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林真膽子大得離譜,他就那麽把他堵在洗手間隔間裏,逼著上司答應他代替袁梅上場。  林真那時候的表情太生動了,他的眼睛晶亮,充滿渴求和期盼,同時還夾雜著謹慎的戒備、些微的恐懼和擔憂,他那樣子就像是誤闖入人類社會的小老虎,有身為猛獸的驕傲。  但也明知自己還幼小孱弱,並不能真的威脅到人類,所以充滿警惕。  李震白很少能在別人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他從小就注定是李家這一代的掌權者,一路上遇到的人大多對他恭敬有加,就算是學生時期的朋友,在玩樂時也會經常對他的身份有所顧忌。  遇到的少數與他地位身份相當的人,也大都是他自己這樣子,男孩大都是彬彬有禮、客氣疏離、內心深沉,女孩都被教養得大氣優雅,聰明嫻靜,相處起來很平穩,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  高處不勝寒,這是小學生都懂的道理,李震白早已經對友情乃至愛情失去了幻想,或者說他就從沒真正幻想過,在他本該情竇初開的少年時期,他在上學之餘接受各種精英教育,時間排得滿滿的,在他十八歲成年之後,父親的早逝讓他必須盡快成長接受李家的一切,他再無暇顧及這些方麵。  他在感情上是完全空白的,並且也沒有任何向往。  李震白已經三十二歲了,家裏人都跟他說,他該結婚了。  於是,才產生了找一個門當戶對性格好的女孩結婚的想法,這種生活是平穩的,也是一眼能望到頭的。  可是偏偏,那天,林真就像隻色厲內荏的小老虎,膽大包天地把他堵在洗手間隔間裏,用手臂壓著他的喉嚨,手心捂著他的嘴唇,用這種格鬥中致命的壓迫姿勢來祈求他,答應給出機會。  李震白當時是憤怒的,可內心的震動也非同一般,尤其是這樣一頭凶猛又脆弱的小獸,用那雙漂亮的長著一層水膜一樣的眼睛,軟聲軟語地馴服地對他說:「他聽話」。  那天發布會現場的林真,光彩照人、自信勃發,沒有辜負李震白給他的機會,現場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李震白自己也不例外。  微博上的熱搜話題下,更是有無數網友轉發他發言的視頻和圖片,激動地書寫著「我可以」之類的字眼。  李震白讓下屬撤掉熱搜,命令林真呆在房間,防止他與明顯欣賞他的陳青冬或者其他人相處。  當時,李震白覺得自己是為李家考慮,不希望李家人太過拋頭露麵,更不希望別人覬覦李家的媳婦,他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勁。  直到後來,在他發現林真與弟弟一起欺瞞自己後,他的憤怒不僅是因為林真表麵馴服背後違逆的行為,也有被他欣賞看重的人背叛的狼狽感。  他勒令林真退出雲之收購項目的工作,在他明知道對方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的情況下,李震白仍然這麽做了。  而林真呢,他看似默默接受這樣的安排,臉色蒼白地離開了總裁辦公室。  李震白當時的心情也並不好過,他以為林真會就此沉淪下去,強烈的失望讓他幾乎無心工作。  可是,在下班時,那隻孱弱卻凶猛的小獸又來了,林真在他眼皮子底下,高高舉起他最喜歡的天使擺件,然後狠狠砸在辦公桌上,擺件碎成無數片,李震白看著那些碎片,知道自己好像要完了。  林真走到他麵前,漂亮的眼睛亮得幾乎發光,大聲罵他混蛋,告訴他他絕不認輸。  李震白一句字都沒說,隻是專注地看著他,不想漏掉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不想錯過他眼眶裏流下的任何一滴淚。  林真和正簫一起被他送去了郊縣南山老宅,不過兩天工夫,李震白卻覺得這個家死氣沉沉,過於安靜。  在正簫一次次給他打電話,因為想要和林真做真正的夫妻而向他求助時,李震白發現自己忍不下去了,他麵上的雲淡風輕,到底敗給了心裏的波濤洶湧。  他將宗譜家規放到櫃子最深處,層層包裹鎖起來之後,直接開車去南山接回了林真。  李震白很少有這種時候,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但他知道,他在違背自己的信念和原則。  他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這種不該有的情緒,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和林真的關係,以及該怎麽對待他,更不知道怎麽向弟弟交代,向李家交代。  他也不知道,如果林真知道了他的想法,會怎麽看待他這個大哥。  兩次酒後,他忍不住對林真泄露了一點內心的陰暗麵,林真就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逃跑了,他眼裏的驚惶和訝異明顯極了。  李震白於是明白了,他不能急,要慢慢來。  至少現在,李震白還不清楚自己會做什麽,會做到什麽地步,也沒想過一旦窗戶紙被捅破後會發生什麽。  這是很少有的脫離掌控的情況,不過李震白並不慌,甚至享受這種感覺。  他所擁有的東西太多了,多到讓他足以處理幾乎任何意外和突發情況。  他對弟弟抱有愧疚感,所以向來溺愛他,弟弟要什麽,他就給什麽,別人都說他是個好哥哥。  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李震白之所以給予弟弟所有他想要的東西,隻不過是因為那些東西他自己並不感興趣而已。  李震白是愛弟弟的,可是,他更愛自己。  這麽多年來,李震白向來明白自己的目標是什麽,也從來沒有失手過。  在林真身上,也是一樣的,不管後果如何,不管對方如何想。  他誌在必得。  夜深了,氣溫漸漸下降,炙熱的空氣慢慢變得沁涼。  李震白站在陽台挨著拐角那一側,緊挨著大理石欄杆,伸出手去,很輕易地就碰到了斜對麵房間的窗簾。  棉紗混紡的布料質地,觸感柔軟順滑,李震白的手指在上麵輕輕流連摩挲,動作溫柔中,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控製與占有。  一陣風吹來,窗簾被吹得輕輕拂動,撓著他的手心,李震白眼神微暗,看見了被吹起來的窗簾縫隙中,那時隱時現的躺在床上的纖細身影。第三十四章 再次酒醉  毒藥與蜜糖共存,考驗意誌力的時候到了。  第二天早上,在去公司的路上,李震白臉色不太好,不時揉額角。  正跟他商量今天行程的林真發現了,關心地問:“李總,是昨晚沒睡好嗎?”  李震白的手擋住了他臉上的表情,過了幾秒,他才低沉地「嗯」了一聲:“晚上看了會財務報表。”  林真猶豫了一下,說:“要不然我幫您按摩一下,可以嗎?小率考試前壓力大,經常頭疼,我去中醫館學過一陣。”  李震白放下手,看了他一眼,說:“好,麻煩你了。”  兩人都坐在後座,倒是還方便,林真在李震白的目光注視下,靠近過去,涼涼的細膩指腹在李震白的眉間輕觸,他輕聲說:“您可以仰靠在頸枕上,閉上眼睛。”  他在回想以前學過的穴位和手法,並沒注意到正往後靠的李震白的目光,在直勾勾地打量他的眼角眉梢後,挪移到了他修長的頸子和領口微露的鎖骨。  在林真說話時,他的吐息拂在了對方臉上,他沒看見,李震白輕輕吸了一口氣,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才閉上眼睛。  林真半側著身,因為手抬高,穿的襯衫緊貼在他身上,腰線異常明顯。  李震白的手放在他大腿旁邊,握緊了又鬆開,又再一次握緊,手心明明是空的,卻仿佛抓住了臆想中的某種東西。  按摩持續了大概十來分鍾,結束後,林真發現李震白好像睡著了,他悄悄退回自己的位置,用自己隨身帶的外套蓋在了對方身上。  車子幾近無聲地在路上行駛,車裏安靜極了。  林真永遠不會想到,此刻的李震白,是因為什麽而沒睡好。  ……  energy集團大廈樓下,正是午餐時間,樓下的餐廳、奶茶店、咖啡店都滿滿是人。  林真和袁梅還有銷售總監劉應在簡餐餐廳小包間裏坐一起吃飯,袁梅是今天早上才從c市雲之汽車公司趕回來的,向李震白匯報那邊的進展,順便處理一些這邊的工作,兩天後還要再回去。  她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臉上精致的妝容也無法完全遮蓋,吃到半飽,袁梅就放下筷子慢慢喝茶,歎了口氣對林真道:“你沒去雲之也未必是壞事,那邊人太多,除了工作壓力大以外,內耗也很嚴重。”  林真詫異地看向她:“是內部競爭?”  袁梅點頭:“都知道是好機會,都想表現,爭權奪功的,好多精力都耗費在這方麵了,白白讓雲之的人看笑話。”  林真眉頭微皺,問道:“李總知道嗎?”  袁梅「嗯」了一聲:“我跟他匯報時,他隻說知道了,沒說什麽,看樣子是早就有人跟他說過。”  林真不解:“那他怎麽沒有處理這事?”  袁梅沒說話,隻是笑,一直悶頭吃飯的劉應抬頭道:“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當潮水退去,你才知道誰在裸泳,李總這是等待時機呢,有人要倒黴嘍!”  吃過飯,三人坐一起又喝了會茶聊天,袁梅說:“d市分公司那邊投標的事應該快要提上日程了,我在榮峰那邊有認識人,聽說內部已經開始在做計劃了。  而且據說采購量會大幅增加,榮峰老總為了競爭市場,最近下了大手筆,決定要把公司老車型全部換掉。”  劉應眉頭微皺道:“雖然這次不可能再跟作弊過的丁泰合作了,但是有很多其他大公司都盯著呢,競爭很大,energy錯失過一次單子,再想合作也是從頭開始,不會占什麽便宜。”  袁梅接劉應的話茬道:“d市分公司能力最強的就是前總經理洛帆和現在正在看守所的銷售部馮達,這兩人不在,以前的老關係都作廢了,這個單子更難。”  說完這句,袁梅突然看了林真一眼,道:“看著吧,過不了幾天,d市分公司的秦總肯定會向集團總部求援,這個餅他自己吃不下,單子要是掉了,他的責任就大了,必定要拉人下水的。”  劉應嘿嘿笑:“反正我手裏還有個重要客戶在做,沒空去支援。”  袁梅開玩笑地調侃道:“老劉你這就太沒出息了,這事是難辦,但要真辦成了,那可是十幾二十億的巨大銷售額,不僅對d市分公司,甚至對energy整個集團來講,都是難得的大單子了,到時候升職加薪就不說了,恐怕光是獎金和提成都會相當可觀,你就這麽放棄了?”  劉應搖頭:“我守著我這一畝三分地就行,d市那邊水渾,我可不蹚,誰愛蹚誰蹚。”  袁梅沒再勸他,她拿起杯子喝茶,握在茶杯上的手指塗著透明指甲膠,精致而漂亮,放下茶杯時,她用眼角瞟了一眼旁邊明顯陷入沉思的林真,笑了一下。  ……  晚上就寢前,林真躺在床上,沒看書也沒睡覺,隻側躺著愣神。  直到一陣熟悉的音樂聲從窗戶外麵傳進來,他才回過神來,還是junior wells的《why are people like that?》  林真從床上坐起身,關掉了床頭櫃上的台燈,穿著拖鞋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窗邊。  自從發現斜對麵的房間能看過來之後,他每次回這個臥室,都會把窗簾先拉上。  此刻,林真就靠牆站在窗邊,白天袁梅說的事讓他很難放下,對於榮峰招標項目,energy集團總部都會派誰過去,最終還是李震白說了算,林真忍不住想看看窗子對麵他在做什麽。  他撩起一點窗簾,歪頭小心往那邊看。  等看清以後,林真愣了一下,又是失望又是安心地歎了口氣,斜對麵的陽台裏,灰色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隻在邊緣透出裏麵的一線燈光。  李震白應該已經發現了這兩間臥室的窗戶是斜對著的,彼此能看得一清二楚,為了避嫌,也拉上了窗簾。  林真想,李震白喝醉那兩次應該就是意外,當時他身邊沒別人,隻有自己,興許他是把自己認成了別的什麽人吧。  ……  一晚過去,林真心裏有事睡得一般,上車後忍不住扭過頭偷偷打了個哈欠。  他正想到公司得先去買杯咖啡喝,就聽見身側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林特助,你有過做招投標的經驗嗎?”  林真一怔,困意立刻沒了,他轉頭看向正盯著自己的李震白,沉吟著道:“在家裏公司投過幾次標,不過標的都不大,單筆金額在百萬左右。”  李震白點了點頭,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繼續看手裏的文件去了。  林真等了一會,李震白也沒再開口,他猶豫了一下,想開口問,卻又沒問出口。  他怕,他問了,李震白會認為他在向他要機會。  相處了這麽久,林真已經明白,作為李家人的一份子,他可以跟李震白要想要的東西。  但必須在李震白想給的範圍內,如果他不想給,那麽就算強要來了,也不會有好結果,哪怕隻是有這個想法,都可能是罪過。  d市分公司的事到底進行到什麽地步了,林真不知道,隻是公司內部一直風平浪靜,不見什麽人事變動。  他已經接觸到這個公司的核心了,還是無從了解李震白的所有工作內容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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