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熾一向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人,此刻,他眸光沉靜地直視著河流另一畔的熙來攘往的人們,泊在運河裏的船舶無分大小,十有七八都懸掛著鳳凰旗令,宣示自己的船隻受到鳳家的保護,不怕受到任何侵擾,可以安心做生意。


    這一幅人們其樂融融,歌舞升平的景象,他都看在眼裏,但他的眼神卻顯得很平淡,淡得幾近冷漠。


    他知道受到鳳家庇護的人們,對他皆是感激不盡。


    這些人把他當成了活菩薩一樣崇拜而景仰,如今,不隻是在“刺桐”,甚至於是在更南方的第二大港口“興蘭”,他說一句話,其威力更勝過皇帝所頒下的聖旨,無人膽敢違逆。


    殊不知,他所做的一切,並不為天下任何人,他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他隻是對於事情的利害得失,計算得太過清楚而已!


    隻要是所做的事情對鳳家有好處,他就會去做,隻要是對鳳家有害的,他就必須消滅那個禍害。


    哪怕是要不擇手段,哪怕是會有必要的犧牲,他都在所不惜……


    “百花穀”裏總是和徐的風,吹到了北邊的樹海,瞬間夾帶了寒意。


    在“百花穀”的北邊有一處樹海,終年遍布濃蔭,在樹海深處幾乎到了不見天日的地步,或許是因為八歲時曾經在這裏被困了兩天一夜,所以柳鳴兒好些年不曾再涉足此處。


    她與白銀一路閃躲陷阱,不料闖到了這裏,不過,或許是因為不再是八歲的小娃兒,加上有白銀傍身,這些年來,她破解陣法的功夫也進步了,所以,再見到這樹海,已經不若孩提時般恐懼。


    柳鳴兒站在樹海的邊緣,明明在她身後的原野上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但林子裏卻是陰風陣陣,就算下一刻有妖魔鬼怪跑出來都不稀奇。


    雖然心裏還是有點害怕,可是柳鳴兒吞了口唾液,吸氣壯膽,伸手撥開半人高的長草,提步走進樹林。


    但幾乎是立刻地,白銀躍身上前,擋住了小主子的去路。


    “白銀,讓我過去!”


    說完,柳鳴兒瞪了它一眼,靈巧地閃身,就要從大白虎的後麵繞過去,但立刻又被擋住,這次,連隨後追從他們而來的黃金都跟著一起過來擋她。


    “黃金,怎麽連你也鬧我!”


    “白銀”、“黃金”一如其名,白銀的毛皮是白色的,在陽光之下,甚至會泛著如銀般的光亮,而黃金的毛皮是黃色的,是一隻姿態非常優美的雌虎,柳鳴兒常開玩笑說它是虎界裏的大美人。


    它們是傅鳴生送給女兒的禮物,先是白銀後是黃金,剛來到她身邊時,都還是剛斷奶的小老虎,自從它們成年以後,柳鳴兒就一直期待它們會生下小老虎,可是卻一直都沒見到黃金有懷孕的跡象,關於這一點,柳鳴兒對白銀一點都不努力頗有怨言。


    白銀朝著小主子哮吼了聲,表情非常嚴肅認真,似乎在警告小主子樹海裏麵有危險,要她別進去。


    柳鳴兒回瞪白銀,不太高興地鼓起腮幫子,而一旁的黃金似乎早就習慣他們劍拔弩張的對峙,見怪不怪了!


    “你!”柳鳴兒伸出食指,指住了白銀的鼻尖,與一般老虎不同的是,它的鼻子顏色是略深的粉色,看起來與一雙藍色眼睛相得益彰,但柳鳴兒知道白銀最討厭的就是自己的鼻子顏色,“你最好給我搞清楚,我才是主子,我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你不能阻擋我,聽見了嗎?”


    自從白銀成年以後,他們一人一虎最常上演的戲碼就是“爭誰是老大”,“爭誰說的話才算數”,白銀是一隻極具靈性的雄虎,會保護它領地裏的所有東西,不隻是黃金,當然也包括了柳鳴兒在內。


    所以,對於小主子的撂話,白銀哼氣,如果以人來形容的話,就是“嗤之以鼻”,頗有不屑之意,擺明沒將她的警告放在眼底。


    “好,很好!”柳鳴兒也哼哼了兩聲,沒再跟白銀僵持下去,轉身乖乖地往回走,走了好一段距離,發現兩隻老虎的防備已經不再嚴密之際,飛快地回頭往樹林裏跑去。


    “吼……”白銀大叫了聲,迅速地追上小主子。


    柳鳴兒耍了它們,自然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在奔跑,她沒笨到以為自己可以跑贏老虎的腳程,知道很快就會被白銀追上,隻是跑給白銀追,是她在穀內窮極無聊時,常會玩的小遊戲,忍不住又想玩一下而已。


    驀地,她看見了濃密的樹林裏閃過一縷灰色的人影,以為是照顧她的爺爺,卻又再一次看見人影時知道不是他,因為爺爺的背已經很駝了,而那個人影在移動時,腰杆兒可是直挺得很。


    “白銀,黃金,你們快看快看!林子裏有人!”她一邊喊著,一邊改變方向朝著人影追過去。


    白銀看見小主子往人影的方向移動,忍不住發出一聲幾近憤怒的狂吼,瞬間加快了腳程,在小主子接近人影之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吼……”白銀朝著小主子叫吼,聲音無比的激動,如果要翻成人語的話,大概就是“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孩,明明就知道有危險還一直跑過去,存心要把我給氣死就對了啦”。


    “可是我看到有人啊!”柳鳴兒噘起嫩唇,不用想也知道白銀這家夥一定在罵她“不知死活”,明明就是山中之王,卻比婆娘還嘮叨。


    白銀才不管她的爭辯,甩動長尾,輕拍了下她的大腿,趕著她回去,而黃金在後麵咬住她的裙擺的一角,不斷地將她往後拉。


    柳鳴兒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它們拖拉著走,眸光依舊不斷地搜尋著那道灰影,在她記憶之中,在她孩提時候,“百花穀”裏除了她爹與她,以及爺爺之外,還有其他的人,她一直記得自己小時候是有玩伴的,印象中還不隻一個人,年紀都比她大上幾歲,卻突然在某一天就統統不見了,會不會那個灰影人是她玩伴裏的其中一人呢?


    “是鳴兒嗎?”


    就在他們一人二虎走了大段距離之後,突然從林子裏傳來一道女子的嗓音,柳鳴兒有些吃驚地回頭,而白銀和黃金則是豎起了戒備。


    “是誰在說話?”她想要更靠近一些,可是兩隻老虎則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她再過去,合起來像是道牆般堵住她。


    “你過來一些好嗎?鳴兒,我不太聽得到你的聲音,過來些好嗎?”女子的嗓音十分柔軟可親,這時,一陣大風吹起,呼呼的風嘯聲幾乎把女子的聲音全給掩沒過去。


    “我不能過去,再過去的話,我爹有設陣在那裏,被困進去,就很難出得來了!”柳鳴兒以手圈口大喊道,其實她隻是衝動些,又不是笨蛋,誰知道那女子不是被困進陣式裏的入侵者,要她過去,不過是想拉個墊背的的替死鬼,“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


    “你忘記了嗎?在你還是孩子的時候,我抱過你呢!”女子不再催喊她過去,隻是笑著回答她。


    哼哼!還說不太聽得到她的聲音?明明最後那句話她就說得不大聲,柳鳴兒生平很討厭被人所騙,當下就決定自己不喜歡那說話的女人。


    “可是我不記得自己被你抱過。”柳鳴兒又故意以手圈口喊得很大聲,喊的時候還帶著滿臉笑意,最後也以同樣大聲的音量對身旁的老虎喊道:“白銀,黃金,我、們、回、去、了!”


    兩隻老虎不約而同抬眸瞅了小主子一眼,似乎在納悶她幹什麽要對聽力忒好的它們大聲叫喊,不知道她根本就是喊給樹林裏的女子聽的。


    “不要走!”女子急忙忙地喊道:“你不好奇為什麽我也會在外人根本無法進入的『百花穀』裏嗎?”


    “我爹說過,在這穀裏,除了他和爺爺之外,其他的人,都是壞人,要我見著了就敬而遠之,對方說什麽都不可以相信。”


    雖然以前她常跟親爹鬧脾氣,可是其實是很聽他話的,更何況,她現在已經萬分肯定,那女子是被陣式給困住了,所以才會無法過來,不過因為自己好些年沒來樹海這裏,不知道女子被困多久就是了!


    說不定下次再來時,女子已經成了一具白骨也說不定!


    在一陣久久的沉默之後,女子又再開口,音調不再親切,而是帶著嘲弄與嚴厲,“你那張臉蛋究竟是像誰呢?柳鳴兒,那個男人讓你跟著娘親姓柳,多諷刺啊?!怎麽可能……就連一點相似都沒有呢?怎麽可能與懷胎十月,將你生下的娘親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呢?”


    柳鳴兒環視了四周一眼,雖然眼前看不見女子的身影,但很確定對方已經將自己給看得一清二楚,而女子所說的那番話,令她反感到了極點,“你到底知道什麽?不知道就別胡說,看著我長大的爺爺說,我跟爹畢生最愛的女子長得是一模一樣,所以我當然長得像我娘啊!”


    “你不像,我敢指著天發誓,你跟你的親娘長得一點都不像!”女子斬釘截鐵的否認嗓音,淒厲得宛如惡夜裏的鬼叫。


    “白銀,黃金,我們走,不要理她!”說完,柳鳴兒頭也不回的跑開,就算不是聽她爹的話,她也沒笨到會去救一個可能會危害到自己的壞人。


    就讓那女子變成一具白骨吧!誰教她要說那些不中聽的話惹人生氣!


    然而,女子卻沒有住口,反而是更加激動地大喊,“我知道打開『百花穀』山門的方法,用你的血!鳴兒,用你的血滴在石洞裏的八卦石陣上,就可以打開『百花穀』的大門了!你聽見了沒有?用你的血!”


    柳鳴兒掩耳不聞,加快了速度跑出了樹海,沒聽到女子的聲音變得輕柔且帶陰笑,“打開穀門吧!孩子,隻有你能把山門給打開,隻要那道門打開了,我就有機會出去了!快,把門打開,讓我出去……”


    從樹海回來之後,柳鳴兒一直坐立不安,她東走走,西坐坐,跑進傅鳴生的書軒裏把一堆書卷給翻下來,堆在地上也跟著一屁股坐下來,每一本都隨便翻了幾頁就扔到一邊。


    她一直在想樹林裏那女子所說的話,說用她的血可以打開“百花穀”的大門,她很想將這話當成無稽之談,可是偏又知道以她爹的本事,人血確實可以拿來當做啟動陣式的引子。


    如果,用她的血就可以打開大門,那爹為何要騙她說必須破解穀裏的所有陣法,才可以讓門打開呢?


    驀地,她將手裏的書往空中一扔,完全不想繼續思考下去,撲抱住趴躺在她身後的白銀背上,小臉蹭著它豐厚的毛皮,“白銀!白銀!就隻有你和黃金最好,不像壞蛋爹爹,自己一個人跑去逍遙自在,把我給扔在家裏,說什麽最喜歡我,他一定是以為自己在哄三歲小孩!”


    白銀已經太習慣小主子突如其來的擁抱,早就習以為常,回眸睨了她一眼,無奈地呼了口氣,又繼續趴回原位,任她在身上搓圓捏扁。


    “鳴兒小姐在想主人了嗎?”一名駝背老人笑嗬嗬地走進來,端著要給小主子的夜宵,雖然身形看似行動不便,卻是異常靈巧地繞過被扔了一地的書冊,將夜宵擱到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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