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一聽到高原過世的消息,大約是最後一次和他見麵兩周後的事。


    那是遼一前往西浦高中,找尋或許接觸過記憶使者、名為操的少女時的事。遼一去是去了,卻無法進入校園,當他束手無策正四處徘徊之際,看到一名眼熟的女生。


    他發現對方是在高原律師事務所見過的那名少女後,出聲呼喚。如果她是西浦高中的學生,或許有朋友叫操,就算不是,或許也能得到什麽線索。遼一邊想邊開口:


    「不好意思,我們在高原先生那邊有見過一次麵對吧?」


    少女回頭咦了一聲,懷疑地看著遼一。畢竟隻打過一次照麵,就算忘了也不奇怪。


    「請問……」


    「我叫吉森,和高原先生認識,上個月我們不是在事務所見過麵嗎?」


    「……事務所?」


    都說得這麽清楚了,少女臉上懷疑的表情依舊沒有消失。自己看起來的確不像是會出入律師事務所的人,所以對方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無可奈何。


    「呃……那個,我們隻是在入口擦身而過,你不記得了嗎?那時我稍微向高原先生問了一下,他說你是客戶的女兒。」


    拚命解釋後,對方似乎隻接受了遼一不是可疑分子這件事。少女雖然看起來降低了防備心,但臉上還是帶著困惑的表情。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因為你說那個……」


    少女抱歉似地傾首說:


    「高原先生?……他是哪位?」


    遼一感受到被潑了桶冷水似的衝擊。


    然而,由於這個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遼一的大腦某處想著:「啊啊,又來了。」


    高原對記憶使者很感興趣,他身邊的少女消失了記憶。


    內心騷動不安,馬馬虎虎對少女說明和道歉後,為了聯絡高原,遼一離開原地。


    高原的手機沒有通,遼一無可奈何地打到事務所,電話通了,高原卻不在。


    對方說高原已經不在了。


    *


    遼一緊接著前往事務所,與外村篤誌會麵。


    以前遼一來找高原時外村曾經端咖啡給他,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交談。


    高原過世後,外村為了處理各種事務,似乎暫時還留在事務所裏。


    外村跟過去一樣端出咖啡後,坐在遼一對麵。過去隻看過他站著工作的人,現在正和自己相對而坐,感覺非常奇怪。若是平常,這樣坐著的人應該是高原。


    遼一無法相信高原已經不在了,外村默默收下他的哀悼之意,說了聲:「我一直在等你過來。」


    「律師留下的筆記說你可能會過來……律師對自己不在之後的事下了詳細的指示。」


    問題是「詳細的指示」到什麽程度?遼一無法判斷是否能提出記憶使者的事,他斟酌挑選字句說:


    「高原律師怎麽說我的事?」


    「他說你應該會來問記憶使者的事……話雖如此,但我不太有什麽能夠告訴你。」


    記憶使者這名詞如此乾脆地出現,讓遼一繃緊的精神頓時泄了氣。從外村淡淡敘述的口氣中,遼一無法判斷他對記憶使者帶有何種感情,遼一總覺得外村是故意這樣的。如果真是如此,外村或許知道些什麽。


    「……那個……女生……之前我在事務所打過照麵,高原先生說她是客戶的女兒……」


    「是安藤小姐吧?」


    「我見到她了,今天……她說她不認識高原律師。」


    「……這樣啊。」


    外村簡短地回應,略微垂下雙眼。遼一直覺認為他果然知道些什麽。一般來說,一個正常的成人不會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找記憶使者,既然高原向他坦承這件事,若不是他非常信賴外村,就是有什麽不得不說的苦衷吧。


    「高原律師之前在找記憶使者嗎?」


    「是的。」


    「他找到了吧?……那個安藤小姐的記憶是記憶使者消除的吧?」


    「如果她忘記律師的話……大概是吧。」


    看樣子外村知道的比自己預期的還多,但他的口風似乎很緊。外村的應對雖然有禮卻像畫了一條界線,他決定不說的事應該就不會說出口吧。就像在對某個人嚴守義務一樣。


    然而,遼一不能什麽都沒問就回去,因為高原是他少數網路以外的情報來源。高原掌握了自己不知道的某些東西,他沒有告訴自己那些事情就這樣去世了。就算隻是殘章片段,遼一現在也隻能緊緊抓住他留下來的情報了。


    即使再也不能和高原智秋爭論意見,遼一也想知道他在想什麽。


    「是高原律師拜托對方『消去』她的記憶嗎?」


    「……」


    也就是說,就算本人沒有請求,也可以拜托記憶使者消除別人的記憶。根據請求,記憶使者可以消除任何人的記憶──或許沒有請求也會消除,總而言之,重要的是記憶使者會無視本人的意誌消除記憶這件事。


    「意思是……記憶使者連沒有答應消除記憶的人的記憶,也會消除對吧?」


    傳聞中的記憶使者被視為「受到請托後消除記憶」的存在,但遼一直覺自己的記憶並非是自己希望才請記憶使者消除的,他總覺得那是被強迫消除的。


    記憶使者接受高原的請托,消除了名叫安藤的少女的記憶,這個事實驗證了遼一的想法。


    「接受非本人請托的案例似乎非常少……是不是根據委托內容才這麽做的呢?」


    或許是在學雇主的撲克臉吧,外村的表情和音調絲毫沒有起伏,但感覺得出來,他對記憶使者並未抱持否定的感情。或許他不隻是從高原那裏聽說而已,還親自接觸過記憶使者嗎?


    「……律師從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不多。我是碰巧才知道的……他原本是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他好像不希望自己的死,以及生前留下來的東西對誰帶來不好的影響。」


    「不好的影響……?」


    「因為太過悲傷而崩潰等等。他不希望自己離開後,掛念自己的人在他已經無能為力的地方痛苦……因為他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或許是習慣身為助理,外村拿來的飲料隻有一人份,他自己前方沒有杯子。


    在對方眼神的催促下,遼一輕輕點頭致意,將杯子拿近嘴邊。


    「律師好像一直注意不讓別人對自己太執著,但是安藤小姐……對律師的感情強烈到可以說是崇拜著迷的地步……律師也察覺了,所以很擔心她。」


    「……所以他才找記憶使者?」


    外村沉默地點頭。


    香醇的咖啡,遼一以前也在這喝過,他想起當時的事。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在這裏喝咖啡吧?


    「……我曾對高原律師說,被遺忘一方的心情該怎麽辦呢?我什麽都不知道……」


    高原說那樣總比死來得好。比起重要的人死去,寧可被忘記,也希望那個人活下去。


    「我想被遺忘是很痛苦的,但是律師他……」


    外村以不帶迷惘的平靜眼神與聲音說:


    「為了比這些更重要的事物,自己選擇了被遺忘。」


    遼一認為高原是個擁有信念、堅強的人,他知道眼前的外村也這麽想。但是,遼一內心也有不能退讓的理由。


    遼一放下杯子,評估適當的時機開口:


    「……我認為高原律師是很了不起的人,堅強又深思熟慮……我也很尊敬他。我不是要批評他,但是……我對拜托記憶使者這件事抱持疑問的態度。」


    遼一避開外村的眼睛,他無法直視外村,應該是因為自己無法像他那般肯定、毫不迷惘吧。


    「忘記不想被


    遺忘的人也一樣……我不認為從不想忘記的人的記憶中消除自己是正確的。」


    那名少女應該不希望忘記高原,如果她愛慕著高原的話就更是如此。


    他們無視少女自己的意誌,消除了她的記憶。遼一認為這是該譴責的事。


    「……比起當做從來不曾相遇,應該即使痛苦也不要忘記……要跨越這種痛苦才對不是嗎?若說要為那個女孩做些什麽,隻要幫助她跨越過去就好了不是嗎?不是從頭全都消除……」


    與高原一起度過的時光和他的死亡,都成為記憶留下,讓她在沒有高原的未來也能活下去。不是應該這麽做嗎?那才是為了她好不是嗎?


    或許是因為和自己沒有直接相關,他才能說出這種話吧。


    說到這裏,遼一抬起頭,發現外村和預期中相反,以平靜的表情聆聽遼一的話。待遼一說完後,他緩緩開口:


    「我明白那樣做是最好的方法,但也有些人辦不到。」


    外村以和剛剛沒什麽不同的淡然語氣說。


    從頭到尾,他的口氣和表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但是……


    「她今後或許會變堅強吧,因為律師給了她機會。」


    說著這句話的外村,眉眼間似乎浮現了溫和的色彩。


    外村說記憶使者的長相和聲音他都不記得了。雖然還記得交談的內容,但沒有留下一丁點關於記憶使者本人的情報,或許這也是記憶使者的力量吧。就算不是這樣,但外村如此一口咬定,就代表他不打算說吧。遼一放棄從外村身上問出更多的情報,向他道謝後便先告別。


    遼一帶著恍惚的心情回家,打開常用的mac。


    點進我的最愛中的都市傳說網站,進入聊天室,ico和dd在線上。


    聽了外村的話後,雖說還不到改變遼一對記憶使者認知的程度,但不可否認他多少有些動搖。為了整理自己的思緒,遼一想和人談談記憶使者的事。加上他也想多知道一點關於那個最後無法接觸到、名叫操的少女。


    按下進入聊天室的按鈕後,房間外傳來咚咚咚的爬樓梯聲,對方門也沒敲就打開房門。


    「小遼!你回來啦!」


    「……啊?」


    拿著零食袋和寶特瓶的真希進入房間。


    遼一幾乎是反射性地以自己的身體擋住電腦螢幕。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我在你回來前就一直在了喔!剛才和阿姨在聊天。小遼明明回家了卻沒有去客廳打招呼,真不孝──講一句我回來了也好啊。」


    「……我開門的時候有講。話說回來,這根本不能當成你在這裏的理由啊。」


    「我和阿姨感情好啊。」


    「在我房間的理由。」


    「……我和你感情也很好吧?」


    「回去。」


    「等我看完這星期的《周刊jump》!」


    「我借你帶回家。」


    「在家裏看的話媽媽會囉嗦,拜托!」


    「……」


    爭論也是浪費時間,遼一從雜誌架上抽出漫畫雜誌給真希。真希「哇」地收下雜誌,坐在地板上看了起來。遼一瞥了她一眼,見真希一臉認真地翻漫畫,因此重新看向電腦螢幕。雖然他還是有點抗拒在有真希的房間看跟記憶使者相關的網站,但有遼一的身體阻擋,真希應該看不到螢幕才對。


    ryo:『晚安。』


    dd:『ryo好久不見!五天了吧?』


    ico:『他前天也有來喔,隻是dd你不在吧?』


    dd:『我們錯過了嗎~^^;』


    遼一斜眼確認真希的樣子,一邊打著回覆。


    ryo:『我收到新情報,為了確認真偽有點忙。』


    dd:『新情報!』


    ryo:『我從某人那裏聽說有個人可能實際接觸過記憶使者,所以找了一下。』


    dd:『真的假的!』


    ico:『是值得信賴的情報嗎?』


    遼一打下「情報來源可以相信」,發送出去。接著他在新的發言欄位上補充「不過,畢竟隻是有可能,我還不知道對方是否真的接觸過記憶使者。」


    ico:『若那個人真的接觸過記憶使者,記憶使者就不是都市傳說而是真實事件了。』


    dd:『可以叫那個人來這個聊天室嗎?我也想見見~』


    遼一喃喃地說:「可以的話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在看漫畫的真希抬起臉問:「什麽?」


    「沒什麽,你快點看一看回家啦。」


    「還看不到一半耶。」


    ryo:『我現在情報不夠,不知道該怎麽和對方接觸,對方好像有在看k大醫院的腦神經外科。』


    遼一知道目標的名字和學校,也知道她的學年。隻要有心應該不會沒辦法接觸,但就是想不到高明的做法,一個弄不好,就會被當成跟蹤狂。遼一打上這段話是想得到什麽建議。


    dd:『真的假的!k大醫院我很熟喔!我在那裏一樓的花店打工!』


    「……真的假的?」


    遼一不自覺地低語後,回過神來轉頭看向真希,但她似乎沉迷在漫畫中沒有注意到的樣子。遼一鬆了一口氣,打下回覆:「真的嗎?」


    ryo:『對方是女高中生,如果我再傳更詳細的情報給你,你有辦法知道她的全名嗎?』


    dd:『如果有技巧地問問看護士們,應該可以。』


    意想不到的收獲!遼一高興得想要高舉拳頭。他急忙打開郵件信箱,將操的情報傳給dd。


    黑短發、身高大約一百六十公分,體型苗條,西浦高中二年級,掛的是腦神經外科福岡醫生的診。雖然隻有這些程度的情報,但若是運用得當,應該可以從認識她的護士口中問出少女的姓氏而不讓人起疑吧?就算不知道聯絡方式,隻要知道全名就能成為線索,是重大的進展。


    ico:『要搜集情報的話,我應該也可以幫忙喔,其實我有各種門路。』


    dd:『喔!感覺好像什麽小組喔!記憶使者追蹤企畫之類的?(笑)』


    ico:『能具體接近記憶使者的情報很難得呢,這麽重要的線索可不能放掉,得牢牢抓緊拉過來才行。』


    ryo:『是。大家能夠協助真的幫了大忙。』


    dd:『啊,那我們下次來辦網聚吧!也跟doctor和豬之吉說一聲,當作記憶使者追蹤企畫正式啟動!』


    ico:『好耶。』


    dd他們隻是單純覺得有趣,自己並非處於跟他們一樣可以高興的立場。但就算這樣,一想到或許因此能夠掌握什麽,遼一的情緒也高昂起來。


    遼一正在向前邁進,一步步靠近,他有這樣的預感。他打上讚成網聚的回覆。


    集合地點和時間的相關發言填滿了聊天室畫麵。


    「啊、對了,小遼。」


    應該在看漫畫的真希突然想起似地說:


    「那個啊,星期六,你有空的話……」


    「沒空。」


    遼一頭也不回地回答。「什麽嘛!」身後傳來真希不滿的聲音和氣呼呼的氣息。


    他旋轉電腦椅,拿起記事本打開行事曆。


    「……我剛剛有約了。」


    遼一在星期六的欄位寫下行程──「網聚」。


    *


    星期六,網聚當天。真希跟著遼一來到集合地點澀穀車站,她似乎也有事來澀穀。反正在車站就要分開了,遼一不介意她跟過來,但途中真希一直問自己要和誰見麵,他因而閉口不語。


    「約會嗎?」


    「就說了不是


    啊!」


    「那是什麽~」


    「……跟人碰麵啦。」


    遼一絕對說不出口是跟記憶使者有關的網聚。


    遼一單手應付著追問「碰麵,是跟誰~」的真希,邊前往集合地點。再怎麽說,他都不會把真希介紹給dd他們認識。雖然是十多年前的事,但真希也是「有可能接觸過記憶使者的人」這個事實不會改變。這麽說來,遼一自己也是,但他當然不打算向dd他們坦承。


    「你不是要買東西還是幹嘛嗎?去吧去吧。」


    「你那什麽態度!」


    遼一指著集合地標的摩艾像,氣呼呼的真希也看向那邊。


    左手抱著筆記型電腦的年輕男子似乎注意到這裏的情況而抬起臉,因為說過要戴紅色棒球帽當標記,所以那個人應該是dd吧。遼一點頭行禮後,對方也滿臉笑容地點頭回禮。


    「看到了?那就是我要碰麵的人……我走了。」


    「唔……知道了。什麽嘛,我原本打算看到對方後要跟阿姨告狀的。」


    雖然已經過了要跟父母一一報告來往對象的年紀,但真希常常像這樣和母親連成一氣,進行奇怪的試探。雖然母親說真希是因為覺得哥哥被搶走了而感到寂寞,但在遼一看來,真希隻是覺得這樣很好玩。


    確認真希往車站大樓的方向走去後,遼一鬆了一口氣。(貌似)dd的人跑了過來。


    「呃……是ryo對吧?」


    「啊,是的。」


    「你好,初次見麵!我是dd。」


    dd淺棕色的頭發在脖子附近向外翹,雖然用棒球帽蓋住,但帶著這樣的發色打工還真虧醫院能接受。


    如果在外麵叫「dd」這個名字,很明顯會讓周圍的人知道他們是網路上的朋友,正當遼一覺得有點尷尬時,發現另一個正很有興趣似地看著這裏的人。


    那是名留著及肩黑直發,看起來比自己年長幾歲的女性。視線交會後,對方彎起嘴唇笑了開來。啊……遼一知道了。


    「你是ico嗎?」


    「你好,ryo。我今天和兩個年輕男子約會呢,好開心。」


    可能是高跟鞋的關係,ico和dd的身高差不多,套裝下穿著酒紅色襯衫,感覺是名工作幹練的成熟女性。遼一心想還好真希沒發現ico,如果一開始打招呼的人不是dd而是ico的話,遼一跟比他年紀大的女生見麵的事,今晚就會毫無遺漏地傳到母親的耳裏。


    三人前往ico推薦的咖啡簡餐店,他們邊並肩走著邊簡單地自我介紹。dd就如聊天室裏所說,是在花店打工的自由業者,ico則是個寫手。她說她主要寫的是超自然現象和靈異類的報導,最初會對記憶使者的傳聞有興趣,也是在考慮這個內容能不能寫成報導的緣故。


    「豬之吉時間配合不上好可惜喔。doctor呢?」


    「啊,doctor好像是不參加網聚主義者……他寫信跟我說不參加。」


    「那個人是為了抬高自己的身價才完全不碰網外活動的,這是他自我行銷的一部分。他的目標好像是成為隻有網路上才能接觸到的都市傳說博士喔。」


    一行人來到ico推薦的餐廳,坐在最裏麵的位子。餐廳雖然距離車站有段距離,卻是間很私密、舒服的店。雜誌架上放了好幾本外國雜誌,店裏以極為克製的音量播放著音樂。考慮到網聚的主題,這裏比熱鬧的店家適合多了。


    「剛剛和你在一起的人很可愛耶,女朋友嗎?」


    「怎麽可能?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小鬼頭啦。」


    大家一開始邊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邊看菜單。遼一本來就是第一次參加網聚這種活動,因此不知道該在什麽時間點切入主題。遼一的目的是想從dd和ico兩人身上問出有助於尋找記憶使者的情報,但這似乎不是網聚本來的目的,而且如果隻追求這點反而會讓對方戒備,或許會造成反效果。


    遼一決定在ico或dd主動帶起話題前不要多說什麽,他叫來店員,點了可以無限續咖啡的商業午餐。


    大家各自點完餐重新麵對麵,低頭互相說了聲:「請多多指教。」


    dd害羞地笑說:「總覺得一直在自我介紹,好幾次了呢。」


    「這應該是都市傳說網聚或記憶使者網聚吧?我沒有那麽多可說的情報或見解就是了。」


    「也沒有人了解記憶使者到可以開講的程度喔,因為這本來就是怪談嘛。我開始這份工作後,長時間以來都將之當成有趣的素材,但從來沒想過記憶使者或許真的存在,直到在聊天室和ryo談過為止。」


    由於對方主動開啟話題,遼一故作冷靜地點頭說:


    「我一開始也是對傳聞的傳播過程這方麵有興趣才調查都市傳說的。我聽說大部分都市傳說都有個起源……所以覺得記憶使者的傳說應該也有什麽成為源頭的事件才對。然後就從認識的人那裏稍微聽說了類似的故事……」


    遼一當然不會說是因為記憶使者跟自己直接相關所以才死命調查,他也沒有說的打算。他小心地說明,讓自己聽起來不會太過投入,接著喝了一口水。


    「咦?是這樣嗎?裂嘴女也是嗎?」


    「日本的民間故事有類似的內容吧?我寫過關於裂嘴女的報導,所以很清楚喔。」


    ico對探出身體的dd說:


    「不管是民間故事還是國外發生的故事,總而言之,都市傳說一般來說都有形成其根源的材料,其中也有些怪談的起源是實際發生過的事件。」


    「喔……啊,也就是說會有類似成為記憶使者起源的事件對吧?」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所以很在意。那是dd你打工地方的事吧?」


    完全呈現聆聽狀態的dd突然被問到後,急急忙忙地將筆記型電腦放到桌上。


    「啊,我完全沒聽說過有類似起源的事件,但收到ryo的mail後,我稍微了解了一下那個女生的事。呃……請等一下。」


    dd將水杯移到一旁,空出電腦的位置後,打開筆電。他將椅子拉到牆邊騰出空間,將螢幕橫放,方便坐在旁邊的遼一也能看見。


    「這隻是簡單的筆記,你們看了可能也沒什麽意義就是了。我跟護士打聽過了,那個女生應該是一位叫佐佐操的病患,名字的寫法是這樣。」


    畫麵中的記事本上,以黑體寫著「佐佐操 西浦高中二年級」,旁邊貼著畫質說不上好卻可以辨識出長相的圖片。照片上是個膚色曬得很健康的短發少女,這就是佐佐操吧。


    「這個圖片是我知道全名後在網路上試著搜尋,從西浦高中田徑社的網頁上找到的。原本是田徑社全部社員都入鏡的小照片,放大後畫質變得有點糟。」


    「真虧你能知道全名耶,醫院對病人的資料管得很嚴吧?」


    「我借了姊姊的手帕對護士演了一出戲喔。我說五樓候診區有女生對我很好,直接把手帕借給我,我想向對方道謝。然後說我隻聽到別人叫她小操,問護士知不知道對方是誰~」


    「你真是下定決心去做耶。」


    「我是問之前在護理站搭過話的護士啦,我有想過,在正常情況下問患者的情報,人家是不會告訴你的。話是這樣說,但我也不是連地址和電話號碼都知道啦,這是當然的。不過,他們還是不小心說了:『小操的話,是不是佐佐同學啊?』」


    被稱讚後似乎很開心的dd,喀喀喀無意義地轉動著滑鼠滾輪,這似乎是他的習慣。


    「護士一說:『是個短頭發、很苗條的女生吧?』我就回答對、沒錯。我一說:『她的頭發是黑色,說自己念西浦高中……』他們就說:『沒錯,是佐佐操同學。


    』我就知道全名啦。」


    在一番說明中,餐點也送上來了,dd說著:「我之後再傳圖片給你。」便闔上電腦,從桌麵撤下。


    「這是很大的功勞吧?」


    「要是問太深入人家會起疑,所以知道的情報隻有這些就是了。」


    「不,已經非常夠了喔。」


    隻要知道全名,調查起來就容易多了。而且就算查不到住址或電話號碼,隻要知道長相,總是會有辦法。


    ico吃了一口義大利麵,稱讚說好吃,接著,彷佛想起要用餐似地,dd也開動了。


    「雖然我有說想把手帕還回去,但醫院也不可能把患者的地址告訴別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啊!那個女生好像已經沒有在看腦神經外科了喔。我問護士她下次什麽時候會來的時候他們說的。」


    「她會看腦神經外科的原因是……?」


    「這也是病人隱私,我不太好開口問。不過,腦神經什麽的很有記憶使者的感覺吧?」


    這麽說來,也有一種說法是,所謂的記憶使者會不會是地下腦外科醫生對吧?dd繼續興奮地說著。遼一意思意思地回應:「好像有聽過喔。」


    杏子和真希直到改變的前一天為止都沒有任何異樣,隻隔一天記憶就消失了,身上也沒有什麽外傷。考量到這一點,記憶使者=外科醫生說是不可能的。不過,由於大家不曉得因記憶使者而失去記憶的人為什麽會消失記憶,因此去看腦神經外科也是很有可能的假說。


    「話說回來,那個女生有可能接觸過記憶使者的情報是從哪來的呢?應該有推測的理由……或是根據吧?」


    ico熟練地以叉子卷起義大利麵插嘴說道。情報來源的可靠度與情報的可信度直接相關,因此,這是身為寫手理所當然的提問,但遼一不可能全部據實以告。


    隨便說謊會有露出破綻的風險,因此遼一誠實告訴大家無法公開情報來源。


    「雖然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但他在社會上是有頭有臉的人,那個人本身也很值得信任。我認為光是他提供的情報就有調查的價值,我沒有問他是怎麽推測出佐佐操和記憶使者有關的。」


    高原大概是在醫院見過佐佐操或是跟她的親人聊過天吧。會不會是聽了她的症狀,直覺認為那是記憶使者造成的呢?實際上,高原後來也成功接觸到記憶使者,因此這個情報是有價值的。


    雖然不覺得自己做了可以讓人接受的解釋,但ico點頭說:「總之,意思就是這很有可能是有用的情報對吧?」


    「那麽,接下來我先調查她的住址和能接近她的具體情報吧。dd,也把照片傳給我。」


    「好!當然。感覺越來越像是認真要找記憶使者了呢。」


    遼一對一臉期待看著自己的dd配合地說:「對啊。」


    對遼一而言,找記憶使者不是遊戲,所以他無法像dd那樣興奮,但有人能幫忙調查令他放心許多。


    「不過,就算那個小操有見過記憶使者,但她有可能連這件事也忘了吧?所謂和記憶使者接觸,就是這個意思吧?」


    「啊,對啊!對耶,那就算見到麵跟她說上話,也搜集不太到情報吧?」


    遼一當然知道。


    佐佐操腦海裏留有記憶使者相關情報的可能性非常低。從真希和幸子或是從自己身上的例子來看,遼一都有深刻的感受。盡管如此,找佐佐操仍是有其意義存在。


    「如果她是拜托記憶使者的委托人,從她本人身上應該得不到關於記憶使者的情報,但是我認為跟她見麵還是有意義的。我想看看記憶被消除後委托人的狀態……這是其一,然後若是能跟她身邊的人打聽情報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原來如此。dd深深點頭。


    和佐佐操的親人見麵,詢問她失去記憶前的樣子,或許能得到什麽線索。搞不好有人目擊到她和誰見麵的場景。而遼一最想知道的是,她忘記了什麽。會被帶來醫院就代表她失去記憶這件事對身旁的人而言很明顯。遼一想先確認記憶使者這次消除的是怎樣的記憶。


    (但我大概……)


    不同於冷靜嚐試搜集情報的大腦,有另一個地方是這麽想的──他隻是為了自己的感受。遼一自覺到這件事。


    他一定隻是想和對方見麵說話而已,和那個已在她消失記憶中的人。


    *


    遼一反覆作著相同的夢。那個雖然不明白其中意義,一頭霧水中仍感到恐懼與緊張的夢。


    男人與小孩相視而立,自己看著這一幕。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他心想「不可以!」他正看著不能看的事物,看著他們進行不該做的事。雖然心想必須阻止他們,身體卻動彈不得,想要大喊快逃,卻出不了聲。


    畫麵中斷。


    伸向自己的手臂,手指觸摸額頭的觸感與混亂。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看到的畫麵總是一樣,不斷重複卻沒有後續


    黑色皮革的光澤、警笛聲,然後驚醒。


    距離網聚過了一周,星期六早上。不知為何,真希在遼一起床前來到家裏,不停纏著準備吃早餐的遼一問:「那個人是誰?」在那個集合地點,真希好像也清楚看到ico了。


    「是說你為什麽會在這?」


    「阿姨說要出門所以我就幫忙看家,誰叫你一直不起床。不說這個了,你不要扯開話題啦,之前那個是怎樣!比自己年紀大的女生~好色喔~」


    「我又不是和她單獨見麵……」


    遼一的頭有點痛。他皺著臉喝下咖啡後,一直吵吵鬧鬧的真希突然沉默。一抬頭,隻見真希一臉擔心。


    「……幹嘛?」


    「你好像心情不好?」


    「……作惡夢啦。」


    感覺最近作那個夢的頻率增加了。但是,遼一卻無法看到夢的後續。夢裏總是相同的場景,視線的高度和角度也全都一樣。


    雖然遼一連這個夢究竟有沒有意義都不知道,卻一直很在意。


    遼一斜眼看向身旁的真希。


    他對還在介意自己的真希短短說了句:「沒事。」咬了一口吐司。乾硬的麵包鯁在喉嚨裏,遼一用咖啡衝下麵包。盡管早餐完全沒有味道,但他等一下預計要去見佐佐操,要是話說多的話,可能沒辦法吃午餐。思及此,遼一便勉強自己清光吐司。


    自從一個星期前的網聚後,他就沒有參與聊天了。在網聚上說了那麽多之後,他不覺得會有新情報出現,同時也覺得總之先跟操見過麵後再說。網聚後,ico馬上寄了mail告訴他佐佐操的地址,信上寫說她也打算去見見對方。應該是身為寫手的好奇心被刺激到了吧。


    收到mail後已經過了三天,可以的話,遼一希望比ico先接觸佐佐操。


    「我等一下要出門,你自己看著辦。」


    「你要去哪裏?」


    「私事。」


    遼一喝完咖啡後起身。


    「……你又要去見那個人了嗎?」


    「那個人?」


    「那個年紀比你大的……」


    「今天是跟不一樣的人見麵。」


    真希的表情很複雜。


    雖然覺得不可能,但真的就像母親說的一樣,真希的心情像是妹妹覺得哥哥被搶走一樣嗎?遼一興起開玩笑的心情,故意不懷好意地笑著說:


    「是高中女生。」


    「什麽啊!」


    遼一笑著把餐具拿到流理台,邊應付黏在身邊的真希邊穿上外套出門。他對跟到玄關的真希說:「好好看家啊。」真希鼓著臉點點頭。


    真希生氣的臉跟小時候一樣。如果真希


    帶男朋友回來的話,自己的心情或許多少也會很複雜吧。遼一邊走邊突然這麽想。


    自己或許正沿著細微的痕跡逐漸靠近記憶使者。那個反覆的夢境,或許跟自己被消除的記憶有關。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遼一心想,夢裏的那個小孩會不會是真希呢?


    *


    走進ico信上寫的那條路後,遼一馬上看到「佐佐」的門牌。


    他的決心還沒有強大到可以毫不猶豫地按下門鈴。他隔著門牌幾公尺的距離暫時平複心情時,看見兩名狀似高中生的男女走了過來。


    呆站在原地看起來會很可疑,這麽想的遼一朝兩人邁出步伐。因為看到女生頭發短短的,心想該不會就是她吧?在擦肩而過時確認了對方的長相。


    (果然。)


    沒錯。和dd給自己看的照片長相相同,是佐佐操。在這裏叫她比按下門鈴還要簡單。但她身邊的人不知道是朋友還是男朋友,遼一無法判斷在佐佐操身邊有其他人時叫她恰不恰當。


    遼一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兩人走遠的背影。


    遼一還以為他們一定會走進佐佐家,結果兩人走過掛著「佐佐」門牌的房子,打開了隔壁房子的大門。遼一瞬間慌張地想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但少女果然就是照片上的那個女生。


    少年拿出鑰匙插入大門。如果不在這裏出聲,感覺自己又會在大門前猶豫一陣子了。


    遼一下定決心奔向前。


    「……請問!」


    等著大門打開的女生……佐佐操回頭。接著,少年緩緩抬頭,以很難說是友善的冷淡目光看向自己,令遼一瞬間膽怯。


    「……你是佐佐操同學嗎?」


    「什麽?」


    少女坦率地回答:


    「我是,請問你是?」


    「……佐佐。」


    少年像是要保護她一般往前跨出一步。


    「你有什麽事嗎?」


    「……很抱歉這麽突然,我叫吉森。隻要一下下就好,可以讓我和她說話嗎?……佐佐同學,你有去k大醫院對吧?」


    少年的肩膀微微動了一下。操雖然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卻感覺不出有稱得上是拒絕的強烈反應。她或許願意聽自己說話。


    「我也認識其他和你有相同症狀的人,請……」


    「佐佐,你進去。我馬上就來。」


    「……可是。」


    「聽我的。」


    操雖然在意遼一,仍舊將手放到少年打開的門上。


    「請等等……你聽過記憶使者這個名字嗎?」


    遼一提高音量,好讓聲音能讓要進去屋裏的操也聽到。雖然看見操吃了一驚的表情,但少年的表情比起操更明顯地變了樣。


    「……佐佐,進去。沒關係。」


    少年以平靜卻不容分說的聲音說道。


    操消失在屋裏。少年宛如要保護那扇門般背對大門,重新看向遼一。


    「你為什麽會知道?」他說:「請回去,我們沒什麽好說的。」


    「請……等一下!」


    遼一才想問他們為什麽會知道。


    看樣子這名少年知道記憶使者這個名字的意義。不僅如此,從他的反應看來……他恐怕也認為操跟記憶使者有關。這次或許可以得到比預期中更多的收獲。


    「如果你知道的話請告訴我,她被記憶使者消除記憶了嗎?你為什麽會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至少可以讓我問一下吧!拜托,這很重要。」


    「到底是怎樣?之前也有個雜誌作家什麽的女人過來……現在很流行這個嗎?我們很困擾。」


    是ico。遼一慢了一步。遼一雖然想著「糟了」,但他不能在這裏退讓。


    「我不是因為好玩才來的。我不會跟別人說,拜托。」


    「請回去。」


    少年頑固地說道,轉身背對遼一。看著那道背影,遼一完全忘記了偽裝而大喊:


    「我喜歡的人也見了記憶使者而把我忘了!」


    正要關上門的手停了下來。


    少年已經進入家裏一半的身體退後半步,關上門,緩緩回頭。


    在少年冷靜的目光下,遼一現在才覺得害怕。


    一直以來,遼一都沒有讓任何人知道杏子的事、自己不是單純的研究者而是記憶使者事件的「關係者」這件事。雖然是為了留住少年他才瞬間喊出來,但或許不應該說出來。或許這名少年和自己的立場不同。


    遼一害怕得無法移開視線。


    少年的手再次慢慢打開大門。


    「……你要不要進來?」


    他單手壓著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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