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起床熱杯牛奶,卻發現客廳的燈光從門縫裏漏進來,點亮手機屏幕,半夜三點,李彗紜還沒睡。  他搭上門把的手縮回,不聲不響回到床上,盯著門縫,直到那光亮驟然消失。  第二天一早,李彗紜替他熱一杯黑豆漿:“韓卓逸他們家給她找了個一對一家教,去年的高考狀元……”  怪不得又失眠。  “我不用。”該會的,學校老師講一講就能明白,不會的,還能請教同學。至於高考狀元的學習經,那根本不適合他這樣的凡夫俗子。  “那你……”  “我盡量提高效率,路上可以背背英語。”他咕咚咕咚,用一杯豆漿送幾隻媽媽牌鮮蝦煎餃下肚,提著李彗紜親手切好的一小袋水果匆匆逃出門。  十一月的清晨,已經可以吐出哈氣。  體育課前,他提前跟老師打好招呼,找去安嘉魚的宿舍樓下。  舍管在澆花,老遠就開始打量他,待他走近和藹笑笑:“來找安嘉魚的吧?”  喬鬱綿點點頭,不過一麵之緣,對方居然記住他了。  “怎麽這個時候來,都還沒下課呀。”她蹲身檢查灌木的枝條,修剪營養不良的葉片,還順帶剪掉了幾束植物的最頂端,連帶著隱隱看到的花苞。  喬鬱綿一愣,那裏不是用來開花的嗎?  “打頂之後,以後側枝也能開出花來了。”舍管阿姨似乎看穿他的疑惑,“就是你們生物裏學的頂端優勢啊。”  為了植株整體,犧牲掉低處的枝葉,讓頂端獨占陽光雨露的滋養。  這是生物本能。  “這花比你們課本上有意思吧。”舍管剪下幾朵開得正好的“蜻蜓”遞給他,“小心刺啊,拿回去,水裏對點消毒劑,大概能活個三五天。”  比手掌還大一圈,濃香襲人,是淡淡泛藍的柔紫色,層疊波浪邊讓飽滿的花朵像重工禮服裙擺,就這麽被無情剪下不免讓人覺得心疼。喬鬱綿連忙叫停:“老師,我這些夠了……”  聽他叫老師,勤勞的園丁忽然抬起頭,眯著眼睛看了看他,繼而笑了:“本來就要剪下來的,不給你也要扔掉。花開好了,不剪掉要長果子,消耗太多營養,明年就難看了。”  喬鬱綿小心避開粗短堅硬的刺,低頭聞了聞,有濃烈的花香,準確來說是混合水果的味道:“這是玫瑰嗎?”  “月季。”舍管想了想補充,“也可以叫玫瑰吧,反正英文都是同一個單詞。你見過的,花店裏賣的,紅玫瑰白玫瑰的,其實都是月季。真正的玫瑰是藥用和食用的,花很醜。”  安嘉魚遠遠看到樹下的男孩子。  中午氣溫高,穿不住的黑色西裝外套搭在肘上,丁香灰的羊絨馬甲有些鬆垮看不出上半身線條,白襯衣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幹淨。利落的中分短發黑亮如新磨的墨,映襯的皮膚略顯蒼白。  少年低頭聞花的刹那發絲隨微風輕動,原本浮到嘴邊的一句小喬,又被安嘉魚生吞了回去。  他靜靜佇在原地,多看了幾眼,才慢慢靠近,那人終於也注意到了他。  安嘉魚掃一眼他手中一捧花,玩笑道:“給我的嗎?”  “嗯,拿去吧。”喬鬱綿伸手一送,花就在他眼前晃,香得人腦袋發昏。  他下意識伸手接過,卻握在小刺上:“嘶……”  抬頭發現喬鬱綿正努力壓住嘴角竊笑,欲蓋彌彰地用手背搓了搓鼻尖:“咳,不是說在你宿舍見嗎,你遲到了。”  ……安嘉魚總覺得這人會忘記約定,所以剛剛提前幾分鍾跑去體育館門口堵人,不想卻跟他跑岔,撲了個空。  “那我們先上去啦,劉老師。”他一邊扭頭跟忙碌的園丁告別,一邊推著喬鬱綿的後背往前走,手心按住了因長久低頭伏案而微微佝僂的胸椎。  “挺起腰來!”他學著長輩的樣子拍拍那處,眼前的人居然順從地挺直了,條件反射似的。  作者有話說:  小魚:有被帥到…..第13章   安嘉魚遞一瓶純淨水給他,還貼心地將蓋子旋開半圈,等他拿穩才放開手。  喬鬱綿餘光裏看到窗台那盆垂頭喪氣的花,與它樓下的母株灌木顯然已經隸屬不同的科屬,葉片發黃,莖生黑斑。  正午的光線直射,他好心走上前想分半瓶水給花盆中幹涸的土壤,湊近一看卻險些將瓶子扔出去。  葉子上密密層層的布著駭人的紅色斑點,細看它們居然還在緩緩蠕動。  他瞬間退到兩米開外:“安……安嘉魚……”他整個人都不好了,昆蟲算是他為數不多的死穴之一,“這花,拿出去扔掉吧……”  “嗯?怎麽,它不行了嗎?”  花的確快要不行了,死因不詳……可同時有別的什麽在茁壯成長著。  喬鬱綿將瓶子捏得嘎啦響,實在不願湊進,遠遠提示:“你仔細看葉子……”  安嘉魚詫異一瞥,走到窗台前俯下身。  對方比他想象中淡定許多,鼻尖離著葉片不過幾公分,看清後隻輕輕“噫”一聲,不慌不忙捧起花盆:“這個好像叫紅蜘蛛。嘖,月季就是病秧子,三天兩頭出問題……你等我一下,我拿去樓下看看還有沒有救。”  喬鬱綿此刻十分確定,眼前的人心太大,不適合豢養任何有生命的東西。  沒多久安嘉魚回來,那盆蜻蜓不見了,倒也沒空手,懷裏捧著兩顆長勢喜人的多肉,玉綠的葉片肥厚,放到光下晶瑩剔透。  “劉老師說這個比較好養,澆澆水曬曬太陽就可以了。”安嘉魚將小花盆隨意扔在窗台上,轉身走到他麵前,遞上長笛盒:“來吧,抓緊時間。”  喬鬱綿沒著急接,而是立即著手將眼前這張略顯雜亂的書桌整理個七七八八,露出平整幹淨的桌麵,又鑽進洗手間仔細將手洗淨擦幹,保證清潔幹燥,順帶咀了半分鍾口香糖,這才小心翼翼接過盒子,平放到桌麵上打開,取出長笛,避開按鍵小心組裝。  安嘉魚有些傻眼:“倒,也不至於這麽虔誠吧……”  他沒接茬,河豚樣鼓了鼓腮,放鬆口腔和舌頭,而後將嘴唇搭上唇墊吹口,深吸一口氣,感受到胸腔橫膈膜沉降,為肺部空出額外空間。  氣息是長笛的根本。  許久未曾練習,他均勻吐氣吹出一個清亮而穩定的長音。  一口氣用盡,緊接著再來一次。  “氣息很穩啊。”安嘉魚盯著他緩慢說道,“這個有17秒了。”  喬鬱綿眨眨眼,分心環顧,周遭並沒有顯示時間的工具,所以他怎麽知道過了多久?  長音練習後,他活動一下手指,開始半音階練習,再來是練習曲,重複過幾百次的柯勒練習曲op33第二冊 ,他隨意挑了一首。   安嘉魚坐在桌旁支著下巴,忽然不舍得眨眼。  喬鬱綿的狀態跟那個下午樂團初次排練時完全不同,遠離人群,他整個人的線條都鬆弛從容許多,站姿挺拔卻不僵硬,抿起嘴巴,唇角微微翹起,恰好拿捏在即將展露微笑的前一刻,右邊嘴角下方被抿出一個淺淺凹陷,是單側梨渦。  對上視線的一刹那,連貫的音階停滯半拍,喬鬱綿神色不渝,卻微微轉了轉方向,斜側對他。  安嘉魚怕他不自在,便轉而看他投在牆上放大的,朦朧的影子輪廓。  他恍惚覺得這畫麵如果能用鏡頭記錄下來一定很好看,隻不過用柯勒練習曲做背景有些破壞氣氛。  “練習曲差不多了,換一首吧。”他叫停。  喬鬱綿眼角投來快速一瞥,而後笛不離口,換成了莫紮特d大調第二長笛協奏曲,一首十足十的,長笛的炫技曲。  且表演者的表現的確不俗,氣息,節奏,指法,速度,無一不透露著熟練,精雕細琢。  可聽著聽著便覺味道不對啊,除了華麗技巧被保留下來,旋律既不活潑也不明朗,喬鬱綿的表情更是沒有絲毫波瀾,像個ai在按照預先設定好的程式進行演奏。  離奇的是,居然還有種違和的賞心悅目。  喬鬱綿倒沒有任何炫技意思在,何況他也隻是個業餘選手,在專業演奏者麵前根本是個蹣跚學步的嬰兒。之所以選這首,單純因為這是他當年考十級的必選曲目,也是時隔這麽久之後,唯一還能脫譜吹奏的一首古典樂曲。  前情要追溯到初一的暑假。  那時候喬哲人間蒸發,李彗紜的全副精力無處發泄,自然就盯住了兒子。  別人看動畫片偶像劇的時候,喬鬱綿在吹長笛。期末考試複習的間隙,他還在吹長笛。窗外響起了蟬聲,暑期如約而至,樓下出現孩子們的喧鬧吵嚷,他依然被關在家裏,孤獨地吹長笛。此後從六月底到八月考級的那一天,雷打不動每天六小時,幾首曲子來來回回吹出了不可磨滅的肌肉記憶。可愈發熟練的技巧並沒有安慰到母親一絲一毫,譜架旁的李彗紜依舊滿麵愁容,川字紋從那之後幾乎烙進了女人的眉心。  “……等等……”安嘉魚倏然起身,輕輕捏住了他的手肘,“你,這……吹得跟練習曲也沒什麽差別啊……”說完居然忍不住笑了,而後,從他手中拿過長笛,直接貼上了嘴唇。  ……吹口還沒擦。  喬鬱眠還沒來得及提醒,同樣一段旋律就響起。  速度並沒有他快,旋律卻輕盈得有如隨風而遊的雲團。不過短短幾個樂句,幾個呼吸,喬鬱綿眼前就莫名浮現出畫麵,小動物們在溪邊踩出的小水花撲到他的皮膚表麵,帶來清爽,愉悅。  “這首協奏曲是莫紮特在二十一歲時寫下的,那時候他滿懷對自由的渴望,和母親一起踏上了巴黎之旅,還在途中結識了誌趣相投的朋友。所以整首曲子的情緒都非常靈動悠揚。”安嘉魚頓了頓,將長笛還回,又終於想起了什麽,猛然縮手,從打開的盒蓋上抓起擦笛軟布,仔細搓了搓吹口處,才重新遞給他,“再試試?”  喬鬱綿接過去,吹口光亮,搭上唇沿,金屬殘留的溫度似乎有些許不同,前一個吹奏者留下的氣息還未逸散幹淨,徘徊著若有似無的桃子味。  剛剛收拾桌麵的時候,他的確看到一隻印桃子圖案的口噴滾動到桌角,應該就是那個味道吧。  沒有薄荷那麽提神,淡淡的甜,似乎跟他剛剛聞到的花香肖似。  他手指輕按,不經意走神。  “嗯,比剛剛好多了。那個時候莫紮特父母健在,也沒怎麽體會過人生困苦。”對方竟滿意地點頭,蹲身爬到角落,拖出立在那兒的小提琴盒放到椅子上,“吹之前可以試著找一段回憶做基點,比如某一次讓你愉快的表演或者練習。”  安嘉魚飛快地打開電腦,找到了協奏曲的小提琴譜和總譜對照了一下:“試試看?”  喬鬱綿不太會看總譜,但安嘉魚的表情很好懂。  小提琴鋪墊出明亮的基調,長笛進入的前一小節,對方忽然抬眸與他對視,揚起眉毛悄聲說:“準備。”  你可以很輕易從安嘉魚的眼神中看到不加修飾的鼓勵。  雖然他依舊沒有從記憶中翻找出什麽跟長笛有關的美好的片段,但此刻,他被愉悅的氣氛感染,推動著,順理成章和進旋律。  實際上他們的水準有很大差距,可這一段和諧到喬鬱綿恍然覺得自己也半隻腳踏進專業演奏者的行列,至少對方的眼中大約就是這麽流露的。《tao—zi—huang》  一整個中午,他們合了許多遍,錯漏處也沒有任何指責與不快,安嘉魚一點都不像嚴謹的指導者,倒像在與他玩鬧:“錯了。”他努努嘴,“再來。”  “……沒有,這裏是你錯了。”喬鬱綿用笛尾比了比屏幕。  “啊……真的……”他又吐吐舌頭,“其實沒怎麽練過小提琴的部分。”  暢快淋漓的演奏讓喬鬱綿身體發熱,甚至感覺到饑餓。  “安嘉魚。”臨走前,他翻開被那人遺忘在一邊的,德沃夏克九號第二樂章的總譜,“該練的沒練。”  那人顯然是興致上頭不管不顧的類型,經提醒才如夢方醒:“啊,忘了……沒事,反正這首簡單得多。周四第二節 自習課,我去找你吧。以你的水準,提前一天練應該差不離。估計其他人也一樣,都等著合奏的那天臨時抱佛腳。”  作者有話說:  那個,間接……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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