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雨。”阮清芳哭了出來,心中所有的悔恨與怨恨折磨了她多年。“我現在明白了,我後悔了。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我們離開這裏,我帶著你,我們去找你父親好不好?”“我們一家三口從新開始,原諒我以前犯的錯,我會好好補償你們的。”當眼前生活成了一團亂麻的地獄,她用逃避充當救贖。既然時間回不到從前,那她就製造一個當初。“這裏的一切,我什麽都不要了,我隻要你和你父親,我們離開這裏。”仉南星精神不濟垂著眼皮,聽到這句話恍惚側目掃過。自己的母親,當著他的麵要拋夫棄子帶著情人的兒子逃走。“你做夢!”這個女人現在有丈夫,有家庭有孩子,還要自私的撇下這一切帶他走。“你是有多麽不要臉才說出這樣的話?”阮芳雨淚眼模糊看著她,雙手握拳抵在地麵。“你不配做人,更不配做誰的母親。”自始至終,無論是拋棄他還是帶他走,阮清芳首先想的都隻有她自己。他的身世不能見光,所以被丟棄。現在要逃離一切,又得自私帶他走。阮清芳說話時可曾又一秒鍾考慮過仉南星的立場。跟他一樣不幸脫胎在阮清芳肚子裏的仉南星,要像當年拋棄他那樣被拋棄嗎?“你真的太讓我惡心了。”阮芳雨從地上爬起來,在仉星航的攙扶下踉蹌了步,怒火中燒又悲愴至極。“有你這樣的媽,我寧肯自己是個孤兒。”勞累傷神了一晚上,說完這句話阮芳雨終於再支撐不住暈倒,在失去意識之前,他還聽見仉星航嘶吼。“他以後有我,你滾開,不許碰他!”.仉南星當晚就把阮清芳轉去了第六精神病院,為此跟仉懷安鬧得很僵,據說不僅剝奪了遺產繼承權,還從仉家除名。這些話都是林軒來探望時說的。仉南星那晚之後就再沒來過醫院,隻有譚曜州偶爾來清算賬單打理日常事務。阿嬤下葬那天下了雨,仉星航推著輪椅帶阮芳雨去送。墓前的人並不多,隻有巷子裏的幾個,打著墓園統一提供的黑傘,天空陰沉,風刮著冷雨拍在身上,在衣服表麵洇開一小片水漬。阮芳雨沒有哭,隻是看著冰冷的墓碑上黑白照片。他們條件不好,極少極少拍照,翻箱倒櫃找出來的,還是年輕時留長發紮麻花辮照的,靜靜與他對視著笑。陌生的照片熟悉的笑容,阮芳雨又再次紅了眼眶,他以為自己眼淚流幹,已經哭不出來,可他以為錯了。雨下的更大。.仉星航在阮芳雨手臂石膏拆了沒多久就為他辦理了出院。醫院就像是個修羅場,迄今為止他們兩個所有不好的記憶都來自此處,阮芳雨不願意待,仉星航就順從的帶他離開。阮芳雨剛入院時,仉星航托譚曜州買了個帶院子的獨棟二層小樓,原本是想讓阿嬤先搬過來,請人照顧他們放心。可當時因為合同問題遲遲沒有辦下來,近期走完所有手續,阿嬤卻已經不在。這世間的事情大多都經不起等待,太陽西行,轉瞬便是一天,昨日逝去的東西就永遠回不來了。.仉星航帶著阮芳雨搬到新家,怕睹物思人,老房子裏什麽舊的東西都沒帶,一應東西都是新的,沒有絲毫過往痕跡。但很多事情都是存在心裏,越是沒有痕跡,越是欲蓋彌彰。小區剛開發,設施完善,規劃很好,內部就有小公園。仉星航每天帶著阮芳雨出去散步,呼吸晨曦林間的新鮮空氣,醫生給了複健方案,其中有一項就是散步。阮芳雨自從出院後話就很少,整日悶聲不言,一天也說不了三句。仉星航有機會就起個話頭引他多說兩句。他無法感同身受這種悲痛,更不知道相依為命是什麽滋味,阿嬤逝世他難過,心傷,但遠沒有到心死的地步。“這裏離學校比以前近了。”他跟在阮芳雨身後,在枝葉間的光斑掠過肩膀時說:“走路還是得一個小時,哥以後想走路還是騎單車?”阮芳雨垂著眼皮沒回,緩步著往前走。林子裏鋪了鵝卵石路,樹下是園丁打理的綠油油青草,在旁邊圍著修剪整齊的常綠綠化帶。聲從綠化帶響起,是一聲輕微的嗚咽。第106章 仉唯一兩個人循著聲看去,仉星航自覺多走了一步,似護不護擋在阮芳雨麵前。這麽小的地方不擔心藏人,怕有凶狠的流浪貓,受驚會跳起來抓人。綠化帶中間有剝開的縫隙,仉星航撥開後兩人都看清了裏邊的東西,一隻粉色小肉狗趴在鋪了陳葉的地上,它大概出生不久,尚未睜眼,一邊扭動身體,嘴裏還發出細微嗚咽。小區周圍圍了一圈鐵柵欄,能擋人但擋不住貓狗。這隻小東西,或許是哪個流浪狗進來產下的崽。.仉星航看向阮芳雨,阮芳雨屈膝蹲下,剛想用手去碰,又在半空停住。仉星航記得他以前說過想養狗,手還扒著兩邊的樹枝,跟著一起蹲下說:“哥,我們把它撿回去吧。”阮芳雨看著在地上亂爬的小崽,極輕搖了下頭,“它不一定是被拋棄的孩子,它媽媽或許出去覓食了,晚上就會回來。”事到如今他依舊相信,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會拋棄自己孩子,那隻是她們中的極少數。“那我們明天再來看。”仉星航鬆開手,讓兩側硬朗枝葉再次將粉色肉團遮蓋。“要是沒有家長來認領,我們就養了這個孩子。”.阮芳雨這些天少言寡語,仉星航知道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裏肯定放心不下。回家後就坐在沙發上搜索,詞條大通略過後,發消息讓晚上送餐的小李帶個奶瓶,再帶一包羊奶粉。給他們送營養餐的酒店是固定的,每天跑腿的都是打暑假工的小李,一來二去,兩邊還算熟。快到晚飯點時,阮芳雨坐在一樓沙發上看教輔,他右手拆了石膏後就能活動,隻不過寫字時腕力不穩,指尖夾書頁超過五秒就會輕微抖動。這些都是後遺症,醫生說隨著身體恢複能夠減緩。室內沒開空調,陽台落地窗敞著,院裏的小白蛾貪戀燈光簌簌撞擊紗簾。阮芳雨隱隱聽見仉星航和小李的說話聲。小李問:“你們要奶瓶和羊奶粉做什麽?”仉星航雖然不像以前那樣陰鬱,但對旁人尤其是自來熟的人敞不開心肺,依舊敷衍。“養兒子。”“啊?”小李震驚往燈火通明的屋內瞅,隔老遠看著倦怠坐在沙發上的阮芳雨。雖然看不真切樣貌,但能估摸出對方是個美人。“我就說為什麽每天豬蹄湯、排骨湯、鰱魚湯、黨參烏雞湯的送,原來是月子……”他收回視線打量仉星航,感覺對方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小心翼翼問:“你多大了,這是頭一胎吧,生的時候緊張嗎?”“……”仉星航沒想到這人這麽單純,看著他一臉天真又隱秘的向往,扯了下唇角,略停頓才說:“今年正好十八,頭一胎,挺緊張的。”“這麽年輕就有孩子了!”小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忽悠,繼續八卦。“孩子取名了嗎?”仉星航說:“取了,叫仉唯一。”“哪個zhang?”“人字旁,幾個的幾。”“好名字啊。”.阮芳雨坐在客廳裏,聽著小李和仉星航在大門口說笑談論孩子的問題,仉星航又腹黑的“欺負老實人”。他仰躺向沙發靠背,兩人現在還隻是高中生,孩子什麽的根本就不現實,但彼此都成年了,同睡一張床那麽久,仉星航不可能沒有別的想法。他受了對方太多照顧,也虧欠太多,受人恩惠就會有負擔,這種性格早已埋在骨子裏根深蒂固。.仉星航拿了餐,進門時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散,徑直走向餐桌,把一次性盒子挨個打開。黨參燉雞的香氣彌漫,窗外夜色濃密。阮芳雨自覺從沙發上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好似隨口問:“仉唯一這個名字是你剛才想的嗎?”仉星航拿著筷子在對麵坐下,沉默了片刻,把濃湯表麵飄著的枸杞撇去,盛了半碗遞給阮芳雨。阮芳雨沒有動勺,依舊在等他回答。仉星航實話實說:“早就想好了。”他拄著湯勺,仰了下頭說:“就在哥答應跟我在一起時候,我就想好了。”“我怕我沒有能力將自己的愛均分。做不了一個合格的父親。”雖然不太一樣,但他不想成為像仉懷安無視孩子不負責任的父親。他和阮芳雨的原生家庭都十分不幸,正因為他們經曆過那樣被忽視、被拋棄、被冷落的痛苦,才會想盡可能避免,讓以後他們的孩子得到完整的關注和幸福。“我隻要一個,他就是我們唯一的寶貝,我會竭盡全力疼他。”.如果黃洋在場,又或者是以前的阮芳雨,肯定會嘲笑他這麽認真。十七八歲少年連親吻都會臉紅,他竟然已經老成的在想將來要幾個孩子。阮芳雨沒有笑,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垂下眼沉默吃飯。.白天依舊悶熱,夜晚氣溫稍降,清涼的風夾著草木氣息在路旁林間吹拂穿梭。仉星航按照網上說明用溫水衝了半瓶羊奶粉,帶阮芳雨去看早晨的小狗崽。草裏依舊隻有這一隻小東西,嗚咽聲比早晨更小,身上被蚊子叮了幾個紅點,左邊眼皮也叮腫了。仉星航蹲下,用手機手電筒照著,說:“不管它媽媽回不回來,咱們先喂一喂總是沒有問題。”他把奶瓶遞給阮芳雨,“哥,你來吧。”阮芳雨沒接,低垂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