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士奇的主人卸妝之後安嘉魚才認出對方是比他高一學年的學姐,興許是出於愧疚,鞍前馬後替他聯絡到寵物殯葬公司,替他預約時間,又親自開車送他過去。那門前立著一句標語:for one of the family.  安嘉魚連續兩三天沒有睡著,神情恍惚地任對方擺布,他不知道現在連寵物都會有一個小小的告別式,告別台正中是一隻樸素的小相框,周圍是與之相配的白色蠟燭與白色花朵。  “你的手機裏有小家夥的照片吧?挑一張喜歡的打印一下吧。”  工作人員體貼地坐到他身邊陪他一起挑選,安嘉魚機械地打開手機相冊,從右向左滑動,翻找著joe最好看的照片。最終,停在它一手拿著心愛蘋果,一手抓一張小卡的畫麵,卡片上是手寫的字跡:好好睡,晚安。  學姐見他呆住不動,試探著問了一句:“選定這張嗎?上麵寫的什麽?”  他們都看不懂中文。  安嘉魚用拇指擦了擦屏幕,張了張嘴。他兩天沒有說過話,嗓音幹啞到發不出聲。  學姐見狀急忙示意工作人員倒一杯水,老外不喝熱水,冰涼的液體入喉像開了刃的小刀,可的確破開了他的喉嚨,開口的同時,安嘉魚終於接受了joe離開他的現實。  刀絞般的心痛毫不留情地侵襲而來,他泣不成聲的替她們翻譯:“sweet dreams.”  不知是不是養寵物的人都能感同身受,在場所有的人都陪著他掉眼淚,他們有的與他一樣是送別,有的隻是谘詢,甚至連工作人員都不能幸免,對方掏出一本小冊子,告訴他如果實在舍不得,他們有一項服務是骨灰鑽,價格有些昂貴,但小家夥可以變成一顆漂亮的寶石,永遠陪著在他身邊。  聽上去比死後變成星星要實際得多,至少還看得見,摸得著。  “對不起啊小喬,你說得對,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麽能照顧好它呢……”安嘉魚用手指隨意揩掉眼角的淚,舉起酒瓶,似乎期待酒精的能量可以鈍化那些酸楚和疼痛。  喬鬱綿感到一絲窒息,突如其來的噩耗和對方愧疚的眼淚讓他心痛,而這句對不起他更是不配。他不敢想象安嘉魚在失去joe的當下會有多難過,更不敢相信,自己多年前的口不擇言居然變成了一把灑進了傷口中的粗鹽。  “不是你的錯,不怪你……別哭…….”他抬起手背蹭了蹭安嘉魚濕漉漉的臉頰,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聲尖銳的:“放開你的手!!”  一轉臉,厚實的牛皮水桶包就招呼到了眼前,帶著呼呼的破風聲。喬鬱綿下意識要起身躲開,可蹲了太久腿發僵,他失去了先機,女孩子的力氣不至於多大,被砸一下應該……也不會怎樣吧……  他閉上眼睛,卻忽然被人虛虛護住了腦袋,也不知道喝醉的人怎麽會有這麽迅速的反應。  風衣料蹭過耳朵有點癢,安嘉魚用了香水,脈搏處透出一絲淡淡的甜味,是陌生的果香。幾根手指穿入了後腦的發絲中,喬鬱綿被自然而然攬進懷中,額頭抵住了那人胸前的一顆風衣扣,有點涼……  砰得一聲,酒瓶擋開了牛皮水桶,女孩尷尬地嘀咕一句:“小安老師,你們認識啊?”  喬鬱綿輕輕抓住那隻按在自己後腦上的手取下,放回安嘉魚腿上,緩緩站起身,輕輕跺了跺發麻的腳,轉身看向女孩。四目相接的一刻,對方明顯怔住,微微張開嘴巴,輕輕啊了一聲,半晌才閉上。  一旁的醉鬼乍然出聲:“看夠了沒?好看麽?”  “好……好看……好看……”女孩子低下頭幹咳了一聲,忽然恢複記憶似的走上前奪酒瓶,“我就去買個解酒藥功夫,怎麽半瓶都給喝沒了。”  安嘉魚右手緊緊攥著瓶頸,他手勁大,女孩搶奪半天無果,硬的不行又換上軟的,從包裏掏出一瓶綠茶要跟他換:“喝這個好不好?這個也好喝。”  聽她的意思,該是經紀人或者助理的身份。  喬鬱綿看她費勁巴拉也說不動安嘉魚的樣子有些可憐,最終還是決定幫她一把。  他拍拍對方的肩膀示意女孩讓一下,而後俯身看著安嘉魚渙散的眼神,輕聲說:“小魚,把酒給我,不喝了吧?”  女孩一聽他這哄人的語氣頓時有些失望:“哄他沒用,不然我們直接搶……”  可話音未落,就眼睜睜看到安嘉魚二話不說,將護了大半天的寶貝紅酒慷慨地遞給了眼前人,黯然開口:“你又要消失了麽……”  喬鬱綿一怔:“……不會……”  “救命!幫我哄他回家成嗎!”女孩反應很快,立刻對喬鬱綿耳語。  他點點頭問:“車在哪兒?”  女孩伸手一指,是已經拆除的大門方向:“那邊隻停了我們一輛車。”  喬鬱綿想扶他的手臂,可安嘉魚幾乎想也不想便抓住他的手,幾根手指嚴絲合縫地嵌進了他的指縫中。  作者有話說:  再親再愛的人,分開久了都需要一個重新靠近的過程。  他們變了很多,又有很多沒變,慢慢來不要著急~第77章   “我是vicky,j.a的經紀人……還在學習中。”  女孩一上車就忙著自我介紹,喬鬱綿發現趁他安頓安嘉魚坐下的功夫,這個vicky就神不知鬼不覺補好了唇膏,跟蘇芮可用的差不多的色號,像他養的那盆日本月季“真宙”,濃濃的杏粉色。  喬鬱綿點點頭:“你好。我是喬鬱綿。”  對方眨了眨眼,似乎在等下文,等了許久發覺他已經說完,有些尷尬地寒暄道:“木棉的棉嗎?”  “綿延不絕的綿。”看到vicky眼中巨大的好奇,他猜想安嘉魚從未對身邊的人提起過自己。  vicky提到的j.a應該是安蓁成立的古典樂經紀公司,契機是四年前安嘉魚再度拿獎之後,大提琴家與前公司合約到期不再續,而是冒險地選擇了回國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安蓁接受采訪時說,國內的古典樂行業還沒有步入正軌,她希望借此機會能發現和幫助更多喜愛古典樂的年輕人,幫助這個在國內潛力巨大的行業發展。  當然,當初眾說紛紜,最後落在吃瓜群眾口中的結論是安蓁不滿經紀公司分成,雙方談不攏才不再續約。  喬鬱綿原本的打算是送安嘉魚上車就好,可他抽不出手。安嘉魚靠在放倒的座位裏睡覺,手依舊扣在他掌中,他們的十根手指像精密的鎖,緊緊卡在一起,喬鬱綿又不舍得掰得太用力,畢竟這雙手價值連城。  “一起送他回家吧。”vicky打開副駕的門,將安嘉魚身邊的空位留給喬鬱綿,又遞給他一隻解酒藥,“想辦法讓他喝進去,不然醒了要頭疼。”  原本閉著眼睛的安嘉魚猛然坐起:“不回家……不能回……”  喬鬱綿趁機扶住他後背,將擰開的小瓶子靠到他唇邊:“把這個喝了。”  那人想也沒想便一仰頭,喝完了一整隻解酒藥。  “嘶……”副駕座上的女孩忽然倒抽一口冷氣,盯著手機屏幕手一抖,“靠……真是……我死定了……”說完哀怨地看了一臉呆滯的醉鬼一眼,“安老師你可害死我了……你不能沾酒怎麽不告訴我啊!”  而安嘉魚此刻就隻會說一句話:“不能回家。”  “知道了,不回家不回家。把你這麽送回去我離被公司掃地出門也不遠了……”小助理憂心忡忡從包裏翻出一副藍牙耳機。  喬鬱綿覺得這些人有些小題大做,喝醉而已,既沒有闖禍,又沒有被媒體拍到。  司機發動了車子,他探身替安嘉魚係好安全帶的同時,公放音響裏驟然傳出一句責罵。  “我是不是叮囑過你要替他擋所有的酒?你居然讓他自己一個人喝醉了!你以為酒精依賴是我跟你開玩笑的是嗎!你自己去查查這四個字什麽意思!五年了他幾乎滴酒不沾,我才把他交給你幾個小時就給我鬧出這種事!你自己去跟jane交……”  聲音戛然而止,全車人都愣住,司機險些忽略了紅燈,急停在線前。  vicky終於手忙腳亂斷掉了無意間連上的車載藍牙,安嘉魚不在的日子這輛車是安蓁的專車,而在這個新司機接手之前,vicky時常要充當安蓁的專職司機。  這段話一氣嗬成,雖說聲音壓得很低,可吐字清晰有力,咬牙切齒。這是文字難以表達的憤怒。  女孩低著頭捏著手機打字回複。  不知對麵又說了些什麽,後視鏡裏,小姑娘幾乎要被罵哭,嘴唇抿到發白,而喬鬱綿的在意的卻隻是那四個字,酒精依賴。  於是他真的像語音說得那樣,打開手機瀏覽器,查了查這四個字的意思。  安嘉魚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車頂天窗,司機很體貼,停車避開了路燈,窗子裏隻有一塊藏藍色的天,掛著輪不算明亮的月。  他摸到座椅旁的按鈕,將放倒的靠背調直,揉了揉眼睛。  從醉酒的狀態醒來,思維有些遲鈍,但頭一點都不痛。太久沒喝原以為醒來會很難受,安嘉魚有些慶幸地伸展了一下雙臂,卻猛然發覺自己的左手裏有東西。  喬鬱綿實在太安靜,安靜到呼吸聲都聽不到,安靜到和這輛熄了火的車子,和車外的夜晚融為了一體。  跟夢裏一樣假。  安嘉魚用力攥了攥手指,試圖分辨自己究竟是不是還沉浸在醉酒中。  喬鬱綿垂眸看了一眼他們扣在一起的手,緩緩抽出手指。  安嘉魚心一沉,不是夢。夢裏的喬鬱綿時而溫柔到不忍心推開他,時而漠然地掙脫逃離,不會像這樣……搖擺在兩者之間。  他開始認真回憶自己喝醉之後的事,當時他理所當然地覺得喬鬱綿是喝醉的幻覺,所以……所以自己都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對方眼中為什麽這樣困惑,這樣……難過?  喬鬱綿的眉心微微蹙出了淺紋,語氣裏倒沒有太多起伏:“清醒了麽?快讓司機送你回家吧,不早了,我先走了。”說罷便拉開車門。  安嘉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喬!等一下!你……你要去哪兒……”  “我要回去了,明天還要加班。”喬鬱綿邁下車,轉身看了一眼座位,撿起他睡夢中胡亂扯下的圍巾,重新替他繞在脖子上,猶豫再三才開口,“以後不要再喝醉了……酒還是少碰……”  安嘉魚一愣,鬆開了他。  是了……是自己醉成一攤爛泥的混賬樣子被他看到了……任誰看到都會失望的吧…  好比對方在自己心裏留下的最美好的麵貌,在喬鬱綿心中說不定也有那麽一寸的位置裝著那個意氣風發的小提琴家,可這樣的重逢一定讓他幻滅……  失去聯絡的日子裏,安嘉魚幻想過好多次,自己站在舞台上,一眼從觀眾席中找到喬鬱綿,而後抬頭挺胸地問他一句:“想我了吧。”  他有自信,那樣的自己不會再被拒絕。  可偏偏讓喬鬱綿看到了他這一副鬼樣子,他簡直想不到任何比今天更難堪的重逢。  安嘉魚扒著車門的邊,徒勞地解釋了一句:“不是的,其實我……不常喝酒的……”  他戒酒很多年了,今天完全是個意外。  “所以……酒精依賴是怎麽回事?”喬鬱綿猶豫許久,低聲問道。可還未等他回答,又迅速搖搖頭,“算了,沒什麽,不用理我。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晚安。”  安嘉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這才想起他們已經分開很多年了,自己的慌張毫無道理。  物是人非,對方再不是那個跟他親密無間的少年,也許隻是因為生性善良,沒有對一個喝醉的前男友棄之不顧。  喬鬱綿深知失言。  這種難言之隱,當事人一定不想被任何人提起,何況他們現在又有什麽關係,他哪裏來的權利質問安嘉魚,戳他的痛處呢……  剛剛在車裏,在那人睡著的兩個小時裏,喬鬱綿找遍這些年網絡上有關他的一切花邊新聞,中文沒有,就換英文的。  可沒有任何消息提到過酒精依賴,唯一相關的是一條不起眼的舊新聞,有國外媒體在蹲守其他電影明星時,無意中拍下了街邊酒品店門前的安嘉魚。  照片裏的安嘉魚披著有些淩亂的及胸卷發,看起來許久沒有修剪。瘦到薄薄一片的肩上掛著純白色琴盒,背帶勒歪了領口,露出半條突出的鎖骨,胸前所抱的購物袋裏露出顏色各異的紅酒蓋,浮起青筋的胳膊細到讓人難以相信他可以承受那樣的重量。  蒼白,幹瘦,像個癮君子。  那時候喬鬱綿自己的生活也一塌糊塗,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安嘉魚怎麽樣了。在他的意識中,對方正身處古典樂的最高學府,日日與頂級音樂家往來,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夢想。  可他為什麽會這麽狼狽?他在紐約遇到了什麽事?難道真如蘇芮可所料,他被紙醉金迷的生活動搖了內心?  不可能。  這個荒謬的想法出現的一瞬間即被否定,他太了解安嘉魚的品性。  回到公司提供的租屋,脫掉衣服準備進浴室的時候,喬鬱綿忽然發現那條骨灰鑽手鏈忘記物歸原主,還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散發出微弱的,淡藍色熒光。  他茅塞頓開,光著身子跑回到書桌前抓起手機,又翻出那條剛剛保存的舊新聞看了看具體日期,十二月初……是joe意外死亡的一個月之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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