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鬼使神差地偏了偏頭,兩股呼吸試探性地相融……總是吻他的唇距離不過三公分。 “咳咳,咳咳咳……安老師。”身旁的車窗不知什麽時候降下來的,女孩放聲將他們喚回現實,“那個,嗬嗬,大家都看著呢……” 喬鬱綿驟然清醒過來,順著vicky的目光轉頭,他的同事們正排排站在落地窗前,瞠目結舌地望向這裏。 他尷尬地低下頭,迅速搭上卡扣,隨手拽了拽安嘉魚的袖子將手鏈遮進去:“好了。” 物歸原主,他撤回了禮貌的距離,替安嘉魚打開了車門。 然而對方並沒有上車,醞釀了半天才下定決心似地問他:“下班了麽?有空的話,一起吃個飯吧。” 不好吧。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合格的前男友該像死了一樣。 “就,簡單吃點……”安嘉魚眉眼間又浮現出不安來。 這種不安很難得,這些年喬鬱綿看過他所有的舞台記錄,賽前跟拍,後台采訪,新聞報道。小提琴家從來都是人群中最淡定,亦或是最沉浸的那個。他胸有成竹地握著琴,看鏡頭的時候後頸筆直,下巴微揚,周身閃光,自信耀眼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驕傲的人示弱是任何人都無從拒絕的,他當然也不例外。 “好。”眾目睽睽下,他繞到車子另外一邊,開門坐了進去。 vicky開著車,眼睛瞪得溜圓,頻繁從後視鏡裏看他們。 和之前淳樸的直男小毛不同,一看這姑娘的眼神就知道她正腦補著一出誇張的戲碼,時而抿嘴蹙眉,時而浮起詭異笑容。 一路擁堵,女孩路上已經預定好了桌位,把他們送到餐廳正門口,進門前,vicky拽住了喬鬱綿。 “那個,喬……小喬哥,你會開車吧?” 他點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車留給你們,等一下麻煩你幫我把小安老師送回家吧。”說完她塞了車鑰匙到喬鬱綿手中,又轉向安嘉魚,打開了手機備忘錄繼續絮絮叨叨,“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點清湯鍋底,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喝酒,不然我隻能以死謝罪了……一口都不要……” 安嘉魚略顯局促地打斷她:“我知道了。我幫你叫車你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喬鬱綿讓服務員先帶安嘉魚上樓,自己送姑娘上了網約車之後才跟著上去。 安嘉魚正抱著點餐用的平板翻看。 等他掛好衣服坐到對麵,對方將平板遞給他:“我點好了,你看看想吃什麽再加。” “其實我都可以。”喬鬱綿翻了一下已點菜,盡是青菜豆腐魚蝦,紅肉都少見,清淡的出奇,“什麽時候開始不吃辣了。” 安嘉魚一怔,左手抄起茶壺開始倒茶,越過這個話題反問他:“你現在是花藝師嗎?” “不是,那是我們公司新成立的花藝工作室,剛好是蘇芮可負責的,常常叫我去幫忙。” “蘇……芮可?是?”對方微微低頭,迷茫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喬鬱綿放下茶杯:“昨天不是見到了麽……你……”他忽然意識到,那僅僅是很多年前的一麵之緣而已,不記得再正常不過。 安嘉魚眼睛轉了轉:“昨天?是你身邊那個女同事?我……認識她嗎?” “也不算認識,我們好多年前,在火車上見過一次……” 提到火車,安嘉魚表情一頓,恍然大悟點點頭,甚至有些驚喜:“原來是她……這麽巧,你們現在是同事啊?” “嚴格說,她算是上司。雖然不是直屬。”喬鬱綿笑笑,“她是公司營銷部經理,我在供應鏈管理部門。不過我能進公司也多虧了她幫忙。” “她這麽年輕就做到你們晟景的管理層?”安嘉魚不禁吃驚,“好厲害啊。” 喬鬱綿一愣,他所在的花卉供應公司是晟景集團的旗下產業之一,如今主營業務早已不是花卉,而是地產和度假村:“你怎麽知道?” “昨晚你不是發了我工作室地址麽,倒時差睡不著,隨手查了一下……”安嘉魚低頭夾了一筷子餐前涼菜塞到嘴巴裏。 怪不得今天眼睛有點紅。 喬鬱綿點點頭:“你這次回來是為了代言?待多久?” “看情況……可能還有別的活動,沒最後確定。” 這有些出乎意料,他下意識追問:“可你月底開始不是要跟芝加哥交響樂團做全美巡回……” “……換人了。”安嘉魚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氣笑笑說,“我想休息一下。” “嗯。”喬鬱綿感歎,“去年破紀錄了吧,一年160場。是該好好休息一下。” 他所知道的安嘉魚,從大四開始,沒有哪一年的演出是低於一百場的,這不是什麽行業秘密,隻要稍加關注便可以查詢到演奏家的演出安排,方便樂迷購票。 國外某個網站曾經推出過一擋紀錄片,72小時不間斷跟拍一位年輕藝術家,安嘉魚也在列。三天之內奔走兩地的四場演出,台上的專注過後是連話都不想說的疲憊,他甚至在進入浴室之後睡著,一個多小時之後才被經紀人發現叫醒。因為泡澡水變涼,第二天果不其然是發著燒犯著困出現在了鏡頭前,可上台前的練習會徹底喚醒他,他的表演從來完美。 安嘉魚被記錄的生活看上去很枯燥,練琴,演出,休息,練琴,高強度,循環不止。 喬鬱綿抬起頭,安嘉魚捏著酒水飲料廣告翻來覆去地看,心情肉眼所見的低落。 “別看這個……”他伸手抽走花花綠綠的廣告。 安嘉魚猛然驚醒:“不是,我沒有在認真看,隻是隨手拿著……我不想喝的。”他對於喬鬱綿的玩笑似乎過於敏感,認真到有些急躁,“我沒有,沒有……酗酒,其實我平時不喝酒的,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vicky她們太小題大做了……” 喬鬱綿放在桌上的手指被輕輕拽住,安嘉魚有些無力地看著他:“昨天隻是個意外……我平時不是那樣的……” “嗯。”喬鬱綿低頭看了看抓著他的手,安嘉魚卻又像被燙到一般縮回。 “所以,是完全治好了,對吧?”他不該問的,也不想讓安嘉魚覺得難堪,但他實在想得到一個能讓自己安心的答案,他隻需要知道,安嘉魚過得很好。 “嗯……早就治好了。” 那一場鬧劇不僅僅治好了安嘉魚的酒精依賴症,也讓他徹底釋懷了喬鬱綿的“絕情”。 作者有話說: 繼續加更。 vicky給大家表演一個滑跪。第80章 失去joe的一段時間裏,安嘉魚的人生第一次體驗到抑鬱的感覺,他莫名緊張,又覺得孤立無援。 每天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宿舍,他都會被寂寞和悔恨包圍。看著床頭小家夥睡慣的角落,安嘉魚心痛到夜不能寐,他鼓起全幅勇氣給喬鬱綿發去訊息,可根本沒有人回應他。 而後他幾乎每天每夜夢到喬鬱綿,夢裏那個人失望至極,怪他自私,怪他不夠珍惜,怪他害死了一條小生命。 他丟掉了joe的籠子,丟掉了吃一半的龍貓糧和提摩西草,丟掉它的玩具,甚至用刺鼻的清潔劑徹底去掉了徘徊在屋子裏的幹草味,卻依舊忍不住想它。想它不知輕重啃一個演奏者需要上保險的手指,想它呆呆傻傻吃蘋果的樣子,想它雪白溫暖的皮毛貼在臉上……想跟喬鬱綿一起喂養它的日子……繼而發瘋一樣想念喬鬱綿。 安嘉魚驚異地發現,自己也許就是所謂的“戀愛腦”。曾幾何時,看到那些女孩子長久地陷在失戀分手的痛苦無法自拔,他也是不屑一顧的,可如今他才羞愧地理解了自己在感情麵前的傲慢。 “走出來”,這看上去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難如登天。 他時而想念時而又恨的心頭發癢,恨喬鬱綿不相信他們的未來,那樣無情地將他推開,甚至連最後一麵都不願贈與,他連一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得到。安嘉魚恨他們戀愛一場,如今他想要一句簡簡單單的安慰對方都不肯施舍。 可他又會忍不住擔心,喬鬱綿考得好不好,上了哪一所大學,他媽媽的問題解決了嗎,他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 他矛盾地希望對方能過得好,可又不甘心他好到徹底翻篇,丟下自己。 “安,你要不要換個宿舍試試?失戀之後一個人呆著是很容易胡思亂想的,換個雙人宿舍,有了室友,朋友,你會好起來的。再不行就試試新的戀愛!” 哈士奇的主人,他的學姐後來變成了他在紐約僅有的知心好友,他不經意向對方傾訴時得到了看似不錯的建議。 於是他虛心接受,換到了雙人宿舍。看到他萎靡不振,和他同樣背井離鄉的法國室友慷慨地請他喝家鄉的酒,那人來自紅酒之鄉波爾多,父親與祖父都是釀酒師。他每晚都與安嘉魚對飲,不出一個月,安嘉魚便對各個紅酒產地,馳名的酒莊如數家珍,他輕易就可以欣賞出那些不同的酸度,澀度,敏感的舌頭能準確分辨香氣分子,是果味,礦物味,還是木頭味,焦香味。 紅酒很奇妙,要在身體裏醞釀一段時間才出現奇妙的,迷幻的醉酒反應。他開始享受朦朧而恍惚的世界。 是誰說時間是治愈傷痛的解藥,明明酒精才是。 短短兩個月而已,等室友發覺他的異常時,他已經發展到每天起床和睡前都各開一瓶新酒的程度了。 “安,你不能再喝了。”室友鎖起了酒櫃,安嘉魚又抑製不住地隔三差五去酒品店自行購買,越買越多。 沒過多久,他的身體便開始產生了不良反應,嘔吐,食欲減低,體重減輕,更可怕的是,他發覺隻要持續一天以上不碰酒精,就會開始全身發麻,心慌,猛烈地出汗。而這種時候,通常隻要喝一口,情況就會立刻好轉,但代價則是一口接一口,再也停不下來。 他開始嗜睡,進而缺席課程,晝夜顛倒,甚至是錯過學校的演出。他終於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可酒精早已經吞噬他的理智和自控力。 他開始恐慌,卻又不敢讓家裏人知道,獨自徒勞地掙紮,他甚至病急亂投醫,嚐試去接受新的追求者,試圖用新的戀情稀釋喬鬱綿在他心中的濃度,從而轉移對於酒精的依賴程度。 他們一起吃過三明治,安嘉魚坐在琴房裏聽對方吹長笛,可怎麽看都覺得那一頭亞麻色頭發不和諧。 夕陽裏對方漸漸靠近他,可他的身體卻在大腦有所反應前本能地躲開。 “抱歉。我想,我們還是該慢慢來。”他解釋得並不怎麽走心,然而對方並沒有拆穿他,而是欣然接受,繼續練琴。 就在那個下午,就像報應不爽,他失足踩空,從樓梯上摔落下去。 他身邊有很多人,有時常在課堂或是琴房擦身而過的熟麵孔,也有陌生人,身後還有今天才開始交往的“男朋友”。 可在他他摔下去的那個瞬間,沒有人伸手,大家第一時間護住了自己的樂器躲開,有擦得錚亮的圓號,有剛削好簧片的雙簧管,有常常遭到樂團調侃的中提琴。 他的男朋友似乎伸出了手,試圖拉他一把,可在發覺一個成年人摔落的慣性足以讓另一人也置身於危險時,又瞬間撤回了手。 那是一個正常人類寫在基因裏的,自我保護的本能。 安嘉魚重重摔下去,在最後關頭他護住了琴盒,後背著地。他的頭撞到台階,遁入黑暗的前一刻他遺憾地想,也許這輩子他隻能遇到一個甘願為他摔斷手指的人。 可他已經失去他了。 在醫院醒來時,安蓁和俞知梵已經在他床前。 短短半年沒見麵,大提琴家幾乎認不出自己的兒子,從小到大,那個集萬千寵愛的小王子如今麵色蒼白,瘦骨嶙峋,像個重病患者陷在床褥中,目光狼狽得如同街邊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如果僅僅是腦震蕩,安嘉魚興許還不會感到羞愧。真正讓他自尊心瓦解的是他清醒過後的酒癮發作,安蓁抱著莫名開始顫抖心悸,滿身大汗的他,嚇得臉色慘白。他第一次看到媽媽哭得那樣驚慌失措,也分不清浸濕病號服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小魚……你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她開始瘋狂自責,安嘉魚睡夢中都聽到她在跟俞知梵懺悔,“哥,他長這麽大我都沒有真正在意過他……都是他照顧我,遷就我的……你說得對,我不配做母親,不配擁有這麽好的兒子……” 她把所有的錯歸咎於自己的漠不關心。 安蓁推掉了近三個月所有的演奏會,專心陪在兒子身邊,傾盡全力想要彌補。她學著煮粥做飯做家務,學著跟年輕人推心置腹地聊天。 在某個睡不著的深夜,安嘉魚給她看喬鬱綿的照片,也許是因為已經分手了,安蓁並未對他的初戀對象是男孩子發表任何意見,隻是驚訝了一句:“長得這麽好看啊……” “媽,你不用陪我了。”他漸漸擺脫酒精的控製,卻又被負罪感侵襲。母親因為他,三個多月沒有站上舞台,頻繁遭受非議。有謠言散布出來,說安蓁演出前坐地起價為難公司,導致被雪藏。 “沒事。很久沒休息了,讓我偷偷懶吧。” 安嘉魚很清楚這不是真話,安蓁不需要這樣的休息,明明是自己讓她放心不下。 “媽……”他有些承受不住這樣不求回報的母愛。 安蓁最享受的時間是每天下午練琴的三個小時,她會沉浸地閉上雙眼,有時還會在樂曲間隙習慣地等待掌聲,可睜開眼發現眼前什麽都沒有時,安嘉魚注意到她眼中的興奮感會瞬間熄滅。 她是渴望舞台的。 可卻因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