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買什麽醉,昨晚不喝酒什麽事都沒有。 該死的卓曆。 肚子裏還在罵著,眼睛上方突然伸過來一個紙杯,孫諺識側過頭看朗頌,眼神詢問:什麽意思? 孫諺識的表情介於生悶氣和茫然之間,讓朗頌覺得有點好笑,他壓了壓嘴角,說:“問過醫生了,他說可以含塊冰解解渴,但不能咽下去。” “好!”孫諺識馬上坐了起來,也不管朗頌從哪裏弄來的冰塊,直接捏了一塊放進了嘴裏,冰塊的冰涼濕潤撫平了他的焦躁。 朗頌盯著孫諺識的喉結,再次叮囑:“化了就吐出來,不能咽。” 孫諺識含著冰塊不能說話,他撇了撇嘴,忍住了咽口水的衝動,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等嘴裏的冰塊全化以後吐進了垃圾桶。 朗頌話少,朗月不會說話,孫諺識不想說話,一個躺著,兩個坐著,就這樣在急診病房又待了半個小時才去消化內科等著。 孫諺識很餓,但並不怎麽想吃東西,胃始終隱隱作痛,還伴著一點燒灼感,特別是坐久了之後更明顯。還好朗頌給他掛的號比較早,在門診室門口坐了沒一會兒就叫到了他,他捂著胃走進了門診室。 坐診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一臉慈祥地嗬嗬笑著:“小夥子,怎麽了?” 孫諺識坐了下來,老實道:“昨晚好像嘔血了。” 老醫生又問:“幾點嘔的血,怎麽個嘔法,出血量大不大?” 孫諺識被問住了,昨晚他是上了救護車才漸漸清醒過來的,喝醉以後怎麽回的家、怎麽上的床都已經不記得了,腦子裏隻有一點白色馬桶裏斑駁血跡的畫麵, 這時,站在後邊的朗頌替他回答道:“昨晚他喝多了酒,隻說胃難受,沒有嘔吐,半夜一點多的時突然反胃,吐了一些食物殘渣和暗紅色的血,量不大,送來醫院後也沒再吐。” 老醫生滿意地看了朗頌一眼,又問孫諺識:“沒吃東西吧?” 孫諺識有些難堪地清了清嗓子:“沒,水都沒喝。” “行。”老醫生開了張單子,“去做個胃鏡和幽門螺旋杆菌檢查,做好了拿來給我看看。” 孫諺識方才還抱著一絲僥幸心理,或許可以不用做胃鏡,但是醫生單子都開了,他也不想再扭扭捏捏,捏著單子走出了門診室。 “我去機器上交錢。”朗頌抽走單子,“你在這等著。” 孫諺識本想說自己去就行了,但馬上發現自己既沒錢包,也沒手機,他隻得牽著朗月,跟留守兒童一樣坐在等候區。 朗頌很快回來,抱起朗月:“內鏡檢查在6樓,走吧。” 孫諺識才意識到,從急診室出來,他壓根不知道消化內科在哪棟樓哪一層,方才也沒問胃鏡檢查在哪裏坐,一直都是朗頌在給他指路。 他掻搔頭發,厚著臉皮跟了上去。 做胃鏡沒他想象當中那麽痛苦,因為做的是無痛的,甚至根本沒有什麽感覺。這家醫院人不多,大概二十分鍾左右就拿到了檢查報告,三人又回到消化內科門診。 老醫生戴起老花鏡,盯著報告單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問道:“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經常胃部疼痛、食欲不振、餐後腹脹的情況發生?” “有。” 孫諺識老實地點頭,心裏隱隱有點不安,報告單他看得半知半解,也不知道情況嚴不嚴重。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已經看淡生死,過一天算一天,但當他昨晚虛弱無力地躺在病床上,真正直麵死亡威脅時,他的生理和心理都本能地開始恐懼。 老醫生一臉凝重地嘶了一聲:“是不是常年飲酒,喝得多嗎?” 孫諺識頓了頓,沒有馬上回答。 一方麵是他吃不準幾年才算是常年,他是最近兩年才喝酒的,以前隻在和朋友、同事聚會時喝兩杯,且不多。另一方麵則是他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朗頌看著緘默無言的孫諺識,腦海中浮現櫃台上那瓶被裝在礦泉水瓶裏的二鍋頭,以及孫諺識不分時間、場合拿酒當水喝的模樣,忍不住張了張嘴。 “這兩年才開始喝,每天大概半斤多。”孫諺識先開了口,頓了頓又低聲補充,“也可能是一斤。” 老醫生指了指報告單,這才說道:“不用擔心,是普通的胃潰瘍。” 孫諺識鬆了口氣:“那我得吃藥?” “藥肯定得吃。”老醫生不太熟練地操作著辦公電腦,一邊諄諄道,“在你體內沒有查到幽門螺旋杆菌,所以你的潰瘍是長期吸煙、酗酒導致,要想身體健健康康的,可得戒煙戒酒了,還有規律飲食。” 老醫生盡職盡責,又囑咐了一些最近要少吃多餐,不能吃刺激性食物等話,而後才讓他們領藥回家。第28章 狼狽(1) 孫諺識已經走到門口,老醫生又叫住了他。 “醫生,還有事嗎?”孫諺識回頭。 老醫生摘下老花鏡,滿目慈祥地看向孫諺識,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對酒精過度依賴也是一種病,有空的話去心理科看看。” 孫諺識臉上的表情空白了兩秒,然後輕輕地點了下頭。 在醫院折騰了一上午,取了藥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 孫諺識走進櫃台,從抽屜裏存放了很久雜亂的紙幣中理了一疊紅票子遞給朗頌:“醫藥費和誤工費,拿著。” 朗頌看了看孫諺識,隻抽了醫藥費部分,說道:“這些就夠了。” “你好好算一下,要是不夠的話就自己拿。”相處這麽些天,孫諺識對郎頌也算是挺了解了,他沒有強求,把剩下的錢扔回抽屜,“我上樓躺會兒,你們該幹嘛幹嘛。”走了幾步又收住腳步回頭道,“不用給我看店,卷拉門關上就行。” 朗頌:“好。” 孫諺識上樓直接進了衛生間,本以為裏麵會是一片狼藉,然而馬桶和地麵都幹幹淨淨,還帶著空氣清新劑的芬芳。 不用想,肯定是朗頌趁他睡著時回家清理的。 孫諺識不禁又回憶起昨晚那個吊詭的夢和自己窘迫的模樣,突然感到慚愧又心虛。 雖然昨晚的事已經不記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醉醺醺回家後,是郎頌照顧的他。因為今天他身上穿的並不是昨天那套髒衣服,身上也沒有酒味和汗味。 一想到自己喝到胃出血被救護車接走,不僅在一個小鬼麵前狼狽不堪,還要靠對方照顧,他的身體裏沒來由的湧上一股無名之火,在體內橫衝直撞,攪得他心煩意亂。 在衛生間門口呆站了一會兒,孫諺識拿了套幹淨衣服又進了衛生間,洗掉了身上、心上那種黏糊糊皺巴巴的操蛋感覺。 回到房間,他躺在了自己熟悉的床上,麻痹了的饑餓感又再度洶湧而來。 在醫院的時候到處都是消毒水味,他雖然餓,但是沒有胃口。現在躺在鬆軟的床上,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他開始瘋狂地想吃東西,隨便什麽,哪怕是一碗白粥也好。 他看了眼手機,已經十二點了,他不清楚醫生說的禁食一天到底是按十二小時算還是二十四小時算,朗頌沒告訴他,他也懶得再起來問。 餓就餓吧,餓一天也餓不死。 他把手機丟到床頭櫃上,閉眼躺下醞釀睡意,老醫生那句話卻像和尚念經似的在他耳畔循環響起。 “有空的話去心理科看看。” “有空的話去心理科看看。” “有空的話去心理科看看。” 看個屁! 孫諺識心浮氣躁地掀開被子又坐了起來,他瞄了一眼櫃子上的手機,正考慮著要不要出去一趟,“叩叩叩”三聲,房門被敲響。 門沒鎖,孫諺識直接道:“進來吧。”他的語氣不太好,連自己都沒有察覺背後的抗拒。 門被打開,一股甜絲絲、香噴噴的味道先飄了進來。 孫諺識抬眸看去,隻見朗頌一隻手牽著朗月,一隻手端著個托盤走了進來。那托盤裏裝著一隻乳白色瓷碗,冒著蒸騰的熱氣,碗旁邊還有一隻水杯。 “怎麽了?”孫諺識問。 “吃飯。”朗頌回答,“醫生說禁食十二個小時以後如果沒有再吐血就可以進食,從昨晚到現在,已經十二個小時了。”他把托盤放到了房裏的桌子上,“吃完東西再吃藥。” 孫諺識朝碗裏看了一眼,是一碗麵糊狀的東西,看起來像藕粉,上麵飄著雞蛋花,還有幾片香蕉。 他不禁蹙眉,問道:“這……是什麽?” “一種暖胃的小吃,”朗頌向他解釋,“醫生說你這幾天隻能吃粥一類軟爛的食物,你先嚐嚐,不喜歡的話我再給你煮粥。” 朗月趴在孫諺識膝頭,見他沒動,著急地跑到桌前小心翼翼盛了一勺。她用小嘴呼呼吹涼,努力踮起腳尖想遞到了孫諺識的唇邊。 孫諺識怔怔地看著朗月純淨的明眸,一時忘了做出反應。 朗頌見他不動,以為是不敢吃,解釋道:“這是我老家一種小吃,叫麵婆婆,小時候我生病的時候,我媽就會給我做這個,她說吃了以後病好得快。” 盯著眼前的一勺麵糊,孫諺識不禁想起以前生病時他媽給煮的百合粳米粥,大概每個母親都有一道哄孩子的美食。他閉了閉發燙的眼睛,旋即低頭含住了勺子。 麵糊、雞蛋、香蕉的搭配看起來非常像黑暗料理,孫諺識本以為味道可能一言難盡,但結果出人意料的好吃。 香蕉的香甜味和米糊還有雞蛋花搭配起來並不會很突兀,吃起來有點像藕粉,但不會像藕粉那麽糊嘴,入口即化。 他從朗月手裏接過勺子,連著吃了好幾口才想起來問朗頌:“你們吃了沒?” “吃過了。”朗頌回答,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藥,“吃完記得吃藥。” “好。”孫諺識應了一句,在朗頌轉身離開時又叫住他,說了句“謝謝。” 一碗麵婆婆下肚,空虛的胃被填滿,也讓孫諺識一肚子橫衝直撞的火氣蟄伏下去。生理上得到了滿足,心理上的空虛感卻變得強烈起來,孫諺識清楚地知道這種空虛感因何而起——他的身體在渴望酒精。 醫生開的藥和那份胃鏡檢查報告都在桌上放著,孫諺識拿起報告單,通過單子上的彩色圖像可以清晰的看到胃的賁門、幽門、胃底等。他隻看了一眼便迅速疊起放回了原位,然後端起旁邊的水杯把藥給吃了。 吃完藥他向後倒去躺會了床上,極力按捺住了生理上對酒精的渴望。 可能是昨晚胃出血消耗了他太多精氣神,可能是藥裏有什麽安眠的成分,他重新躺下後很快就睡了過去,往常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沒有再出現。 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就好像把這兩年缺的覺一次性給補足了,以至於孫諺識睡醒時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他在床上睜著眼睛躺了足足有好幾分鍾才緩過神來,慢慢探出睡得發軟的手去摸枕頭下的手機,屏幕在黑暗中驟然亮起,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孫諺識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胃已經不疼了,就是餓得很難受。他關掉手機,睜著眼睛在黑暗中幹躺著,幾分鍾之後他還是受不了饑餓的感覺,捏了捏鼻梁開燈下了床。 他像平時一樣,隨意地推開門,在門板即將砸到牆壁的那一刹那,猛然想起對麵的房間住了兩小孩。他用腳勾了住門,然後輕輕關上,躡手躡腳下了樓。 他先去廚房燒上水,又去店裏拿了一桶泡麵回到廚房。 將開水倒進泡麵桶裏衝散了調味粉,濃鬱香味馬上升騰而起,本該令饑腸轆轆的垂涎欲滴,孫諺識卻突然幹嘔了一下。 他忙把紙蓋給蓋上,又壓了一個盤子壓了上去,然而這並沒有讓他好受一點,喉間不斷湧上酸水,幾乎要噴湧出來。 他的心跳也驟然變得很快,整個人在炎熱的夏日夜晚突然像凍狠了似的發起抖來。 他眼眶通紅地看著自己不停發顫地手指、手臂,他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也知道隻要走幾步路就能拿到能緩解他痛苦的“解藥”,可他想控製自己,他不想讓毒藥成為自己的解藥。 他的耳畔不斷地回蕩著醫院裏老醫生說的那句“有空的話去心理科看看吧”,眼前不斷閃過那張胃鏡報告上令人感到生理不適的清晰圖像。 他的內心在不斷反思著,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怎麽能變成這樣。 恐懼、懊惱、愧疚等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寂靜的深夜無限膨脹,孫諺識咬緊牙關拚命隱忍,他緊閉上眼,在心裏告訴自己,隻要再忍一會兒,再忍一會兒,這次就一定能扛過去。 然而,僅僅十幾秒而已,他就控製不住地自己的身體和情緒,雙臂狠狠地掃向小桌子,“砰”的一聲,瓷盤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而那桶剛泡好的方便麵倒扣在了他的腳背上。 朗頌套好衣服匆匆下樓,走到廚房門口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 孫諺識弓著背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廚房的白熾燈下,整個人被一種肅殺森林地氣息所包裹著。如果不是因為劇烈的喘息和難以自控地顫抖,他真的就像一個毫無生命力的雕塑一樣。 還在冒著蒸騰熱氣的泡麵打翻在他腳上,而他好像沒有痛苦似的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