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沐則頭也不回地離開宿舍,又衝出校園,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遊蕩。 悶窒的雨水傾盆而下,程沐則不想避雨,甚至自私地想雨下得更大一些,最好能洗掉腦中的一切。 關於在醫院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麵,關於錄取成功後他才知道自己的誌願被篡改…… 雨水打透他薄薄的衣衫,黏膩地沾在他的皮膚上,帶起強烈的束縛感。 衣物裹緊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程沐則卻無法在街上脫掉它們。 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液體從唇縫灌入口腔,霎時間,苦澀四溢。 雲層裏閃過幾道暗雷,終究隻悶響幾聲,未得釋放。 程沐則不知不覺走進一個小區,又下意識上了樓。 淋透的衣服哩哩啦啦地滴落著雨水,在灰色的樓梯上留下歪歪扭扭的水痕。 最終,他站在了其中一戶門口。 猶豫良久,他還是敲響了門。 但,沒人應。 一連幾次,一次都沒有回應。 程沐則不死心地繼續敲門,終於在一聲聲走廊的回響中絕望。 滂沱的大雨還在下,程沐則靠著門板向下滑。 他抱住自己淋到冰冷的雙腿,窒息地蹲在原地。 他向後縮了縮,完全沒入樓道的陰影裏。 就在這時,一陣自下而上的腳步聲傳入他的耳朵裏。 他滿含期待地看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恰如其分地出現在樓梯口。 男人拿著一把傘,積聚的雨水沿著純黑的傘麵滑下,落在走廊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他微微怔神,似是在確認。 程沐則抬起眼,倒吸回胸腔的那口氣斷斷續續,連帶著聲線也抖動起來。 像是遊離的浮萍試探地尋找著短暫的歸處,他顫顫巍巍地問著:“今天我能,借宿一晚嗎?” 那話音落下,男人手裏的傘僵直地動了動。 他脫下外套,俯身圍在程沐則身上:“隻要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沒有刨根問底的疑惑,沒有漫無止境的責問,隻有一句溫暖的肯定。 一直堵在程沐則心口的憋悶終於衝破而出,強烈的衝擊酸澀了他的鼻尖。 他抬手攬住那人的脖子,沒出息地崩潰大哭。 決堤的淚水順著手背滑下,四下潰逃。 程沐則乍然驚醒,眼淚浸濕了半邊枕頭。 他甩開蒙在頭上的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房間裏的新鮮空氣。 此刻,他像是一方從中間猛地敲掉一塊的石板,如失一竅。 他定了定神,腦海中那個模糊的身影漸漸與那晚他在樓道裏等到的沈靳之重合。 仔細想來,和沈靳之待在一起的這幾天,他似乎總會頻繁地憶起過去。 加上他睡前發覺的那些端倪…… 混亂中,一種從未想過的可能性浮現腦海沈靳之會是那個他一直尋找的人嗎? 程沐則艱難地支起身,打開床頭燈。 淩晨兩點,正是入睡最沉的時間點。 胡思亂想都沒有用,或許,隻有沈靳之那能給他答案。 他取出一個手電筒,進入了沈靳之的書房。 他沒穿拖鞋,走路的聲音悄然隱匿在溶溶夜色之中。 他拿著手電向前走,照在了沈靳之的書桌上。 桌麵上擺著一個關合的筆記本電腦,整齊的文件夾旁散著幾顆紅色的糖果,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反射著彩色的光芒。 光線範圍的邊緣,程沐則瞄到了一個相框。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他以前的某個人像攝影作品。 但或許隻是沈靳之剛巧認識這個人。 程沐則不想抱過高的期望,從而避免失望。 下一秒,他腳步一頓,視線留滯在正對麵書架的幾排相框上。 毫不誇張,上麵的每一張照片都是他作為z-air時期的攝影作品。 記憶的碎片催化著期待感,又與緊張感矛盾地相互拉扯。 程沐則向前邁出一步,手電筒扇形的光線隨之移動。 “啪” 他剛伸出手,頭頂的燈豁然大亮。 突如其來的光線變化帶來瞳孔的不適,程沐則驚嚇地後退半步,驀地撞在一個堅實的懷抱裏。 一隻手搭上了他的手臂,灼熱的呼吸也緩慢靠近他的耳廓。 “我看看是哪個小夜貓子不睡覺,跑到我書房裏竊取研究成果?”第50章 試探親吻 程沐則腳上一歪,直接踩在了沈靳之的拖鞋上。 絨布質地的觸感落在他的腳心,又軟又癢。 程沐則慌張地抽腳,沈靳之卻收緊了些許力道:“別動。” 他不知道是不是弄疼了沈靳之的其他地方,隻能聽話地一動不動。 沈靳之緩緩抽開腳,把拖鞋留在了程沐則腳底:“半夜出來也不穿鞋,不怕著涼?” 程沐則這才明白,沈靳之不讓他動根本不是身上還有其他痛點,而是擔心他赤腳踩在地板上涼,特意留下拖鞋給他。 作為一個從出生就擁有地暖的北方人,程沐則總是會光腳在地板上走來走去,他為此病了好幾次,可每次還是會好了傷疤忘了疼。 那時他就在想,要是有個人能提醒他就好了。可任他如何都想不到,他的願望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實現,還是和這麽出乎意料的人。 他怔神的片刻,沈靳之脫下了另一隻鞋,放在他腳邊。 “先踩著。” 程沐則縮回腳掌,腳腕卻意外圈上一層溫熱:“你的拒絕隻會徒增我赤腳接觸地麵的時間。” 聞言,程沐則憋回了到嘴邊的話。 沒等一會兒,沈靳之就回來了。程沐則動作麻利地換上拖鞋,歸還了暫踩在腳下的那雙。 沈靳之掃了眼他身後:“都夢遊到我書房了?” 程沐則搖頭否認,他走到沈靳之桌前,拿起桌麵上的相框對沈靳之道:“你怎麽會有這個?” 沈靳之微揚眉尾:“嗯……這是一個我很喜歡的攝影作品,攝影者是一位優秀的國內青年攝影師,叫z-air。” 在沈靳之嘴裏聽到這個名字,程沐則有些不適應。 “我一直很喜歡他的作品,也收藏了很多。”沈靳之伸手指向書架,“還有那幾排,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沈靳之話音一頓,轉而問程沐則道:“以攝影師的專業角度來看,你覺得這些作品怎麽樣?” “……” 他不用z-air這個名字也有三年了,或許是他一直在搞風光攝影,這種被別人指名點評自己過往作品的事還是第一次出現。 比起尷尬,這種與設想完全不同的情況更讓程沐則大腦空蕩。 他局促地舔了舔嘴唇,一言不發。 沈靳之沒有強迫他回答,隻是接過相框。 “不過,這些作品大多是三四年之前的。自三年前停拍後,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宛若人間蒸發。”沈靳之摩挲著相框,聲音裏透著遺憾,“而這個,是他近幾年留下的最後一個公開作品了。” 盯著那張照片,一片濃重的陰雲罩住了程沐則的心。 當年他拍這張照片時,可從來沒想過它有可能是自己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張人像作品。 “我一直在等他。” 程沐則猛地抬頭。 沈靳之克製地咽了咽喉結,補充道:“在等他的下一個作品。我知道,他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放棄希望,即便他無奈地暫時收斂雙翅,也總有一天能重新翱翔。” 沈靳之的言語擲地有聲,在程沐則的心湖投下一塊重石,激起的漣漪自內向外擴散,震蕩著他的靈魂。 “所以我會看到那天的,對吧,阿夏?” 程沐則微怔,沒明白沈靳之的言外之意。 沈靳之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意思:“我是說,我在等你的下一個作品。” 理解力後滯地攀附而上,程沐則有些晃神:“你怎麽知道我是” 沈靳之輕笑一聲,從離他最近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相框。 看著熟悉的相框,程沐則想起了他和萬衛鐸初見的那一麵。 他依稀記得,萬衛鐸說自己有個朋友很喜歡他,滿屋子都是他的攝影作品,所以他當時就送了一份未公開的作品給萬衛鐸做見麵禮。 ……萬衛鐸是真的隻有沈靳之一個朋友吧?出租房子的朋友是沈靳之,喜歡z-air的朋友竟然還是沈靳之。 這就難怪當時他明明與沈靳之隻是萍水相逢,對方卻總在有意無意地幫他,原來是萬衛鐸一早就向沈靳之透露了自己的另一層身份。 說到這,沈靳之生硬地轉開話題:“不管理想多美好,追求理想的人總是要睡覺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很晚了,你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