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院裏在在和黃豆玩的朗月也緊隨其後追了進來,她茫然地看著哥哥和胖胖的大嬸,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氣氛。她“噔噔”兩步跑到朗頌麵前,抱住了他的腿尋求安全感。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出頭來,瞪著溜圓的眼睛去看麵前的女人。 女人在看到朗月後收了嗓門,看在小孩的份上一肚子髒話也吞了回去,但她顯然氣得不輕,一張雪白的臉被氣得漲紅。 她憤憤地跺了跺腳,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怒道:“反正這店也半死不活的,幹脆別做生意了……” 女人的聲音緩緩消失在巷子中,朗頌才抱起朗月拍了拍她的背。 臨近十二點時,猴子到了,這次他帶來了兩箱給發箍粘配飾的活兒,工價高,但比較麻煩,還要用到膠槍。 猴子跑一趟不容易,朗頌把他留下來一起吃午飯,不過不是自己做,而是點了外賣。廚房是孫諺識的,夥食費也是平攤,沒有對方的首肯,他不好意思擅自使用。 猴子也不介意,還怕朗頌破費,隻點了一份酸辣土豆絲蓋澆飯,朗頌給他改成了醬香排骨飯。 朗月難得跟著哥哥吃一頓外賣,朗頌給她點了一份她喜歡的兒童漢堡套餐,她本應該開心的,但卻癟著嘴沒什麽食欲,趴在腳邊的黃豆對著一盆狗糧也興致索然的模樣。 朗月挖了一勺土豆泥,又悶悶不樂放下勺子,搖了搖朗頌的手臂,打了一串手語問他:諺爸爸吃飯了嗎? 朗頌往門口張望了一眼才回她:應該吃了。 朗月摸摸肚子,又“說”:諺爸爸隻能吃軟乎乎的麵婆婆,外麵的東西不能吃,他肯定不會聽話的。 說著,還小大人般雙手托腮重重地歎了口氣。 連朗月都知道孫諺識“不會聽話”,朗頌又怎會不知,而且馬上就要十二點了,按道理來說孫諺識也該從醫院回來了。 朗頌抿了抿唇忖度一番,拿起手機道:要不我們問問? 朗月嘻嘻一笑,重重點頭。 朗頌本想打電話,但怕對方可能在做什麽檢查,便拍了一張朗月的照片發給了孫諺識,又發了一條消息: 【諺哥,月月問你吃午飯了沒?】 過了幾分鍾孫諺識才回複消息:【正在吃】 他也發了一張照片過來,照片裏是一份香菇青菜砂鍋粥。 朗月不滿足於讓哥哥“代言”,她從朗頌手裏抽走手機,發了一連串“小黃豆親親”的表情過去。 朗頌趕忙拿回手機,想撤回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孫諺識已經回複了一個“親親”的表情。他無奈地摸了摸發癢的鼻尖,放下了手機。 猴子看看朗月又看看朗頌,嘿嘿一笑:“哥,房東大哥人真這麽好啊?月月都管他叫爸爸。” 關於認錯爸爸的那個烏龍事件朗頌跟誰都沒說過,自然也沒必要跟猴子說,他沒有過多解釋,點點頭道:“嗯,人很好。” “我來的真不湊巧,來兩次都沒碰上。”猴子遺憾地夾了一塊排骨,“下次我一定要見見他。”第37章 父子間的隔閡 孫諺識一上午在醫院裏東奔西走做了好幾樣檢查,和醫生聊了很久,拿了藥走出醫院大門已經十二點了。 天空依舊陰沉沉的,早上還挺涼快,到了中午就悶熱起來。 驟然從開著中央空調涼風習習的醫院出來,就像一腳踏進了蒸屜裏,孫諺識習慣性地扯了扯t恤,快步穿過天橋走到醫院對麵,進了一家連鎖便利店。 口袋裏的手機貼著大腿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機,是朗頌發來的消息。 【諺哥,月月問你吃午飯了沒?】 朗頌還發了一張照片過來,朗月本就肉嘟嘟的腮幫子鼓鼓的,又小又白又肉的雙手捧著一個漢堡,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孫諺識的嘴角不禁揚起。 緊接著,朗頌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藥要在飯後吃,不能吃不易消化或者刺激性食物。】 孫諺識看了一眼排隊結賬的退伍,轉身出了門。便利店涼快,他本打算在店裏買份微波速食墊墊肚子算了,既然朗頌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好騙小孩。 走進一家砂鍋粥店,他點了一份香菇青菜砂鍋粥,等服務員把粥端上桌,他才拿出手機拍了張照,像交作業似的把照片發給家裏的“留守兒童”。 吃完午飯,孫諺識又進了一家巷弄裏的小雜貨店,買了一瓶劣質二鍋頭,坐在了路邊的花壇邊上。 今天來醫院,是他第一次利用醫學手段戒酒,在此之前,他也曾嚐試過戒酒,沒有一次能撐過三天。一般6-12個小時左右不喝酒就會出現戒斷反應,出汗、發抖、幹嘔等,24-36小時截斷反應加重,會發熱、心悸,至於36小時之後會如何,他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有撐到過第三天。 通常在第二天,他就扛不住痛苦的戒斷反應撲向了酒瓶,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而相比起生理上的戒斷反應,心理上的痛苦尤甚。脫離掉酒以後,內心會迅速被孤單、壓抑、絕望所淹沒,整個人會喪失所有行動力,明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卻使不上勁。身體像破了一個洞,隻有酒能填滿,隻要這個洞被填滿,所有的痛苦、難受都會想潮汐一般迅速退去。 而他又會沉淪在對酒精的病態上癮當中,沉迷於這種隻需要一點液體就能得到滿足的即時快樂。 鄭燁不止一次勸過他,強叔不止一次罵過他,他也一直都知道這樣是錯的。 他的意誌力在被酒精一點一點的吞噬,他的人生也將緩緩地腐爛在酒精當中,然而他嚐試了幾次,始終沒能走出這個死循環。 這一次,能撐過幾天呢? 孫諺識拿起酒瓶抿了兩口,從醫院出來其實他就一直在出汗了,咬著牙撐到了現在。 在花壇邊坐了會兒,孫諺識把酒扔進和藥一起裝進朗頌給他的牛皮紙袋裏,起身走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他沒有報藍楹巷的地址,讓司機送他到市中心商圈,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他有些事要辦。 到達商圈,孫諺識直接進了一家商場,再次出來時手上提了不少東西,他又叫了輛車,趕往地處市郊的一家養老院。 兩年前,他爸從家裏搬到了養老院,就一直沒再回家過。為了避開他,避開熟人,甚至搬到了最遠的一家養老院。他每隔三個月給他爸置辦一些換季的衣物,以及一些生活用品、營養品等送到養老院。 到達養老院,孫諺識在門衛那兒簽了個字進了大門,這家私營性質的養老院規模不大,但硬件設置還行,管理方麵也算用心。 孫諺識輕車熟路地走到了一間辦公室前,門開著,他在門口敲了兩下。 裏麵坐著一個六十來歲的女人,戴著老花鏡,正拿筆低頭在記錄著什麽,聽到聲音她抬起頭來,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笑著迎了上來:“小諺啊,你怎麽突然來了,也不打個招呼。” “秀姨。”孫諺識笑著叫了一句,“我出門辦點事,順路就過來了。” 秀姨是他媽的舊同事、老朋友,退休以後才到這家養老院工作,她和強叔是包含親戚在內的長輩中唯二對他仍舊和顏悅色的人。 “來給你爸送東西的吧?”秀姨從飲水機裏接了杯水給孫諺識,“我前兩天還惦記著你該過來了。” 孫諺識抿了一口水,把給他爸的東西都挑了出來放在桌子:“秀姨,這些都是給我爸的,勞煩幫我拿給他。” “要不……”秀姨抓著孫諺識的胳膊,覷了他一眼,嚐試性道,“你自己拿去給他?他現在應該在棋牌室跟人下象棋呢。” “不了。”孫諺識僵硬地揚了揚嘴角,“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肯見我,等會兒見了我沒準把棋盤給掀了,把其他大爺給嚇著。” 秀姨歎了口氣:“你們啊,父子處得像仇人。” 孫諺識笑了笑,沒吭聲,他又拿了一個手提袋遞到秀姨手中:“這是給您買的花膠。” “哎喲喲,我不要我不要。”秀姨趕忙塞回孫諺識手裏,“你怎麽每次還給我捎上一份,再這樣我以後可不幫你了啊。” “您不收的話,以後我可不敢找您幫忙了。”孫諺識學著秀姨的語氣回了一嘴。 一開始他來送東西,他爸是不肯收的,甚至極端地用打火機點燃燒掉,多虧秀姨從中幾番斡旋,他爸才勉強收下東西,而此後他送東西過來,都是由秀姨轉交。 因此,他每次過來都不忘給秀姨帶一份小禮物。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秀姨就像他的阿姨,不管是出於對長輩的敬意還是出於一點謝意,都理應如此。 兩人一番推搡,秀姨終究拗不過孫諺識的執著,最後還是收下了。 東西送到,孫諺識把水喝完就要走,秀姨要送他,被他攔住了。 “哎……”秀姨拉著他的手,沉沉地歎了口氣,“你媽不在了,我還在呀,有空上阿姨家坐坐,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說到老友,秀姨紅了眼眶,一方麵是懷念老朋友,一方麵是心疼孫諺識。 咽喉漫上一股酸澀,孫諺識吞咽了回去才回答:“好。” 告別秀姨,孫諺識原路返回,走出了養老院。出門右轉走出十幾米後,他又突然頓住腳步,躊躇兩秒後他換了個方向。 養老院外麵圍了一圈金屬護欄,稍微走近一點就能透過護欄窺探到其內一角。孫諺識繞了一圈,走到了養老院後方,那裏是一片戶外運動場地,有一些適合老年人的運動器材,還有乒乓球桌等,棋牌室也在那一塊。 沿著護欄的牆角種了一排桂花樹,還沒到開花的季節,但枝葉很茂盛。 孫諺識找了一個相對隱蔽的位置,扒開鑽出護欄的樹枝,往裏麵張望,一眼就看到了他爸。 老年人可能都不太受得了空調的冷風,趁著今天陰天,在外邊活動。 涼亭裏擺了兩張旗桌,他爸沒有下棋,抱臂在一旁圍觀。 不知誰下錯了一步棋,他不滿地皺起眉垂下雙手指著棋盤說了些什麽,下棋那方臉色也不好看,回頭說了些什麽,兩人就這樣鬥了起來,旁人出來勸了兩句,兩人才不情不願地別開頭。 距離有些遠,孫諺識聽不清他們在吵什麽,但能猜出來是他爸點的火。他爸個性強勢,脾氣火爆,很難聽進別人的話,要不是以前有他媽管著,能三天兩頭和人起爭執。 孫諺識又往前走了一點,找了一個能看得更清楚的位置。 他爸今天穿了一件翻領短袖汗衫,下身穿一條運動短褲,是他之前買了送來的衣服。他爸比幾個月前瘦了一點,但臉色紅潤,還能中氣十足地跟別人爭吵,看起來挺健康。 正當這時,原本背對著護欄認真觀棋的人倏地轉了下頭,朝孫諺識這邊看來。 眼皮猛地一跳,孫諺識馬上後退一步藏在茂密的樹叢後麵,等了幾秒他才又探出頭去扒開樹枝往裏麵看。他爸偏過身子看向他這樣,但並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兩個大爺打乒乓球。 孫諺識長舒一口氣,深深地看了他爸一眼,而後轉身離去。 兩年前起他爸徹底不肯再見他,一是因為他的性取向,二是因為他媽的猝然離世。他既無法改變自己的性取向,也無法讓他媽再回來,所以他爸不可能原諒他,也不可能回家。 而他,亦不可能消除與他爸之間的隔閡。 所以,其實他並不強求他爸搬回家,甚至覺得其實這樣挺好的,他爸過得挺開心,也有人照顧他。第38章 我回來了(1) 下午兩點,密密層層的烏雲像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本就陰沉沉的天空頓時黑壓壓一片。緊接著便刮起了大風,卷著一些枯枝敗葉刮進小巷,發出“嗚嗚——”的聲響,像野獸的呼嘯。 朗月剛睡醒不久,本來倚著門框等著孫諺識,被這驟變的天氣嚇住了,跑到朗頌身邊躲進了他懷裏。 朗頌坐在矮凳上,大長腿憋屈地屈起。他放下手裏的活,把朗月攬在雙腿之間,摸了摸她的頭。 不知誰家的花盆被大風從刮倒,從高處墜落,隨著“砰”的巨響摔得四分五裂。 趴在地上睡得安穩的黃豆被驚醒,亮出犬齒對著外邊狂叫。 朗頌騰出手用力地摸了摸它的頭,才將它安撫下來。 朗月聽不到這些聲音,但能感受到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她從朗頌懷裏探出頭來,皺著眉頭問:諺爸爸怎麽還不回家? 朗頌也不清楚,為什麽都這個點了孫諺識還不回來,他一邊比劃手語一邊回答:“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等會兒就到。” 話音剛落,眼前紅光一閃,沉悶的雷聲滾滾而來,豆大的雨珠也跟著霹靂吧啦砸了下來。 不過短短幾秒,洶湧而來的暴雨便將地麵澆了個透,一股土腥味直衝鼻腔。 外邊傳來幾聲咒罵,隨即兩個人影從門口“踏踏”奔過,他們將雙手擋在頭上,然隻是徒勞,這麽大的雨連傘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