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和你……我們不分開的話。”方斐感覺絞在一起的手指被勒得痛了,“未來被拍到然後逼著公開,或者我們做好準備不害怕任何流言……等到那一天,我不希望父母是從新聞知道的——遠意,沒有光為了你,我也很自私。” 他第一次叫楊遠意的名字,沒有任何身份、地位、頭銜,隻是他們兩個人靠在一起,在溫存之後彼此取暖,聊著最私密的話題。 方斐終於傾訴出口,抓著他的手掌,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但我後悔了,看她現在強顏歡笑的樣子,才發現自己真的太任性。本來這應該是個很美好的新年的,我是不是不該怎麽做?……” 沉默半晌後,楊遠意低沉地說:“我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如何應對才能得到最優解,告知或隱瞞從來都是兩敗俱傷。楊遠意沒有經曆過,往後多半也不會有機會麵對類似的情境。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方斐好像笑了,尾音往上輕快地飄著。 “是啊。”楊遠意捏捏他指尖,“我非常不擅長處理家長裏短,否則也不會至今都跟我媽強著,好像我們是仇人,非要等著對方先一步低頭。” “所以楊老師沒有發言權啊。”他開玩笑。 楊遠意卻沒笑,認真地凝望著他:“但不管怎麽樣我都陪你。阿斐,你的父母都愛你,所以你也要給他們時間,好嗎?” 方斐抽噎一聲並不做任何反應,隻往他靠得更親密。 掌心濕濕熱熱,楊遠意歎了口氣,另一條手臂環過方斐的肩膀,全然安慰的姿勢,他將方斐護在懷裏,不時埋頭親一下他的頭發。 時間放慢了節奏,依偎或許能讓人逐漸回歸平靜,感受到方斐不抖了,呼吸也慢慢回到正常頻率,楊遠意將被子往上拉,把兩個人一起攏進心安的黑暗中。他執著地看向方斐,讓對方放開他的手,露出哭得發紅的眼睛。 “好點了嗎?” “是我把這事想得太簡單。” 拇指擦過他眼角的紅色,楊遠意心疼地問:“這段時間……住過來?” 距離太近,方斐的難過和委屈也無從遁形了。 他看見自己出現在灰藍色裏,像站在湖心,立刻要被吞沒了。但水總是很溫柔,纏著他的腳踝湧起,一浪一浪,他需要沉入湖底安靜很久,才會從壞情緒中解脫。 半晌,方斐點點頭,再次抱住了楊遠意。第八六章 《一夜天才》 家人離開平京那天,方斐還是去送了。 他們五個人坐一輛車剛好,方斐沒讓司機跟著,就自己開,路上老爸開開心心地在副駕駛跟他聊這幾天的見聞,李小勤一直沉默。 首都機場從來沒有淡季,人潮湧動,稍不注意就會走錯安檢口。 方斐戴了頂棒球帽和口罩進行了低調的偽裝,他一路陪著打登機牌、托運行李,又給家裏人辦了升艙。李小勤表示反對,方斐卻說外公外婆年紀大了,長時間的航程坐頭等艙要舒服很多,李小勤這才不說話了。 本想買張機票送到登機口,這次卻一向對他寬容的老爸都嫌太浪費,板起臉,難得教育方斐幾句。他低著頭聽完,把行李箱遞了過去。 “到了錦城機場有人接嗎?”他問老爸。 方適平心寬得很:“我們聯係了包車司機,下了飛機給他打電話可以一路送回普洲,再去坐城際公交就回冶陽啦!” “要不讓他一路送回冶陽?”方斐皺著眉,“轉車多不方便啊。” “嗐,你媽媽想去看看普洲的房子!”方適平說。 提到房子,方斐就像啞火了,半晌才低聲“嗯”了一句:“那,起飛落地給我發個語音。上了車,也給我拍個車牌號過來——” “知道啦!”李小勤打斷他,“你忙你的,別擔心。” 方斐欲言又止,冷靜了幾天後情況好像更糟糕。 李小勤絕口不提那天的事,也不許他提。方斐試著去問,連同表現出的任何關懷都被李小勤打太極似的往回推,雖然沒全盤拒絕,但曾經無話不說的兩母子到底因為出櫃有了隔閡,不複從前了。 懊惱再次占據著他,這副神情被李小勤看見也免不了五味雜陳。 平心而論,她沒法對方斐發火,也理解方斐這幾年不容易。可她就是想不通,她不懂為什麽兒子到了平京就變成這樣。 屬於女人的直覺又告訴她,或許不是因為平京。 “什麽時候開始的?” 李小勤驚覺她居然不敢問,隻好裝聾作啞,掩耳盜鈴。 “行了。”李小勤拍拍方斐肩膀,“快回去吧,剛已經好幾個人在看你了,待久了被認出來也不好。”見她眼神,李小勤終於故作大度地說,“阿斐,我不是老頑固,你呢,就好好照顧自己,其他的不要多想了。努力工作,還有……一定要走正道。” 方斐想說對不起,不知情的父親還在旁邊,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媽,我真的很在乎你們。”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方斐說完,張開手用力抱了一下李小勤。 回程也是自己開車,等到工作室時,方斐還殘留著一點惆悵。他換了鞋一頭栽進陽台的小沙發裏,用靠墊鬱悶地捂住臉。 身後腳步聲輕緩,方斐隻聽就知道是誰,甕聲甕氣地喊:“你又偷偷來。” “我有鑰匙,不能算’偷偷‘吧?”楊遠意說得理直氣壯,伸手抓靠墊,第一下沒拿得動不由得笑了,“你想憋死自己啊?鬱悶成這樣,怎麽了?” “說不出來有點煩。” 楊遠意問:“因為家裏人?” “不全是這個。”方斐說著,扔開抱枕卻還半死不活地躺著,“我不想顯得自己那麽幼稚,奔三的人了,總感覺有時候心智還不成熟,考慮問題,還是意氣用事居多。” “你跟我比,那確實不夠成熟。” 方斐抬起眼瞪他,又作勢要打人,但手揮到一半卻被握住了,楊遠意順勢牽過他。 “但是,在我麵前任性點兒也可以的。”楊遠意笑了笑,“坐好,告訴你個消息,你入圍了。” 方斐:“嗯……” 方斐:“嗯?!入圍什麽?!” “玉蘭獎。”楊遠意掐了把方斐的臉,說話時藏不住笑,“今天早上剛公布的最後入圍名單,《初出茅廬》提名拿到手軟。你有一個最佳男配角,還有一個最佳人氣演員——後麵那個我覺得希望不大,每年都是拚粉絲戰鬥力的。” 他幾乎是一個激靈從沙發坐直,疲憊被興奮取代:“真的假的?” “騙你幹什麽?”楊遠意點開手機翻了翻,不太熟練地從官網找到名單下載好給方斐看,“喏,最佳男配角提名,方斐,《初出茅廬》,飾演顧越。” “我靠。”難得爆了句粗口。 楊遠意:“不過我得先給你潑個冷水,最大的競爭對手是塗睿,《罪論》裏他演得非常出色,口碑也很高。他在電視劇領域耕耘了這幾年卯著勁兒衝獎,這次機會近在眼前,應該會有所運作。” 方斐想得開:“沒事啊,《罪論》我也看過一些片段,確實很厲害。” 楊遠意張了張嘴:“要不……” “別,你千萬別。”方斐知道他想說什麽,趕緊製止,“楊老師,我知道這些獎啊啥的都沒有絕對的公平,所以隻要問心無愧,其他的不必了。” 楊遠意好似歎了一口氣。 他揉揉方斐的頭發:“好,聽你的。” “現在的結果真的已經很不錯了。”方斐滿足地往後倒,再次縮回了沙發,“而且——比起電視劇,我還是更喜歡電影。” “是嗎?”男人弓身,半趴在沙發椅背上凝視他,“我怎麽沒看出來?” “你看得不仔細。” 說著,方斐忍不住笑,連帶楊遠意也笑出了聲。 反手去搭楊遠意的後頸,仰起臉,方斐閉上眼睛,感受他的呼吸默契地貼近,落在唇邊像一片柔和羽毛。 他沒撒謊,也沒在安慰楊遠意。 電影獎的提名、獲獎、落選還能說有心理預期,但方斐第一次拍電視劇,對好與不好的理解沒那麽深。他參演《初出茅廬》時看中輕鬆氛圍,急於擺脫糟糕心情,也認為能有現在的收視率和傳播度就已經滿足。 方斐給自己的表現打了90分,但那時他沒想過還能提名玉蘭獎。 玉蘭獎之於電視劇,就如同金橄欖之於電影界。 盡管近幾年玉蘭獎引起了一些爭議,毫無疑問,它依然是國內小屏幕最權威的獎項,是所有電視人心中一塊淨土。 從提名公布開始,熱搜不斷,各類影視領域的自媒體開始齊齊發文。 分析誰最有得獎的樣子,提名是否漏掉了其他有競爭力的作品,有無黑幕不公,提名人是否私德有虧都成了被公開評判,熱熱鬧鬧地一直打鬧到了2月28日當天。 玉蘭獎每年都在平京舉行頒獎典禮,過了雨水,但春寒料峭。 作為去年的爆款電視劇,《初出茅廬》劇組堪稱這一屆最大贏家,從主題曲獲得最佳歌曲開始,好像每逢提名必有所獲。 薑秀穿露肩禮服裙,走紅毯時凍得瑟瑟發抖,接受完采訪,她抱起裙擺一路小跑去換衣服的背影直接成了紅毯時一個小爆點。調侃“落跑公主”的言論還沒完全發酵,她又毫無爭議地拿下了玉蘭獎的劇情類最佳女主角。 她沒哭,很有劇裏事業型研究員的樣子,官方地感謝了一大堆人,最後話鋒一轉:“我要把我的獎杯和青盛、阿斐、苗苗姐共享,謝謝你們成為我的好朋友。” 說到這兒時也隻是眼睛裏亮晶晶,薑秀摸了下眼角,深深鞠躬。 薑秀出道那會兒偶像當道,她做演員,一開始並不順利。在電視劇圈子一路摸爬滾打,曾經因為演了兩部熱門劇集都是惡毒女二的人設,路人緣也不好。 現在她憑借《初出茅廬》徹底翻身,就此躋身絕對的女一號行列。 最佳女配被一個主旋律劇集飾演功勳科學家的中生代演員獲得,最佳男主歸屬在著名詩人的傳記電視劇裏表現極佳的老戲骨…… “獲得第28屆玉蘭獎,劇情類最佳男配角的是——” “塗睿,《罪論》。” 巨幕放大的臉,先是驚訝,隨後欣喜萬分地站起身掩麵而泣。 而旁邊,方斐縮成很小的一幅畫。他什麽動作都沒有,鼓掌的幅度小,要說不服氣卻並不恰當,所有看到的人隻會情不自禁地覺得,方斐不在乎。 他的確能夠不在乎玉蘭獎。 哪怕對方斐再苛刻的自媒體,在撰寫相關軟文時也隻能承認方斐並不需要玉蘭獎證明什麽。《初出茅廬》的討論度、播放量肉眼可見有多輝煌,“顧越”這個角色的受歡迎程度、方斐的表現更無需多言,他已經獲得了觀眾的認可。 更何況所有人都默認小屏幕並不算方斐主攻,他始終專注電影,偶爾拍個電視劇都像遇到了合適的機會進行新的嚐試。 當然也有陰陽怪氣的,嘲諷他電影咖就不該“下凡”,電影還沒拍出什麽名堂,就想著要雙棲,先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雲雲。 不過對方斐,這些都沒那麽重要。 《初出茅廬》最終獲得年度最佳劇集,頒獎詞用“實至名歸”一錘定音。 慶功熱潮還未散去,唐澳為他帶來了第二個驚喜。 半年前試鏡後就杳無音訊的《一夜天才》製片方突然聯係到她,表示,已經選定了方斐作為男主角候選人,等導演定下來,應該就可以直接開始走流程簽合同了。 沒有傳說中的第二次試鏡,製片方直接拍板。 號稱華影五年內最具想象力的投資項目終於浮出水麵,從內部圈子進入大眾視野。 隻是導演一職,仍然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