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鬱綿一驚,立刻轉身護住了安嘉魚。自己的頭發已經濕透了,再被噴一口也無妨,可安嘉魚頭發長,不太好幹,雖說已步入陽春,但天氣到底還沒徹底暖過來,著涼就不好了。 “咳咳……那個,玩得怎麽樣啊……嗬嗬,嗬嗬嗬嗬……”馴養員不知何時過來的,看著他們一臉尷尬。 卡納裏的不滿並未噴水宣泄,隻是擺了擺頭回到池子深處。 所以在別人眼裏,喬鬱綿像是無緣無故抱住了安嘉魚,而且是將那顆綁著兔尾巴的腦袋緊緊圈在懷裏。 他心口莫名一麻,慌忙鬆開手:“玩得,挺好的……卡納裏很可愛……”他和馴養員小哥今天第一次見,統共也沒說過三句話,合該安嘉魚開口才是。 喬鬱綿眼尾一掃遲遲不回應的安嘉魚,對方正看著他,眼神呆愣愣的。 “差不多該讓它回去了。雖說管的不嚴,不過我這麽高調地給你們開後門還是不大好。今天是周日,傍晚的時候還是會有點遊客的。”小哥有些不好意思,“聽說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啊。十七歲啊,真好。” 喬鬱綿一愣:“是,謝謝您。” 十七歲,好像是挺不錯的。 他低頭笑笑,站起身準備跟著小哥去換衣服,見安嘉魚還坐在原地不動,便伸手拉他,一下沒拽動,那人抬起頭麵色古怪地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這又是怎麽了……喬鬱綿覺得奇怪:“走啊,去換衣服了。” “哦。”安嘉魚最終還是沒說出什麽,默默跟在他身後走去更衣室。 喬鬱綿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有點澀,有點粘。 “等下去宿舍洗一下吧。” “嗯……”雖然有點麻煩,但好過就這麽回家。他實在不敢想象李彗紜看到他這顆腦袋,知道他居然膽敢跑來遊樂場,會發多大的脾氣。 “啊,好萌啊,你看這個。”安嘉魚從紀念品貨架上取了一隻有些老氣的鑰匙扣,看起來像是很多年前的款式,金屬圈上吊著一隻陶瓷白鯨,通身光澤,額頭高聳,笑容憨頑,八分神似卡納裏。 “嗯,做得挺像的。”喬鬱綿點點頭,陪他在擁擠的小空間裏挑挑揀揀,而後去收銀台付款。他看著兩隻一模一樣的鑰匙扣,攔住了要刷卡的安嘉魚,“好像不能刷信用卡,我付吧。” “這個我付。”安嘉魚在收銀員的默認下收起信用卡,掏出現金,“算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喬鬱綿好多年沒收到禮物了。 同學之間能送什麽,都是些沒什麽用的小玩意,躲不過被李彗紜處理掉,稍微貴重的還會被責令還回去。她會氣衝衝教訓喬鬱綿:你們還不賺錢,都是拿父母的錢買的,還給人家!學習不積極,一天到晚搞這些事的小孩你少跟他們玩,學習才是學生的本職。 後來上了初中,有同學提出要請他吃飯,他也不好意思單方麵接受別人的好意,因為他幾乎沒有可以私自支配的零花錢,一切都要跟李彗紜報備。 “拿著啊,發什麽呆。”安嘉魚自作主張替他掛在了書包拉鏈上,“好像這個金屬圈有點舊……” “沒事。挺好看的。”喬鬱綿摘下書包看了看,“卡納裏不舊就行了。”他坐到紀念品中心的花壇旁,摘下鑰匙圈,從書包裏掏出筆袋,將白鯨丟了進去。 “其實也不知道送你點什麽好,不喜歡的話我們再去看看別的?”安嘉魚靜靜看著他把書包重新整理好。 “……沒有不喜歡。”他仰頭,“很可愛。謝謝……”其實他很想說一句,不用對我這麽好,不用這麽在意我的,我沒辦法回報你什麽,這一切付出都不值得。 不論是這個鑰匙扣,還是跟白鯨親密接觸,亦或是浪費這麽多精力陪他來過生日。 安嘉魚對他越來越好,好到喬鬱綿開始難以承受,認識他不過短短半年,他像是找到了一個秘密樂園,可以隨時躲進來。 他怕自己無以為報,更怕終有一天要麵臨的失去。 這樂園根本不屬於他。 “你少來,喜歡幹嘛還藏起來啊。”安嘉魚笑得有一絲失落,“有話直說嘛,我又不介意。” 喬鬱綿抬頭,剛要解釋,口袋裏的手機驟然震動,嗡嗡作響。基本上,除了李彗紜,這個號碼不會有人打。 “喂,媽媽。”他接起電話,“嗯,放學了……在……學校學習。晚餐回去。坐五點半的車。” 他一邊熟練地編謊,一邊抬頭看著安嘉魚,對方恰巧也看著他。頭頂的藤本月季在早春開始萌發,如今垂下的花苞半開,外層是純白,漸變到微微露出的花心是濃粉,起風時落在臉上的花枝藤蔓的影子也跟著微動,灑在那雙眼中的光屑時有時無。 作者有話說: 過氣女明星卡納裏。第32章 周遭很安靜,他們的距離很近,李彗紜的聲音依稀可辨。 “下午寫得哪一科?英語啊?還有呢?數學啊……那我六點半做飯,你回來就差不多出鍋了。別在路上浪費時間啊。” …… 喬鬱綿掛斷電話,目光不躲不閃,繼續著跟安嘉魚的對視,就這麽過了許久,久到似乎連光都變了角度。 “她……你……”是對方先沉不住氣,“你一直都這樣麽……” “嗯。”這點破事他也不願再遮遮掩掩,顯得他故意拒人於千裏之外似的,何況這麽久的相處,隻要對方不是個傻子,多多少少都能猜出幾分,這也是他一直沒有與誰親近的原因,任誰都懼怕他有這樣一個媽媽。 安嘉魚像被噎住,半晌才擠出一句:“可是……可是這樣不應該……” “沒辦法啊,都是為我好。媽媽一個人帶我很不容易,我要懂事。”喬鬱綿無奈笑笑。 每個人都在不經意間說過這句話,家裏的長輩,韓卓逸的媽媽,初中班主任,他們隔壁的鄰居,水果攤的老板娘。好像不論是什麽人都可以這樣叮囑他一句:“你媽媽很辛苦的,你一定要體諒他孝順她啊。” 以至於他時不時會恐慌,他覺得一旦自己沒有讓媽媽滿意,全世界的矛頭都在同一時間指向他。 安嘉魚很想罵人。 可他該罵誰呢,是該罵沒輕沒重非要拉著他來遊樂場的自己,還是該罵那個素未謀麵的,濃雲一般籠罩在兒子頭頂的,喬鬱綿的媽媽呢? 喬鬱綿雖然沒表現出什麽,可他的眼神直白,目光中的委曲求全與無可奈何表露無疑。尤其是當他緩緩對著手機說出“在學校”三個字時,安嘉魚看到那雙眼眶即刻紅了,像是在遭受良心的責問。可誰又能想到,在生日這天和朋友一起玩了幾個小時這件事情竟如此罪大惡極,逼得他不得不說慌。 不過喬鬱綿也僅僅是眼睛紅了紅而已,他並沒有哭,沒多久便輕而易舉調整回平常的狀態,像是習以為常。 他拉開書包將嶄新的英語練習冊和一隻藍黑色水性筆塞給安嘉魚:“你要幫我做英語練習冊,不然我回去會很慘的。” “……可今天你過生日……” “嗯。你這不是在陪我過生日嗎。”喬鬱綿自己也不閑著,翻開另一本,“不然我們倆換,你做數學?” “……不了……英語……挺好的……” 他們在開學的前一天,一同坐在遊樂園偏僻的一角,稀裏糊塗開始寫起了作業。 “我的眼鏡呢……”喬鬱綿寫著寫著忽然察覺到哪裏不大習慣。 “琴盒裏。”安嘉魚下筆如飛,轉眼已經翻頁,他一目三行,準確揪出改錯題中潛伏的每一處語病加以改正,“才一百度的鏡片不用天天頂著吧,鼻梁都壓出痕跡了,白瞎這麽好看的眼睛……” 喬鬱綿摸到小提琴盒的手一頓:“嗯?” 他腦袋裏忽然閃回了幾幀畫麵,是這副眼鏡被安嘉魚摘下,又替他帶上的樣子。簡簡單單的動作,仔細想來,對方似乎每次都有一個小小的定格,定格在四目間的這層玻璃消失的一瞬。 “……”安嘉魚筆尖停在一處用錯的冠詞上,小寫字母a迅速被藍黑墨水殷成一團,“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想了想改口道,“算了,沒什麽意思。就是字麵意思。” “嗯?哦……”喬鬱綿縮回手,沒領會出意思,隻得低頭繼續做題。 四點一過,園區人忽然多起來。天色變成柔和的淡藍,喬鬱綿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頸肩,抬頭發現遠處的摩天輪動了起來。 安嘉魚蓋上筆帽,“替你寫這麽多夠麽?”他翻了翻剛寫完的幾頁紙。 “夠……寫得比我快……”喬鬱綿接過練習冊,在頁碼旁開始標注日期。 他抬頭看到安嘉魚背著琴盒遠眺摩天輪,隨口問了一句,“想坐?” “還好……遠看挺好看的。” “那就去坐坐看。”反正來都來了,總要做點什麽吧,比起故弄玄虛的鬼屋之流,摩天輪好得多。 喬鬱綿收拾好書包,將筆放回筆袋中,兩人同時瞥到陶瓷白鯨鑰匙扣,他摸了摸冰涼的“卡納裏”,最終還是沒有取出來。 “不喜歡的話……” “真的沒有不喜歡。”喬鬱綿率先往摩天輪的方向走,“不想被我媽看到而已。” “鑰匙扣有什麽不能被看到的……”安嘉魚慢吞吞跟在他身後。 “用最樸素的就沒事。這種太幼稚,像玩具。” “那真正的玩具呢?你房間裏沒有模型手辦?” “沒有。我房間裏隻有書。” “小時候的公仔毛絨呢?裝飾品也沒有?”安嘉魚不肯放棄。 “沒有。小學的五六年級的時候就扔幹淨了,也不準我爸給我買新的。”他理所當然搖頭。 “……所以……電腦遊戲……” “做夢。我家電腦放在我媽房間。”喬鬱綿忍不住笑了,“你還有空玩遊戲?” “……現在是沒時間,但是以前偶爾看看動畫片……”安嘉魚也罕見地抱怨了一句,“什麽火看什麽,不然其他同學聊天插不進話啊。” “嗯,我也不怎麽跟別人聊。周圍的小孩都知道我媽凶,一起玩從來不敢叫我。” 摩天輪下零星幾個帶小孩的家長排隊,也有小情侶。藍色轎廂緩緩轉到麵前,工作人員嫻熟地拉開邊角油漆都剝落的門,催促道:“快上。” 遊客很少,他們可以兩個人獨占六人轎廂,喬鬱綿貼著窗子,視野漸漸升高,皮質軟座雖然老舊,但是比剛剛的花壇舒服多了,他不由自主摸上了書包拉鏈,轉一圈差不多半小時,好像可以做完一頁生物題了,不然練個聽力也好。 他從包裏拽出耳機塞上,默默俯瞰腳稀稀拉拉的人。不遠處的旋轉木馬也開動了,孩子騎在馬背上,外圍的家長們支著手機追著木馬跑。 升到最高處,轎廂隨有力的風晃動幾下。 “喬鬱綿。” 耳機裏大段的新聞剛好播完,空白處剛好插進了一聲沒什麽底氣的呼喚。 他收回窗外的視線,發現安嘉魚抱著膝蓋坐在對麵,臉色發白,緊緊盯著他,“你說點什麽唄。” 喬鬱綿忽然想起這個人似乎有輕微的恐高,先前壯著膽子陪他坐在教學樓天台的時候就不太敢俯瞰腳下,一個勁望天。 他慌忙扯下耳機左右看看,他們隻有兩個人,要保持轎廂平衡就不能坐在同一邊。於是他果斷離開座位,坐到轎廂中間的地上,對安嘉魚伸手,“你像我這樣往前坐到地上來,這樣看不到下麵。” 安嘉魚想也不想便握住他的手掌,迅速從座位上滑下來,膝蓋跟他碰到了一起。 “怕高怎麽不早說。早說就不上來了。”喬鬱綿笑他。 “看我們喬鬱綿小朋友特別想上來的樣子,怎麽好意思不滿足你。” “……我還好……” “是麽,那你每周五都跑到教學樓頂上賴著不肯走是在幹嘛……”安嘉魚一隻手與他握在一起,用另一隻手抱著膝蓋,抬頭從轎廂窗子裏望天,“而且我也沒……沒那麽怕,一點點而已。嘶,隻要它別晃……”摩天輪像故意捉弄人,風一過就跟著抖。 喬鬱綿的確挺喜歡高處的,所以才想上摩天輪看看,可想到一個恐高的人要陪他在半空裏懸掛半小時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安嘉魚……你有必要對別人這麽好嗎……”這句既是感歎,也是困惑。 “……不行嗎。你不希望我對你好嗎?”安嘉魚麵色微怔,抓著他的那隻手加了些力氣。 那雙眼睛像是在試探什麽,喬鬱綿不自在地低頭,默默捫心自問,他希望麽?希望安嘉魚對他好嗎:“可是為什麽。” “別問為什麽啊……”那人垂下眼簾,鬆開了他的手,試探變成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