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去嗎?”朗頌跟了上去,“鄭哥說他會在幼兒園門口等我,你不用陪著我們。”  孫諺識莞爾一笑,聳聳肩道:“反正我在家也是閑著。”  朗頌沒有反對的理由:“那行。”  孫諺識在樓下吃早餐,朗頌出攤忙出了一身汗,上樓洗了個澡。  在房間換衣服,他本來已經穿上了慣常穿的那件深灰色t恤,遲疑一瞬,他又重新打開衣櫃,換上了孫諺識送給他那件t恤。  換好衣服下樓,朗頌不自在地扯了扯t恤衣擺,低聲道:“哥,可以出發了沒。”  孫諺識眼睛一亮,眉梢高高抬起,“不錯,小孩子就是要穿得精神點。”  鄭燁幫忙聯係的幼兒園挺近,離藍楹巷三公裏不到,公交車兩站就能到。孫諺識不喜歡擠公交,直接叫了網約車,十幾分鍾後三人便到了幼兒園。  鄭燁今天上班,請了倆小時假出來,比他們晚到一會兒。有他的幫忙,報名手續辦理得異常順利,朗月明天就可以入學。  報完名,孫諺識和鄭燁一左一右牽著朗月走出幼兒園大門,這畫麵有點滑稽,引來不少路人側目。  鄭燁哈哈笑道:“別人不定怎麽想我們呢,倆老父親帶著一兒一女?”  孫諺識翹了翹嘴角:“你想得挺美。”  朗頌局促地跟在後麵,斟酌了許久才叫住了鄭燁。  鄭燁回過頭,笑吟吟看著他。  朗頌說不來漂亮話,抿了抿唇角,真心實意道:“鄭哥,謝謝你這次幫我這麽大的忙,以後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他頓了頓,覺得自己這樣說好像在空口說白話,又認真地說,“我力氣很大,力氣活我都可以……”  鄭燁笑了,拍拍朗頌的肩膀:“舉手之勞,別放在心上,你要真想謝我的話……”他瞄了一眼孫諺識,“我過兩天去你們那再蹭頓飯行嗎?”  “當然行,”朗頌笑答,“你想吃什麽菜盡管說。”  “行嘞。”  兩人在孫諺識的眼皮子底下交換了聯係方式,孫諺識笑哼一聲:“你別真是把我這裏當私家廚房了。”  鄭燁得意地揚揚眉:“瞧你那吝嗇樣,我請你喝奶茶總行了吧。”他拍拍朗頌的肩,指指幼兒園斜對麵的一家奶茶店,“小頌,我和你房東抽根煙,你去奶茶店等我們,等會兒我去付錢。”  朗頌知道他們有話說,便帶著朗月進了奶茶店。  這一片的行道樹種的是梧桐,枝繁葉茂,將烈日擋得嚴嚴實實。  兩人在陰涼的樹蔭下站定,鄭燁抽了根煙遞過去:“好久沒見你打扮得這麽騷包了,剛才在車上乍一看,我差點沒認出來。”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貧了。”孫諺識把煙別在耳朵上,“我就是覺得小孩來報名,得給老師一個好印象。”  “哈哈哈哈,”鄭燁仰頭大笑,“那印象可好了,剛一路上好幾個女老師回頭看你呢。”  孫諺識不置可否一笑:“有話快說,你不是還得趕回去上班嗎?”  鄭燁嘿嘿一笑,也不拐彎抹角了,吐了口煙圈直接道:“諺啊,我說句真心話,剛才在車上看到你,我真的有種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錯覺,那一瞬間我恍惚以為回到了幾年前。”  鄭燁的目光不禁飄向了遠處,穿透時光洪流,停留在了四年前的某一天。  那天他去孫諺識所在的城市出差,本想著許久未曾見麵,趁此機會敘敘舊。可那天他非常忙,上午去下午就得坐飛機回來,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有見麵的時間。  他那時已經兩年沒和孫諺識見過了,於是打了電話過去。  孫諺識在電話那頭說:“你隻管去機場,我一定會趕過去。”  那天他們在機場外麵匆匆一見,孫諺識一身挺括的西裝,踏著急促但很沉穩的步伐朝他走來,全身寫著意氣風發、氣宇軒昂,與現在判若兩人。  孫諺識沒能忍住,還是把耳朵上的煙拿了下來,他叼著煙一邊點煙一邊含混道:“你是不是挺想要我這件襯衫的,要不我洗了送給你?”  “去你大爺,”鄭燁笑罵一聲,“不跟你繞圈圈了,我就是想說咱們公司有個職業挺適合你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這事鄭燁不止提過一次,要麽被孫諺識直接拒絕,要麽被敷衍過去,或者直接裝作沒聽見。其實他並非真心想拉攏孫諺識去他們公司,他隻是怕如果沒有人再跟孫諺識提起人是需要工作的這件事,孫諺識就真的蝸居在那條巷子裏再也走不出來。可是今天不同,作為十幾年的老朋友,他敏銳地感覺到今天的孫諺識有點不一樣,並不是外表的改變,而是一種氣質上的轉變。  孫諺識沒有馬上回答,沉默地抽著煙。  鄭燁一側肩膀倚著樹,沉默地吸了口煙也不催,剩下的半支煙抽完,他把煙頭扔地上一腳踩滅,又彎腰撿起。  就在他轉身走向垃圾桶那一刹那,身後的孫諺識說道:“過段時間再說吧。”  鄭燁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難以置信地說:“什麽什麽,剛才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孫諺識把煙頭撚滅在樹幹上,徑直走向垃圾桶:“沒聽到就當我沒說。”  “我聽到了!”鄭燁兩步追了上去,搭上孫諺識的肩膀,“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第41章  “乖小孩。”  幼兒園已經開學好幾天了,報完名第二天朗月便要入學。  頭天晚上她就亢奮地不想睡覺,朗頌哄了很久才將她哄睡著,哪知這興奮勁一個晚上還沒被衝淡,第二天早上她比朗頌醒得都早。  朗頌隻好幫她洗漱,帶著她下了樓。  睡在店裏的黃豆聽到動靜踱步進了院子,搖著尾巴竄到朗月身旁,張嘴就要叫。  朗頌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黃豆的嘴,拍拍它的狗頭叫它不要叫,黃豆悻悻地搖了搖尾巴。  朗月和黃豆被千叮萬囑不能吵鬧,不能吵醒孫諺識,一人一狗坐在早晨涼風習習的小院裏,目不轉睛地看著朗頌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蒸好飯,吃了早飯,朗頌領著朗月和黃豆去了巷口出攤。  今天他到得早,等他東西都擺好了,炳叔才騎著他的小三輪慢悠悠地從巷子裏出來。  見了朗頌,炳叔照例是緊繃著臉頰斜了一眼,然看到靠著牆坐在小馬紮上喝牛奶的朗月時,嘴角明顯地僵了一下,似是想笑又強迫自己強忍住。  朗月不懂大人們的恩恩怨怨,她見過炳叔便覺得是相熟了,又知道哥哥和這位爺爺一起出攤,見炳叔在看她,就裂開嘴甜甜一笑。  炳叔嘴角抽了抽,尷尬地哼了一聲。  朗頌裝作沒看到,專注於自己手頭的活兒。  半個小時後,第一波上班高峰期過去,朗頌摘下一次性手套低頭去看朗月,卻見朗月正蹲在地上教黃豆握手,旁邊蹲著一個比她大一點胖乎乎的小男孩,一眨不眨地看著朗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小男孩抬起頭看著朗頌,虎頭虎腦地問:“哥哥,這是你妹妹嗎,我跟她說話她怎麽不理我。”  朗頌認識這個小孩,名叫虎虎,巷口這家“喜旺餃子”就是虎虎的家的店。他在巷口擺攤,後背正靠著人家餃子店的山牆。  餃子店由虎虎的爺爺奶奶經營,他們不住藍楹巷,一般朗頌快收攤的時間,虎虎的爺爺丁老頭就會開著那輛“老頭樂”,載著虎虎和虎虎奶奶晃晃悠悠地停在巷子口。  虎虎會第一時間打開車門,衝到炳叔攤子前,先定兩個酸菜肉餡的石頭粿,然後再到朗頌這裏捏個鹹鴨蛋餡兒的飯團。  虎虎長得白白胖胖,性格開朗,話也很多,站在那裏等飯團的時候會主動跟朗頌說話,嘴巴就沒歇過。  朗頌也是從他嘴裏得知,他們以前住在餃子店的二層,去年買了新房才搬出去,不過餃子店還在經營著。街坊鄰居管他爺爺叫老丁頭,管他奶奶叫丁嬸。  大概是朗頌話不多,又很給麵子時不時應和兩句,所以虎虎格外愛跟朗頌聊天,甚至會霸占著朗頌用來休息的小馬紮,往那一坐,蹺著二郎腿,像是說書一樣喋喋不休。炳叔每次將石頭粿做好,喊他兩三次都喊不動他,最後還是他爺爺來擰他耳朵將他帶走。  但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很久,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後來虎虎就不到他這裏買飯團了,也不跟他說話,甚至都不敢跟他對視。  起初朗頌以為是小孩子吃膩了,便沒在意,這幾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也琢磨了太多事情,便一下子回過味來,或許虎虎突然的轉變是被爺爺奶奶給叮囑了一番,而深究其原因,恐怕又是和他住在孫諺識家裏有關。  說到底還是跟孫諺識有關……  “她是我妹妹,叫月月。”朗頌收起思緒,也蹲了下來,對虎虎解釋道,“她耳朵聽不到,所以不會說話,不是不理你。”  虎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咧嘴一笑道:“真好,這樣就聽不到老師的批評了,我昨天上課講話就被批評了!”  朗頌會心一笑:“你說得對……”  話沒說完,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強勢壓了過來:“虎虎!還不收拾書包,上學要遲到了!”  隻見虎虎的爺爺老丁頭叉著腰,氣勢洶洶地站在幾步開外。  炳叔不冷不熱地揶揄了一句:“見到漂亮小姑娘走不動道了。”  老丁這才注意到朗月,他繃著臉深深地看了朗頌一眼,而後走到虎虎的身旁,擰起了他的耳朵,罵道:“你是不是又忘記你已經上一年級了?”  “哎喲哎喲,爺爺疼!”虎虎誇張地咋呼起來。  朗月被老丁的模樣嚇到了,躲到了朗頌的身後,朗頌趕忙抱她起來,按在自己肩窩裏安撫。  老丁頭撇了撇嘴,扯著虎虎的耳朵罵罵咧咧地走了。  朗頌抱著朗月,幽深的眸子望著巷口,而後又望向巷子深處,遲遲沒有收回目光。  飯團賣完,朗頌收起攤子回了店裏。  店門開著,孫諺識正蹲在門口係鞋帶。今天他穿的比較休閑,簡潔的t恤牛仔褲配球鞋。  “哥,早餐吃了沒?”朗頌進門就問,“藥吃了沒?”  孫諺識笑了:“吃了,你倆吃了沒?”  昨天回來兩人就說好了,今天一起送朗月去上學,所以孫諺識今天也起得很早。  朗頌點頭看下時間:“哥,等我一下,我帶月月去換件衣服。”  朗頌帶著朗月上了樓,給朗月換上新衣服新鞋子,又將自己拾掇幹淨才拿著一早就收拾好的東西下樓。  朗月今天穿了一套草綠色的短袖運動風套裝,本就白嫩的皮膚更顯嬌嫩,孫諺識忍不住動手捏了捏她藕節似的手臂。  朗頌把裝好溫水的小水杯放進了書包裏,然後小書包扣在了朗月的肩上。  朗月本來背好了,突然又伸手給拽了下來,嘴裏咕噥著:“媽……媽……”  孫諺識這是第一次聽到朗月叫媽媽,他不解地看著朗頌:“這是怎麽了?”  朗頌搖頭,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剛還好好的。  隻見朗月把小書包放在了凳子上,從擱在角落的一個帆布包裏掏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小物件,外邊用一塊兒童方巾包著。  朗月小心翼翼展開方巾,裏麵包著一個用毛線織的小娃娃,裏麵填充了棉花,圓圓滾滾很是可愛。  娃娃的做工精細,可以看得出來是一個紮長辮的女人,穿著一條淺藍色的裙子,眼睛彎彎,嘴角上揚。  朗月捧起來娃娃放在臉頰上蹭了蹭,又用那條方巾包好,輕柔地放進了書包裏。  孫諺識一直垂眸看著,已經猜到了是怎麽回事,但朗頌還是跟他解釋道:“這是我媽住院時給月月織的,她說這個小人就是媽媽。”  他媽當時已經病得很重,朗月雖然小,但也能感覺到即將失去媽媽,每次去醫院都哭得眼睛紅腫怎麽哄都不肯回家。後來他媽就用鉤針和毛線織了個娃娃給朗月,對朗月說:這個小娃娃就是媽媽,她可以陪你睡覺陪你玩,就跟媽媽陪在你身邊一樣。  自他媽死後,朗月不管去哪兒都要帶著。有一次出門差點弄丟了,便再也不肯帶出門了,生怕丟了、髒了,她用媽媽給她買的小方巾小心地包好,放在枕頭底下,隻每天睡覺的時候摟在懷裏。  朗頌看著那小娃娃,問朗月:要把和媽媽一起去上學?  朗月點點頭,比劃手語:媽媽會保護我,頓了頓又比劃:爸爸也會保護我的,爸爸是救人的英雄。  朗頌眼眶發酸,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媽原本是想織一家四口的,但她那時身體已經極度虛弱,痛得滿床打滾,隻能打止痛針。他和他爸不舍得她這麽折騰,於是把她的工具都收走了,如果……如果他當時狠狠心讓他媽做了,那至少還能讓朗月把爸爸也一起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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