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怡芳獲得大夫允許,終於可以下床走動了。


    她真的沒想到會穿越到清朝,可惜自己對“步步驚心”那類的連續劇並不感興趣,隻聽過在醫院工作的女同事成天在聊什麽四爺。


    今年二十八歲的她,就這麽陰錯陽差地成了二十歲的“曹袖兒”——一個山西晉商的女兒,家中經營“大盛川”票號,如今雙親已經過世,大姊又遠嫁京城,家中隻有一個小五歲的弟弟,是個溫順賢淑的大家閨秀,這輩子唯一的錯誤就是嫁給世代經營木材生意,徽州李家的五爺為妻。


    “……那一天老爺若沒有在半路上結識姑爺,還邀請他到家中作客,二姑娘也沒有躲在珠簾後頭偷看,就這麽一見鍾情,定能有個比李家更好的歸宿,也不會落得這麽不堪的命運。”阿朱隻要想到這段往事就會忿忿不平。


    相較於她的憤慨,怡芳隻是苦笑。“沒有人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事,真的遇上,也隻能去麵對。”


    她也是天人交戰了好幾個月,才真正去麵對自己的婚姻,該放手就放手,不再留戀,也不再以為可以挽回老公的心。


    阿朱仰頭看著天井上方,因為有它,采光和通風相當良好,更是徽派建築當中最大的特色之一。


    “幸好老爺有先見之明,打聽到李家的內宅複雜,婆媳和妯娌之間存在著不少問題,二姑娘的個性又不善與人爭,恐怕鬥不過人家,擔心二姑娘將來受了委屈,到時還沒能有個棲身之所,便托人買下這座老宅子,當作二姑娘的嫁妝。雖然舊了些,不過至少可以遮風避雨,想不到真的派上用場了。”


    所幸大清律法當中有一條——“離婚之日,無論何原因,其妝奩應聽攜去”,否則李家仗著二姑娘沒有靠山,很有可能把嫁妝都霸占了。


    “做父母的都是用心良苦。”她也跟著抬頭欣賞起這座雙層四合院,隻見青磚黛瓦馬頭牆,磚雕的門罩、石雕的漏窗、木雕的窗欞和楹柱,就算是再不懂藝術的人,也會愛上它。


    “……娘!”元元剛午睡醒來,就急著出來找母親。


    怡芳馬上朝“女兒”笑了笑,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但看著她稚氣可愛的笑臉,衝著自己喊這一聲娘,自然而然便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這個孩子,見她走了幾步又跌倒,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小心!有沒有摔疼?”她上前把女兒從地上扶起。


    其實前兩天她就發現這個孩子走路有些歪斜,肢體動作也不大協調,又老是不小心跌倒,起初以為是因為年紀小,走路還不穩,不過怡芳擔任小兒科的護士多年,還是本能地察覺不對勁。


    她慎重其事地問:“阿朱,元元的腳……”


    “小姐是長短腳……”阿朱半掩著嘴,盡量降低音量。“她的左腳比右腳短了快一吋,大太太因此老是責怪二姑娘給她生了個有缺陷的孫女,壓根兒就不承認她的存在,每回見到小姐走路一拐一拐的就破口大罵,還……還拿藤條抽她的小腿,想把這個壞毛病糾正過來,即使二姑娘哭著哀求姑爺作主,他也不管,還說祖母管教孫女是天經地義的事。”


    “真是太過分了!”她簡直不敢置信,任何一個當媽媽的,都無法忍受自己的孩子遭到虐待,何況是來自至親的虐待?


    “娘在生氣嗎?”元元瑟縮一下,對於大人們的怒氣,她總是異常恐懼。


    “娘不是在生妳的氣……”怡芳將她抱起來,隻要待在這裏一天,她就會代替曹袖兒盡一個母親的責任。“沒關係,有娘在,娘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妳。”


    元元不大明白,但是隻要娘不再悶悶不樂,也不要不說話、不理她,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大太太還說,二姑娘進門到現在已經四年了,還生不出個兒子,就算將來真的生了,也難保不會再有缺陷,硬是以『無子』的罪名,要姑爺把她休了。”阿朱咬牙切齒地說。


    她對那個叫李君棠的渣夫印象更惡劣了。“他就真的休了?”


    阿朱更為主子抱屈。“姑爺……不對!不該再叫姑爺了,他從來沒把二姑娘擺在心上,當她是正室,之所以答應親事,也是因為曹家經營票號,富甲一方,得知嶽父過世之後,態度也就跟著變了,夜裏都睡在小妾房裏,真的想要兒子,自然有人幫他生,他根本不在乎。”


    “果然是個渣夫……”怡芳在心裏罵道。


    “可惜曹家的少爺年紀還輕,想幫也幫不上忙,長輩們也覺得二姑娘被休,讓他們沒有麵子,視她為喪門星,李家也就更有恃無恐,不管二姑娘是不是還有親人可以投靠,就把她趕出門……”阿朱邊氣邊罵。“二姑娘真是太可憐了!”


    怡芳一麵傾聽,一麵抱女兒上樓,回到二樓的寢房。


    “隻要我還留在這裏,就會好好照顧元元,這應該也是妳家二姑娘唯一放心不下的事,眼前雖然有房子可以住,但是人總要吃飯……”錢從哪裏來,才是當務之急,可問題是一個被休的古代女人能做什麽?


    “這一點老爺生前早就想好了……”她走到鏡奩前,小心翼翼地將它翻倒,然後招手要怡芳過去,接著掀開最底層的木板,原來還設有一個隱密的夾層,不容易被人發現。“李家的人絕對想不到這裏頭藏了寶貝……這是大盛川的銀票,總共有五百兩,是老爺留給二姑娘的私房錢。”


    看著手上的一迭銀票,怡芳真是佩服到五體投地。


    “妳家老爺簡直是未卜先知,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隻是他可能萬萬沒料到女兒會從樓梯上摔下來而亡。


    阿朱歎了口氣。“二姑娘從小到大都很乖順聽話,唯獨碰上那個男人,就像被鬼迷了心竅,一心一意隻盼能嫁進李家,否則老爺根本不必為她設想這麽多,想不到這些擔心都成真了。”


    “女人一旦遇到愛情,眼睛就像瞎了似的,什麽也看不到。”怡芳有感而發,不過幸好她已經離婚,互不相幹,她不用代替曹袖兒去對付那個渣夫。


    她又看著手上的銀票,隻要有錢就好辦事了。


    “這座宅子還住了哪些人?”她似乎不見其他人走動,不過還是問問。


    “目前就隻有咱們三個,自從半個月前,二姑娘被李家趕出大門,搬到這裏來之後,我原本想請個廚娘和專門打雜的仆役,但二姑娘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對身邊的事都漠不關心,所以這些粗活都是我在做。”阿朱並不是在替自己抱屈,而是為主子不平。


    怡芳拍了拍她的肩頭,因阿朱的忠心而動容。“還真是辛苦妳了,不過該請的人還是要請,隻是要能信得過的人才行,問題是該怎麽找呢?”


    “雖然二姑娘嫁進李家已經四年,不過很少有機會出門,連我這個大丫頭也不能隨便外出,牙婆介紹的又未必都是好的,不能盡信,咱們不如去請教隔壁邢家的大太太,她在呈坎村住得久,人麵也廣,一定可以幫得上忙的。”她腦子動得快,馬上提出建議。


    “妳說得對,我也應該去跟人家道聲謝。”怡芳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曹家又遠在山西,也隻有依靠這位“芳鄰”了。


    於是,怡芳牽著元元的小手,親自拜訪了一牆之隔的“康莊”,一路上又聽阿朱說這座莊子的男主人姓邢,在徽州開了好幾家當鋪,女主人則在家中教人蘇繡,夫妻倆生了一對龍鳳胎,今年已經十歲,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


    當怡芳第一眼見到這位柔媚如水的邢家大太太周氏就頗有好感,對方在得知她的處境之後,也甚表同情,相當樂意幫忙介紹幾個信得過的人到府裏來做事,還說若有困難可以告訴她。


    解決了人手的問題,怡芳白天忙著熟悉裏裏外外的環境,又聽阿朱說起曹家和李家的一切,根本沒有時間去悲傷,直到夜深人靜,才因為思念女兒和父母,偷偷掉著眼淚。


    又過了將近十天,透過周氏介紹到府裏做事的人前來報到,都是徽州人氏,畢竟往後要一起生活,怡芳還是想多了解一下他們的身分背景,便將他們召到正廳,詳細詢問一番。


    第一個是鳳姐,長得頗具姿色,年過三十還雲英未嫁,曾在京城的大餐館當過廚娘,因為某些緣故返回老家;第二個是擔任門房的老邱,四十多歲的他個性木訥,年輕時當過鏢師,左手兩根指頭被劫鏢的匪徒砍斷,一直孤家寡人,隻求能有個溫飽;接下來是十六歲的寶柱,長得身強力壯,什麽粗活都肯做,想多攢點銀子讓弟弟讀書,將來好考取寶名,光耀門楣。而唯一由牙婆介紹進來的,是年僅十三歲的平兒,因為不想走上與姊姊同樣的命運——被叔叔、嬸嬸賣給有錢老爺當侍妾,最後慘遭淩虐至死——自願賣身為婢。


    她滿意地頷首,目前打算先雇用眼前這四個人,將來要是人手還不夠,再慢慢增加就好,至於月俸該給多少,她在請教過周氏大概的行情之後,給了一個大家都能夠滿意的數字。


    “……隻要大家認真做事,咱們二姑娘絕不會虧待你們的。”阿朱身為貼身丫頭,自然可以替主子發聲。


    眾人齊聲回道:“是!”


    “我想你們早晚都會知道,所以就先坦白說了……”怡芳也不避諱。“我娘家姓曹,曾經嫁過人,隻是不久之前被夫家休了,對方連女兒也不要,所以元元便跟了我這個娘,如果你們在意,不想留下來,直說無妨。”


    四人看著眼前這名穿著杏黃色大襖,下頭搭了件百褶裙,不過雙十年華,生得又是溫婉秀氣、我見猶憐的美麗少婦,實在想不出她會被休離的理由,不禁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多問。


    最後由說話直爽的鳳姐開口。“咱們可以知道二姑娘為何被休嗎?”


    “進門四年,卻尚未替相公生下子嗣,這是主要的原因。至於其他,多半是嘴巴不甜,不得婆母喜愛,也不會做人,更不懂得討好妯娌。”這些日子她歸納了阿朱說過的話,整理出幾個原因。


    阿朱連忙替主子說話。“咱們二姑娘就是不會跟人爭、跟人鬥,才會受了委屈,可不是真犯了什麽錯。”


    “進門才不過四年,又不是不能生,這也太急了……”鳳姐哼了哼,同樣都是女人,自然站在怡芳這一邊。“準是男人喜新厭舊的毛病作祟!”


    男人就是貪心,有了正室,還想納小的,居然還敢把歪主意動到自己頭上,讓她好幾回不得不拿菜刀趕人,最後被迫離開京城,回到了徽州老家。


    怡芳微微一哂。“不管是不是喜新厭舊,我被夫家休了是事實,但日子總要過下去,所以我往後決定靠自己,還希望各位多多幫忙。”


    寶柱和平兒也許還不大懂,不過老邱和鳳姐可是見過不少世麵的,還沒看過哪個被休的棄婦,會像眼前這位新東家,不但不自怨自艾,也不愁眉苦臉,還活得坦然自在,他們因為他這份堅強和骨氣,而感到佩服。


    “二姑娘大可放心,『康莊』的邢家大太太事前有提了一下,既然她肯介紹咱們過來,也就表示她信得過妳,我自然不會在意這種事。”鳳姐這番話贏得其他人不約而同的點頭。


    聞言,她不由得籲了口氣,雖然離婚在現代世界不算什麽,可是在古代,無論是哪一個朝代,對女人來說都是種莫大的恥辱,一輩子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她還真怕他們會瞧不起。


    “那就好……阿朱,妳先去安排他們住的地方。”


    “是,二姑娘。”於是,阿朱便領著四人退出廳外了。


    見他們走了,怡芳這才放鬆全身的肌肉,攤坐在椅子上。接下來就等生活步上軌道,再來考慮以後要靠什麽營生,因為就算再怎麽省吃儉用,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得先未雨綢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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