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曝奪人貞操,願意負責,是仁,他不言皇後殺人滅口,卻說自害人命,是孝;他隱瞞被手足下藥事實,是友愛,他顧全朝堂大局,是忠。


    這樣的孩子,能怨他偏心?


    瞬地,皇帝冷然的眸光轉為溫暖,緩聲道:「朕會下令,厚葬春曉。」厚葬令下,亦是敲打皇後,別讓她以為可以一手遮天。


    「謝父皇,兒臣還有一事請求。」


    「說。」


    「塗姑娘是宋懷青看重之人,如今青豐書院已開,七弟自泉州歸來,說到宋懷青可用人手不足,兒臣見塗姑娘已將所學盡授於宮中姑姑,應該可以讓她回泉州幫忙。」這是娟娟提出的交換條件,他應允了。


    皇帝沉吟,此事昭兒提過,但他是真心喜歡那丫頭的手藝,想把她留在身邊,看看她還能擺弄出什麽讓人驚豔的作品。


    「父皇,母妃擔心塗姑娘留下的話……她是個人才。」話說一半,語帶保留。


    「你舍得?」靜兒對塗娟娟的心思,早在宮裏四處傳揚開來。


    「兒臣不明白,為何不舍?」燕靜望向父皇,麵上一片坦蕩。


    他的目光讓皇帝舒心,塗娟娟再好,都是罪臣之後,雖然有勇、有識、有才華,但想成為皇家成員?絕不可能!


    微微一笑,皇帝言道:「準了!」


    「懷豐哥哥,你要去哪裏,衙門不是已經關了嗎?今兒個還要忙嗎?」辛茹意笑容可掬地擋在他跟前,身後跟著她的姊姊辛茹雲。


    辛茹雲十六歲了,辛茹意隻有十三歲,都是大姑娘,卻因為家裏慣著,比起一般千金來得又驕恣些。


    辛茹意臉圓眼睛圓,身材有點豐腴,性子天真爛漫,卻也有幾分不羈,往往是想到什麽話便非說出來不可,辛茹雲則是年紀大些、懂事得多。


    十一月初,三叔公送她們姊妹過來,說是蕥兒要成親,身邊得有幾個姊妹伴嫁。這話聽著有理,他們便沒有想太多,便將人給迎進府裏,反正人多熱鬧,家裏沒有長輩,蕥兒出嫁未免冷清。


    卻沒料到兩個姑娘進府後,才曉得又是另一樁麻煩。


    她們是三叔公的外孫女,經常到泉州住上數月,她們父親是個七品縣令,兩姊妹與宋家兄弟也稱得上門當戶對。


    她們一進門,擺明目標是宋懷青和宋懷豐,兩人那手琴棋書畫表現得淋漓盡致,煩得關關受不了,於是讓兩位表小姐遷到離宋家兄弟最近的耕讀堂去,從此,吃苦頭的輪到他們。


    為此,宋懷青回到家裏便繃起一張臉,看見她們像看見牢獄犯人,口氣凶、表情惡,好像下一句就要喊:來人、拖下去斬!


    搞得兩個表妹拿他當鬼神敬而遠之。


    但宋懷豐就不同了,他溫和善良,雖然待她們有點疏離,但她們相信,那隻是男女之間的避嫌。


    日日見著他俊逸的麵容、和氣的笑容,辛茹意自然會多幾分想象,至於辛茹雲則是一見鍾情,她沒見過脾氣這樣好的男人,他連對待下人都親切和順,臉上永遠掛著笑,幫老人、助幼童,這樣男人值得托付終身,因此,她喜歡他、認定他。


    今天的宋懷豐有些煩躁,不是因為公事,而是因為遠在京城的娟娟。


    他們本就經常書信往來,而自從進京告訴她蕥兒出嫁的消息後,他們幾乎是每隔兩天就會收到對方的信件。


    其實,那次他根本不必進京城,隻是思念太甚,他必須尋個借口見娟娟一麵,因此硬是隨著七皇子進京,表麵是向皇帝稟告青豐書院的經營,以及公辦馬車的營運,事實上,是想知道有沒有人給他的娟娟委屈受。


    沒想到,她一開口,哇啦哇啦全是憋屈,聽進他耳裏,心頭發緊,一怒之下,就想不顧皇帝心意、硬把人給帶回泉州。


    七皇子阻止了他,信誓旦旦會保護她,並助她早日回泉州,而塗娟娟也笑著再三保證:「那隻是誇張說法,讓你可憐我用的。」


    這才強壓下他心頭狂怒,可即便如此,心依然放不下,於是往返信件便多了。


    他們在信裏談心、分享成就,他們在信裏說笑話、取樂對方,他從不曉得,為什麽兩人這樣有話聊,但他曉得,在收到信的那刻,那種幸福滿溢的感受。


    他在信裏說:蕥兒經常埋怨吳衛嘴巴緊,不會說討人歡心的話。


    娟娟來信道:請轉告蕥兒,男人花言巧語,女人驚喜不斷,丈夫花言巧語,妻子驚嚇不停。男人隻有在做壞事情時,才會對女人說軟話,彌補良心不安,哪天她發現吳衛衝著她說甜言蜜語,天天買禮物回家時,就可以合理懷疑,他是否在外頭偷了腥。


    話轉告了,蕥兒瞬間消弭滿肚子不平,還滿意起吳衛的正直剛硬。


    他在信裏抱怨:事情一樁接一樁,成日忙得腳跟打上後腦杓,青豐書院開幕,眾多學子遷居泉州,關關心貪、不滿足學生人數,還讓我派人到處張貼榜文,想衝招生量,幾時縣太爺也負責起這標子事了?


    而且我的名字入了書院名號就得負責任,關關那丫頭得寸進尺,竟然還說:「我助你們兄弟名留青史,卻沒有人對我感恩戴德,真冤。」她冤?大哥都用一輩子來報她的恩了,還想怎樣?


    娟娟失笑,回信道:可不是嗎?從張眼忙到閉眼,都快成了工作機械,身體忙就罷,心更忙,忙著和一群女人玩變態遊戲,誰變態得徹底、誰才能夠舉牌稱贏,這種日子簡直就要過不下去。可生活就得保持這樣一種態度;牙再大、也得笑,別人越想看你的哭臉,你就得笑得越張揚。


    於是,他明白這丫頭性子有多麽不服輸。


    他在信裏說:做人難,一件好事,總會有人惡意解讀。


    她回信道:做人難、難上天。有錢,說你肯定會變壞;沒錢,說你做人真失敗。有成就,說你天天搞投機;沒成就,說你這人沒出息。紅粉知己滿街跑,說你這個男人還真壞;無妻無妾搞獨身,又要罵你性格很變態。百姓愛你斬盜賊,盜匪恨你真殘忍,兄弟姊妹愛你戀家,朋友長輩卻怨你搞宅……所以啊,何必在乎別人怎麽說,快快樂樂做自己就是,哪有人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娟娟一番話勸說下來,他突然覺得做人半點不困難。


    他寫道:泉州有一名妓投繯自盡,因為某少爺說要為她贖身,卻在她交付身子後,態度敷衍,到最後甚至避不見麵。


    娟娟感歎:都是這樣的,愛的時候情話綿綿,不愛的時候謊話連篇。名妓姑娘以為經曆風雨後會迎向彩虹,卻不料非但沒看見彩虹還得到重傷風,悲啊、歎呐,與其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鍾馗就在你身邊。


    這話他不同意,回信道:不是所有男人的嘴都不值得信任,像我的嘴可以用人格做保證。


    她的再度回信很可惡,隻有兩個字:哈、哈!


    千裏迢迢的一封信居然隻寫兩個字,他火大,狠狠湊滿十頁紙過去罵她,辜負送信人的殷勤。


    信件往來得多,他們更加了解彼此的生活,再細節的部分都曉得,因此他知道娟娟的手藝得到皇上青睞,賣出的紙雕作品得到很高的評價,她與七皇子的合作越來越穩定,她攢得的銀子比想象中多。


    她在信裏提到七皇子的次數越來越多,好像沒有用七皇子三個字就串不成一封信似地。


    於是疑心生暗鬼,他想,會不會娟娟喜歡上燕昭的能幹?會不會她也拿燕昭當好朋友,與他談心談情談成就?雖然燕昭表明隻喜歡娟娟的手藝,可感情這種事很說不準,日久會生情,近水樓台先得月,男女之間有太多太多說不完的可能……


    於是他的脾氣變得焦躁,當他被辛茹意喊下時,眉心是皺的。


    「表哥,可是有心事?」辛茹雲輕輕柔柔走到他身邊,臉龐浮起笑意。


    他心悶,卻也明白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強行按下怒氣,回話「沒事,表妹要去哪裏?」


    「哪有去哪裏?不過是四處走走。表哥不知用過早飯沒有,妹妹家裏送來許多口味不差的醃菜。」辛茹雲笑道。


    她長相美麗,細致的五官、粉嫩的小臉,最讓人喜愛的莫過於溫和性情,她從不與人紅臉,隻是這樣的她卻缺了點味道,缺了點讓人想要深交的欲望,所以她當不成宋懷豐的好朋友,但這樣的女子卻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好的妻子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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