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直掙紮到了第二天上午,放在枕邊的手機震個不停,總算是把他震醒了,他艱難地睜開眼,把電話接起,電話裏傳出一個女聲:“喂顧舟?你總算是接了,你還好嗎?給你發了一上午消息你都不回,不是生病了吧?”打來電話的是他們部門的經理,因為發燒而變得遲鈍的大腦龜速運轉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今天好像是有個什麽文件要交,因為昨晚太累,他居然把這茬給忘了。他緩了口氣,用幹澀的嗓子說:“對不起啊經理,我不太舒服,明天再交給你行不行?”“真生病了?工作不要緊,我找別人弄一下,你快點去醫院啊!”經理頓時焦急起來,“真是的,要不要我過去幫你?你還能起來嗎?”“啊……不用,”顧舟說,“沒什麽大事,就是有點發燒,我吃點藥就好了。”“都發燒了還沒大事?你快吃藥,能起來了就去醫院掛號,聽到沒?你要是有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好,”顧舟有些抱歉地說,“給您添麻煩了。”他在公司掛名的這兩年,已經好幾次因為生病沒能及時完成任務,但每次經理打電話給他,都不是為了催促他趕緊把活幹完,隻叮囑他看病吃藥,好好休息,也從沒因此扣過他的績效。他覺得自己實在虧欠經理太多,甚至懷疑公司一直不辭退他是在做慈善。顧舟又躺了一會兒,終於艱難地嚐試起身,身體實在是太難受了,渾身綿軟無力,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發燒,心跳因為體溫升高而加快,快得讓他心慌。洗個紋身就能把他放倒,這身體真是沒救了。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暈暈乎乎地從裏麵翻出一盒退燒藥,就水吞服。他實在是很熱,熱到讓他覺得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麽,可能等不到退燒藥起效就要被燒糊了,於是他掙紮著站起,搖搖晃晃地走進了洗手間。*與此同時。傅沉從心理谘詢室出來,上了停在樓下的車。他坐在駕駛座上,重新將手機開機,看了一眼時間11:10。手機一開機,各種消息便紛至遝來,他習以為常地一掃而過,按輕重緩急篩選重要信息,隨即視線一凝,停在了某一條上。給他發消息的人叫葉虹,他點開那條二十分鍾前發來的語音,一個女聲從手機裏傳出:“傅總,顧舟今天生病了,我剛才給他打電話,他說他有點發燒,我讓他去醫院,也不知道他去了沒有。”傅沉一頓,指尖驟然用力,在手機屏幕上按出一個指紋,他回複道:【抱歉我剛看到,他現在去醫院了嗎?】葉虹:【我又給他打了電話,但是沒人接,他還發著燒,不會自己開車出去了吧?】第30章 第 30 章這麽看來, 那傅沉確實是沒有精神方麵的疾病了,不然醫院一看病曆,就得把病史填進體檢報告裏, 隻能開出不健康證明了。他這麽想著,抓了抓剛吹幹以後炸起來的頭發, 準備上床睡覺。*第二天下午,顧舟去醫院取體檢結果, 因為檢查的項目太多了,報告出了好多頁, 那些專業術語他實在是看不懂,索性直接放棄, 想讓護士給他一張總表,好跟程然交差。結果護士並沒立刻給他填, 而是把他發配去了神經內科,說醫生要問他一些問題,還說所有的片子已經交由各科室醫生了,他得先去找醫生看診, 然後才能把片子給他。顧舟這才想起來,他體檢時交給醫院的病曆裏有寫他經常神經痛,一去神經內科診室,醫生果然問他這個, 他隻好說是老毛病,偶爾會犯,不影響生活。他心想這家醫院未免也太負責了, 他都沒找醫生問, 醫生卻主動要找他, 傅總一定是醫院的服務對象, 不然怎麽對他帶來的人這麽上心。他從診室出來,又被叫去神經外科,問他當年頭頸受傷的事,醫生問得太過細致,讓他十分懷疑今天醫院是不是被傅總包場,隻有他一個病人,所有醫生等著服務他一個人,不然怎麽誰都想找他聊兩句。因為那點陳年舊傷,他在各個科室之間轉了一圈,好不容易從醫生手裏斂回一遝片子,卻覺得好像還差點什麽。他實在是有些累了,覺得在傅沉不在的情況下來取體檢報告就是個錯誤,翻了半天也沒發現到底差了什麽,隻好又去問導診台的護士,護士看完後說:“您還得去一趟胸外科,還有一張胸部ct。”顧舟艱難衝她笑了笑,覺得自己是在收集片子召喚神龍,認命地走向最後一間診室,想著回去以後一定要跟傅沉說,這家醫院跟他一樣小題大做,謹慎過頭。胸外科當班的醫生看上去四十多歲,戴個眼鏡,診室裏沒有病人,他直接進去,言簡意賅地說:“您好,我來取我的ct結果。”“顧先生是嗎?”醫生好像是認得他,也可能這兩天來體檢的隻有他和傅沉,“您是姓顧吧?”顧舟衝他點頭。醫生確認是他,衝他比了個“請”的手勢:“請坐。”顧舟其實並不想坐,他折騰這一圈下來已經看透了,讓他坐就是想跟他聊聊。他有些不情願地坐了下來,不知道這位醫生又能跟他聊什麽,隨口問:“ct結果有什麽問題嗎?”醫生卻沒立刻答,而是翻出他的那份檢查結果,問道:“您最近有感覺身體有什麽不適,比如咳嗽、低燒、胸疼一類的症狀嗎?”顧舟一頓。這可不是他病曆裏涉及到的內容。因為在各個科室之間來回跑而暈頭轉向的大腦驟然清醒,他終於反應過來這裏是什麽地方。胸外科沒給他留下過什麽好的回憶,他還記得重生之前,他就是在這裏被確診的,雖然不是同一家醫院。他頓時警惕起來,想了一下才道:“咳嗽是有,但那是因為之前被掐了脖子,嗓子有點發炎,吃了幾天消炎藥,基本已經好了,沒怎麽再咳。胸疼的話……沒覺得,也沒有低燒。”醫生點了點頭,把ct片和檢查結果遞給他:“是這樣,ct顯示您肺部有一小片陰影,看影像表現的話,不排除是惡性腫瘤的可能,建議您進行進一步病理檢查。”顧舟手一抖,差點沒有接住那頁紙。熟悉的字眼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他一時間有些恍惚,怎麽把東西接都手裏的都不知道,他感覺指尖有點涼,喉頭發緊,說不出話。時間仿佛回到了重生前的某一天,他記得那是他和任軒結婚的第三年,他們的感情已經出現了裂痕,可他依然覺得他們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嚐試修複他們之間的關係,總是在思考自己究竟哪裏做得不好才讓任軒不愛他了,他一門心思撲在任軒身上,以至於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那段時間他總是咳嗽,胸口很悶,還時常發燒,可他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差,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開始咳血。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心裏有些慌張,趕緊把這件事告訴了任軒,任軒隻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那就去醫院啊。”然後低頭繼續打遊戲。他立刻追問對方,能不能陪他一起去醫院,任軒卻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你自己不能去嗎,我沒空。”顧舟已經忘記自己後來又說了什麽,他隻記得,他那時覺得很冷。發自內心的冷。於是他獨自去了醫院,掛號、看病、拍片……他一個人坐在診室裏,聽到醫生宣判他的病情。當時他沉默了很久,腦中一片空白,他沒有詢問自己該選擇怎樣的治療方案,隻問:“我還有多久?”醫生歎了口氣,說:“大概一年。”於是生命在這一刻開始倒計時,他拿著檢查結果回到家中,把這件事告訴了任軒。任軒一臉震驚地看著他,那表情像是難以置信,但他現在想來,那份難以置信的根本原因,可能是任軒難以接受他“居然和一個癌症病人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隨後,任軒有些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直接離開了家。過去的顧舟,天真愚昧的顧舟,對愛情充滿期待的顧舟,應該是在那個瞬間死了。當一個人知道他死期將近的時候,或多或少會做出一些改變,他的改變或許比癌細胞擴散的速度更快,所有在既往生命中積攢的軟弱、僥幸都因死亡的到來而被撕碎,他病得一天比一天重,頭腦卻一天比一天清醒。他明白了,原來不是他付出一腔真心,別人就會以一腔真心回報他,原來不是他足夠好,就能感化別人的惡,原來善良會招致欺淩,柔弱會激發人的施虐欲。原來一直以來,錯都不在他。他至今仍不後悔自己所做出的選擇,不論是放棄治病,還是報複任軒,或許正是因他的反抗和不甘才換來重生,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既然老天願意給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又為什麽要把他再次推上曾經走過的絕路?如果他又一次被疾病奪去性命,那麽重生究竟有什麽意義?“先生?顧先生?”醫生見他半天沒有反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還好嗎?”顧舟終於回神,他抬起頭來,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發抖:“確診的幾率有多少?”醫生看著他,似乎在斟酌措辭:“現在還不能下定結論,還是需要進一步病理檢查,才能給出最後的診斷結果。”顧舟心中了然。他太懂醫生的話術,這句話大概是說,有90%以上的幾率確診。醫生見他臉色不太好,忙又進行補充:“顧先生,您別緊張,按影像顯示的陰影大小,即便真的確診我是說如果哈也是非常早期的病變,現在醫療水平這麽發達了,隻要您及時治療,完全可以達到治愈,不會影響您後續的生活質量的。”“我知道了,”顧舟衝他笑了笑,“謝謝。”他起身出了診室,獨自離開醫院。走在路上時,他莫名覺得這一幕好像經曆過,曾經他也是這樣一個人拿著檢查結果離開醫院,一個人開車回家,唯一不同的是,診斷結果和以前不一樣了。早期……他記得自己剛跟任軒結婚的時候,身體並沒什麽問題,難道那時候他就已經病了,隻是自己沒有察覺?還是說他重生之後,一切進度都在提前,他提前遭受了任軒的“家暴”,也被提前確診了肺癌。顧舟有些心不在焉,鬼使神差地把車停在了小區門口,進了他最常去的那家超市。老板一看到他,熟絡地跟他打起招呼:“來買煙啊?”還在神遊狀態的顧舟如夢方醒,他頓了一下,將視線投向貨架上掛著的一排棒棒糖,伸手撕下幾支:“不了,要這個吧。”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買糖,明明這東西對戒煙並沒有什麽幫助,有的隻是心理安慰,可等他撕開包裝,把糖咬在嘴裏時,莫名覺得想要抽煙的念頭被壓下去一些,不是那麽強烈了。他回到家中,跌進沙發裏,從醫院拿回來的東西隨手扔在了旁邊。因為在醫院浪費了太多時間,他已經非常疲憊,也沒力氣再做晚飯了,他又拿起片子看了看,隨後開始原地放空。心裏有種難以言說的無力感,很淡,卻又無處不在。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嘴裏的糖全部化完,他終於拿起手機,撥通了傅沉的號碼。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給傅沉打電話,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打,大腦似乎將理智交給了本能,他沒有經過思考,也沒力氣思考。電話很快被接通,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喂顧舟,我正想打給你。”“你現在在哪兒?”顧舟問。第31章 第 31 章她一直把他們送到樓下, 直到他們離開急診大樓,才收回目光,一回頭, 看到導診台的同事正在朝自己招手。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多,大廳裏沒有病人了,兩個護士湊在一起,趁空閑時間開始八卦, 導診台的護士小聲問:“剛那個真是傅沉嗎?”輸液室的護士點頭道:“是啊, 千真萬確。”“那他送來那個人是誰?”“不知道,沒見過,剛掛號和開藥走的都是傅沉的名字。”“護得這麽嚴……還抱著出去, 有情況,不會是他男朋友吧?這位傅總終於鐵樹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