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白坐在客廳沙發上,臉色陰沉地掛斷了電話。  時間已經接近十點,李老夫人已經早早入睡,幫傭們也都休息了,這個家裏,現在隻有李震白一個人清醒著。  他起身站了一會,進了一層的小閱讀室。  打開唱片機,李震白聽到了舒伯特的舒緩的《鱒魚五重奏》。  他坐到室內角落單獨的小沙發上,環視著這個小房間。  書架上比過去多了一些小擺件,旁邊的小圓桌上有插著書簽看了一半的書,是泰戈爾的《吉檀迦利》。  旁邊還有沒喝完的半杯水,李震白低頭看向沙發扶手,上麵隨意搭著一條米白色薄毯。  這條薄毯他記得以前沒見過,他的注意力被這條毯子吸引以後,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場景。  那是那天林真酒醉後,他蓋著薄毯蜷縮在沙發上的樣子。  那具身軀是單薄的,整個人陷在柔軟寬大的沙發裏,腰窩深深地陷進去,兩條修長的腿蜷在胸前,雙手握拳環抱著自己,雙目緊閉,看起來脆弱極了。  可就是這樣一副身軀,它似乎蘊藏了驚人的能量,這副單薄的肩膀,能撐起很多人都無法麵對的重擔和絕望。  何況,它還這麽美麗。  嘭,嘩啦啦,總裁辦公室裏那個小天使擺件被摔成了無數的碎片,響聲還猶在耳邊。  那時,李震白是震怒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挑釁他。  之後呢?  坐在小沙發上的李震白往後仰頭,靠在沙發靠背上,閉上了眼睛。  那種若有若無的獨屬於某人的香氣似乎還縈繞在鼻端,隨著溫熱的呼吸,帶著些微的濕意,入侵著他的皮膚、他的大腦、他的思維。  李震白感覺到了從未經曆過的一種心慌和暈眩,他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倏地五指緊扣,狠狠抓住了那條柔軟的米白色薄毯,將它揉捏成了一團。  “我覺得林真他……他喜歡上我了。”  “我……我親近他,他也沒拒絕。”  “明天,明天我下山一趟,去買些鮮花什麽的把這裏布置一下。”  “我……我想在後天跟他正式地求一次婚,以前是我虧待他了,他心裏肯定還怨著我呢。但是,小真那麽善良,那麽喜歡我,肯定會原諒我的。”  “我以後都不在外麵亂來了,也要好好上班,讓小真不用繼續為我操心。”  “大哥,你能不能派人把祖母留給我的那個玉鐲子送過來?這樣會更鄭重一點。”  弟弟的聲音熱烈明亮,充滿幸福和希望,仿佛還響在耳邊。  李震白想,自己剛才是怎麽回複弟弟的來著?  對了,他想起來了,他對弟弟說:“你覺得好就好。”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正簫終於有了點長大的樣子,他該欣慰的。  可是……李震白的目光一凝,突然站起身,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是我,馬上給我備車,我要去……”一句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  對麵的人問道:“李總,您要去哪?”  李震白目光閃爍,沉默了一陣,低聲道:“沒事,不去了。”  電話掛斷後,李震白走出小閱讀室,去了一層另一側的大書房。  在牆麵某一處他輕按了一下以後,一麵書架就自動滑開,後麵露出一扇門,李震白開門走進去,在這個空間不過五六平米的密室裏的一角書架上,拿下來一摞陳舊的厚厚的線訂冊子,暗紅色的封麵上寫著「李氏宗譜」四個繁體大字。  沉重的宗譜落在桌麵上時,激起一點灰塵,夾雜著書頁墨香,是一種歲月的味道。  李震白的手指在這些書脊上滑過,這些是李家幾百年宗族的沉澱和輝煌,記錄了李家十幾代人的名字和生平。  李震白把最上麵的那本放到桌子上翻開,找到最新的一頁,指腹輕輕摩挲著李家這一代的名錄。  父親李仁豐,母親周伽鷺,兩人名字連線下的兩條線分別對應長子李震白和次子李正簫,而李正簫的名字旁,是年初才填進來的次子媳林真。  李震白指尖一顫,快速將宗譜合上,他的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仿佛剛剛經曆了什麽非常凶險的事情。  幾分鍾後,李震白的呼吸平靜下來,他翻開宗譜的封麵,垂眸看向第一頁上的內容。  最上方的題目是四個字:李家家規。  李震白逐行認認真真看著,直到看到其中一行,他的瞳孔顫了顫,目光凝結在了那行字上麵。  “兄弟手足,一脈同氣;伯歌季舞,兄弟怡怡。”  李震白低聲念出這行字,久久地注視著,神色沉靜。  良久之後,他合上冊子,從抽屜拿出軟布,一點點擦拭掉這些書冊上的灰塵,再把它們好好地放回架子上。  離開書房,李震白上樓回房,洗漱後躺下。  閉上眼睛,一段過去的場景浮現在他腦海。  那是父親突然急病去世的時候,李震白那年十七歲,李正簫則隻有十一歲。  家裏那段時間的氛圍都是晦暗的,母親周伽鷺每天都以淚洗麵,李家親屬、周家親屬、公司員工、商業夥伴、朋友等等,一撥撥來了又走,時刻提醒著這個家庭的每一個成員:“你們失去了丈夫和父親,你們肯定很悲傷。”  李正簫每日惶惶不安,天天晚上做噩夢,哭鬧著說爸爸滿身是血的晚上來找他。  他是周伽鷺身體狀況已經不太好時生下來的早產兒,這些年都沒養起來,他臉色蒼白,身體瘦弱,像一顆發育不良的豆芽菜,戳在父親的靈堂裏,兩隻大眼睛茫然又恐懼,注視著靈堂裏的來來往往。  李震白那年剛上高二,身量已經初步長成了大人的樣子。  這個家,他得扛著。  從那時候開始,他在上學時間之餘,開始參與公司內部事務管理,高中結束後他直接去了歐洲留學,順便拿剛剛開始拓展的國際業務練手,畢業後,回到國內。  從部門負責人做起,到28歲,接手energy集團總裁,30歲,暫代李家家主的二叔把家主之位正式移交給他。  現在,李震白32歲,集團的發展在他的苦心經營下已經邁上了新台階,家主之位他也坐穩了,全家上下都尊重服從他,唯一的缺憾是,他在國外六年的時間,弟弟在家被溺愛得不成樣子。  公司和家事都忙碌且繁雜,沒有人能真正幫到他,母親也漸漸不清醒了,連一個能坐在一起商量事的人都沒了。而他內心對弟弟的虧欠和憐憫,讓李震白很難狠下心來管教弟弟。  所以,在了解到林率的家庭背景後,他讓人調查了林真的資料,為弟弟選中了他。  睡不著,李震白起床穿上睡袍,從酒櫃裏找出一瓶朗姆酒倒了半杯,開窗站在陽台上,初夏的夜風涼沁沁地吹在身上,有些微的冷,一口酒咽下去,辛辣的感覺從口腔蔓延到食道,又往下鑽進了胃裏,身體很快熱了起來,但並沒覺得舒服,因為心裏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空落落的。  但並無大礙。  “我是李家的家主,規矩不能破。”李震白喝掉了剩下的一小口朗姆酒,嘩啦一聲關上窗子,回到床上睡覺。  ……  第二天,林真照例早早起床,從百寶箱一樣的庫房裏找了靴子和圍裙,拿了大剪刀去院子裏修剪那些長得亂七八糟的灌木叢,弄好以後,又去拉了水管過來澆灌花叢和草地。  這個時候,李正簫也起來了,穿著室內拖鞋就跑了出來,殷勤地幫林真扯水管,還試圖去摘花圃中間最漂亮的那朵薔薇花,結果花還沒碰到,就嗷嘮一聲一邊蹦一邊拚命甩手:“疼疼疼……”  拖鞋都被他蹦掉了,腳丫子踩在院子裏的碎石上,他叫疼叫得更慘了。  林真趕緊關掉水管,跑過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別甩,你被蜜蜂蟄了,它還在你手上,一會把它甩掉了,針留在你皮膚裏你就……”  “晚了,嗚嗚……”李正簫被林真抓著手腕,臉上痛苦得直扭曲,眼睛眯縫著看著蟄了它的蜜蜂搖搖晃晃飛走。  林真扭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  李正簫咒罵道:“它倒是咬完人沒事一樣飛走,該幹嘛幹嘛去了,給我咬得好疼啊,也不知道幾天能好。”  林真抓著他往宅子裏走:“走吧,進屋,我去找醫藥箱,把針挑出來會好得快一些。”  李正簫沒受過這個罪,還在那嘟嘟囔囔罵那隻蜜蜂,林真停住腳步,看向不遠處的花叢。  李正簫跟著停下,納悶地看著他,林真輕聲說:“它蟄你也落不到好的,那是它兩敗俱傷的保命手段,針掉落了,它也活不久了。”  被針尖挑開被蟄的那個小孔時,李正簫忍著疼,一聲都沒吭。  等處理好這個小小的傷口,給它抹上消炎的藥膏後,林真去廚房幫忙做早飯。  李正簫期期艾艾地跟著瞎忙活,林真轉身時差點撞到他身上,李正簫伸手扶住他肩膀,沒忘記把被蟄的手指頭翹起來,他小心翼翼看林真的臉,低聲問:“你生氣了?”  林真搖頭,“你餓了吧,馬上吃飯了,去坐著等吧。”  李正簫就隻好坐到了餐桌旁等。  吃完飯以後,李正簫跟林真說:“我去縣城網吧打遊戲去,晚飯我再回來。”  林真點頭答應,讓保鏢都跟著他,自己則去書房裏看書去了,完全不知道李正簫背著他策劃著什麽。  李正簫帶人下了山,這小縣城實在貧瘠,沒什麽東西可買的,他想去市區,幾個保鏢都攔著他。  “李總說了不能讓您出郊縣,您還是別為難我們了。”  李正簫就隻好憋屈地在縣城裏唯一一條商業街上晃,好不容易才訂到了新鮮的玫瑰,他本來想要一萬零一朵,可人家花店最多能搞出來一百零一朵,再多就沒那麽快到貨了。  他還想去買一對戒指,他和林真倒是有結婚戒指,不過兩人平時都沒戴。  而且那是他大哥替他們選的,李正簫覺得既然是補正式的求婚,就再買個自己選的才誠心。  但這小縣城裏隻有金店,根本沒什麽像樣的珠寶品牌,於是他掏出手機,頂著大太陽,挨個兒給他的狐朋狗友打電話,問誰有時間去珠寶店給他選一對戒指,然後再開車送過來。  這路上來回一百六七十公裏,還沒算上去店裏選購,改尺寸等等的時間,把這事搞定不算容易,李正簫承諾出去一個愛馬仕腰帶,才有個朋友答應幫忙。  李正簫還打算布置一下這宅子的宴會廳,就去買了好些金箔的拉花和氣球等東西。  又去商場勉強給自己挑了套正裝西服明天穿。  整整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李正簫累得眼皮子直打架,才算把這些都搞定,放在車後備箱和保鏢一起偷偷拉上山,還好多次囑咐人家千萬別說漏嘴。  晚餐時,林真發現李正簫和那幾個保鏢臉都黑了一圈,納悶地問:“你們不是在室內玩的嗎?”  李正簫尷尬地笑:“路上曬的,今天外麵陽光特別強烈。”  幾個保鏢紛紛附和:“對對,特別強烈。”  晚上九點鍾,林真從影音室出來,上樓睡覺了。  李正簫勉強打起精神,去把那幾個倒黴保鏢叫過來,從車裏把他買的那些東西都悄悄搬到宴會廳,又去倉庫找了梯子、錘子、釘子、膠帶之類的,幾個人盡量壓低聲音悄悄布置了起來。  直到將近半夜十二點,他們才算忙完。  幾個保鏢累得人仰馬翻,回去睡覺之前,還沒忘記恭喜李正簫找到真愛,喜結良緣,早生貴子。  最後一句話,成功讓李正簫心裏頓時充滿遐思,腦子裏的東西進行了不可描述的地步。  他又困又累,但心裏很興奮,從口袋裏拿出朋友送過來的對戒,在水晶燈下,這對戒指上的兩顆大鑽石發出璀璨的光芒。  想了想,李正簫還是忍不住想找最可靠最親近的人分享他的喜悅,於是他拿出手機,又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喂,大哥,你睡覺了嗎?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現在快十二點了。”李正簫連忙道歉。  電話那邊說了什麽,李正簫聽完了連連點頭,點完了才想起來對方看不見,忙開口道:“對對,我是有事想跟大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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