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星航緊鎖眉頭在大廳裏站了半晌,短短幾天,他身上的燥氣便被消磨殆盡,沉穩了不少。他轉回身,拍了拍許建三肩膀。“阿叔,謝謝你送阿嬤過來。”“接下來有我,你回去吧。”阮芳雨住院的事情需要保密,他不想讓巷子裏的人知道。但許建三還是左右張望,問:“阮阮呢?他沒跟你一起?”阿嬤是阮芳雨的親阿嬤,這種時候理應當由親孫子守著,仉星航再怎麽說都是“外人”,隨即他後知後覺問:“你們不是參加競賽去了,怎麽在醫院?”仉星航這幾天裏,跟譚曜州學了不少,隨口胡謅:“我們來看望同學。”九點的醫院大廳依舊人來人往,各處低低說話聲混做一片,如同潮水般張揚蔓延。門前提著藥袋出門的與帶著保溫桶回來的人步伐匆忙。許建三將信將疑回去了。仉星航轉過身,掃過蜷縮在牆邊的阮清芳,無暇多顧,跨大步踩上即將關閉的電梯去了六樓急診手術室。.阮清芳穩定後癱坐在廳裏,手臂抱住膝蓋,卷縮牆角呆愣愣看著前方。仉南星神色複雜蹲下,看著她並不清明的雙目,湧出深深無力感。即便這人作惡多端,即便沒有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即便已經瘋了,但她生養了他,曾經抱著她在陽光悠然的午後蕩秋千。他不是冷血無情的人,為人子女看著曾經溫婉的母親狼狽又麵目全非,他會心軟。.阮清芳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口子,裙子也被勾破撕裂了好幾處。仉南星在她從高速跳車後就一直找人找過她,在仉宅外盯著。但阮清芳一直沒有回家,也沒有去任何與仉家有關產業的地方。她神誌不清兜兜轉轉,從城郊走去了老城區,去了那條隻在十八年前走過一遭的老巷子。再次害了人。.譚曜州跟著仉南星蹲下,將捂著臉掙紮的人拉進懷裏。仉南星的身體僵著。他就是這樣高傲又防備的一個人,越是難過時越將自己護的嚴嚴實實,好像從來沒有人能讓他敞開心主動靠著說句“我累了”。譚曜州摁著他後腦,將額頭強硬抵在自己肩膀上。“南星啊。”他說:“別為難你自己了。除了你是他的兒子外,你並不欠她什麽。”“把她交給醫生行嗎?他身上的傷讓醫生治,精神上的問題也交給醫生。”仉南星在他懷裏,嗅到了熟悉的煙草味。這幾天譚曜州跟著他忙上忙下,活幹了不少,煙也抽了不少。衣服上原本熏著的濃烈古龍香到了晚上被衝的極淡。他沉浸其中,短暫閉上眼睛休息了會兒,深吸口氣,仰起頭,大廳內白熾燈晃得眼有些疼,他蹙著眉,對旁邊圍著卻不敢下手,默默等待指示的醫生護士說:“先轉到看護病房,明天我聯係六院來交接。”六院是朝陽市第六精神病醫院的簡稱。這些年他提過,但每次都被仉懷安給罵了回去他要麵子。隻要麵子能得到維護,他不在意眼前的太平是粉飾。仉南星要以兒子的身份,忤逆父親執意將自己親媽送到精神病院,多麽可悲。.走廊內空蕩蕩的,頭頂集成燈發著陰冷的光。搶救室門頂上紅燈亮著,仉星航走在門前站住,紅光像絕望披在身上……短短三個月,他在這裏等了三回,心裏幾乎留下陰影。“阿嬤不會有事的。”他垂著眼低低安慰自己,“哥每次都能平安出來,阿嬤也不會有事。”阮芳雨不在,他得扛著兩個人的焦慮與但當。.仉星航曾在暴虐與偏執的岸邊徘徊,行走在冰川極夜中,最後被一個廉價的生日蛋糕和簡陋小屋重新拉回溫暖人間。初春的涼夜料峭時,他記得阿嬤曾經說要把阮阮交付給他。那時候他連自己都守不住自己,什麽都沒敢答應。阮芳雨劫後餘生,仉星航經曆了絕望與失而複得後便明白了。生活中絕大多數的事情都不會給人百分百的準備,意外來臨,現實都不會給你猶豫的時間。隻要阮芳雨能安穩站在身後,他便所向披靡。他能夠接下這個人身上所背負的一切。他得告訴阿嬤,他真的喜歡阮阮。--------------------本來答應雙更的,但沒想到這麽卡文,我努努力,試試,要是今晚寫不出來,大家就不要等了,等我周六考完試補上!第103章 以後有我頭頂上燈忽閃,倏地滅了。大門緊接被打開,仉星航站在門口,看著醫生出門那一瞬間,心裏便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杵在原地,腳卻踩不實地麵。醫生護士零零散散往外出,即便這樣的職業經常麵臨生死,但當一個生命真正在自己手下流逝,眼睜睜看著心率儀變成直線發出刺耳嗡鳴不再波動,心情亦是沉重。手套上的血還不幹,可人逝去,再也回不來。世間唯有死亡是公平,從不給人留一點餘地。手術室出來的人都緘默著,醫生走在前,護士在後方收拾了器材,移動的車輪聲在空曠的走廊上咕嚕嚕響……沉寂無聲息宣布了結果。仉星航滯在原地,緊緊盯著從手術室推出的架子……白布輪廓起伏著,能看出下方是個人型。主刀的醫生走到他麵前摘下口罩,露出悲哀的臉,“對不起。”仉星航沒有轉過頭看他,隻是怔怔看著起伏的輪廓。他走上前,側麵白單下露出一小根手指,嶙峋,皺紋,蒼老。他握住,是硬的。護士上前安撫,仉星航揭開白布,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神色還算安詳,隻是兩隻眼睛微微睜著,原本渾濁無光的眼球暗淡成了灰白色,像是老房中蒙灰的舊蠟。仉星航靜靜看著,連胸口起伏都很少,似乎已經成了一座雕塑。小護士拉著他胳膊,怕他悲傷過度又不紓解會暈厥。一個人如果病倒了,住院,兒孫圍繞著伺候,緩慢著一程一程送走,痛苦能消減一些。但送到搶救室的死亡都是突如其來,意外不給活著的人消磨悲情時間。急救室前麵對噩耗的家屬大多都是悲愴啼哭,很少有將情緒壓抑至密不透風,這不是好事。“弟弟。”小護士輕輕拍了拍他背,眼眶發酸,輕著聲說:“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姐姐陪著你。”她不忍心再看著阿嬤“睜眼”與仉星航對視,伸出手抹過雙目想將眼皮合上。但不知道是不是溫度太低屍體已經開始僵硬的緣故,試了兩三次那雙眼睛依舊睜著。所有人都知道,心中有牽掛,留有遺憾無法達成的人,死後會閉不上眼。.仉星航知道她的牽掛,握著逐漸僵硬冰冷的手,彎下腰,湊近耳邊極輕極輕地說。“阿嬤放心,阮阮以後,有我了。”他抬起手,覆上阿嬤慘白的額頭,順著往下滑……那雙眼睛就閉上了。.阮芳雨靠在床頭坐著,對於電話裏最後傳來許建三的聲音十分不安,從剛才開始胸口就仿佛懸著一塊巨石,惶恐又焦灼。他知道巷子裏的人們一般不會來醫院,來了必定是大事,會不會是阿嬤?仉星航就在他胡思亂想的忐忑間回來,門鎖哢嚓響了聲。阮芳雨在明亮燈光下看著他臉色發白,緊緊攥著被子,心中突然就有不好的預感。“發生什麽事了?”病房中沉默了半晌,他們對視著,誰都沒有想起仉星航原本是出去買飯的,現在卻空了手。.仉星航走到病床前,坐在床沿,握住阮芳雨柔軟溫熱的手,緊緊抓在手裏。“哥。”他盯著阮芳雨已經有所察覺而驚慌的眼睛,裏邊有好看的光,輕著聲說:“我跟你說個事。”“阿嬤怎麽了?”阮芳雨一瞬不瞬盯著他,直覺堪稱敏銳,手顫抖著要抽離。“阿嬤是不是出事了?”仉星航垂下眼皮又抬起,下巴往裏一收,點了個幾乎看不出的頭。“中風。阿嬤走的很安詳。”.仉南星閉眼靠在門口的牆上,聽著病房中傳來一聲絕望撕心裂肺的哀嚎。“啊”阮芳雨在仉星航的懷裏瘋狂掙紮,渾身勁頭前所未有的猛,他是個大病未愈的傷號,仉星航卻幾乎拉不住。“你放開我!我要去找阿嬤!我不信,她不會丟下我!她舍不得我的!你在騙我,你騙我”阮芳雨仰著頭,從臉到脖子青筋都起來了,眼淚和鼻涕一起往下流,他好似瘋了,用盡全力嘶吼。“我要我阿嬤!你鬆開我!我要我阿嬤”他從小穩重機謹,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老練,第一次壓不住所有情緒爆發……因為是含辛茹苦養他成人為他知冷知暖的阿嬤啊。“哥。”仉星航挑腋下受傷輕的位置死死抱著,怎麽都也肯不鬆手。“我陪你一起去見她,我帶著你,我們一起去看阿嬤。”.太平間內的燈並不算亮,停放在這裏每一個都是親人心頭上的一塊肉。阮芳雨掙紮著從輪椅上起身,踉蹌跪在了地上,不等仉星航抱,迫不及待手腳並用的爬到了床前。“阿嬤”他跪在床前,兩手搭在沿上哭著拉開裹屍袋的拉鏈,摩挲裏邊冰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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