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棠從他麵前經過,正好目光與他相觸。 “哼。” 應煦聽到了他從鼻子裏擠出的聲音。 就,挺大的氣性哈。 應秋實要去公司,應星河早上有課,飯桌上一下子少了兩個人,戚美菱便留下陪應棠吃早餐。藺無雙也坐著不動,見應棠吃著剩粥,別有深意地說:“你看看你,吊兒郎當,起得比誰都晚,最後隻能喝一口剩粥。” 應煦皺眉,覺得他二嬸說話真討厭。 應棠也臭著臉,隻是沒說話。 倒是應盈已經習慣了她媽這種尖酸的說話方式,熟練地出來打圓場:“哥,你們明星都有專門的食譜吧?你今早要吃些什麽,讓我也學習一下,最近吃胖好幾斤了。” 她在應煦麵前挺有姐姐風範,看著溫溫柔柔又優雅大方,但是到了應棠的麵前卻軟上幾分,說話也格外親昵。應棠對上應盈,也沒辦法擺臭臉了,嘴角抿起說:“你吃什麽減肥食譜?現在這樣剛剛好。” 臭脾氣的貓主子也變得好擼了。 應煦看得咋舌。 應盈的笑又真切了幾分,去拉他:“你就跟我說說吧,我去幫你吩咐廚房。” 應棠沒答應,隻道:“我隨便吃點就行。” 戚美菱說:“那先喝碗粥,一會兒吃蝦餃。好不容易回來幾天,你那食譜先停一停。這段時間拍戲很辛苦吧?瞧著都瘦了,多吃點好的補回來。” 你一句我一句,竟把藺無雙排斥在外。 藺無雙最受不了被無視,正要說些什麽,聽見應盈驚訝道:“等等,哥,你下巴怎麽青了一塊?”她頓時轉怒為憂,忙湊過去捧起應棠的臉頰:“讓媽媽看看,傷到了哪裏?都說了讓你別去拍戲受苦你偏不聽,看把自己弄成這樣,身上還有傷麽?” 藺無雙向來愛擺貴婦人的姿態,這是應煦第一次看她著急忙慌的樣子,她像每一個普通的媽媽一樣,語無倫次地表達著對孩子的關心。 一會兒是詢問,一會兒是埋怨,手也不停在他臉上身上摸索,要替他檢查傷口。 應棠像是被她的動作弄得有些無措,偏過頭去,又像被摁住命運的後脖頸的小貓咪,被他媽強行轉過頭來:“說你兩句就跟我置氣,你看看你這工作,可不就像我說的,又苦又累,你以為媽媽不是擔心你麽……” “好了媽!” 應棠打斷她的絮叨,應煦眼尖地發現,他的耳尖竟然起了一層薄紅。 他的喉結滾動兩下,說:“這不是拍戲受的傷。” “那是怎麽傷的?” 藺無雙明顯不信,話趕話問到了這裏。 應煦突然心裏一個咯噔,想起淩晨的那場誤會。 啊,該不會是…… 隻聽應棠說:“撞牆上了。” “撞牆上了?”別說藺無雙不信,應盈也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戚美菱看出他不願多說,幫他結束這個話題:“是昨晚回來時撞的吧,要小心呢。” 救救,媽,別說了! 應煦心虛地瞄了應棠一眼,不料正跟他目光撞上。應棠的眼神像針似的,紮他一下,又不快地移開:“那沒辦法,是牆非要攔我,不是我要撞他。” 應·牆·煦:“……” 此刻唯有沉默。 應棠看應煦那一眼,不巧被戚美菱看見,她笑著說:“對了,還沒來得及介紹,小棠,這是你的堂弟,應煦。” 應棠掀起眼簾,朝應煦點頭示意:“應棠。” 拽得不行。 應煦卻鬆了口氣,他可不想昨晚的誤會被媽媽知道,於是跟著裝模作樣:“堂哥,我之前常在大熒幕上看見你,我的同學們也都很喜歡你。真沒想到,大明星竟然是我堂哥!” 應棠哼了一聲,換上不太高興的口吻:“我也沒想到。” 似乎很看不上應煦的樣子。 應盈見了,忙打圓場:“是啊,小煦,真沒想到你還是我哥的忠實粉絲呢!”她很清楚自家哥哥是個什麽脾氣,順毛擼總是沒錯,還能幫應煦攢點好感。然而這一次她可沒捧對地方,話音甫落,就見應煦露出尷尬的笑,至於應棠,他直接冷下臉了。 藺無雙倒是覺得暢快,很高興兒子難得站在自己這邊。她原先和丈夫盤算著把應煦接回來,把應星河擠走。沒想到應煦故作大方接納了應星河,還反過來懟她,真是把她氣得半死。偏偏她還不能說,不能說出他們一家對應煦的「恩情」,那話要是傳到應秋實的耳朵裏,他們可不能再維持當前的平和了。 她捏著鼻子忍了應煦好幾天,連自己女兒都跟人家好,好不容易盼來個隊友,自然喜笑顏開,一下子換了態度,對應棠無比熱情。 應煦沒在家裏呆太久,他還有課,便先走了。 應棠也受夠了他媽的反複無常,他吃不消她的熱情,甩下一句「出去消消食」就大步走出家門。不巧,正瞧見應煦傾身上車,他笑意盈盈的臉龐和一年前那張更顯瘦黃的臉重合,勾起了應棠的回憶。 那時候,他真以為他是他的粉絲。 卻原來…… “哥!” 應盈追了出來,打斷應棠的思緒。 應棠看向她:“出來幹嘛?” 又變成了他一貫的死樣子。 就算在親妹妹麵前也隻是偶爾軟和。 應盈早習慣了他的性子,不以為意:“天氣真好,我也出來走走。” 天氣好麽? 應棠心裏躁躁的,感覺春末點的太陽都變得灼人了,大步往樹蔭下走去,踩碎了零落的花瓣。應盈看他,覺得他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但誰踩了他的尾巴?媽媽? 應盈追了上去,說:“哥,你別把媽說的話放在心上。” 應棠心裏正躥火呢,聽到藺無雙的名字,煩躁加倍,走得更快了。 應盈就以為自己猜對了,也加快速度:“媽就是這種性格,她也就是嘴巴碎了點。每次她說那些話惹惱了你,其實事後都後悔呢……” 應棠懶得回頭看她,但實在氣不過她說這種話,便懟她:“她也這麽對你。她讓你不要學琴,給你報插花課,烹飪課的時候,你也這麽想的?她催著你追求遲晏的時候,你也這麽開解自己?” 他把話說得梆硬,說完聽見妹妹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他的腳步也跟著一滯。微風不吹了,空氣像凝固了似的;鳥兒也不叫了,時間像停止了一般。他像吞了田螺的鴨子,被梗得難受,半晌沒回頭去看應盈,隻煩躁地「嘖」了一聲:“你當我什麽也沒說。” 應盈笑了笑,笑容淡淡的。 她真的習慣了,習慣了媽媽那樣。 她也習慣了哥哥這張不討喜的壞嘴。 其實某些事上,他們母子挺像,還有她,他們不愧是一家人。 哥哥繼承了媽媽的壞脾氣,而她,繼承了媽媽的心機。 但是在這一刻,她沒想著說自己的委屈,隻想替應煦說一句:“哥,小煦是個好孩子,你才剛認識他,不了解他,等你和他相處久了,你會喜歡他的……” 應棠打斷她:“這麽說,你很喜歡他?” 應盈想起應煦在陳傑麵前對她的維護,也想起他聽完自己告狀以後,給予的安慰。她的眉眼變得柔和了幾分,聲音也輕柔:“是啊,我很喜歡他。” 應棠的眼神閃了閃,說:“你眼瞎。” 應盈:?? 怎麽還罵人呢? 不等她說什麽,應棠已經氣急敗壞地走了。 應盈就是眼瞎,不是一般的眼瞎! 他也是眼瞎!不然怎麽人家隨口一說,他就真拿他當自己的忠實粉絲?結果,結果那家夥根本不記得他,他根本不記得他了! 應棠不想委屈的,但應煦居然不記得他了! 他足足暴走了半個小時,才終於恢複心情。 結束了上午的課程,應煦下午還有兩節課,就懶得回家,在學校外麵和諶致遠隨便對付一餐。正吃著飯,應二伯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問他在不在學校,說想和他見上一麵。 應煦愣了愣,說:“您要是有空的話,我今天下午去看您。” 應二伯曾經對他家伸以援手,他總歸是心存感激的。再說了,他也該征求一下他哥的意見,看看他要不要認那邊的親戚。爸媽那邊,他帶他哥去公墓看過了,老房子裏的回憶也分享給了他,唯獨這些親戚……想起應大伯、應二伯母的嘴臉,他難免有些猶豫。 應煦正盤算著先問問他哥的想法,卻聽應二伯說:“你學業忙得很,跑上跑下難得麻煩,我這個老頭子閑著也閑著,我已經找到你學校來了,你現在有空麽?” 應煦聽出一點不對勁來,他抿唇,低低應了一聲:“嗯,有空。” 認回親生爸媽,簽了產權文件以後,應煦就把原先的欠款都還上了。還款那天,應二伯撥通他的電話,跟他聊了幾句,那拘束的語氣讓兩人都不自在。後來應二伯似乎有事,被人叫走了,匆匆結束通話。再然後,就是今天了。 諶致遠正埋頭幹飯,聽見椅子被推動的聲響,抬頭問:“不吃了?” 他們連椅子都沒坐熱乎,應煦麵前的煲仔飯才動了幾口。 “嗯,不吃了。” 應煦說:“我先走了。” “走什麽?去上廁所?”諶致遠還沒明白。 “我二伯找我,致遠你慢慢吃。” “欸,不是——” 不等諶致遠把話說完,應煦已經大步離去。 應煦去了學校南門。他二伯在南門的站台下了公交車,怕找不著地方,就在那裏候著。應煦過去的時候看到他躲在站台的遮陽棚下,不自在地搓著手,讓開一個個忙著上下車的年輕大學生。 “二伯。” 他走過去,喊了一聲。 “哎。” 應二伯迎了上來,看見他身上幹淨體麵的衣服,臉上的笑容便僵了幾分。是那種想要努力展示熱情,但藏不住無措的表情。應煦學的表演係,把應二伯的神色看在眼裏,眼神微微黯淡。 “您這時候過來,還沒吃飯吧?”應煦問他,語氣是慣常的熟稔。 “嗯,嗯,吃了,吃了。”應二伯先是這麽說,似乎是反射性得出的答案,說完又改口:“說錯了,我還沒吃,你吃了麽?”他用聲音詢問著,那雙被皺紋擠壓得又小又暗的眼睛也在詢問著,一閃一閃,想要一個否定的答案。 應煦搖了搖頭:“我也沒吃。二伯要不要嚐嚐我們學校的美食?” 應二伯又變得猶豫了,但他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行,你看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