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才在學校門口碰麵開始,她臉上就透著局促和小心翼翼的討好,似乎生怕惹仉星航生氣。但仉星航是從來沒有對她露過脾氣的。仉星航笑了下,就著低頭吃冰淇淋的動作沉默他不想把阮芳雨暴露在這些人眼裏。林秋萍扶著肚子笨拙的往前探身,竭力想表達自己對於兒子的關心,想要繼續追問。侍者剛好在這時候遞上軟木酒塞,他湊到鼻尖嗅了一下,說:“就是這個。”“莫叔叔什麽時候過來?”仉星航問。林秋萍靠回椅背,有關信息的話題就這麽被帶過去了,她撫摸自己肚子,已經七個月的胎兒壓迫骨盆,讓她的坐姿都不能好看。“一會兒就到,剛才說在停車了。”冰淇淋太甜,仉星航端起水杯小口抿,抬頭看了眼表,已經九點半了。他沒有心思想今晚林秋萍為什麽要可以拉他來跟莫城吃飯。現在這個點,阮芳雨正下晚自習,不知道有沒有打到車。樓頂餐廳環境很好,玻璃天幕讓上方景色一覽無餘。今夜的月色很美,仉星航想,真希望讓阮芳雨也能看到。.莫城被侍者引來時依舊冷著一張臉,仉星航跟著林秋萍起身,叫了聲“莫叔叔”。三人落座,服務員把醒好的酒拿來,開始上菜。“航航已經成年了吧。”莫城垂眸切著盤子裏的牛排,用沒什麽感情的語氣說:“腺體發育成熟。”林秋萍下意識去扯他袖子,悻悻又有些慌張。“你先讓孩子把飯吃完。”仉星航從小就不喜歡西餐,不喜歡生冷油膩帶著血絲就端上桌的東西。他放下叉子,用旁邊的熱毛巾擦了擦手,“莫叔叔有什麽話就說吧。”“我吃飽了。”他坐直身體,“明天還有課,一會兒我得趕回朝陽。”“這麽晚了。”林秋萍說:“明天早晨再回去就是,我替你跟老師請假。”“既然你也著急,我們就不浪費時間了。”莫城喝了口紅酒,神色漠然。“前幾天我們去做孕檢,醫生說胎兒發育很穩定。我的一個老同學剛從國外回來,他為我們提供了一項新技術。”“如果能在胎兒發育的孕期植入優質alpha腺體活細胞,那這個胎兒將來分化成優質alpha的幾率會達到百分之九十。”仉星航眉頭皺起,詢問的看向林秋萍,林秋萍愧疚的視線剛與他對上,眼角濕潤,躲閃避開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盡到一個作為母親的責任,現在又有什麽臉來要求傷害這個孩子?莫城說:“不用看你媽,這是我的主意。”仉星航緊皺的眉頭一點點鬆開,並沒有表漏出任何情緒。盡管有那麽瞬間,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們要我的腺體活細胞?”.“航航,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危險,你可以……”拒絕。林秋萍沒有說出口的話被莫城用目光壓回去。仉星航看著她退縮沉默,悲哀望向自己,竭力克製壓抑,唇角還是抽了一下。莫城有這種想法他並不意外,畢竟他親眼看著莫少聰因為性別所遭受的忽視與脅迫。但林秋萍……“你也是這麽想的?”胚胎期植入他人活細胞,仉星航不知道什麽樣的瘋子提出這樣害人的想法。對於每個alpha來說,腺體都是比心髒還重要的器官,維係激素平衡與體能,敏感又脆弱。現在林秋萍要為了一個在仉星航眼中堪稱“邪術”的東西,來取他的腺體活細胞?.悲傷與失落都是在意的表現。仉星航一點都不願再透漏,對方已經拋棄了他十八年,他不該心存不該有的期盼和僥幸,他這麽勸自己,可終究……人非草木。他看著林秋萍眼角的淚,扯動唇角,悲哀笑了。“值得嗎?”他問:“用下半生的自由和我,換養尊處優的貴太太生活,換受這個男人脅迫控製一輩子,值得嗎?媽。”時隔多年,仉星航再一次喊出這個稱呼。林秋萍怔住了。第117章 我們終身標記吧仉星航起身轉頭就走,身後莫城霍然站起,壓抑多年的怒氣被點燃。“你怎麽不問死去的少聰值不值得!”音樂到了轉場,餐廳中人聲漸消,手中盤匙相碰聲也停了,目光都被這變故吸引。林秋萍站起來,窘迫拉莫城袖子。莫城甩手又不容拒絕的把她推回去坐下。仉星航低垂眼皮,光從上方打下,陰影落在眼瞼。他看著林秋萍跌坐在沙發上,驚恐又無助望著,淚水從眼眶流出,又不敢發出聲響。仉星航抿了下唇,站在原地,朝林秋萍伸出手,說話聲音不大。“你要不要跟他離婚,跟著我走,以後無論你肚子裏孩子是什麽性別,我都會好好照顧他。”莫城這個人自私又自負,骨子裏還有強烈的性別強權,仉星航可憐那個還未出世就扣上桎梏的嬰兒。“仉星航你要做什麽?”莫城擋在兩人之間,眼睛裏有了血絲,要不是被臉麵和冠冕堂皇的風度束縛,他應該已經拎起凳子砸在仉星航身上了。仉星航回過身,直視怒發衝冠的莫城,他了解莫城,知道對方不會再大庭廣眾下動手,平靜說:“少聰的確是自殺的,法醫解剖過。”莫城咬著牙冷嗤,努力維持著自己的涵養,肩膀卻氣的發顫。一年以來,為了林秋萍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他竭力克製著自己,殊不知每次在看到仉星航時,心底都恨不得把對方扒皮抽筋。“他是校遊泳隊的,拿過國家比賽的冠軍,不可能溺死在泳池裏。”“是啊。”仉星航緊了緊眉頭,目光和莫城對碰,冰冷的譏笑,“所以,他是有多大的決心,才會用這樣的方式自殺。”溺死的人最後那幾秒會極度痛苦。莫少聰是有多絕望,才能忍住本能的掙紮,不再浮出水麵。.莫城有一點沒有說錯,莫少聰死的時候他就在身邊,那天他感冒了,斷斷續續的發著低燒,莫少聰從外邊給他帶了藥回來。仉星航躺在院子的沙灘椅上,莫少聰坐在旁邊碎碎念念跟他說了會兒話。具體說的什麽仉星航記不清,隻記得最後他說,“星航,人就是從水裏來的,所以最後在水裏死去也算是輪回吧。”“我好想念我的媽媽啊,她能為了生我死去,一定很愛我。我分化成omega,她會不會對我也很失望。”“星航,我真的很羨慕你。我要是alpha,是不是做那些事也會容易,也能像你這麽優秀,爸爸就會開心。”……“星航,我知道你明白我,所以別阻止我。”.“莫城,是你對他要求嚴苛,是你怪他處處比不過alpha,你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讓它成為任由你擺布的木偶。”莫城瞪大眼睛,大概是內心太過震驚,竟然沒有動手隻是死死瞪著他。“少聰大概需要我替他帶句話。”仉星航放緩語速說:“他不喜歡遊泳,不想要第一,他想要的,隻是想跟你一起去海邊打球而已。”他說完,再也不看莫城,手還停在半空,等待著林秋萍的選擇。林秋萍流淚與他對視,又倉促錯開目光,在服務員的安撫下哭著說:“星航,別這樣星航,我們是一家人。”仉星航覺著這個形容有點好笑,他從來就沒有真正融入過莫城的家,就連林秋萍,也隻是莫城暫時的一個玩物而已。有過仉懷安的前鑒,她自己應該很清楚。仉星航落下手,悲哀的笑了。“你還記得四年前大雨裏……”他低頭酸澀扯了扯唇角。“算了。”四年前,林秋萍為了追莫城即將要離開的航班,把他丟在大雨的路邊。那時候仉星航站在原地,心中默默給了她一次機會隻要林秋萍回頭,回頭帶著他一起走,他就告訴她,自己剛繼承了爺爺的遺產,他們有花不完的錢,林秋萍不用再忍受羞辱仰人鼻息,就能得到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生活。可她終究舍不得眼前的紙醉金迷,丟棄了他。這些年仉星航一直瞞著林秋萍自己名下的資產,就是想等有朝一日,他說出一切,能夠看著對方後悔。可真到了這天,他又覺著算了。“以後你就當沒生過我吧。”.車進入朝陽境內就像換了個世界,雨滴轟轟隆隆打在前擋風玻璃上,雨刷都來不及刮下去,視線受阻,司機被迫降低車速,看著後座麵朝窗外發呆的學生,忍不住搭話。“什麽著急事,大晚上的就得趕回去。哎”他從後視鏡看著仉星航身上的校服和膝上書包,又忍不住感慨,“現在學生可真累,高三了吧。”仉星航說:“嗯。”雨幕似乎隔絕了天地,司機在長途的龜速行使中難免寂寞,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仉星航聊天。“你是南嘉市人還是朝陽市?”“朝陽。”“這麽晚了去南嘉做什麽?”“走親戚。”“你那親戚就放心你大晚上一個人回去?”“也算不上親戚。”仉星航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閉眼假寐,“跟陌生人差不多。”司機聽的迷糊,但對方擺明不想多說。車內再次恢複寂靜。仉星航刪了所有的聯係方式,以往那麽多年,盡管林秋萍不怎麽負責任,但還是時不時給他關心和照顧,存在生活裏,擁有痕跡。此時此刻在雨聲轟隆中,他想,自己終於成了沒有父母的孩子。.阮芳雨在睡夢中感覺身側床塌下去一塊,仉星航蜷縮著,手臂環過腰,將他勒進懷裏緊緊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