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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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譯:喵姬


    立於屍體前的少女


    與無法死去的少年


    兩人在深夜的公園裏相遇——


    -----


    我要死。


    盛夏的夜晚,在暑氣蒸騰著的公園裏走著的七淨京一郎不開玩笑地認真斷言道。這並不是“跨過建築物頂端的扶手來博取他人關心”這種程度的事情,左臂從手腕到手肘滿是零碎的舊傷所以現在連短袖的衣服也穿不了,上吊也好從屋頂上跳下來也好把罐子裏的感冒藥全部倒在碗裏和牛奶一起當作玉米片一樣喝掉也好都試過。


    但是,死不了。


    真的,就算是“無論做什麽都死不了的體質(endless end)”什麽的,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吧。


    所以,京一郎估計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與人類的死相關的事情,認為自己並不會為了一點事情而一驚一乍,因為他就是這樣一路經曆著地獄過來的。


    明明如此,卻為什麽會和這樣的地獄相遇了呢。


    公園裏有被散步小路所包圍的大池子,已經想盡了一切方法的京一郎開始認真考慮自己要不要抱塊混凝土沉到水底去算了。一邊想著“啊啊說起來床底下的錄像帶和書忘記清理了怎麽辦啊”,他和往常一樣慢慢向散步小路走去。


    ——然後和地獄,相遇了。


    在包圍著池子的金屬欄杆旁邊的散步小路上,聚集著飛蟲的路燈下方有一名和穿著運動衫的京一郎同歲的少女在仰躺著。不,與其說那是躺著,倒不如說是少女的頭砸在了作為扶手支柱底基的混凝土塊上,任憑著夾雜頭發的血海擴散開來卻一動不動。


    大概是因為頭蓋骨碎了吧,少女的表情正如同氣球上的畫被弄癟一般扭曲著。


    而且,正注視著這幅場景的還有另一個女孩子。


    就像是觀察著在道路上爬行的螞蟻隊列一樣,女孩子蹲在少女被砸到的頭邊,她比京一郎和頭部碎裂的少女要小一兩歲。大概是染的吧,長到腰部的頭發是如同樹葉般的綠色,超短的吊帶連衣裙下穿著寬鬆的牛仔褲。


    很可愛。


    隻不過,要無視那白皙臉龐上流淌著的紅黑色液體。


    “唔、啊。”


    不禁從京一郎嘴中漏出的呻吟聲,讓臉朝著屍體的女孩微微瞥了京一郎一眼,那是一片虛無、如同看著無聊之物的眼神。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綁著自己的繩子被切碎了一般,京一郎就像是身體突然可以活動一般轉過身去開始跑起來。好像忘記了呼吸的方法,也不知道該怎樣讓心髒跳動起來,他呆然地望著顫抖的身體,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擅自動了起來這件事讓他感到極為恐懼。


    他明明認為自己比誰都了解人類的死亡。


    割腕的時候也好跳樓的時候也好一口氣吃感冒藥的時候也好,自己都是毫不猶豫的。遺書也沒有留下,房間也沒有打掃,就像是麻痹了痛覺一般,如同瘋狂的發條玩具一樣把自己殺了。


    但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他人的死。


    比起被誰殺了,簡直像是無視回收日被丟棄在地上的垃圾袋一樣的屍體更為恐怖。到死為止,到了那種境地什麽也沒留下的那個,和自己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無視散步的道路,跳進沒有修整過的樹林中的京一郎一邊被灌木和樹枝劃著身體一邊繼續跑著。混亂的呼吸,腳步聲的回音,雖然那全是自己所發出來的聲音,恐懼的心跳卻怎麽也停不下來,明明覺得十分害怕,朝後看去的臉卻沒法重新直視前方。


    背後並沒有追逐者。


    但是,他突然與前麵的某人相撞了。


    “嗚哇、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


    雖然的確是女性,但卻是二十歲左右的成人,頭發也並不是奇怪的綠色,而是摻雜了一點茶色的黑色,衣服也不是吊帶裙和牛仔褲,而是像啤酒或者煙草廣告裏會出現的牧牛女一樣,穿著無袖的露臍裝和在大腿根處剪斷的牛仔褲。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人身上並沒有血的味道與顏色。


    “啊——唔?呐,發生了什麽麽?”


    即使有些不知所措,還因為驚愕而有點身體僵硬,她仍然微微露出笑容。


    他忽然間感到自己有點想哭。


    坐在靠近公園出口的長椅上,京一郎嘰咯嘰咯地顫抖著。現在滿身是血的女孩子並沒追來,這個大公園的出口有八個之多,或許走到其他地方去了也說不定。


    “好了,雖然不太符合這個季節,還是冷靜一點吧。”


    名為靜菜的茶發女人坐在京一郎的旁邊扔出了奶茶飲料,顫抖著的京一郎沒有逃出公園的理由就是因為這個。或者換句話說,是因為靜菜想找自動販賣機所以才回到了公園。


    “怎麽?不喜歡喝紅茶?”


    “誒,倒也……不是這樣啦。”


    拉環打不開……不管怎樣也不想把這種理由說出口,要說原因的話因為自己是男人。


    “嗯嗯,肚子裏裝滿暖暖的東西就會冷靜下來是哺乳動物的本能呢,所以還是喝了冷靜一下吧。”靜菜格格地笑道,“那麽,發生了什麽事啊?看到笨蛋情侶完全無法想象的y了喵?”


    “……不是那種啊。”


    “這個世界上可有不少隱藏在曆史中的奇人怪人呢,要是被戴上貓耳就大聲叫出來可是不行的啊?”


    這麽說著,靜菜像是感到有趣般把手放到他頭上。


    “什麽啊,都說你搞錯了!”


    就在麵對著心情過於放鬆的靜菜,不知為何感到焦躁的京一郎強行把那隻手甩開的瞬間——周圍的空氣如同要停下心跳一般凝固了。


    京一郎穿著高中的夏季製服,但是因為左臂傷痕累累的原因他是全校唯一一個穿著長袖襯衫的所謂奇人怪人之一。


    而白襯衫的袖口,因為快速揮動的原因卷了起來。


    一次又一次地累積起來,達到幾十次甚至幾百次的蚯蚓般的傷口從手腕處露出冰山一角的瞬間,京一郎的喉嚨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靜菜似乎吃了一驚似的望向京一郎的手腕。


    不過,在下一個瞬間,她慢慢眯起眼睛開始撫摸京一郎的頭發。


    “……”


    這是界限,他這麽想道。這並非今天一天,而是至今為止的人生的界限。如同被破壞的水壩似的京一郎開始說話,一直一直說著,關於來尋死的事情,看見屍體的事情,看見殺人犯的事情,逃出來的事情……


    “呼,”靜菜還是一副平靜的表情,“不過,那個倒下的孩子真的死了嗎?”


    “……”


    到底是怎麽樣呢?由於鮮血的印象太過強烈,記憶中並沒有留下細節的部分。出了大量的血也一動不動,可是沒有調查過脈搏,呼吸也沒去觀察過,就算心跳停止靠人工呼吸說不定也能幫點忙。


    說起來,那個女孩子沒有朝京一郎追上來。


    也就是說,因為還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不是麽?


    “可惡!”


    當!那麽剛才毫不猶豫踏上散步小路的京一郎,不就簡直像是殺了人一樣嗎?


    “很遺憾啊,真的。就算現在報警,那個孩子也沒法活過來了。”


    京一郎看向旁邊,將視線落在散步小路上的靜菜無聲地咬住嘴唇。


    “……你沒有需要後悔的事情吧。”


    “不,果然我還是很後悔的啊,”靜菜緩緩地露出微笑,“因為


    我沒想到她就這樣難看地死去了啊。”


    啊?


    “因為,你想啊,滿身是血的屍體也不會想去碰吧?不能刺自然也不能毆打,要是弄破了漂亮的臉蛋不就糟蹋了麽。要是纏住脖子就會讓舌頭伸出來,沉在水裏的話也會脹起來啊?還有要是用藥皮膚就會變得又黃又渾濁。”


    對吧?注視著他的靜菜的笑容如同小醜一般咧了開來。


    “好不容易喜歡上所以才想要保存下來的啊?但是你不覺得要是身體壞了就沒法保存了麽?所以為了能讓漂亮美麗的身體不沾上一點傷痕才讓她觸電死的,沒想到卻失手了,就在利索地殺了她之後身體卻倒在混凝土上把頭磕碎了。”


    如同小醜般咧開的笑容在緩緩靠近。


    “人類的頭蓋骨隻有花盆的硬度這句俗話沒想到是真的呢,真的很遺憾,真的真的很遺憾,真的真的真的很遺憾,所以。”


    如同那份紅茶般的甜美呼吸吹拂在京一郎的臉頰上。


    “這次絕對、不會、失敗。”


    京一郎立即試圖從長椅上站起來。


    但靜菜卻撲到了他身上,兩人就這樣倒在了散步小路中。哢噠哢噠,曾經代表著溫暖的易拉罐從手上掉出去滾遠了。


    “都說了不能使用暴力吧?因為會受傷的。”笑容、裂開了。“但是你的手腕很漂亮呢,已經成為‘花紋’的舊傷說不定也是裝飾,血也沒有出。不過真遺憾,要是可以的話希望你能維持幸福的表情呢,因為要是帶著可愛的表情突然死去臉頰就會這麽固定住的。所以我真的十分遺憾呢,你看到那件事就沒法放鬆心情了對吧?真是的,那個女孩子實在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作,真讓人煩惱。”


    那隻纖細的手,不知何時握住了會與香煙盒大小的黑色塑料盒分不清……才怪的高壓電流槍。


    比起腕力與體重,被不明正體的話語所壓製住的京一郎感到自己就連呼吸也做不到。


    “不過請安心,我啊,隻要是讓人喜愛的話無論男女都不會介意的。”


    啪嘰,按鈕被打開了。


    “將這份遍布全身、毫無瑕疵的愛獻給你。”


    藍白色的火花在臉前炸響的瞬間,京一郎卻不合時宜地想著完全不同的事情。


    靜菜——要是這個女人是讓少女摔破頭部死去的殺人魔的話。


    那麽到底,蹲在屍體旁邊的女孩子在幹什麽呢?


    “終於找到你了,殺人魔。”


    “!?”


    趴在京一郎上麵的靜菜猛然抬起頭,被壓倒的京一郎完全不知道是誰做了什麽,但映入他眼簾的事情隻有一樣——


    咻,傳來風的嘶吼聲。


    那是拇指般粗細的,黑色的繩子。從遠處的某地飛來的繩子如同藝術體操的緞帶一樣繞成了巨大的圓圈,如同土星的光環一樣漂浮在靜菜的頭部周圍。


    一瞬間。


    土星之環如同絞刑一般向靜菜的頭部襲去,吃了一驚的靜菜急忙從京一郎身體上方向側邊躍去,要是晚一步的話她的頭大概就不隻是被纏住,而是已經碎了吧。


    就是這般速度,就是這般威力。


    咻咻,拖拽著摩擦空氣的燃燒氣味,漆黑的繩子如蛇一般回到了主人手裏,京一郎的目光向著其尖端處、也就是繩子所有者的手望去。


    向著飄揚著綠色頭發,以少女為形的地獄望去。


    那個地獄,乍看之下比京一郎要年輕,或者應該說年幼這個詞語更為恰當吧。不知是不是染的,及腰的長發呈現綠色,超短的吊帶裙下穿著寬鬆的牛仔褲,在當前的社會中,這種程度的穿著尚且屬於“普通”的誤差範圍之內。


    但是,產生決定性差異的就是少女手中所持的刃物所散發的氣氛,那並不是在雜誌的古怪商販上介紹的唯獨形狀靠譜的便宜小刀,而是隻有常常仔細保養,經曆了足以長出手繭的長時間使用卻依然不失光芒、唯獨經過歲月沉澱的白刃才能釋放出的,真正的殺氣。


    京一郎以自己與少女間的距離來目測在空中飛行的繩子的長度。


    十米,離開這麽長的距離也能襲擊靜菜的頭部也就是說,在她身邊如同結界般展開的繩子有著在此之上的長度吧。簡直就像藝術體操的緞帶一般,指尖的輕微動作就能讓繩子如同生物一般蠢蠢欲動,絲毫沒有碰觸到地麵地割裂著空氣。


    “……我倒不是不介意被看到獻上愛的時候啦。”


    緩緩地,靜菜抓住金屬扶手從散步小路上站起身。大概是蹭破了吧,握著高壓電流槍的右手指甲滲出了血。


    “但還沒有被其他人圍觀的興趣啊,真的……”


    超出想象的細長舌頭,如同蛇一般舔舐著她的右手指甲。


    “ ,


    。”


    與此相對,綠色的少女宣告了什麽。


    但不知是因為聲音太小,還是因為距離過遠,隻能看到嘴唇在動卻聽不到聲音。簡直就像是代替語言一般,在她周圍緩緩移動的繩子“嗶——!”地如劍一般固定住了。長椅、扶手、樹枝、路燈、自動販賣機,繩子將這些僅有的突起物連在一起,如同滑輪一般往返其間,在少女周圍創造出不明正體的結界。


    究竟會產生怎樣的攻擊呢,這是就連這一點也看不出來的詭異戰鬥陣勢。


    本應由殺人魔支配的空氣,僅因一個動作便被詭異的少女占領了。一般來說,高壓電流槍無論經過怎樣的改造,如果不接近敵方是沒法攻擊的,從這點上而言,被不明正體的結界所包圍的少女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無死角狀態了。


    “你是這麽想的吧,不過……”


    殺人魔帶著微笑閉上一隻眼睛。


    “——這種程度還不能算是正確掌握了「觸電死」哦。”


    說著,一步也沒動的靜菜用拇指開啟電擊槍的按鈕,將火花摁在了旁邊的金屬扶手上。


    呲啪!!如同投火於汽油中一般藍白色的閃光在一瞬間舔遍了扶手,仿佛將金屬扶手作為滑梯一樣,它在少女的身前突然撲到了空中。向著位於扶手旁邊的少女,高壓電流仿佛要將其手腕燒斷一般襲去。


    叭嘰——即便如此,少女仍然一揮繩子將火花彈開了。


    絕緣體。


    那根繩子是和自行車輪胎的內胎一樣的東西,雖說是橡膠但也是在太空服上使用的特殊種類。即使是從五樓掉下來的雞蛋也能毫無裂痕地接住,這種橡膠不僅能抵擋住一切攻擊,同時就連電流也能完全封殺,


    “……”


    靜菜的、作為「觸電死」的目光中,一切感情都消失了。


    那是決心要殺死對方而進行觀察的目光,那是如同顯微鏡一般並不把對方當做人類的眼神。而與此相對,少女卻毫不猶豫地亮出了底牌,踢起在腳邊滾動的某物,同時抓住張開結界的其中一根特殊橡膠全力地跳了起來。


    向著後方。


    靜菜的眉毛微微一動,大概是無法理解吧。她不知道少女特地跑出自己設下的結界的理由,在這點上京一郎也是如此。


    但是。


    對於故意放過眼前的機會、而且還跑到結界外麵的少女的意圖,為什麽沒能注意到呢。那並不是一般的繩子,她所抓住的、如同禁止進入散步小路一般張開著的東西,在標有“特殊”一詞之前首先身為橡膠這件事。


    關鍵是,彈珠。


    的速度,“彈丸”輕易地超越了人體的動態視力。在少女鬆開手的瞬間,物體破碎的聲音就已在靜菜的額頭上響起。開始與結束,就隻有這樣而已,這是完美的精密狙擊,根本不存在容許躲避的空隙。


    發出破裂聲響的並非靜菜的頭蓋骨,而是擊出的紅茶飲料。


    “


    ,


    。”


    大幅度向後仰去的靜菜頭上流下了血,手中的高壓電擊槍掉了下來,無論誰都可以看出她已經昏厥了。但是少女在靜菜倒下之前便采取了行動,繃緊全身肌肉、如同彈丸一般向前飛奔,同時解除張開的特殊橡膠結界,到達靜菜的身前。圍繞著她的四肢、胸部、腹部以及頭部的特殊橡膠卷了起來,剩餘的繩子則綁緊了周圍的樹木與扶手。


    直到這時,離開主人之手的高壓電擊槍才輕撞在了地麵上。


    完美的將軍(checkmate),之後少女隻要稍加施力……不,隻要把手放開交織著的特殊橡膠,收縮的橡膠就會把包裹靜菜全身的橡膠之環絞緊吧。這並不是單純的絞殺,而是以強大的壓力將全身各處扭斷的擠壓殺。


    從各個角度被繩子固定住手腕、足部、腰部與頭部的靜菜全身無力地靜止在空中,看上去絲毫沒有意識,那副樣子看上去就像是掛在蜘蛛網上的有毒蝴蝶或者被強行舞動而壞掉了的提線木偶一樣。


    得救……了吧?


    仍然躺在地上的京一郎擦掉流至下巴的汗水,不發一言地想著。


    不過嘛,京一郎這麽想著。雖然經曆了不少波折,不過這麽一來自己這個被害者也安全了,再怎麽說對失去意識的對手繼續施加傷害這種事情也——


    “喲嘿。”


    “等、等下等下我說我說喂喂笨蛋笨蛋!”


    不合時宜地發出可愛聲音(不過隻有從少女的外貌上來講才給人可愛感)的少女,京一郎不假思索地迅速站了起來。他以雙手抓住身旁的一根特殊橡膠,雖然不知道這能夠阻止什麽,但總之覺得不能把手放開就是了。


    少女猛地動了下一邊的眉毛。


    “說別人是笨蛋的人才是笨蛋。”


    說著,少女把抓著的橡膠掛到路燈柱子上然後鬆開了手,這大概是起到了緩衝的作用吧,橡膠並沒有絞緊起來。


    少女再次說道。


    “笨——蛋。”


    “啊?”


    似乎是這件事比殺人還要重要一樣,少女完全把目光從靜菜那兒移開,從正麵注視著京一郎。


    稍稍抬起眼、像是固執己見似的變得認真起來,如同要將對方的言論全部推翻一般努力著,沒錯——簡直就像是在反駁著父母之言的孩子一樣——


    “笨——!說什麽笨蛋啊別開玩笑了!你這家夥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說起來別在別人麵前堂堂正正地殺人啊笨蛋!啊也不是說不被看見就沒關係……不過你這家夥至少也要偷偷摸摸一點吧笨蛋!”


    “?”為什麽?對方的目光在如此詢問著。


    “不要好像覺得不可思議一樣歪著頭啊笨蛋!”


    京一郎在刹那間撇開臉喊道,他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燙,對不由得覺得對方很可愛的自己又開始產生自殺欲望了。


    “說著笨蛋笨蛋的,還真是吵鬧的人呢,難道是口癖麽那個。”少女輕輕晃了下綠色的頭發,“還有,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麽?”


    “手機啊,一看就知道了吧笨蛋。”


    “……拍紀念照片什麽的有點無法理解,簡直像笨蛋一樣。”


    “別把別人說得像拍屍體照片的瘋子一樣啊笨蛋!知道嗎,你這家夥要是把那個人殺了的話我立刻就打110了,應該知道這是什麽號碼吧?”


    “是天氣預報嗎?”


    “那是117!……啊咧,是117嗎?”然後“啊”的回過神來,“吵死了!知道嗎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說真的本來現在就該立刻報警了……吧。”


    “……”


    “幹、幹嘛?”


    “沒什麽,隻是沒想到會遇見這麽無聊的人呐。”


    被怪人當成怪人什麽的根本不痛不癢……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某處還是傳來了嘎嘰的聲音。


    “要通知警察的話請隨意,不過他們是不會出動的哦,因為我是「公認」的。”


    “啊?”


    “所以說,我是國家治安委員會公認的對殺人魔專用的殺人妃……雖說是被雇傭的(arbeit)。請問您理解了嗎,笨蛋。”(注:arbeit,日語中表示“業餘工作、打工”的意思。)


    ……先把笨蛋一詞放著不管,那麽來想一想吧,究竟是這家夥的腦袋壞掉了,還是我們的日本到此為止了呢——當然是不可能思考這種事情的。


    “啊啊,果然還是報警吧。”擺出笑嘻嘻的表情。


    “真的是很無聊的人呢,你。”對方好像也生氣了的樣子。


    “而且,這個已經不是人類了啊。當然這並非是指生物學或者解剖學上的意義,而是除此之外的部分完全就不是人類,你不是也親身感受了嗎?”


    對方像是感到無趣般這麽說道。就像是在深夜加班一樣,少女抓緊了掛在路燈柱子上作為緩衝的橡膠。


    京一郎焦躁起來,雖然什麽都不知道,但總覺得隻要鬆開那根緩衝的話這個地方馬上就會發生殺人事件了。


    “等、所以說叫你等下啊!別這麽隨意地殺人啊笨蛋!”


    “……我,對於你不是殺人魔這件事感到十分遺憾。”少女眯起眼,“真是奇怪的人啊,要是責難電視機另一頭的戰爭還好說,明明你自己都差點被殺了。”


    少女像是感到無趣般看了下靜菜。


    “……即便如此也一樣,笨蛋。”


    “你明明被這東西的笑容所騙了。”


    看著全身無力、失去意識的靜菜。


    “……即便如此也一樣,笨蛋。”


    “要是放著不管的話死者還會增多的。”


    “即便如此也一樣,笨蛋!”斬釘截鐵地斷言道。“知道嗎,別給我覺得殺人是件隨便的事情!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管有著怎樣的理由或者沒有理由這種東西也好,別給我覺得殺人是件隨便的事情!你個笨蛋!”


    “不過我所殺的並非是人類。”


    “不過——才不是這回事吧笨蛋!”


    “……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憤怒到這種地步?雖然感覺不太可能,你該不會是想瞎說對這個東西一見鍾情了吧?”


    “啊——真是的——吵死了——啊,阻止殺人需要那麽偉大的理由麽!”


    為什麽?傳來這樣的目光。


    不知怎的京一郎好像真的有些火大了,接下來的一句話便是“不能殺人”這件事的理由。他明白這對於現在的自己而言是致命性的,但即使要背負著致命的傷口也想說服眼前的少女,現在的他就是產生了這樣的心情。


    “死了就好的人是不存在的吧,你個笨蛋!”


    真是的,一邊想著身為自殺誌願者的自己為啥非得把這種事情說漏嘴啊,七淨京一郎一心一意地向眼前的少女質問道。


    “死了就好的人是不存在的吧,你個笨蛋!”


    京一郎再次喊出恐怕與深夜無客的牛肉蓋澆飯店世界第一不相稱的台詞,像是在睡覺的打工者移開了視線,大概是覺得碰上麻煩的醉鬼了吧?嘛雖說在開始點菜前就突然說出這種話的京一郎也有責任。


    沒考慮過對頭發會有什麽傷害嗎?”


    綠色,這種能讓人聯想起綠燈的顏色,可以看出今天的少女應該心情不壞吧。這麽想著京一郎皺起了眉,碰到了那種事情還隻是“綠色”而已嗎?


    像是要重振精神一樣,京一郎說道。


    “總之先來一碗吧,你呢?”


    “水。”


    打工的女性啪嘰一下地凍住了,將“言簡意賅和即時回應”的待客禮儀拋在一邊隻是一個勁地浮現出諂笑,看來是有什麽重要的回路被破壞了。覺得對方有些可憐的京一郎總之先說了句“給這家夥也來一碗”,打工妹的表情立刻就像找到了救世主一樣。


    “話說,你還不明白麽?那就看看金發老師吧,金發老師是說三年級β(beta)班的班主任,有些容易發脾氣時常公私不分還進行各種各樣的體罰,雖然冷靜下來想想的話會覺得這樣子沒問題麽,肯定大概也許有可能會教導一些你有所不足的地方也說不定。”


    “好像感覺良好地壞掉了呢,不用緊張也沒關係哦。”


    “緊張?才沒緊沾啊,嗯,果然因為一直發生奇怪的事情讓螺絲鬆掉了吧我,和殺人魔一起到牛肉蓋澆飯店什麽的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的。”


    但是,自己莫名其妙地覺得這個少女和靜菜並非同類,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少女作為少女沉默了兩秒。


    “……不是這樣,在深夜這種時間段是將我排除在女性之外來考慮的麽?”


    “哈?在裙子下麵穿著褲子的女人在說什麽呢。”


    說著,京一郎突然被自己的話噎住了,這是怎麽回事?難道說自己把這樣的年下臭小鬼殺人魔(姑且)當作女人了嗎。


    “……要是露出腳,會被蚊子叮的。”


    “……”不想承認,總覺得自己好像完全敗給她了,“話說,你這家夥為什麽會想要去殺人啊,‘殺了也好’和‘殺下試試看’是完全不同的吧。”


    沒錯,就算是被誰“公認”、得到了“許可”,要是本人不想殺就不會有人死去。說起來少女的行動也挺含糊的,在公園被捉住的靜菜也隻是被膠帶綁住就這麽棄置在長椅上了。


    說不定這種事情是不能去詢問的,要是想對不明正體的「殺人妃」深入了解的話或許會危及性命,但即便如此京一郎也沒有收回自己的話,他並不想收回自己的話。


    他是自殺誌願者(deep end),是尋找著死亡的意義、將死亡作為一種成就的人。而這樣的京一郎,並不希望有人因為類似“僅僅憑借陌生人的一言而決定生死(dead or alive)”這種程度的無聊理由來殺人。


    “……不對。”


    “怎麽了?”


    不對,京一郎想道。這種事情在自己成為自殺誌願者之前就已經放棄了吧,他能夠這樣斷言道。所以這應該和自己決定去死的事情沒關係,不過,這樣一來理由到底是什麽呢?


    想到這裏,京一郎忽然頓住了。


    ……也就是說,什麽啊,我隻是不願意靜菜被殺嗎,還是說也無法忍受這個少女殺人呢。


    “請不要擅自發怒,你是精神分裂症嗎?要的餐點也上來了的說。”


    一看,確實已經在京一郎麵前擺著了。瞧了瞧打工妹的臉,她不知為何像是腳抽筋了似的抖了一下。


    “那麽,理由是規定不能說的嗎?”


    “我並不為我的理由感到抱歉,即使沒有報酬也不會輕視這份工作。”她一邊往牛肉蓋澆飯上灑著紅薑,“這樣吧,我們來玩遊戲。互相發起詢問,回答的一方一定要實話實說……嘛,隻要不是撒謊的話說什麽都行。”


    “……說什麽都行算啥啊,真相這種東西是隻有一個的吧。”


    “偵探少年嗎你是?舉個例子,‘明天是陰天’和‘二十四小時以後不會放晴’哪邊都是真相對吧?我是說來玩這種文字遊戲吧,笨蛋。”


    看來還是很在意自己被叫做笨蛋的事情,她那副用一次性筷子唰唰地刺著變紅的牛肉蓋澆飯的樣子,要是套上「殺人妃」的頭銜還真有點可怕。


    “那麽我先開始了。”


    “什、好狡猾!”


    “先說者為勝,笨蛋。首先,你的名字是什麽?”


    “……我可不想用殺人妃什麽的來自報家門的說,七淨京一郎,請多指教,你這家夥呢?”


    “殺妃,請寫作殺戮之妃。”


    “什、怎麽想都是假名吧!”


    “名字是對個體的稱呼,我認為狗與dog就是指同一事物的不同語言。”


    “……強詞奪理大魔王。”


    “就算提出抗議也不會被理睬的所以進行下個詢問,準備好。”


    “等、等下!這次是我來問了吧!”


    “你的詢問已經結束了哦,‘你這家夥呢?’……真是有夠無聊的問題。”


    “……強詞奪理第六天魔王。”(注:第六天魔王,又稱天魔,傳說中住於欲界六天最高處,織田信長也被稱為第六天魔王。)


    “請別把我叫得像織田信長一樣,先不管他的言行如何首先我是個女性。”她嗚啊嗚啊地把牛肉往嘴裏送,“那麽開始第二問,你有秘密呢。”


    “……”不知為何他笑了,“嗯,沒有秘密的人,根本就不是人類了嘛。”


    那麽,這次就輪到我了,說著京一郎看向殺妃。


    “啊,抱歉。櫃台那邊的碗裏應該有自助選擇的涼菜,能幫我拿一個來就幫大忙了。”


    “啊?無所謂不過你這家夥要付錢哦,涼菜也有牛蒡啊涼拌卷心菜啊各種各樣的你要哪個?色拉調料也有——”


    ——五花八門的。說到這,京一郎猛地停了下來。


    “請給我牛蒡的涼拌菜與日式色拉調料,這是對問題的回答。”


    殺妃莞爾一笑,不由得讓人覺得很可愛。


    “那麽接下來是我的詢問。”


    “……”京一郎把五香粉的瓶子拿在手上露出笑嘻嘻的表情,“來,說‘啊——’?”


    “等……請住手這樣很惡心!”


    “……”京一郎恢複認真的表情,“切,要是問你在幹什麽的話就能結束了。”


    “我是不會上這種明顯的當的……那個台詞也是誘導對吧?”


    雙重陷阱是很卑鄙的,說著殺妃露出留有餘裕的笑容,京一郎也再次回以得意的微笑。


    “沒錯,這也是誘導,這樣你的回合就結束了吧?”


    “對,我的回合結束了,那麽我回答完這個問題開始下一個詢問。”


    嗞當,京一郎的背後貌似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那麽開始,說真的,你所抱有的最大秘密是什麽?”


    “……”


    他覺得能蒙混過去,最大指的是對本人而言的最大,所以中學時在體育館裏第一次被女孩子冷遇的事情,或者小學時在林間學校和幾個朋友一起第一次碰到被丟棄的工口本的事情,隨便想想“最大”這詞就能回憶起各種各樣的事情,至少也能用“每個都是最大的”來搪塞過去。


    “手腕的傷哦。”


    但是,京一郎這麽回答了。要說不僅是過去就連現在也擁有的話就隻有這個了,不,就算沒有這種文字遊戲也應該這麽回答的。


    沒有停下筷子。


    “……唔,問下理由。”


    “喂,輪到我了。”


    “這意味著什麽應該知道吧,但是很可笑吧,到底算什麽生物啊,你已經提出了三個問題,應該受到懲罰的是你。”


    “知~道啦。”


    京一郎呼出一大口氣,他在緊張。自己要死的理由,換言之就是自己的全部了,要是被當做躺在公園裏的屍體對待的話,自己就沒辦法再提起精神了吧。


    但是,他在心底裏卻期盼有人能聽一聽。


    “殺……殺了人。”(注:此處兩個“殺”是不同發音,第一個殺與殺妃的殺讀音相同,第二個為動詞正常發音。)


    殺妃的眼睛,雖然隻有一瞬間——但確實如同凍住一般眯緊了。


    “你知道我在身為自殺誌願者之前先是‘無法死去的體質(deep end)’的吧,說起來還真是一路胡來地走過來了呢。嘛,也不是說打架什麽的,想要普通地生活下去就已經很危險了,還坐在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上麵笑嘻嘻地看著電視,就是這樣毫無危機感地過著日子。反正不會死嘛,無論做什麽都是多餘的。”(注:原文“做什麽都是”後麵無下文,“多餘的”是譯者為了通順所加,請諒解。)


    殺妃什麽都沒有說。


    她隻是無言地攪拌著牛肉蓋澆飯。


    “就在那個時候,應該是上了高中後不久吧,和平時一樣上學的時候,稀裏糊塗的有輛車衝了過來。嘛,因為是早上所以應該不是醉鬼而是在打瞌睡吧,不過我不害怕,因為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麽自己都死不了嘛。”


    “……那麽,被殺的是指那位駕駛員嗎?”


    “我還沒結束回答呢。”


    “那就抵消掉你所犯下的三個詢問中的一個。”


    “好狡猾,嘛算了。不,駕駛員沒有死啦,然後我當然也平安無事……因為有個跑過來救我的,真正的笨蛋。”


    咕,他稍稍咬緊了嘴唇。


    “明白吧?我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死,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站在原地的。擅自跑到別人跟前然後擅自被撞飛什麽的,這不是名副其實的笨蛋麽。”


    殺妃再次倒了點紅薑。


    “因為我而死的,所以才說是自己殺的嗎?”殺妃閉起一隻眼,“順帶一提‘明白吧’也屬於一個詢問請不要介意。”


    “不是,才不是這種無聊的意思,要是幹淨利落得死了的話,我大概也會更好受一點吧。”京一郎像是死死地瞪著什麽一樣,“那家夥,那個笨蛋啊,右手和左腳被分別切斷,現在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啊。”


    “……難道說,你,把那個人——”


    “這樣之前的詢問就還清了,殺妃。……不,不是這樣,我沒有去殺的理由,那家夥就連怨言或者賠償金也沒有提出來,所以才說這是最差勁的結局啊。”


    明白了吧?


    被犯下罪惡的意識所折磨、變得疑神疑鬼,總之是自己的錯所以覺得一定要道歉而忍受著胃袋傳來的劇烈疼痛進入病房時,眼前出現的竟是這樣的地獄。


    “嗨~來了來了好慢呢!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


    要是能說著“都是你的錯”來詛咒自己的話就能被拯救了,要是能對自己抱有恨之入骨的殺意就能被救贖了。


    “嗯?說對不起是為什麽?”


    但是,對方卻帶著無上的幸福對自己笑了。


    “那種事情怎樣都好,來玩遊戲吧遊戲。”


    以被切斷了一隻手和一隻腳,一輩子都隻能待在床上、就連動也動不了的身體。


    即便如此,片刻也沒有躲避目光的少女依然率直地信任自己。


    “等等要去哪兒啊,已經要回去了嗎?喂給我說‘下次會帶甜瓜來的’啊!”


    所以,自己逃走了。


    這並不是因為失去手足的少女太過堅強,而是不能原諒自己軟弱到無法信任對方的地步,明明把他人推進這樣的地獄卻還要悠閑生活,他對這樣的自己無法再抱有自信了。


    “……你真是意誌堅定啊,雖說隻有方向搞錯了。”


    “……?”


    “要是對世界抱有不滿的話,像你這樣趕緊自行了斷的確是正確的做法,不過像我們這樣的類型卻做不到這一點。即使對世界已經絕望還想要勉強生存下去的話,其結果就是會演變成殺戮。”


    “沒錯,不過我覺得你那邊水平更高就是了。將某人的夢想與未來連根搶走,從正麵承受由此帶來的罪惡,即便如此也想要活下去,我可沒有那麽強大啊。”


    “……是這樣,嗎。”


    “嘛,雖說無論哪邊都有什麽地方搞錯了吧。”


    “兩方極端到這個地步的事情也很少見呢。”


    這麽說著,殺妃以幾乎看不見的幅度輕輕地露出微笑。


    終於開始吃牛肉蓋澆飯的京一郎這麽想道。


    果然還是應該問的。無視因為聽到不同次元的話而僵在原地的蓋澆飯店打工妹,京一郎做了一下深呼吸。這是最開始就決定的,唯一的問題,那是。


    “為什麽要殺人啊?”


    “雖然說到底我在殺的並非人類,不過就把那個分為人類來回答吧。”


    殺妃毫無躊躇地流暢回答道,她沒有任何緊張的樣子,果然和京一郎不同,那個理由沒有任何需要抱歉的因素吧,一定。


    或者說,這是對老實說出了理由的京一郎應有的敬意嗎。


    咚,殺妃把筷子插在牛肉蓋澆飯的中央。


    “你,能相信有幽靈的存在嗎?”


    “不……話說剛才的算詢問吧?”


    “是的,以此回答,你的回合已經結束了請別介意。對於我能否相信這個問題,無法做出yes或no的回答。”


    “?”


    “……有一次,我看到過。”


    這麽說著的殺妃眯起了眼睛,與其說是在談幽靈,她的表情更像是在懷念著什麽一般。


    “我所殺過的,僅僅一個人類,那是和一直在殺的有所不同、真真正正的人類。因為失誤而殺掉了,那個人。”殺妃如同歌唱著一般說道,“看錯了,也說不定。意外,或許是被追到那種地步了。不過,要是現在還真的作為幽靈而存在的話,我……”


    就會得到救贖了。殺妃如同孩子般喃喃道。


    那一定是對於殺妃而言很重要的人吧,而且還是與自己的意願無關、失手所殺的。雖然不知道是在什麽情況下殺了誰,不過京一郎覺得這種事情是不能問的吧。


    所以,比起過去京一郎還是寧願思考未來。殺妃是這麽說的,自己殺了人的事實無法改變,但若是死了之後並未終結,那個人在那裏也能獲得幸福的話,自己也會稍微得到救贖吧。


    所以,才選擇殺戮的嗎。


    “……我隻遇到了一次。雖然無數次準備了同樣的條件,但那樣的東西卻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才進行實驗,要是還有其他人類的幽靈存在的話,那麽就能證明那個人也一定作為幽靈存在著。”


    因為是實驗,所以不斷重複。因為是實驗,所以也有中途停止的時候。因為京一郎的一句話而而決定了人的生死(dead or alive)原來是有著這樣的理由。


    “……混賬。”


    所以,京一郎喃喃道。


    “一邊感受著殺人的痛苦,一邊承受著讓重要之人死去的痛苦,為什麽還能這麽說啊。”


    ”


    京一郎的話語停止了。


    幽靈到底存不存在,應該是有很多其他的調查方法的,特地一直采取這種回想起自己的心理陰影的方法什麽的……


    “啊,請不要誤會,我和你是不同的生物。”


    說起來的確是這樣,京一郎想道。


    “你和我不一樣,還有可以受到救贖的機會。”


    說起來的確是這樣……卻無法這麽想。


    因為,說到底,這位綠色頭發的少女一直用這種方式牢記著心理陰影,隻是為了永遠不讓自己忘記那位最重要的人,就算唯獨方法錯了,殺妃本質上也是在為了尋求救贖而行動。


    “……和我一起聊過這麽長的時間的人,你一定是第二個吧。”


    雖然隻是些在牛肉蓋澆飯店說的廢話,卻對此展露微笑地這麽說著的、一名綠色頭發的少女。


    要說有什麽錯了的話,也一定是指連這種單純的事情也沒有人告訴她這件事錯了。


    但是,一旦注意到就不得不告訴她了,京一郎這麽想道。


    “別感冒了啊,要注意夜路啊,別殺人啊,別在裙子下麵穿褲子啊。”


    “句子裏到處都混進雜音(noise)了,雜音太多原來要說什麽也不知道了哦。出什麽事的話請叫我,你看上去至少還有讓我趕去救的價值。”


    “哈,正值叛逆期的家夥別裝什麽保護者啦。你這塊案板,雖然目測可能不太準,不過該不會胸部隻有73吧,比我胸部還要平怎麽行?應該不會有什麽其實你是男孩子這樣的衝擊性展開吧。”


    “真失禮,我是76。”


    “……(喂,這下怎麽辦?)”


    “……那個,想訂正一下。大概,78吧。”


    “……”將目光放遠的京一郎仰望夜空,“啊,是天鵝座。”


    “……bashijiu?”


    砰砰,京一郎拍著殺妃的雙肩。


    “想哭嗎?”


    “!”


    以這種兜圈子的方式京一郎與殺妃在牛肉蓋澆飯前道別。


    到頭來,為了把理由問出來就費了好大力氣於是沒能阻止她,不過要阻止她並非是什麽難事,他想。殺妃的目的並非是殺戮本身,要是說住手也會好好停下來,隻不過是現在沒有能夠阻止她的人在她身邊罷了。


    “……在想什麽啊,我。”


    京一郎為浮現在腦海裏的雜音皺起了眉,邊發著牢騷邊被世間無人知曉的一名少女所影響的,幸福的未來。這種雜音是不會實現的,作為自殺誌願者(deep end)的京一郎被允許待在某人身邊這種事“無論何時”都是不可能的。


    這樣的未來是不行的,走在繁華街道的小巷裏京一郎這麽想著。即使沒有自己,為了能讓殺妃一個人走下去,得讓她從根本上住手,也就是說隻要清楚解明“有沒有幽靈”就行了。不,雖說自己沒有意識到,殺妃是希望著幽靈存在的,這樣的話說不定隻要想辦法蒙騙她就ok了。不過也有說過被國家治安什麽的公認了,或許那邊會比較麻煩吧,要不就和他們會會吧,反正自己也不會死,有這種特殊體質的話,和殺妃一起笑著大鬧一場也……


    “所以說,停下吧,就這樣,不要再想更多了,拜托。”


    如同壓抑著頭痛一般觸碰太陽穴,無論想起什麽思考什麽自己都隻想往幸福的方向前進,別再繼續了,毀掉一切吧,腦海裏在這樣訴說著。但是,把殺妃卷入並破壞這件事無論怎樣還是很討厭。


    ……怎麽覺得,好像直到照顧好殺妃為止,我都無法采取行動了的樣子。


    “……真的,好麻煩啊,怎麽回事啊那家夥。”


    京一郎與殺妃所住的世界就像是正反兩麵,那邊的世界究竟如何呢,恐怕是京一郎所無法想象的地獄吧。


    但是,不知為何京一郎在笑著。


    “即便如此,到頭來,還是活下來了啊。”


    “啊啦,這可說不定哦?”


    吃了一驚。


    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就在稍微動下頭就能吻到的距離,一直沒有發出聲音的某人在接近著,因為太近了就連雙眼的焦點也調整不好。


    但是,京一郎知道那是什麽。


    “救了我真是感激不盡,給你調低電壓作為獎勵?”


    在這麽笑著說道的殺人魔——靜菜麵前。


    啪嘰!伴隨著猛烈的聲音,京一郎以驚人的速度倒在了地麵上。


    如同在被雨淋過的道路上掙紮著的蚯蚓在逐漸變幹似的,他聞著這樣的氣味醒了過來。


    京一郎似乎在狹窄的胡同裏,他感到自己背靠著水泥牆坐在地麵上。


    “……”


    四肢沒法活動,是因為頭摔到地上了嗎,後腦勺有滑溜溜的奇怪觸感。還是說因為高壓電流嗎,全身發麻導致痛覺十分淡薄,就連原因也無法知曉。


    鼻子裏傳來了奇怪的氣味。


    原因是——有兩具頭躺在髒水窪中、狀似人形的黑炭倒在地上。


    看上去是戴著耳環的少年與雷鬼頭的少年,但是如今可以被稱之為“少年”的人已經不存在了,無論怎麽看,那都隻是已經炭化的屍體。


    “唔!”


    “有點過分了呢,「燒殺死」明明是小架苑的工作啊。”


    因為頭部沒法活動也沒法去看在旁邊說話是誰,伸展的四肢的京一郎隻是呆然地望著躺在腳邊的兩具——不,兩人的屍體。


    那是全身皮膚表麵都被燒成黑漆漆的幹脆屍體,變硬的皮膚裂了開來,裏麵露出的肉如同半生不熟的漢堡牛肉餅一般變成了粉色。耳釘的那位比雷鬼頭的還要糟糕,安在身體上的金屬如同炸藥一般把裏麵的骨肉給炸飛了。


    麵對著眼前的屍體,就連覺得可憐也做不到。就和在超市裏看見的豬肉一樣,未免也破壞得太過徹底,甚至無法將其視為生物了。


    “來玩吧,他們這麽跟我說所以稍微服務過頭了一點,啦?大姐姐一直都是邀請別人的一方,被顧客邀請什麽的還沒有習慣呢,多謝款待啊。”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就算說是改造過的,高壓電流槍僅憑一擊就能把人類破壞到這種地步嗎,這簡直就像是被閃電直擊了似的。


    “真困擾,我的寶物可是一旦解除限製(limit break)能達到65萬伏特的呢,如果擊穿空氣兩秒以上的話電擊槍說不定也會壞掉。嘛,要是潛入秋葉原深處的話據說連80萬伏特都能入手,不過我也沒有熱衷這個到那種地步啦。”


    哢嘰,這樣的腳步聲。像是踢開無聊的東西一樣把屍體弄開,兩隻腳站到了京一郎麵前,就像是在和小孩子說話一樣,她在京一郎旁邊蹲下身來。


    “好久不見~可愛誘人的獵物先生?”


    「觸電死」——殺人魔靜菜笑嘻嘻地說道,那是真心感到愉快的微笑。


    “……在幹什麽啊,你。”京一郎感受著後腦勺的傷口眯起了眼睛,“對流血的屍體沒興趣的吧,那麽……”


    “啊啦,該不會是因為公園裏的失敗作小姐而自卑了吧?這種可愛的性格我很喜歡哦。”「觸電死」把手放到嘴邊微笑道,“沒錯呢,為了保存的話就不能破壞身體,雖說那是我的絕對原則啦。”


    微笑,如同發出啪嘰的聲音般裂開了。


    “我放棄對你的‘保存’了,在代替者到來之前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代替者?


    京一郎的心中閃過正體不明的恐慌,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沒有根據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個綠色頭發的少女。


    靜菜像是十分享受京一郎的表情似的,用拇指按下電擊槍的按鈕。


    叭嘰!火花在頸邊炸響。


    京一郎的全身都抖動起來,打個比方就像是名為內髒的容器內側都在振動一般的、無法形容的觸感。就在感受到四肢的前端遊走過一陣寒氣的瞬間,意識如同沉睡一般墜落了。


    滑溜溜地。


    流入口裏的嬌豔觸感讓京一郎墜落的意識蘇醒了過來,嘴唇被觸摸著,那是肺中如同吹氣球一般被強行送入了空氣的感覺,


    人工呼吸,在想到這個詞之前,再次散開的火花讓京一郎的心髒停了下來。


    “嗚哈……!”


    這回是胸膛上壓迫心髒的異樣觸感讓眼睛睜了開來。咕咚,全身抖了一下,是心髒按摩。在京一郎喊出什麽之前,擊出電流的電擊槍炸響了。


    「觸電死」靜菜正將京一郎的生死如同字麵意思一般玩弄著,打個比方就像是把遞到嘴邊的棒棒糖又再次搶回來用口舌舔著一般。內髒的不規則震動讓京一郎喊出不知所雲的言語,滴答滴答,頭發的深處滲出了血。


    “啊啦啊啦,啊啦啊啦啊啦,隻有臨時的應急手段果然很麻煩呢。”


    對這個聲音,意識模糊的京一郎依然有所反應。這並不是京一郎本身的意願,而是和極度睡眠不足的人更容易被詢問出真話的情況類似。


    “應急……?縫針,嗎?”


    “你覺得我像是會有這種醫學知識嗎?我隻知道在頭上貼膠帶呢。”靜菜用手掩著嘴,“……不過,連這種事也不清楚就說明痛覺已經消失了吧。啊啦啊啦,真是糟糕,我,明明對你還有點依依不舍的。”


    啪嘰!火花將靜菜的笑容從京一郎的意識裏炸飛了。


    可惡,他這麽想道。一次又一次在生與死之間徘徊著,京一郎咬住牙齒。這次真的會,死。不,現在已經死了吧。人工呼吸和心髒按摩都不是絕對會成功的手段,要是一直這樣承受著電擊槍的高壓電流的話,失敗就一定會造訪自己。


    我要死,自己明明這麽想過。


    明明應該高興的,明明應該開心的,心裏不想接受,對這一切不想承認。為什麽自己在喊叫,為什麽自己在流淚,對這一切毫無頭緒。是因為疼痛嗎,是因為恐懼嗎,當然,和這些東西並不一樣。


    痛覺已經消失了,對死亡的恐懼根本不存在,那麽是在懊悔嗎,對於自己的生命被別人玩弄於鼓掌這件事無法原諒嗎。但是,和這個也有所不同,說到底認真在考慮自殺的人,不可能覺得自己的生命有任何價值的吧。


    “……那麽。”


    要說錯了的話,也一定是沒有人告訴自己錯了這件事錯了。


    曾經在一名少女跟前想過的事情,在京一郎自己身上也應驗了。


    說起來。


    “為什麽,我……要死啊?”


    並不是為了死而去贖罪,而是為了贖罪才去死的。


    贖罪這件事,明明是要得到允許的。並不是自說自話的允許,而是必須要從作為被害者的、躺在床上的那個孩子那裏得到許可的。


    那個孩子,是那種看到別人死去的瞬間還能莞爾一笑的人嗎?是那種想讓自己死在這種怪物手下,認為自己沒有價值的人嗎?


    “……明白了吧,京一郎?”


    這是簡單至極的錯誤,這是單純至極的誤會。


    如果不是偽善或者其他什麽,而是真心為了那個孩子考慮的話,就不會做什麽割手腕跳樓之類的無聊事情,隻要陪在現在還在床上尚有時日的那孩子身邊就好了,明明隻要這樣就好了。


    說什麽原諒之類的,那孩子明明一開始就沒有生氣的。


    “明白了吧,京一郎。”


    所以說,逃出來的自己到底在這裏幹什麽啊?


    為什麽,在這種刑場上想起來了啊。


    “……這樣子,不就沒法簡單輕鬆地死去了嗎。”


    “嗯嗯,我也不會殺你哦。”


    向著唐突地插話道的殺人魔,京一郎抬起頭。


    “嘿、嘿嘿,我是知道的哦。服毒死、入水死、捕殺死、失血死、絞殺死、冰凍死,正因為學習、實踐了各種各樣的死法呢,我知道像你這樣的種類哦。”


    不明白微笑的意義,簡直像在不同語言的電腦上胡亂啟動著程序一樣,京一郎的頭被嘎吱嘎吱地停了下來。


    “你認為會有一口氣吃下整瓶藥還能活著的人嗎?從五樓跳下來還能呼吸的人、上吊後心髒還能跳動的人、割了手腕後還能走來走去,你覺得會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殺人魔看著京一郎,像是感到高興般、像是感到稀奇般,就像是看著動物園裏的柵欄一般。那簡直就像是,京一郎是比起殺人魔還要稀少的存在一樣。


    “所以,我是不會殺你的,這樣都不會死的人就算能殺也不會去做的。不——對,說到底誰也殺不了你。”


    因為就是這樣的吧?殺人魔的臉上浮現出極致的笑容。


    “已經死了的人,無論誰都殺不了吧?”


    思考,停止了。


    非現實性的話語,但是京一郎能接受。嚐試自殺的次數不下十次二十次,至今為止一次都沒死過才是不正常的吧。


    並不是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死。


    而是已經死了的人是不會死的。


    死人。


    幽靈。


    “可是……為什麽啊。”


    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意識到啊。要是就這樣沒有留意到的話,要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錯誤的話,現在說不定也能回到那個孩子的身邊去的。


    明明如此期待著結束的,沒想到早已結束了(deep end)。


    “你能相信有幽靈的存在嗎?”


    啊啊,雖說如此,也並非什麽都沒有了。


    “……有一次,我看到過。”


    那家夥,已經和“那個”碰到過兩次了。有沒有幽靈這個問題這下真相大白了,那家夥已經沒有再殺人的必要了。


    我確實已經結束(deep end)了,但這樣一來站在臨界線(dead or alive)上的那家夥,就能確實無誤地被拯救了。


    所以,我應該在這時露出笑容的。


    “明明如此,為什麽……?”


    “理由什麽的不清楚哦,”靜菜輕輕地笑了,“呼,那個殺人妃。把指定的三十七名殺人魔逼入無法行動(absolute zero)的境地還以為有什麽興趣,那種程度隻是普通的收藏者啊,真無聊。”


    不過,靜菜說著在臉前雙手合十。


    “要是貴重的絕品的話,果然還是會簡單地上鉤吧。嘿嘿,真期待。”


    猛地一動,京一郎嘎吱嘎吱地以僵硬的身體動起來看著靜菜。


    “嗯,在這樣狹窄的巷道裏就能如我所想的無法張開網了,而且關於射程距離也有妙計。”


    說著,觸電死所取出的是水槍。那是很久以前就廢棄了的,使用壓縮空氣能讓水飛到幾十米外的泵式步槍。


    水能導電,如果,把高壓電流槍和水槍放在一起使用的話……


    “……可惡,真是低級。你以為隨隨便便就能對她報仇麽?”


    “還要低級,還要單純哦。”靜菜伸出細長的舌頭,“嗯哼,雖然失去你的確是很遺憾,但是那個更棒哦?哼哼,冠有「妃」之名就足夠讓人興奮了。不留下傷痕地將其製服才是最重要的,我一定要試著把那個保存下來。”


    雖然不知道這家夥在計劃什麽,但京一郎和殺妃隻認識了一個小時都不到,不覺得會為了這樣的陌生人賭上性命趕來,就算過來了,在這樣錯綜複雜的小道裏也不可能找到的吧。


    為什麽會想到把自己當作誘餌啊,京一郎閉上眼。真的,殺人魔在考慮的事情真是無法理解,他也不想理解。


    “看吧,終於來了。”


    真的,不想理解。京一郎靜靜地睜開眼,在小巷的前方,殺人魔所製作的陷阱入口,學得擠壓殺的殺人妃安靜地踏了進來。


    在巷道的前方,黑暗的對麵,雖然還隻能看到陰影,但她確實站在那裏,垂落的右手上握著如同電纜一般捆成團的特殊橡膠。


    “哼哼,很好,純粹的怒氣,果然把破壞了(短路)的手機放在那裏幫了你吧?在街上來回跑都汗流浹背了。有接吻的價值呢,雖然這個孩子也是一流的,但你卻是超一流,大概是與無數的死亡接觸後被磨練了的感覺?”


    陰影並沒有說話,隻是邁出一步、毫不發出聲音地接近著。


    “想要這孩子?我啊,雖然對身體有興趣卻不關心內容呢,一切結束之後就還給你吧。對了,就把你們的身體放在一起好了。”


    陰影並沒有說話,而是仿佛要從黑暗中探出身子一般,再次踏出一步。


    “一直不說話,怎麽了?啊啦啊啦,啊啦啊啦啊啦,看上去,說你是治安走狗的傳言是真的呢,真是遺憾。要說是興趣愛好的話挺有意思,因為工作才幹的話不就變無聊了麽?”


    陰影沒有說話。


    隨著腳步聲一下又一下地響起,陰影逐漸露出了細致的輪廓與色彩。那個身影,就像是把熒光的紅色粘液用水桶裝著倒在了身上一樣。


    然後,她在京一郎他們麵前靜靜地浮現出身姿。


    “我明明說過發生什麽的話要叫我的……對你。”


    綠色的頭發,染上了如血一般的鮮紅色。


    當,金屬音在地麵上響起。


    一看,那是紅色的染發劑,好像連洗都沒有洗過,曾經那麽顯眼的綠色長發,現在黏黏糊糊地沾上了紅色的淤泥。


    “……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真心的。”


    脫離常規的,平靜的聲音。


    沒有洗掉的紅色染料把臉頰和衣服都給弄髒了,但是殺妃卻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染上如同地獄似的顏色的少女,無視與自己對峙著的殺人魔看向京一郎。


    “請別隨便和我說話……現在的我,絲毫沒有製止自己的自信。”


    這之後,就連十秒也沒過。


    殺人妃的右手一閃而過,如同龍卷風般狂舞起來的特殊橡膠繩通過建築物的配管與牆壁的凸起,利用這些僅有的滑輪製作出結界。


    殺人魔的左手一閃而過,扣下泵式水槍的扳機。


    為了從不明液體中保護自己,殺妃本能性地以特殊橡膠甩開直衝而來的水柱,如同爆炸一般濺開的水柱飛散開來,特殊橡膠繩即將抵達對方。


    靜菜輕輕一笑,架好右手的電擊槍。


    “糟了……”


    京一郎不禁發出聲音。雖說橡膠是絕緣體,但因為上麵沾滿了水而變得毫無意義,恐怕隻要繩子一端觸碰到火花,引起的連鎖反應就會把殺妃的手腕燒斷了吧。


    65萬伏特這個詞語。


    靜菜以左手架好水槍,在其槍口上置好右手的電擊槍瞄準殺妃。之後隻要扣下扳機的話,高壓電流就會在撕裂空氣的水柱上遊走,被水淋濕而失去防禦手段的殺妃就會毫無疑問地觸電而死。


    嘎吱嘎吱地,強行活動著無法移動的身體,京一郎把手放在牆壁上。


    “——殺妃!”


    然後,以如同要打飛背後牆壁一般的力量作為反作用力,京一郎跳了上去。


    靜菜毫不在意地扣下了扳機,水柱以一直線朝著殺妃,毫不留情地向其顏麵直擊而去,在她的臉上濺開巨大的水花。


    本應如此。


    因為京一郎做出了妨礙。雖然沒能阻止對方扣下扳機,也沒能提醒殺妃這件事,但他卻跳到了水柱跟前。


    水柱直擊京一郎的身體然後飛濺開來,咚!!伴隨著驚人的衝擊京一郎被衝到了水泥牆上,接著咕嚕咕嚕滑到地麵。


    即便如此,京一郎也正在笑著。


    雖然是已經結束的生命,但仍然可以保護到什麽。


    為此而笑,也毫無不可吧。


    “都說了別和我說話,你個笨蛋!!”


    如同不聽話的孩子,帶著潸然欲淚似的純真說道。


    靜菜笑著再次將手指扣在扳機上,隻是被擋住了一次而已,同樣的事情還能重複無數次,這次就能確實無誤地以這種方式將殺妃保存了。


    但是靜菜的這僅僅一個動作——卻被殺妃十個以上的動作所超越了。


    將周圍展開的特殊橡膠結界編織得更加複雜,殺妃朝這整個踏了下去。吱嘎,被踩踏的結界發出聲音,就像是彈弓一樣,無數層重疊的橡膠結界反彈了從上方踏來的力道,讓一名少女飛到了遠處的空中。


    當水柱劈開空氣時,殺人妃已經不在地麵上了。


    “什……?!”


    靜菜立刻向頭頂望去,在建築物之前被切割成四角的、無限延伸的黑暗天空,本應位於那裏的殺妃消失在了黑暗深處。定睛一看,似乎已經跳到了五樓以上的高度。


    這是打算幹什麽呢,下方可是柏油路麵。就算是為了避開高壓電流的一擊,但這樣靜菜什麽都不用做她就會掉到地麵上,殺妃就會麵目全非地摔死吧。


    除非,地麵上有任何緩衝的話。


    “……!”


    一驚,抖動靈活的身體靜菜向頭頂舉起了水槍,這時她看到了飄動在黑暗中如火焰一般的赤色頭發,在被擊中前將其擊落,帶著這樣的氣勢靜菜將食指扣在扳機上。但那食指的僅僅一個動作,便已被殺妃全身的動作所追上了。


    那並不是單純的下落,而是殺妃以在其頭頂高處展開的特殊橡膠接住身體,再以加倍的速度向地上墜落(heaven fall)。


    這是何等荒謬的事情,「觸電死」靜菜想要做出一個陷阱,但其實說自己位於更大的陷阱中也不為過。在這個以全方位覆蓋住巷道,以特殊橡膠所製造出的蜘蛛之穴中。


    直擊。


    將雙腳立於靜菜肩上的殺妃,以將其壓倒在地上的動作踩了下去,憑這副柔軟的血肉之軀吸收了全部衝擊的她,無言地俯視著腳邊的靜菜。


    殺人魔也沉默著。


    不明白他人痛苦的怪物,就像是連自己的痛苦也感覺不到一樣,不去在意自己斷掉的兩隻手臂,而是仰視著背對頭頂之月的殺人妃。


    “為什麽……不來殺我呢。”


    微微地眯起眼睛,茫然地臉上浮現出紅暈。被砸碎的肩膀上流出骨骼的碎片與鮮紅的血液,靜菜人如其名地安靜訴說道:


    “被破壞頭部的話我就會瞬間死亡了,若是學得七十二種死因之一的殺人魔的話——殺人器、殺人機、殺人姬、殺人忌、殺陣鬼、殺人妃與空缺的殺神鬼。在殺人魔中冠有名號,支持七大惡魔、代表變形七芒星的一角這種地位的殺人魔的話,應該連一次機會都不會放過才對。”(注:以上七個名字在日文中發音相同於日文“殺人鬼”。)


    電擊槍與水槍掉落在地麵上,從手上失去武器對於殺人魔就意味著失去生命。這是徹徹底底的敗北,但是靜菜的呼吸卻很平靜。


    “嗯哼,還是說這是興趣嗎?或者說憤怒?被我這種水平的殺人魔奪取獵物而感到不爽了麽。不過啊,殺人妃,將我破壞殆盡也沒有意義,了解


    死亡的你應該明白這一點吧?破壞身體流出血液並不是我的興趣,頭上的傷是意外哦。”


    殺妃什麽都沒說,簡直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話語,唐突地停止了。


    “……請,說點什麽啊。”


    靜菜無聲地咬住嘴唇。


    “沉浸在優越感中吧,為這份快樂而而顫抖吧!這是對死者的禮儀吧!你殺死了我這個觸電死哦,為什麽能這樣毫無感情的啊!你這,什麽都行,請說點什麽啊殺人妃!”


    “為什麽?”


    像是有些驚訝的聲音。


    並沒有明顯的殺意,無論是如同冰凍一般的恨意還是如同燃燒一般的愉悅,什麽都沒有。那隻是聲音,毫無感情的聲音,那也就是說——


    “你是活著還是死的,這種事情怎麽樣都無所謂吧?”


    因為害蟲在地上爬來爬去所以殺了,並不是這麽一回事。


    而是在地上走著,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蟲子。少女的話語中,就連這種程度的重量都沒有。


    “……什、什麽啊,那算。”啪嘰,靜菜臉上的表情崩潰了,“我、我是因為喜歡,因為喜歡到不能再喜歡、甚至到沒有辦法考慮其他事情的地步才,殺的哦?其他殺人魔也是這樣,想要去愛想要憎恨想要奪取無法原諒,無論對於哪個殺人魔而言,殺人都是最重要的事情。明明應該知道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你。”


    殺人妃什麽都說,隻是像看著無聊的東西一樣持續俯視著。


    “你是,什麽?你已經不是殺人魔了。我是抱著最重視的心情來殺人的,所以能一直想著這雙手殺過的人……所以,我對殺了人的自己能夠原諒,可是你卻,”靜菜像是不停否定著一般搖頭道,“不一樣,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像對待垃圾一樣殺人。不,就因為我隻是殺戮,所以才無法破壞像你這樣的人……我還,沒有崩壞到那種地步。”


    “這是一樣的。”那是比atm機還要冰冷的聲音,“要是能明白這種事毫無意義,要是能明白這種事救不了任何人的話,即使沉默著你也會抵達現在的位置的。”


    殺了也好,愛著也好,抱緊也好保存也好入手也好為其換衣服也好拍照片也好蹭臉也好摸頭也好聞頭發的味道也好輕輕啃咬耳垂也好。


    無法傳達給死者。


    殺人魔的想法,絕對無法傳達出去。


    不會回以愛意,不會回以恨意,不會回以恐懼不會回以喜悅不會回以笑容不會回以哭泣不會回以羞澀不會回以厭惡。


    死者隻是死者。


    要是,注意到這一點的話。


    要是明白,怎樣的詭辯也好偽善也好對於死人都毫無意義的話。


    在前方所等待著隻有一樣。


    靜菜與殺妃間的區別,就隻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不、對,我、我不想那麽墮落,我還想作為人類。”


    “……”


    “為什麽,不說話。”嗚嗚的,靜菜如同孩子一般哭泣著,“拜托了,一定是這樣的。因為我和你是不同的生物,所以沒有崩壞到像你一樣的程度,和我保證,這是約定……為什麽,不說話——”


    “不,”倏地,初次浮現出感情的目光移動了,“隻是覺得,意外地和無聊的生物相遇了呢,請不要介意。”


    嗶呦,伴隨著割裂空氣的聲音,殺人妃的周圍展開了特殊橡膠的結界,「觸電死」靜菜就像是弱小的獵物一般搖著頭。


    即便如此,少女的目光也沒有動搖。


    死者的想法。


    對於殺人妃,是傳達不到的。


    “——看到了這樣的夢來著~”


    “這才不是夢!請別說這樣莫名其妙的夢話趕緊睜開眼睛!”


    眼前的是,殺妃。不知什麽時候染了回來,她的頭發從血一般的赤紅回到了通行信號燈的綠色,也就是說是這樣的心情吧。看到綠色的染發劑倒在地上,殺妃的頭發也散發著柔滑的光芒,已經不是對頭發好不好的程度了,簡直有點擔心這家夥是不是會變成禿頂啊。京一郎靜靜地轉過頭去,看著周圍,靜菜正倒在肮髒的小巷裏,雖說雙手被徹底地破壞了,她的胸部依然有規律地上下起伏著。


    “還、活著?”


    “所以說我殺的並非人類,你的大腦被插進電極了嗎?”


    並不是人,這樣的話,到底殺的是什麽?


    想到這裏,京一郎終於明白了。被破壞的兩隻手,已經無法再揮動電擊槍了吧。


    到底有多麽害怕啊,失去意識的靜菜臉上刻著絕望的表情。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隻要名為殺妃的殺人妃存在,估計是再也不敢在夜晚的街道上出來晃了吧。


    也就是說,這算什麽?


    殺妃既不殺人也不殺殺人魔——僅僅隻是殺掉了那份扭曲的殺意嗎。


    並不是殺人。


    而是殺心……?


    “等……那實驗是指?”


    若是為了確認有無幽靈的實驗的話,應該沒有死人就沒有意義啊。


    “是的,一直以來都在最後失敗了我也很煩惱,一次都沒有成功過……無論怎麽焦急,看來我在這個世界上也隻能殺了一個人。”


    像是回憶著什麽有所懷念的事情一樣,殺妃靜靜地眯起眼睛。


    京一郎的體內響起了遲鈍的痛感。


    留戀在,消失。放鬆的心情化為輕柔的睡意,逐漸奪走了京一郎的意識。


    是離別的時間了。


    “可、哈哈。關於這點還有最後一個喜訊哦,殺妃。”他為了不哭出來而謹慎地注意著,“有的哦,你這家夥果然是找到了的,那個。”


    因為,這樣的同類就在眼前,幽靈是的確存在的。即便想這麽說,心裏卻還是被堵著而無法說出話語。


    “哈,還真狼狽,這就叫有得有失吧。殺妃,作為幫了你忙的回禮能拜托你件事嗎?我,還有……一個沒能幫到的家夥啊。”


    “在床上的那個少女嗎?”


    “嗯嗯,也不是什麽費力的事情,隻要待在旁邊聽那家夥說話就行了。隻是這種事情,僅僅這種事情都做不到,真的是很沒用啊我,”就這麽坐下來,仰視著殺妃的臉,“啊對了,沒告訴你那家夥的名字,是叫——”


    “不需要,這種麻煩的事情,為什麽非得由我來做?”


    話噎住了。


    “果然是無聊的生物呢,你。請將這最寶貴的名字記在心裏,隨隨便便就告訴別人的名字,就不算寶貴了。”


    “等……等下啊,你知道的吧?”再一次找回話語權,“割了手腕上了吊從樓上跳下來吃了藥,被高壓電擊,這樣還能活下來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已經死了啊,是幽靈啊,就是你在找的那種東西啊我!無論做什麽都死不了(endless end)就是!已經結束生命(deep end)了啊!”


    “失禮一下,你的體重是多少?”


    “哈!?”這是什麽若無其事的性騷擾啊!?


    “算了……根據體格推斷大概六十公斤左右,這樣的話血液就是五升左右吧,這樣要達到失血至死的大概要1.5升。”殺妃以看著內衣小偷似的的冷漠眼神,“你真的,有失去一個大型塑料瓶容量的血液嗎?憑一把刀把人的體重削減了1.5千克?說到底,如果不是把整個手腕都切斷的話,是不可能那麽簡單失去那麽多血的。”


    “等、等下等下,那麽上吊呢?”


    “首先,你上吊後沒有人來幫你吧?”


    “嗯?有啊,不過我可是掛了有七分鍾哎!?”


    “人類這種生物即使在無呼吸狀態下也能存活十分鍾,頸骨沒有事情頸動脈也沒被壓迫真是太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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