望也無法實現。


    不知怎麽,小春奈筆下的她們,與蘭香和茜太像了。


    『盡管如此,她們還是在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之後消失了。我知道原因的。她們是為了把位置讓給我,因而自己選擇了消失。』


    意識漸漸開始模糊,再不集中的話似乎意識就會消失。呼吸變得困難,我第一次覺察到,自己快要停止呼吸了。


    接著,繼續讀了下去。


    直到最後。


    『最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是你,藍裏。』


    我狠狠將信摔在桌上,衝出了房間。雙腳顫抖著,感覺會在樓梯上摔倒。可我依然衝下一樓,然後衝進爸爸的寢室裏。


    “爸爸!”


    爸爸正悠閑地坐在桌邊抽著煙。看到我進來,他慌張地把煙掐滅。我一句一句地質問他,


    “這是怎麽回事?小春奈就在我的身體裏嗎?”


    爸爸吃驚地睜大雙眼看著我。不久後,一臉憂鬱地望向天花板,說道,


    “終於,被你發現了呢。……沒錯。菜津奈是藍裏你們的主人格。”


    菜津奈——那是小春奈的真名。菜津奈這個名字,對於我,對於蘭香和茜,都有著特別的意義。


    那是我們在遇見爸爸前,親戚稱呼我們的名字。


    “爸爸是知道的吧。我是次人格這件事,騙我菜津奈是春奈這件事,還有給我寄信這件事。”


    “……很抱歉隱瞞到了現在。菜津奈她不想讓我告訴你們。”


    爸爸閉上眼睛,循著記憶的絲線向我娓娓道來,


    “那是蘭香剛消失不久的時候吧。我在我的房門前發現了菜津奈寫的信。信上寫道,她想和藍裏進行書信交流。”


    “……為什麽菜津奈沒出現過?在這長達六年的時間中。”


    “嚴格說來,菜津奈似乎也沒有一直在沉睡。為了不被你們注意到,有時她會在深夜蘇醒,然後查看你們的日記。”


    確實,在小春奈——不,是菜津奈的信中,有些過每日任務之類的話。


    “至於菜津奈一直在沉睡的理由……她有寫過這樣的話吧?什麽沒有自信啦,什麽害怕和別人接觸啦。”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就是菜津奈至今沒出現的理由。菜津奈很害怕和人接觸,因此就把位置讓給你們了。”


    我想起了菜津奈寫的信。極為認生。沒人關心的不安。選擇了獨自一人。


    確實,每一點都可以解釋在這六年間她為何不現身。


    “無法像蘭香和茜一樣,和大家一起生活嗎?如果是一點一點適應日常生活的話,我想菜津奈……”


    “要是能做到的話,早就會那麽做了啊。”


    口中蹦出的微弱希望,就這樣輕易地破碎消散了。


    “隻要一有人在附近,菜津奈似乎就會離開。就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很害怕和人接觸。不過,她似乎有見過統哉一次,可那似乎就是她的極限了。”


    無盡的不安向菜津奈蔓延而去。就算她出現,〈異名〉再度複發的可能性也不為零。


    可是,隻要我占據這具身體,菜津奈就會一直躲起來。——要想讓菜津奈與現實接觸,除了我也消失之外,沒有其他辦法。


    “蘭香與茜大概是不知道菜津奈的存在的。可她們都意識到自己是次人格,而為了真正的人格,她們選擇了消失。……藍裏,由你自己決定想要怎麽做吧。我不會多嘴的。”


    爸爸注視著我,臉上勉強堆起一個虛弱的笑容。


    “無論是藍裏選擇消失,還是菜津奈繼續抗拒現實,都會讓我很難過。藍裏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更長,而菜津奈也是我的女兒。”


    而我所能做的,隻有點頭。


    頂著一頭的混亂,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拿出第二張信紙。說起來,信也才讀到一半。


    『一直對你撒謊,真是對不起。說實話,我沒有勇氣告訴你我是誰。我隻是想讓藍裏知道我的煩惱而已。


    我一直堅信,藍裏你們才應該留在這個身體裏。……直到,她們兩人消失了。


    就在蘭香在現場唱出屬於自己的歌的時候。


    就在茜越過終點線的時候。


    雖然都如殘夢般曖昧模糊,但我想,在那個瞬間,她們一定都很幸福。我十分羨慕,那樣的她們。』


    看到這裏,連我也不可思議地產生了共鳴。


    當蘭香和茜消失,我出現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正被隱約的恍惚感所環繞。就像沉浸在美好夢境的餘韻之中。


    『契機就是,蘭香的消失。她能實現自己的願望,我感覺很羨慕……可與此同時,我也開始害怕,自己繼續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這也是我打算和藍裏進行書信交流的原因之一。』


    我似乎能理解了,菜津奈不願告訴我真名的原因。


    大概,在寄信給我的時候,她壓根就沒打算以菜津奈的身份存在下去吧。所以,為了不讓我產生動搖,她隱瞞了自己是主人格的事實。


    『那個想法,在茜消失後又加強了……於是我開始和你交換書信,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藍裏你說,想要和我成為朋友。你鼓勵我,說我是你的夥伴。還從沒有人對我這樣說過呢——這讓我覺得,原來,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也並不壞呀。


    ……不,我要告訴你的是。


    我,想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


    胸口一下子收緊。


    菜津奈打算麵對現實,就意味著名為由良藍裏的存在將會消失。


    那樣的話,我還能夠繼續祈禱,希望菜津奈活下去嗎?


    『對不起。寫了這些,給藍裏造成困擾了吧。


    希望藍裏消失什麽的,我做不到。我無法出現因為我自己的軟弱。而且藍裏一定也有不想離開的人。』


    可蘭香與茜都是自願消失的。


    事到如今我才舉得,她們倆真偉大呀。雖說意識到自己是次人格,但還是選擇了與這個世界告別。


    信的最後,寫上了菜津奈的名字,作為收尾。


    身體逐漸變重,我麵向天花板,閉上了眼睛。腦海裏思緒一片零亂,這導致我一句答話也想不出來。


    輕輕地,我嘟囔了一句。


    “說起來,好像還沒洗澡啊……”


    今天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兒。浸泡在溫暖的浴缸裏,身體變得光滑,心情也隨之舒暢起來。


    ……可菜津奈的話依然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很快就從浴缸裏站了起來。


    剛從換衣的地方出來,我注意到客廳竟還亮著燈。


    客廳裏,哥哥正愣神地盯著電視。是在等我洗完澡吧。


    稍稍站了一會兒,哥哥發現了我。


    “這麽快,已經洗完了嗎。應該跟我提醒我一聲的。”


    “……抱歉。有些出神了。”


    說到最後,無論是我還是哥哥,都靜立在原地不動了。哥哥雙眼直視著空氣,似乎還有什麽話要說。


    而我也一樣。


    “喂,哥哥,我有事情想問你。”


    “……嗯,什麽?”


    “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那個問題的答案十分明顯,因此,直到今天我都不敢問出口。


    但是,我可能很快就會消失了……所以,我想在消失之前,真正地聽一遍哥哥的回答。


    “在我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你給了我們一個發飾,還記得嗎?”


    “啊,那個呀。很懷念呢,那是我拜托父親讓他買的呢。”


    “那是,騙人的吧?”


    哥哥的表情像石頭一樣僵硬起來。


    “那是哥哥買的吧?蘭香的發卡,茜的發繩,還有我的絲帶,全部都是哥哥買的吧?”


    “……為什麽,會那麽想?”


    “因為,茜都寫在日記上了。”


    根據茜的話,她發現真相的事似乎完全是一場意外。


    就在收到哥哥禮物的那天,茜碰巧進了哥哥的房間。然後她看見,躺在書桌上的儲蓄罐的碎片,以及一些零碎的錢幣。


    明明隻要跟爸爸說,他就會買給我們的。我依然記得,那時的我有些驚愕,卻又止不住地泛起了笑臉。


    “為什麽要騙我們?明明說實話會讓我們更開心的。”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送女孩禮物。我很害羞,所以才打算騙你們一陣子。小學男生不都是那樣嗎?”


    原來是太害羞了嗎。這樣不敢直視我的哥哥,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我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麽,很苦惱該送你們什麽禮物好。而要用小學生的零花錢買三人份的禮物,也很不容易呀。”


    哥哥還是不打算和我對視,


    “可是,我想做一件有哥哥樣子的事兒。因此,我不想拜托父親。”


    那片鮮豔盛開的菜花田,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時至今日,那時的悔恨與心虛,伴著菜花的清香,依然記憶猶新。


    不是那條絲帶就不行。那是哥哥送我的世界上僅此一條的絲帶,因此我才不聽哥哥的話,繼續尋找下去。


    “……嗯,就是那樣。我雖然不是你們真正的哥哥,但我打算努力向成為你們真正哥哥靠近。就像你們把我當做真正的家人那樣,我依然會永永遠遠愛著你們。”


    此刻,哥哥的臉上也已見不著害羞的表情。


    那道直視著我的目光,顯得分外真誠。


    “雖然茜和蘭香消失了,你的病也痊愈了,但繼續留在我家也不要緊的。因為,你是父親的女兒,也是我的妹妹。”


    猶如心髒被揪緊般的疼痛,讓我有些犯暈。


    哥哥的那番話,讓我心中充滿了喜悅。可也正因如此,我一句話也回答不出口。


    因為我已徹底知曉,我並不是真正的人格。


    “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這些。……趁洗澡水還沒冷透,快去休息吧。”


    說著說著,哥哥就消失在了換衣的地方。我回到房間,把整個身子摔在床上。腦海裏,充斥著菜津奈寫給我的信。


    如同心被勒緊一般,房間變得非常安靜。不久,我猛地從床上站起身來,打破了這份寂靜。


    寫回信吧。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要說些什麽。說不定會寫出一些放任感情的、很不成熟的文字。


    但是,如果那便是我的本心,那麽,那些話就是我應該要說的。


    我在桌旁坐下,從抽屜裏取出信紙。應該怎麽開頭好呢。我放任視線四處徘徊,思索著如何開頭……就在這時,我看到了。


    在書桌的角落,放置著還沒讀完的、來自菜津奈的第三張信。


    完全忘記了。我一心以為已經全部讀完了,內心又產生了動搖,竟完全沒想到還有第三張。可是,還有什麽可寫的呢。


    ——又及


    身體四處響起無力的呐喊。


    雖然第一封信也是這樣,不過在我的認知裏,既然寫了名字,信就應該結束了。算了,果然很有菜津奈的風格呢。


    我的臉上泛起苦笑,繼續開始讀信。我支肘托住臉頰,以一種莫名輕鬆地心情看向信的內容,


    這時,我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了。


    體內有些發熱,就像發低燒一樣。頭腦發麻,似乎一站起來就會暈厥。在一瞬之間,我徹底遺忘了自我。


    擺正坐姿,輕移目光。菜津奈的想法鐫刻在她的文字間,而我一個字也不願漏看。


    終是讀到了最後——而我緊繃的臉,也漸漸舒展開來。


    我發自心底明白了,蘭香與茜自願消失的原因。


    她們相信著。相信真正的人格——菜津奈——就是另一個自己。因此,她們才將自己的未來托付給了她。


    我也是一樣的想法。盡管很微弱,但我和菜津奈一定有著什麽聯係。


    信上,是這樣寫的。


    『藍裏,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實際上,我也有一位思慕的對象。


    一開始,我對自己的感情感到迷惑。因為,我和那個人一次麵都沒見過。我不明白,我為什麽會被那樣的人所吸引。……一開始,我是那麽想的。


    但是,我錯了。


    雖然沒以菜津奈的身份見過麵……但與那個人共度的回憶,確實留存在我的心裏。讓我注意到這點的,正是藍裏你們的日記。


    你被欺負時,那個人一定會站出來保護你。


    你哭泣時,那個人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直到眼淚流盡。


    讀著你寫的日記,不知為何……連我的內心也變得溫暖起來。就像,藍裏的心正與我緊緊連在一起。


    我一定是通過你們,才對那個人產生愛慕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想到,連喜歡的理由都是一樣的。


    『雖然很想馬上見到那個人,可我卻一直在逃避。我害怕作為菜津奈活著。今後我也還是會這樣吧。對此,我有一種近乎自暴自棄般的確信。


    所以,今後,我會繼續獨自一人下去,即使在這具身體裏永遠沉睡,也不會後悔。


    夏日祭典的夜晚,我親了那個人一下。


    一開始,那樣就已足夠。因為,就在親吻的瞬間,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甚至蓋過祭典帶給我的緊張和不安。


    在蘭香和茜消失之後,我的心境產生了變化。


    我想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有很多原因……其中最重要的是,我想再見到那個人。想和那個人在一起,這是我腦海中最先浮現的願望。


    說得太遠了,但總之,我會為藍裏加油的。這是我之前沒有給出的回答。


    我深有感觸,愛上一個異性是怎樣的心情。』


    菜津奈一定是注意到了,我喜歡哥哥這件事。不知道的話,就不會隨意寫出,我為你加油這種話的。


    “這樣啊……親吻過,哥哥啊。”


    老實說我有些懊惱,但我很快就接受了那個事實。


    戀愛中,誰先表白,誰就獲勝……因為,我也有考慮過。


    我再度將目光投向信紙。在那之後,隻剩下寥寥幾行。


    『最後一件事。


    雖然在祭典上,我是第一次見到那個人,但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在見到那個人的瞬間,我的腦海竟是浮現出,向一麵鋪展開去的菜花田。


    如果愛情擁有形狀的話,那它說不定就和那些菜花一樣。』


    突然間,我的臉上綻開了微笑。


    我想,菜津奈一定也到過那片菜花田。盡管不見其人,盡管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但她就在我的身邊。


    正因如此——我和菜津奈,才會喜歡上同一個人。


    我將信塞進信封,在日曆上確認好下一個休息日,然後來到走廊上。身體難以置信地放鬆下來,剛才的低落心情一掃而空。


    我敲響哥哥的房門,深吸了一口氣。我第一次決定好了將要說出口的話。


    ——下個休息日,希望你能和我約會。


    ◇ 二〇一五/一〇/二五 sun


    我換上中意的衣服,打開了房門。


    房前站著的是,神情不太自然的、有些慌亂的哥哥。我像是窺見到哥哥的囧樣,嘴角咧了開來。


    “就等了。我們走吧。”


    “……嗯。”


    我和哥哥一起出了門,向公交站走去。


    “今天,我想讓哥哥陪我一整天。不行嗎?”


    雖然不太可能全部逛一遍,但想去的地方還是挺多的。水族館,電影院,公園,以及購物大廈。這幾處都是平淡無奇的約會場所,不過就是要這樣才好。


    因為,我所向往的,正是那種隨處可見的普通約會。


    “我是沒關係啦……不過要是被朋友看到的話,會被誤會的吧。”


    “誤會?”


    “就是說,我和藍裏是兄妹……兩人約會的話,難免會產生一些奇怪的謠言——”


    像是感覺失言一般,哥哥閉上了嘴。


    而我則挽起哥哥的手臂,更加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那也沒關係喔。再說,那也不一定是誤會呢。”


    幸好現在是秋天。要是穿著夏裝,就能直接感受到哥哥的體溫,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害羞得臉紅。


    “哥哥像平常那樣表現就好了。我也更想和那樣的哥哥約會。”


    哥哥一臉震驚地看向我。


    過了一會兒,便是下定決心般,繃緊了臉說道,


    “……醜話說在前頭,我可是很緊張啊。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約會。”


    “這麽說來我也一樣。其實我也非常緊張。”


    我和哥哥相互看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們邊走邊閑聊,走到了最初的目的地。從昨晚開始,就想著一定要去的那家店。


    我挽著哥哥的手臂,走進那家時裝店。我從五顏六色的服裝裏,挑出一件胸口位置比較鬆軟的連衣裙,然後對著身體比一比。


    “這種款式怎麽樣?”


    哥哥抱著胳膊,認真地端詳著我,


    “雖然連衣裙很有你的風格,不過黑色的話,感覺不太適合你。”


    “可這件胸口位置比較蓬鬆,穿上之後,胸部會顯得很大呢?”


    哥哥先是點頭“嗯”了一聲,隨即驚疑地歪頭問道,“嗯?”。


    “哥哥喜歡胸大的女生吧?把小黃書藏在床底下什麽的,經常見到呢。”


    我仿佛聽見“啪”地一聲,哥哥整個人都凝固了。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句廣告語,“e以下的都不是胸部,隻是脂肪!”


    “啊,啊哈哈,這樣嗎!?怎麽說好呢,那是朋友硬塞給我的!”


    “用不著掩飾啦。不過在我看來,作為男人,那樣才算健全呢?”


    我瞧著哥哥驚慌失措的樣子,偷偷笑了起來。


    在這之前,我還想著要努力讓胸部大起來……不過現在,似乎沒有那個必要了。


    “……這個,蘭香和茜也知道嗎?”


    “蘭香可是嚇了一跳呢。茜還積極表示,下次要塞一本進去。”


    “原來是這樣……偶爾會多出幾本記憶裏沒有的書,原來都是茜的主意……”


    哥哥突然無力地垂下肩膀。這對本該要成為我們完美兄長的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吧。


    在那之後,我又試了幾件衣服,並詢問哥哥的意見。


    既有女人味又很可愛,很適合你呢。


    看起來很成熟,很適合你呢。


    不會過於大膽嗎?不過很適合你呢。


    “……哥哥,從剛才開始,你就隻會說‘很適合你’這一句話。”


    “其實,我也想說些更有建設性的話啦,隻不過我不習慣這樣做。”


    哥哥貌似有些困擾地撓了撓頭。


    算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哥哥終於變得有哥哥的樣子了。不是敷衍地回複了事,而是在經過認真思考之後才開的口。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衣服就選到這裏吧。接下來,為我選件首飾好嗎?”


    “就這麽一直試穿試戴沒問題嗎?要是有想要的東西,我可以買給你。”


    我笑著搖了搖頭。


    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要買衣服。我隻是想聽聽哥哥說話而已。很可愛啦,很適合你啦。能夠聽見哥哥這樣說,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除此之外,為什麽選擇來這家店,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哎,哥哥。我有一樣東西,想讓你幫我一起選。”


    “……讓我幫你,一起選?”


    我對哥哥微微一笑。


    “我想給一個重要的女生,送一份禮物。這將會是我送給她的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禮物。”


    薄暮之下,我們的影子向遠處延伸。


    哥哥帶著些許疲憊地對我笑道。


    “今天感覺如何?我呀,約會這種事真的做不來。”


    “嗯,很開心。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和哥哥在一起了。”


    真是,如夢幻般的一天。


    在電影院裏,我成功牽起了哥哥的手。


    在糕點屋中,我和哥哥分享了同一塊蛋糕。


    一直以來內心所幻想的事物,全都化作了現實……像那樣充滿奇跡的一天。


    “第一次約會,托哥哥的福,我過得很開心。一定不要忘了今天的約會喔”


    “……嗯。聽到你這麽說,我也很開心。”


    回家路上,我故意走得緩慢。


    到了家門前,我和哥哥異口同聲道,“那個”。


    “啊,沒事。怎麽了哥哥?”


    “……關於夏日祭典那天的事兒。”


    哥哥似乎有些害羞,視線飄忽,不過隨即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直視著我。


    “那天,向我表白的人,是藍裏你嗎?”


    菜津奈信裏的內容,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夏日祭典的夜晚,我親吻了那個人。


    “我一直在想。那天的女生,究竟是誰。”


    “……被親之後,哥哥是怎麽想的?”


    哥哥落下目光。似乎想要找些隻言片語來回答。


    很長的,真的很長的沉默。之後,哥哥似是有些猶豫地張了口。


    “我不知道。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藍裏。不僅是藍裏,蘭香、茜也都是我很愛護的妹妹……至於戀愛,我沒有考慮過。”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哥哥看起來有些難過。


    “可是,我想一點一點地填補我們之間的距離。不是像現在這樣的兄妹關係,而是作為一個男人。我想花時間,去了解名為藍裏的女生。”


    沒能讓哥哥說出喜歡二字,我純粹感覺有些痛心。


    不過,因為哥哥的話而放下心來,也是我真實的感受。若是哥哥對我抱有愛意,也沒想起菜津奈的念想……我的願望,就由菜津奈幫我實現吧。


    “……哥哥,那個。”


    我放鬆臉頰,向哥哥露出笑顏。


    從很久以前就決定了的。離別時,一定以笑顏作別。


    “夏日祭典時出現的,不是我。”


    “——欸?”


    我向著瞪大眼睛的哥哥,靠近了一步。


    不知為何,我的身體有些微微顫抖。


    內心大聲呐喊著,頭開始暈眩。


    可就算這樣,我也毅然決然地踮起腳尖。


    “我,最喜歡你了。今後也會一直,喜歡下去。”


    話說到最後,我在哥哥的臉頰落下了一個吻。


    無以言表的溫暖,充盈心間。雖然嘴唇被菜津奈奪走了——但臉蛋,我是第一個喔。


    菜津奈會吃醋也說不定,但我希望她能原諒我的任性。因為,我們彼此都親吻了哥哥……盡管現在,隻有一個名為藍裏的女生而已。


    我一邊微笑,一邊遠離哥哥身邊。親手交給你的,也請不要忘記。


    “……菜津奈,拜托你照顧了。”


    如同霧氣彌漫一般,視野逐漸被白色塗滿。身體的感覺漸漸變淡,仿佛即將陷入假寐。


    在漸漸遠去的意識裏,我虔誠祈願。


    ——加油,另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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