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 他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和咳聲在深夜的湖邊回蕩, 他蒼白的唇角染著血, 兩頰泛起微醺般的紅暈,等他笑夠了,終於緩緩閉上眼,鬆開撐住欄杆的手,任憑身體向後仰倒。脊背重重砸向地麵,他卻忽然感覺不到疼,身體變得很輕,冰冷的四肢在這一刻回暖,意識從這具破敗的軀殼裏緩緩抽離。一聲驚雷過後,大雨終於落下,雨絲穿過車燈光,留下歸於泥土前最後的軌跡。死亡到來的前一秒,他似乎聽到有腳步聲,感覺到冰涼的冷雨打在自己臉上。或許是巡夜的保安發現了他,不過這不重要了。再見了。*“……先生?先生?”“先生,您睡著了嗎?”顧舟猛地睜開雙眼。空氣中彌漫著奶油的香甜味道,他有些迷茫地抬起頭,看到服務員正略帶歉意地衝著他笑,將手裏的蛋糕盒向他遞來:“抱歉讓您久等,您的蛋糕給您打包好了。”……什麽?顧舟眼中劃過一絲驚詫,心跳也快了幾分,他視線從蛋糕盒上掃過,掠過服務員,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怎麽回事?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麽會坐在蛋糕店裏?“先生?”見他半天沒有反應,服務員又喚了他一聲,有些擔憂地問,“您臉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哦,沒有。”顧舟恍然回神,抬起剛剛從僵硬中緩解的手指,接過蛋糕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謝謝。”雖然他現在腦子很亂,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但繼續待在人來人往的蛋糕店裏顯然不是明智的決定。“那您還需要點別的嗎?”“不用了。”“感謝您的惠顧,歡迎您下次再來。”顧舟拎著盒子離開蛋糕店,出門時,他看到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依然是那張白皙俊秀的臉龐,帶著些許病氣,卻並無憔悴灰敗之色。他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2021年10月21日顧舟瞳孔驟然收縮。如果手機上的時間沒錯,他也不是在做夢的話,那麽……他回到了三年前。他深呼吸,就近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幾乎有些手抖。傍晚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他抬起頭,微微眯著眼看那些過往的車輛和行人,冰涼的指尖漸漸有了暖意,似乎受到那些鮮活的生命感染,他也一寸寸染上生氣,重新活了過來。他幾乎可以確定,自己重生了。前一秒他還掙紮著倒在湖邊,咳著血咽氣,後一秒又出現在三年前的蛋糕店裏,身體毫無痛楚,一切如常。老天好像跟他開了一個悠長的玩笑,在他受盡疾病和愛情的折磨,終於在絕望和痛苦中撒手人寰時,又殘忍地按住進度條,將它拖回到了一切開始的時候。10月21日。這是他和那個人渣結婚的前一天。顧舟唇角微挑,勾起一個不知是什麽含義的笑,把蛋糕放在長椅上,從兜裏掏出煙盒,攏火點了一根煙。他知道自己不該抽煙,畢竟他上輩子死於肺癌,可他現在心情很不平靜,需要一根煙的時間來冷靜一下。三年來的種種在眼前回放,像是快進播放的默片,指間的香煙火星明滅,等到一根煙結束,默片也已播放到結尾,他將煙頭在煙盒上按滅,丟進盒中。顧舟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好像這一根煙真的讓他調整好了狀態,他重新拿起蛋糕盒子,就地打開。裏麵是一個翻糖蛋糕,並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紀念,蛋糕上插著兩個生動可愛的q版小人,一個是他,另一個是他明天結婚的對象,也即那個婚後三年中,將他傷得遍體鱗傷的人渣。顧舟看著那兩個小人,唇邊染上一抹嘲諷,三年前天真無畏的自己,滿懷期待地在蛋糕店等了幾個小時,等待糕點師把蛋糕做完,興高采烈地拿回家中,預留到第二天婚禮上用。此時此刻,他唇邊笑意漸漸收了,漆黑的眼眸中幾乎浮出冷意,他將蛋糕盒重新扣好,站起身來,連同那盒煙一起,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垃圾桶。其實他抽煙的頻率並不高,心情煩悶才會叼上一根,肺癌歸根結底也不是抽煙導致的,但既然重新活回來,還是保重身體要緊,從今往後都不再抽了。天色已晚,秋天的風有些涼,他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蛋糕店離家不遠,他沒開車過來,回去也隻能步行。他看到暮色四合,自家那獨棟的二層小樓在暮色中愈發清晰的燈光,三步並做兩步,跨上台階,按響了門鈴。很快,門從裏麵被人打開,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親愛的,你可算回來了。”顧舟抬眼看向麵前的男人他得承認,即便三年過去,任軒這張臉依然長得很合他胃口,不然他也不會鬼迷心竅,一次又一次地原諒對方。隻不過,這張臉在三年前的自己看來是英俊,而現在要再加一個形容詞“渣男式的英俊”。任軒熱切地給他遞來拖鞋,順勢就要來吻他。顧舟微微蹙眉,借摘圍巾的動作躲了開去,任軒一愣,似乎有些尷尬,迅速偏頭,看向他空空如也的雙手:“對了,你不是去取蛋糕了嗎,蛋糕呢?”顧舟踩上拖鞋,頭也不抬地答道:“扔了。”這兩個字換來任軒更長時間的怔愣,他表情變得僵硬:“為什麽?是做得不好?那也不能直接扔啊,你讓他們重做,一個蛋糕不少錢呢。”顧舟抬頭看著他的臉,試圖將他和後來那個酗酒、家暴、出軌的男人聯係起來,語調幾乎發涼:“不,做得很好,隻是我不想要了。”“不要翻糖了?可明天婚禮都準備好了,”任軒有些不悅,“你真是,怎麽不早點說,本來我就說要普通蛋糕,你非要弄什麽翻糖,這又突然變卦,我還得讓他們重新準備……”“不用準備,”顧舟打斷他的話,語氣平平淡淡,“婚禮取消就可以了。”“……你說什麽?”任軒眼中一片錯愕,已然變了臉色,“你在跟我開玩笑嗎?什麽叫取消婚禮?”“我沒跟你開玩笑,蛋糕我不想要了,人我也不想要了”他說著戳了戳對方的肩膀,“意思就是,婚禮取消,我們分手,明白了嗎,任軒?”“……顧舟!”任軒後退一步,臉上飛快地浮現出窘迫、震驚、憤怒等等一係列表情,他壓低聲音,嗬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結婚前一天你跟我提分手,你瘋了!”顧舟看他一眼,突然覺得就在這三言兩語間,自己終於看膩歪了這張臉,他沒再說什麽,轉身走向臥室,開始收拾屬於對方的東西。任軒看明白他的意圖,不由開始慌了,他強行壓下慍色,倉皇抓住對方的胳膊:“不,親愛的,你到底怎麽了,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嗎?你別這樣,你這樣讓我很慌,我們明天就要結婚了……”顧舟回過頭,視線變得很冷,那句甜到能掐出蜜的“親愛的”,卻好像是什麽開啟他痛苦生活的魔咒,聽上一句,就讓他渾身難受,近乎反胃。任軒動作一頓,和他視線相接時,終於意識到顧舟是認真的,他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那眼中的冷漠、疏離和恨不得他馬上從視線中消失的厭惡毫不摻假,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顧舟,不明白他單純善良柔弱可欺的男友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樣子。“現在去收拾你的東西,”顧舟抽回胳膊,好像跟他多接觸一秒都會弄髒自己,“然後拿著你的東西滾出我家,聽明白了?”任軒臉色發青,他再次上前,還在不死心地進行挽留:“小舟,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不為什麽,”顧舟後退一步,避開他的觸碰,語調冷淡而薄情,“我不愛你了,僅此而已。”第81章 第 81 章就在他轉身的瞬間, 傅沉心頭沒由來一緊,無端產生了“他離開就不會再回來”的錯覺,這種即將失去什麽的感覺讓他恐慌, 下意識向前一步,張嘴想叫住他, 話到嘴邊, 又咬牙硬忍住。他僵在原地, 覺得自己從未像今天這樣失態過,十幾年的朝思暮想燒灼著他,思慕如狂,讓他幾乎難以自製。他沉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剛才他可能已經嚇到了顧舟,以後更得小心翼翼才行,那尊瓷器過於精美易碎, 他唯恐自己一用力,就將他碰壞了。“傅總,”司機把車開到他身邊,為他拉開車門, “上車吧。”顧舟的身影早已消失, 傅沉回過神,用力閉了閉眼,這才轉身上車。他靠在座椅裏, 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裏似乎還殘留著那人的體溫,鮮活的脈搏仿佛還在他手中跳動。在無數次的噩夢當中, 他觸摸到的都是冰冷且了無生機的軀體, 時至今日, 他才好像終於從那個雨夜中醒來,擺脫了困擾他長達十四年的夢魘。“傅總,”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他,小心詢問道,“您臉色不太好看,是哪裏不舒服嗎?”“沒有,”傅沉翻下掌心,搭住腕上的手表,心緒已平靜了些,“走吧。”冰冷的金屬貼著他的指尖,他輕輕摩挲著表麵上的劃痕,劃痕很深,而表身的金屬非常堅硬,能在上麵留下這樣的刮痕,可見當時所受的衝擊有多大。他並不意外顧舟不記得他,在重生之前,他就接觸過當年給顧舟治療的醫生,醫生說因為頭部受創,患者昏迷近兩個月終於蘇醒之後,對那天發生的事並沒有太多印象,事後經引導想起來了一些,也僅限於知道事情經過,完全不記得自己救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他們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或許從一開始,顧舟就沒有看清他的長相,再加上受傷,更加不可能回憶得起來。重生之後,這件事並沒有發生改變,顧舟依然不記得他。傅沉有些痛恨自己沒有重生到最合適的時候,還是讓他接觸了那個人渣,不過這一次的情況又有些不同,他居然在顧舟和任軒結婚的前一晚,得到了他們分手的消息。他描述不出自己當時的心情,劫後餘生,喜極而泣……雖然不明白顧舟為什麽這麽做,但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放手。*顧舟開車回到了家中。一進家門,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要給程然發消息。結果發現程然比他還迫不及待,已經給他發了好幾條程然:【回來了沒?】程然:【怎麽樣啊,相親順不順利?】程然:【回來了吭一聲】顧舟換了衣服,坐在沙發上喝了口水,回複:【回來了】程然:【你可算回了,你再不回來,我要以為你倆直接去開¨房了】程然:【怎麽樣怎麽樣,相親順利不順利?】顧舟隔著屏幕都感覺到了對方的八卦之心,笑了笑回:【還行】程然:【還行是什麽評價……傅總這人怎麽樣,對你好不好?】顧舟:【挺好的】他回答得有些敷衍,程然自然也感覺到了敷衍,繼續刨根究底:【怎麽感覺你不太情願呢,你是不是覺得他不符合你期待啊?沒事,有話就跟哥說,不用勉強,不喜歡咱就再換一個】顧舟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該不該把疑問說出口,想了想,覺得程然是他最好的朋友,自己怎麽都沒道理隱瞞他。於是他敲字回:【其實我想問你,傅總他應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