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鬱綿看出他是想問又不敢問,於是主動滿足了他的好奇心:“上個周背著我媽跟我爸見了一麵,把圍巾落在我爸家裏了,他明天要去南邊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就趁今天給我把圍巾送回來,想順便看我一眼。結果在樓下等我的時候被我媽撞個正著。回去我媽翻我的東西,又翻出這個……”他晃晃手心裏的白鯨,“算是數罪並罰了……” “……你媽媽他,不讓你見你爸?還為這個動手打你?”安嘉魚把蛋糕移到另一側,貼著他坐下來,往後錯了半個身子跟他靠在一起取暖。 喬鬱綿微怔,李彗紜從來沒有把“不準見你爸”之類的話掛在嘴上,而是希望兒子發自內心的,不想見喬哲。 “說不明白……我媽挺恨我爸的。而且她打我不隻是因為我去見了我爸,而是我翹了補習還說謊騙她……還去見了我爸的……現任妻子。” 喬鬱綿能猜到,李彗紜見到喬哲,得知這一切之後必定沒有當場發作。已經離婚了,她丟不起那個人,隻能將所有怒火吞下,在家獨自等待一個背叛者。 可他明明不是啊,他始終站在媽媽身邊,他已經盡力在滿足一個母親的期待了,盡管大部分時候他做不到那個最好的,可他無時不刻都在克服一切困難,一切短板,去迎合一個人。 在安嘉魚痛惜的注視中,他忽然前所未有的委屈:“可是我沒有背叛她……我隻是,隻是很久沒見我爸了……他說他要去別的地方生活了……” 也許是無處傾訴,也許是這個忽然貼上來的懷抱太溫暖,安嘉魚站在他麵前抱住了他的腦袋,胸腹柔軟,將他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後腦有一隻手穿進了發絲,帶著些力道按在枕骨處,看不到彼此的臉說話仿佛可以更加沒有遮攔,於是他安心地,滔滔不絕地抱怨起來,把那些關在家門裏,關在他心裏的,無足輕重的細枝末節一口氣吐了出來。 “我媽覺得,但凡我有點良心,有點是非觀,都該站在她的那邊,在她眼裏我爸跟她不是感情破裂,而是第三者插足。”他第一次膽敢說出這種話,“但我覺得不是,我是從小看著他們倆的關係一點一點漸行漸遠的,我能理解我爸。你知道嗎,我居然能理解我爸爸……”他矛盾地掉眼淚,然後又晃一晃腦袋,在安嘉魚衣服上擦幹淨。 作者有話說: 小魚:雖然好難過,但是他在我衣服上蹭眼淚……好可愛…… (對不起。作者是個變態。)第35章 他靠在安嘉魚懷裏像抱住一根浮木,終於能探出水麵呼吸一口氧氣。 “剛開始我嚇壞了,我怎麽能理解我爸呢……可我媽太強勢了,他實在承受不住。有一次就是在這裏,他因為沒吃我媽給他準備的便當被凶得進不了家門……他說同事們都是利用午休時間搭夥吃點,順帶喝一杯聊聊天,他不去有點不合群。可我媽覺得街邊小餐館不幹淨也不實惠,偏要起早貪黑給他準備午餐……”他喬鬱綿說著說著自己樂了,“還有一次放學,我在樓梯上看到我爸愁眉苦臉端著吃了一半的飯盒歎氣。他就塞給我二十塊錢讓我幫他一起吃。我平時沒有零花的,還美滋滋藏在語文書裏,想第二天請幾個好朋友喝飲料。結果當天晚上他們倆吵架我媽氣得半夜來翻我書包,錢都沒焐熱呢,我十二點被她從被窩裏揪出來罰了三個小時站,第二天差點……?安嘉魚……你,你別抱這麽緊……” 他悶在安嘉魚的衣服裏費力地呼吸,甚至能聽到那個人鼓噪的心跳。 可,這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他反手掰開按在他後腦的那隻手,仰起頭,卻隻來得及看清眼前倏然放大的下半臉,以及橄欖核般翻滾的喉結。 安嘉魚的嘴角仿佛天然帶笑,唇上分布著淺淺的紋路,多數時候是蜜桃味。 從記事起,安蓁在每次離家之前都會在兒子額頭留下一個響亮的親吻。 “寶貝,媽媽出發啦!乖乖的!” 以至於安嘉魚認為這是每個小孩應當得到的。 可是喬鬱綿沒有。 他近距離看著那片光潔飽滿的額頭,常年悶在室內缺乏陽光滋養的皮膚有些過分蒼白,一個親吻就足以染上好看的粉紅色。喬鬱綿缺少一些十七歲該有的熱烈,多了些少年不該有的迷茫。 他現在的眼神就很茫然。 “喬鬱綿,你如果不喜歡就躲開。”安嘉魚受不了他這樣的目光,幹脆閉上了眼睛,輕托著他的下巴,把他剩餘的,源源不斷的回憶統統接了過來,再吞下去。這些不愉快不需要永遠留在腦海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趁夜黑風高在人家家附近胡作非為。隻是他眼見著這樣的喬鬱綿實在做不到無動於衷,總覺得自己該給他些什麽,不僅僅是一個摔爛的生日蛋糕那麽單薄,雖然他同樣不知道,自己的喜歡對方到底想不想要。 一秒,兩秒,三秒……他跟著心跳的節奏讀秒,喬鬱綿並沒有躲開,安嘉魚緩緩睜開眼睛,發覺喬鬱綿的眼簾不知何時垂下,隻留一條濕潤的縫隙,眼尾臉頰緋紅一片。 他心中一喜,又珍重地低頭吻上去,隻不過這於他也是頭一遭,不消片刻便露了怯,他們四片唇瓣輕貼,兩簇呼吸同時憋在胸中,靜止在原地輕輕顫抖……接,接下來該怎麽辦來著……他想試著回憶起那些看過的電影,臨時抽調些調情的片段出來救急,可大腦偏偏一片空白。 待回過神來,安嘉魚扶著一棵新抽芽的楊柳喘了半天。 他自認為帥氣地走出喬鬱綿的視線之後,一路瘋跑到這裏,根本不敢細想自己剛剛做了什麽,更不敢想象等喬鬱綿回過神會怎麽想。 原本還打算從長計議的……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退一萬步來說,至少先表白再親啊……他懊惱萬分,這樣莫名其妙親上去跟變態有什麽分別……算趁人之危嗎……擦,喬鬱綿會不會生氣啊…… 明明隻是想安慰他一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抬起頭,環視陌生的街道與樓宇,所以……這是跑到哪裏來了? 喬鬱綿恍惚著一路往回走,周遭陡然變得陌生起來,每一個他熟悉的轉角仿佛都換了副麵貌,他要站在原地仔細分辨一下才能確定下一步該往哪裏邁。 好不容易走進熟悉樓道的那一刻,時靈時不靈的感應燈沒亮。 他這才後知後覺在一片漆黑中開始心跳加速,耳膜都跟著噗通噗通的節奏一鼓一鼓的。 他怔然站在樓梯前,剛剛那是什麽?怎麽回事?安嘉魚……親……親了他?而且還……親完就……跑了? 他和安嘉魚是很親密沒錯,但這已然不是普通的“親密”可以解釋的吧?額頭罷了……再好的朋友也不會……親……嘴的吧……而且還是,兩個男的…… 他隨意腦補了幾個還算熟悉的同學,想象他們接吻的樣子,沒來由地一激靈。如若再進一步,想象如果剛剛那個動作是跟別人……他倒抽一口涼氣,甚至多此一舉地往後躲了一躲,盡管麵前空空如也。 喬鬱綿盯著視線中模糊的樓梯輪廓有些惶恐,又有些恍然大悟。 當他認真回味剛才那段飄飄忽忽的記憶時,從手心到喉嚨都爬上了一層淡淡的癢意,並不在皮膚表麵,而是徘徊在他摸不到的地方,在心頭,氣道,血液,骨縫,淡淡的,毛絨絨的……他抽絲剝繭,追溯回去,回到遊樂園,回到圖書館,回到宿舍,回到小禮堂,回到天台……好像是有些不一樣的,和他往常哪一次交到的朋友都不一樣,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情緒迫不及待地提示他,安嘉魚不一樣。 喬鬱綿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他從體育器材室飛出,落在自己身邊的一幕。那人站在明亮的地方,握住了他的手腕說,你也太可愛了吧。 不對,不隻是初見。 他發現日複一日不斷循環的,模糊成一片的,時常令人窒息、茫然的生活裏,有關安嘉魚的片段都保留著清晰的畫麵,甚至是味道。 柔軟的卷發,悠揚的琴音,金色笛身上的倒影,透過玻璃窗的溫暖夕陽,嬌憨的龍貓,微香的月季,寂靜的放學路,會唱歌的白鯨,藍色摩天輪上,那隻微微冒冷汗的手,以及無數個不眠夜中,自動浮現在他腦中的不同的笑容。 微笑,憨笑,壞笑,滿足的笑,誇張的笑,以及每每從午睡中醒來能看到的那個帶些許縱容與溫柔的笑。 安嘉魚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美好。 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追逐美好的事物,可喬鬱綿從未想過這份美好會獨屬於他。 他坐到樓梯上,一下一下用食指輕點嘴唇,眼前不自覺浮現出那人忐忑的麵容,傻得可愛……也,認真得令人無從拒絕。 他點亮碎出冰裂紋的手機屏幕,給落跑的那個人發了條微信:你認路麽…… 耐心等了十五分鍾,沒動靜。 他抱起那一攤東西緩步上樓,步履與下樓時的沉重截然不同,推開門看到李彗紜,也莫名多了許多耐心。 他將懷中的東西放回書桌上,去洗了一條熱毛巾遞給她:“媽,別哭了,先擦擦臉。” 委屈歸委屈,氣歸氣,看到媽媽這幅更顯蒼老的樣子他還是會心疼。李彗紜不動,他便輕柔地將熱騰騰的毛巾按到略顯鬆垮的皮膚上,替她擦拭淚痕:“你知道吧,喬哲要走了。以後也見不著了,沒必要為他動那麽大氣。” “寶寶……”李彗紜忽然開口,盯著他的拖鞋,“凍壞了吧……去洗個熱水澡吧,我給你煮一碗麵,太晚了,少吃一點,不然不消化,睡覺的時候難受。” “好。”喬鬱綿又看了一眼手機,還是沒動靜。進浴室之前,他又發了一條:安全到宿舍了說一聲。 差不多過了一個小時,他洗完了澡,吃完了麵,繼續下午沒寫完的英語作業時,才收到回複:我到了。[圖片] 今天李彗紜早早回了次臥,興許是大鬧一場終於困了,實在沒多餘力氣繼續像看犯人一般監督兒子學習,所以喬鬱綿難得在十二點前就關了房間門。 他費了些力氣才劃開邊緣已經花掉的屏幕,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張joe的新照片,但並不是。 月光如練,窗台那盆蜻蜓飽滿的花苞邊緣外翻,眼見著是要開了。 喬鬱綿歎了口氣,打開兩人的聊天記錄,選擇圖片及視頻,將內容一一保存,上傳至空間相冊,上鎖,而後第一次清空與安嘉魚的聊天記錄。 他預感到從今往後,這個對話框裏的內容大概不可以再被李彗紜翻看了。 開學第一天,喬鬱綿忐忑地迎來了午休。 安嘉魚與往常別無二致,絕口不提昨夜的離奇事件,若不是那一對罕見的黑眼圈,喬鬱綿甚至要懷疑那是不是幻覺。 “你睡吧……我下午要練琴。”安嘉魚二話不說,背起琴轉頭就走,腦袋後麵綁著卡納裏。不知道是不是練樂器的人手都這麽巧,那白鯨和發圈結合得相當完美,浮於海麵,自由愜意。 “等等……”喬鬱綿皺眉,就這樣嗎?他們是不是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安嘉魚不知第幾次錯開他的視線,垂眸看他的胸口處,低低一聲:“嗯?怎麽了?” “……昨晚……”喬鬱綿剛想說謝謝你,可被安嘉魚突兀打斷。 “抱歉……昨晚是我不好,你,別往心裏去,就當我腦子被joe啃了……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他看著安嘉魚煩躁又內疚的表情再次陷入困惑,什麽叫不是故意的?又不是踩了一腳……這是……親完後悔了? 作者有話說: 小魚:怎麽辦。我到底該說故意還是不故意……第36章 當一個人說出“我不是故意的”,再追究下去就顯得不依不饒了。 喬鬱綿自然明白,於是他也低下頭:“那你去忙吧。我回教室寫作業。” 說什麽別在意,抱歉。 他忍不住蹙緊眉頭。 不失落是不可能的,畢竟安嘉魚這樣真心對他,他根本沒想過自作多情這種可能性。昨晚他用前半夜想通了自己似乎也很喜歡安嘉魚這件事,又用後半夜想通了男的就男的,反正早戀不分男女都是暗戳戳的地下活動,管他呢。結果他坦然地送上門來,對方卻後悔了。 見他要離開,安嘉魚慌忙拖住他的胳膊肘:“小喬?你,不睡了?” 喬鬱綿轉身,看不懂這是鬧哪一出,隻好輕輕掰開那隻手,長長歎出一口氣,對著這個人,他狠不下心真生氣:“下次別開這種玩笑了。不用說抱歉,也不用躲我,我不當真就是了。” “我……不是開玩笑,也沒躲你,就是……”話音剛落就有人經過四樓,好奇地看他們,還順帶搖搖手算是打招呼。安嘉魚嘖了一聲,迅速將他拖進屋子合攏門,“我是真的要練琴。九月份有比賽,從今天開始每周一三五下午我都要回家練琴,練到晚上,六小時起跳。” 喬鬱綿一怔:“那你不上課了?” “上完上午就走……就這幾個月時間……” “那你幹嘛不回家吃午飯?” “……”安嘉魚耳朵一紅,“……你說呢……趕緊睡吧,我到點打電話叫你。” 喬鬱綿橫一步擋住門口。 他沒喜歡過誰,不太精通欲擒故縱欲拒還迎這樣的把戲,而且實在不喜歡這種不清不楚沒著沒落的感覺。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做朋友還是……還是別的什麽都好,他急需一個定論,免得為此勞神傷情。 “安嘉魚,你昨晚親我是因為喜歡我麽?” 問出口他才覺得有點過於直接了……對方瞬間僵在原地,被掄了一錘似的緩緩抬頭,總算肯正眼看他了。 安嘉魚終於認輸似的長吐一口氣,挺直的後頸跟隨含胸的動作一曲。他將背上的琴盒放到地上,走回窗邊,屁股蹭著寫字台邊半靠半站:“……不然呢。” “我就是想不出這個不然才問你的。”喬鬱綿看到他這幅垂頭喪氣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走到他麵前,“是我誤會你了麽。” 安嘉魚盯著他:“你誤會什麽了?” “誤會你想早戀。”他笑笑,“我還以為學校裏管得不嚴,你有心試試。” “……我一個人有心有什麽用,得……有人……敢跟我一起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