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賽前的棒球場,有種獨特的香味。那是替即將入場的觀眾準備的咖啡和炒豆,以及對當天比賽的期待所產生的味道。


    皮耶爾吸入這種味道,看來今天也是生意興隆的一天。


    今早發售的新作板畫卡,畫的是曉之君投球圖。動作是右臂側投,手臂纖細柔韌。


    「這樣如何呢?」


    路吉在店頭擺放新作的樣品,皮耶爾從櫃台探出身子確認狀況。


    「嗯、很不錯喔。」


    實際上,沒有人是看了樣品才買的。所謂的收藏家,一聽到有新作就會盲目購買。


    皮耶爾和路吉的店鋪,跟柱廊下的其他商店相比是最小的,客源卻遠遠超過任何一家店鋪。在這個不出三步距離的狹小空間裏,擺滿了十二位女君的板畫卡。


    白帶魚店貼近其中一張卡觀看。他每天早上會來柱廊轉一圈,征收保護費。


    「送你一張吧?」


    皮耶爾上前打聲招呼,白帶魚店遠離卡片,衝著皮耶爾笑道。


    「我小時候就沒有再收集卡片了。」


    「那一張畫的是光之君,很漂亮對吧?後宮第一的速球派,皇帝也非常喜歡呢。」


    「還是個小孩子吧。」


    白帶魚店凝視著皮耶爾,視線馬上轉移到其他商品上。


    「這個生意很有賺頭啊,宰相中將的協力奏效了是嗎?」


    「聽說你也要開新店鋪啦?是賣珍珠的對吧。」


    「我找到了不錯的貨源。」


    禮拜堂的鍾聲響起,宣告比賽開始。店外響起男人們的腳步聲。


    嶄新的一天、嶄新的比賽又開始了。


    皮耶爾相信總有一天,後宮的一切都會流入這個狹小的店鋪裏。而狹小的店鋪無法容納後宮的一切,勢必擴散到整個都城,讓所有人了解到後宮的秘密。在這個時代,秘密已非少數人獨享。好比義教的教典是用失傳的語言撰寫,卻被翻譯成現代人使用的語言。


    這早已不是皮耶爾個人的好奇心,而是世界要如何開誠布公的問題。


    擺在牆上的女君卡片,視線都集中在皮耶爾的身上。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一定是這個原故。


    「喂、鳥投,跟我換啦。」


    占卑在右外野罵道。


    投手丘上的祖法兒回過頭,瞪了他一眼。


    守二壘的伐功指著本壘,示意祖法兒集中精神對付打者。


    自從來到馬哈馬約姆,伐功他們過著打棒球、睡午覺、學騎馬的悠閑生活。名為賽弗丁的長者養了不少食客,除了收留伐功等人以外,還養了一些不知道能派上什麽用場的人才,例如腳程快的男子、好球帶不大的嬌小男子、曾在都城受邀參加職棒的樂師等等。


    這一天,資曆較深的食客和伐功這些新來的食客比賽。小混混們和「獵人團」球員合組隊伍,占卑把投手位置讓給了祖法兒。


    偏偏祖法兒表現不佳,第一局連續保送對手的一、二棒。伐功也可以體諒占卑的怨言。


    下一棒打出了右邊方向的飛球,占卑衝去追球。球越飛越遠,大家原以為占卑要衝入界外區接球。


    「喔喔!」


    結果占卑竟然驚叫一聲跌倒了。


    有人站在界外區,占卑差點撞到那個人物。


    「唉呀、是那個笨蛋福餘啊。」


    這句話是回骨城說的。他把捕手的位置讓給獵人團,自己去守備一壘。


    福餘是在長者家中寄食的青年·伐功感覺那個人有點智障智障的。福餘不懂棒球規則,卻很喜歡球。每次伐功他們在練習傳接球時,福餘總是一臉欣羨的模樣。


    占卑犯下一個丟人的失誤,夥伴在看台上哈哈大笑。


    福餘去追逐在地上滾的球,占卑爬起來衝向福餘,從身後賞他一拳。


    「喂喂……他在幹什麽啊?」


    伐功自言自語。


    占卑踩著倒地的福餘,福餘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大哭。


    伐功趕緊跑過去,製止他在都城就認識的老友。


    「你太過火了,適可而止吧。」


    「這家夥每次都來亂我們,不教訓一下他學不乖啦。」


    占卑又踹了福餘的肚子一腳。


    其他小混混也趕來,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米哈魯用鼻子貼近福餘的袖口,福餘擔心手中的球被搶走,把球緊緊抱在懷裏。


    「喂、你們這些死小孩!在幹什麽啊!」


    有個男人從房舍跑來,他是平時照顧福餘的老爺子。老爺子拿長棍驅趕小混混,抱起地上的福餘。


    「殿下,您沒受傷吧?」


    「三小殿下啊?這家夥哪根蔥啦?」


    達延指著福餘問道,老爺子拍掉他的手說。


    「無禮之徒!這位可是無落帝的皇子、正統的皇位繼承人,福餘殿下啊!」


    老爺子講得義正詞嚴,那些小混混都笑翻了。


    「喂、老爺子——」


    祖法兒站在那些小混混的旁邊提問「你是說真的嗎?我聽說無落帝的皇子,除了當今聖上以外都被殺掉了耶。」


    老爺子點點頭。


    「正是,皇太後?利備暗殺了其他皇子,好讓自己的兒子——冥滅登上皇位。福餘殿下幸得忠臣相助,勉強避開了殺身之禍。」


    福餘大概知道眾人在談論自己,小狗舔著他沾滿淚水的臉龐,他也傻裏傻氣地笑了。


    伐功跨過福餘的身體,一把抓住老爺子的衣襟,將他拉到麵前怒目相向。


    「喂、老頭,這個笨蛋當真是皇子嗎?」


    「如、如假包換。那高貴的臉龐就是最好的證據。」


    老爺子的聲音顫抖,呼吸充滿老年人的腐臭味。


    伐功在心中尋問祖父?雷光將軍,究竟該如何看待這件事情。


    可惜沒有答案。


    隻是,伐功體內的血液在沸騰。皇太後·利備殺害了祖父和父母,兩個逃離殺身之禍的高貴後裔,在遠離都城的異地相會。


    伐功再也無法逃避了。不消除蠶食帝國中樞的惡徒,焚燒他的怒意不會消失。


    他放開老爺子,離開夥伴回到場上。他走過自已的二壘守備位置,仍然沒有停下腳步,持續走在無人的球場上。


    冥滅把玩著吉阿烏商人獻上的板畫卡,等待早朝結束。


    朝堂上,冥滅得知討伐盜賊失敗的報告。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失敗了再派一批討伐隊就好。反正有人負責研擬戰略,就跟棒球一樣講求分工合作。


    他隻想快點回到球場,今天是那場比賽的後續。他要親眼見證,足以在後宮棒球上名留青史的經典之戰。


    「抓緊辦。」冥滅告知宰相中將,心想那場比賽進行到第幾局了。


    八十六局上,兩人出局滿壘的狀況下,內野守備聚集到球場上。


    盛柑殿對決始萌舍的比賽,在不分勝敗的情況下,利用冬季聯盟結束後的休養期間持續進行。


    從這一局上場投球的怩讓,臉色鐵青地踢著投手丘的土地。起初她輕易拿下兩人出局,後來的安打和保送卻造成滿壘局麵。這種沉重的感覺,和被敲大棒又不一樣。


    香燻和蜜芍也同樣簽了一日契約,從淨鏡殿上臘所轉移到始萌舍。二人雙手環胸,眺望擠滿回廊的觀眾。暫時借用的綠色飾帶用起來不太習慣,似乎怪醒目的。


    「乖啦,放輕鬆就好。」


    來自青陽舍上臘所的一壘手,拍拍怩讓的屁股。


    「對啊對啊,反正是別人的比賽。」


    同為青陽舍上臘所的三壘手也附和道。


    「怩讓,你就抱著『被打也無所謂』的心情投球吧。」


    蜜芍抱住怩讓的肩膀「這場比賽雖然是名留青史的大賽,但最後誰是敗戰投手,大家很快就忘記了。不會永遠留下『破壞經典比賽的投手』罵名的。」


    「不好意思,害你們費心了。」


    怩讓低頭致歉。


    大夥回到自己的守備位置,比賽重新開始。打擊區的下一棒打者,也是暫時擔任傭兵的紫景舍女房。


    第一球,滑球從打者肩口切入正中。久經七殿五舍聯盟洗禮的女房,不可能放過怩讓的失誤。打者漂亮回擊,尖叫的怩讓轉頭觀望中堅方向,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香燻並沒有轉頭觀望,光看打者注視擊出的球路後,慢慢離開打擊區就知道結果了。


    滿貫全壘打,回廊下撒落的金幣化為光之雨掩蓋球場。


    解決了下一棒終於三人出局,比數是四比零。


    八十六局下,始萌舍進攻,頭一棒是傷勢恢複的蒔羅,她的脖子戴上了新首飾,那是冬季聯盟最後一戰時,皇帝嘉許她奮勇作戰而賞賜的。


    蒔羅傷勢剛好就上場實戰,不過她仗著天生的勇敢果決,第一球就奮力揮棒。


    不下快速球的強勢回擊,敲出了中堅方向的高飛球。中堅手後退追球,黑球擊中回廊的屋簷。


    這是一支點燃反擊狼煙的陽春全壘打。蒔羅和平時一樣一麵無表情地跑過壘包。


    在待打區的香燻手舞足蹈,看來蒔羅的傷勢沒有留下後遺症。


    蒔羅跑冋本壘後,他和蒔羅一起做出母猩猩的動作。蒔羅終於露出笑容,香燻抱住她後走向打擊區。


    場內的喧囂一刻未停,香燻覺得那是替自己加油的歌聲。


    兩壞球沒有好球,第一球是偏高的快速球,香燻集中精神出棒,球飛到左外野邊線。香燻觀察球路,不曉得是不是界外球。


    黑球飛到邊線的柱子,被回廊的陰影遮住,看不清去向。


    邊線上的裁判轉動手臂,是一支全壘打。大吃一驚的香燻高舉雙拳,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敲出全壘打。


    香燻走向一壘,途中他太過感動,跪下來對神明與先知獻上感謝的祈禱。


    回廊下的觀眾看到香燻誠摯的反應,不吝給予掌聲。淨鏡殿的觀眾挖苦香燻,要他在自家殿舍的比賽上敲全壘打。


    蜜芍擊掌迎接回歸本壘的香燻。


    連續兩棒敲出全壘打,比數四比二。


    依蜜芍的個性,這種時候她特別喜歡揮大棒。不過,她沒有像過去那樣三振出局。等到球數兩好一壞,她擊中了第五球偏低的變化球,這一棒敲得又高又遠,飛到左外野和中堅之間最深遠的地方。


    蜜芍奮力甩棒,棒子飛得很遠。幢幡在回廊下,表演她擅長的占卜給其他殿舍的下臈觀賞。蜜芍的球棒擊中她的背部,害她直接暈倒被抬出場外。


    跑完所有壘包,蜜芍和下一棒布色羯擊掌。


    「妳也打一支全壘打吧。」


    「別說出來。」


    許多棒球選手深信,好運到來時不能說出來,否則會改變比賽的流向。


    分數快被追平的盛柑殿也有了動靜,場上的投捕換成了旃葉殿上臈所的人馬。


    布色羯進入左打區,回廊的觀眾認為前麵敲出三支全壘打,第四支應該也快實現了。這種期待對一般的宮女是沉重的負擔,但布色羯不是一般的宮女。


    對方第一球投出好球,第二球則是外角下墜球。布色羯的打擊姿勢一偏,光靠單臂撈起這一球。彈道偏低的球直擊右外野回廊,和平時滯空時間長的球路不同。


    比數追平,回廊觀眾打賞大量金幣。布色羯佯裝收錢入袋的動作,跑過各壘包。


    下一棒的怩讓,抱住踏上本壘的布色羯。


    「不愧是布姊,真厲害。」


    「這下妳就不是敗戰投手了。」


    布色羯撫摸怩讓的頭。考量到其他比賽的因素,延長賽規定一天隻打三局。


    有些觀眾好高興連續見識四支全壘打,也有人哀歎又要延長加賽了。


    這樣的氣氛,並沒有誘使對方的投手輕忽大意。奇怪的是,投手的第一球,竟然送上一顆不快的正中直球。怩讓發出貓咪叫聲後,大棒一揮,擊出中外野方向的高飛球。中堅手追沒多遠就放棄了。


    這一球越過回廊的屋簷,消失在殿舍的另一邊。是一支再見全壘打。


    「喵!成功了!我成功了!」


    怩讓蹦蹦跳跳跑向一壘。


    「別忘了踩壘包喔。」


    看台上的蜜芍提醒怩讓。


    一壘邊上的看台裏,隊員都跑去本壘迎接怩讓。拆掉麵罩的捕手對她們說。


    「我跟妳們說,春季聯盟可沒有這麽容易喔。」


    淨鏡殿上臈對過去的同僚發出噓聲。


    瑟摩栗之前對香之君挑釁,骨氣和剛毅的脾性大受肯定,被旃葉殿上臈所挖角了。


    蜜芍走到她麵前叫囂。


    「遇到我回壘妳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我絕對會撞扁妳。」


    瑟摩栗露出自信的笑容,回去自家的看台。淨鏡殿上臈稱讚瑟摩栗,比賽輸了也不改一身傲骨。


    怩讓跑過三壘,始萌舍的宮女、暫時找來的傭兵、圍觀人潮全都跑來了。她不斷地低頭致歉,向大家借過。


    她一踏上本壘,大家蜂擁而上,將她舉起來拋向天空。


    「喵?」怩讓大叫,身體浮上半空。


    「又投又打,棒球原來隻靠一個人就夠了!」


    怩讓對著天空大叫。


    其他宮女聽到這句桀驁不馴的話,把她拖到地上痛扁一頓。


    「瞞!好痛!對不起啦!」


    怩讓跑出人牆,宮女們緊追在後。


    香燻也跟著大家一起追,他發現自己希望這場比賽永遠持續下去。全力求生不僅是要達成目標,全力求生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人們喜歡棒球不單是酷愛得分和勝利,純粹是棒球運動很美的關係。分為界內和界外的球場美麗動人,進入場中躍動的宮女們,也


    樣豔麗無比。香燻沉醉在美感之中。


    比賽結束後,場上的壘包空曠冷清。可是一想到季節轉變後,場上又將充滿人潮,香燻的內心雀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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