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都因為這突發的一幕愣住了,愕然地張大嘴,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拖架。 朗頌眼疾手快奪步上前,奈何他和孫諺識隔著好幾步的距離,終是晚了一步。 人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能發揮出巨大的潛力,而且任素芬本來就占據體重優勢,她奮力拽著孫諺識的衣襟,朗頌一時之間竟拿他無可奈何。 孫諺識像被定住了似的,低垂著眉眼盯著突然扭曲的水泥地麵,任由任素芬撒野。 任素芬鬆鬆綁起的低馬尾已徹底散開,烏黑的發絲黏在出了一層薄汗的臉上、脖子上,她扯著尖細的嗓子叫嚷著:“你這個殺千刀的!逼死你媽,你還有臉活!牽連張循,你還有……” “閉嘴!” 朗頌目露凶光,揚聲怒吼強硬地打斷了任素芬的撒潑,趁著任素芬愣神的功夫,他又捏住對方的手腕逼迫她鬆了鉗子似的雙手。 任素芬脫了手也回過神來,終於忍不住眼淚嗷嗷哭訴起來:“街坊們哪,你們可要給我主持公道,他們先是罵我,然後又侮辱我,我一個寡婦這是造了什麽孽,要被他們這樣子欺負?” “嗬,欺負?”朗頌獰笑一聲,雖然不清楚在他進門之前發生了什麽,但他可以百分百肯定先發難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孫諺識!他再度向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瞪視著任素芬,“店裏有監控,要不要調出來讓街坊鄰居看看你刻薄的嘴臉?” 朗頌本性並不是個逞能好鬥之人,當他完全收斂起身上那點強勢的銳利時,甚至看起來有點木訥。可他並非真的木訥,否則他怎麽能護得了朗月,護得了猴子。當他凶狠起來,是足以震懾住對方的。 眼淚在任素芬紅腫的眼眶裏打轉,遲遲不敢落下來,她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我、我、我要我家雷斌來揍死你!” “那你快去!”朗頌緊繃著下頷,臉上的傷疤隨著麵部肌肉動了動,他壓低聲音道,“哪怕十個雷斌來了我也不怕。” “哎喲,張老太您在這裏添什麽亂喲?”姍姍來遲的花嬸撥開人群進了門,看著屋裏亂做一團的幾人,拍著大腿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張老太先拽了拽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將張老太扶了起來,“先回家吧,先回家吧。” 朗頌抬眸,橫眼朝外邊看了一眼。 門外瞧熱鬧的眾人不免都退了半步,炳叔站在人群後方呼喝了一聲:“別擋道別擋道,一邊去!” 眾人這才作鳥獸狀散開去。 朗頌不輕不重地推了任素芬一把:“是去報警還是叫你兒子隨你便,這裏不歡迎你。” 花嬸一手攙扶著張老太,一手拽了任素芬一把,壓低聲音無奈道:“快走吧!別鬧了!” 任素芬麵頰掛著淚珠,暗暗算計了一番。目前的處境對她不利,而且雷斌又在外地,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她掙紮了一番,隻得一甩裙擺不情不願地跟著花嬸走了出去。 他們前腳剛踏出門去,朗頌就伸直了長臂重重拉下卷拉門,徹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嘈雜聲,本就狹小的小店陷入一片靜默與昏暗。 一場鬧劇草草收場。 孫諺識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來的位置,仍舊低垂著頭看著地麵,他的脖頸低到了極限,背脊也弓著。 朗頌覺得孫諺識的身體姿態像一張弓,揪扯著任素芬的衣襟,口若懸河和她對峙時是繃緊了弓弦的一張弓,而現在的孫諺識像一張繃斷了弓弦的弓,整個人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萎靡。 朗頌仿佛聽到了自己身體中也跟著“錚”地一聲,某樣東西驟然斷裂,心口一陣一陣地抽痛。他還沒來得及去細想這痛感因何而起,便見視線中心的孫諺識身體晃了晃,突然向後倒去。 “哥!”條件反射比腦子的反應速度更快,朗頌已經跨步上前伸臂攬住了孫諺識的腰。 作者有話要說: 家裏有點小事,實在是太忙了,沒啥時間寫,短短一章不要嫌棄。^_^第48章 一些往事 花嬸摻著張老太進屋,順手把任素芬也拽進了張老太家。 三人進了小院,花嬸將張老太安置在藤椅中,這才壓低著聲音道:“素芬你這嘴真是沒個把門的!” “我怎麽了?”任素芬臉上的淚痕已幹,她將兩條圓壯的胳膊抱在胸前,忿忿不平道,“我哪句話說錯了?說的不都是實話嗎?張……” “別瞎說了!”花嬸急忙打斷任素芬,她看了張老太一眼,將任素芬拉到角落,“快管管你的嘴,張循是車禍死的,跟小孫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了?”任素芬撇撇嘴,“當年張循要不是學他……唔唔……” “我的姑奶奶!”花嬸忙不迭捂住任素芬的嘴,“禍從口出,這話你就少說兩句吧,張老太聽不得孫子的名字,你可別再刺激她了!” 任素芬看了一眼老態龍鍾連句清醒話都不太說的出來的張老太,不情不願地將花嬸的手從自己臉上拽了下來,“呸呸”吐了兩口唾沫:“那我也沒說錯,他媽可不就是被他逼死的嗎?”她口中的他指的當然是孫諺識。 見麵前的人仍舊是執迷不悟,花嬸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不由得想起往事。 自嫁到藍楹存至今,她在這裏生活四十幾多年,張家長李家短都逃不過她的眼耳口鼻,又怎麽會不清楚任素芬為什麽會這麽死咬著孫家不放,還不都是因為為了那點好勝心,還不都是為了兒子雷斌。 孫諺識隻比雷斌小一歲,都是一條巷子裏的街坊,其實小時候兩家人的關係還不錯。 直到兩人都上了學,良好的鄰裏關係慢慢開始惡化。孫諺識長得清秀漂亮,成績又好,從小學到高中就沒掉出過年級前三,大學也考上了名校。雷斌則不同,他不是讀書那塊料,上了初中以後結交了外校的小混混,更是不學無術。 人與人之間總免不了互相攀比,子女自然也是拿來攀比的一部分,通常幾句玩笑話聊聊便過去了。任素芬則不同,她凡事都爭強好勝一定要拔得頭籌,即便是口頭上的幾句爭辯也不肯落下風。偏偏雷斌卻不爭氣,每次鄰裏之間聊起子女總是讓她啞口無言,而孫諺識這個別人家的小孩總是被誇獎最多。 長此以往,爭強好勝的心思漸漸扭曲成了厭惡、遷怒,兩家人日漸疏遠,真正變得水火不相容則是因為雷斌猥褻女學生被學校退學。 那年雷斌帶著一群社會上的小混混,將一個女高中生攔下來好一頓欺負。這女生和孫諺識一個班,被孫諺識知道後找人和雷斌打了一架。兩人因為打架鬥毆鬧去了派出所,雷斌猥褻女生的事也被揭發,因為情節較輕隻被關了幾天,但卻被學校給退了學。 雷斌被拘留、被退學,任素芬麵子受損,便把這件事怪罪到了孫家頭上,自此和孫家勢不兩立,要是在巷子裏無意間碰上,她都要翻起白眼“啐”上一口說聲“晦氣”。 好幾年前孫諺識鬧出同性戀的事,在藍楹巷弄了好大的陣仗,那段時間孫家愁雲慘淡,街坊四鄰都不敢去光顧孫家小店,甚至都不敢從小店門口經過。 這可讓任素芬憋了幾年的火氣找到發泄口,唯獨她敢在孫家門口扯著嗓子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地說上幾句,好幾次刺激地孫母血壓飆升險些暈倒。 但以前,任素芬還是在背地裏嚼嚼舌根居多,直到兩年前孫母去世,孫父搬走,孫諺識從外地回到藍楹巷,任素芬便愈發趾高氣揚、氣焰囂張,但凡有點機會就要嘲諷挖苦幾句。 得虧孫諺識回來以後性情大變,任任素芬撒潑,他要麽是懶得吭聲,要麽是淡淡地回兩句嘴,今天大概也是忍到極限才動上了手。 花嬸收回思緒,萬般無奈地轉轉眼珠白了任素芬一眼:“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小孫這兩年過得也不容易,他又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你這樣盯著他不放,是何必呢?” “哎哎哎——”任素芬拉住花嬸,“您這話我可不愛聽了,他過得不容易我家雷斌就容易了?我家雷斌當年欺負女生的事可是被冤枉的!我找誰說理去?再說了,我說他逼死了他媽有錯嗎,孫大嬸可不是被他那喜歡男人的毛病給氣死的,孫大嬸死了才兩年,他就養了個小男孩在家裏,嘖嘖嘖嘖——” “你好自為之吧!”花嬸見任素芬這人實在是說不通,也沒了耐心,眉頭擰成一個“川”字,“我不管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任素芬又開始不依不饒:“花嬸,我敬重您是我長輩,但我可不愛聽您說教。況且,這兩年您也沒少跟我說孫家的閑話,孫家屋裏那個凶巴巴的小狼崽子搬進來那天,我都不在藍楹巷,還不是您打電話跟我說的?” 花嬸表情訕訕,被噎得沒話說,她嘴巴鬆憋不出話,但凡有點新鮮事就喜歡找人說說,朗頌搬進來那天,確實是她跟任素芬說的這事。 “怪我嘴賤,以後我給嘴上縫拉鏈。”花嬸作勢扇了扇自己的嘴巴,“小朗連二十歲都不到,你就別編排他和小孫了。” 花嬸一甩手,想了想又回頭道:“小孫這兩年過得渾渾噩噩,不像個活人似的,你再這樣逼著他,他要是真出了什麽事,你良心過得去?” 花嬸的表情難得的凝重,任素芬不自在壓了壓嗓門訕訕道:“他能有什麽事……”第49章 “我馬上回來!” “我沒事。” 門扉緊閉的小店裏,孫諺識閉著眼,咬牙忍耐著暈車般的反胃和眩暈,站了一會兒才又艱難地重複一句,“我沒事。” 朗頌的手鬆鬆搭在孫諺識腰上,讓對方的後背靠著自己胸口,他眉心皺地死緊,“頭暈?還是頭疼?” 孫諺識的耳朵裏嗡嗡的,眼前天旋地轉,聽不到也看不清,他的後背緊貼著朗頌的胸膛,隻能通過對方胸腔的震動分辨出朗頌在說話。 以免自己徹底失去意識栽倒在地,孫諺識將舌尖探出,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和意識狠狠地咬了下去,劇烈的疼痛和濃鬱的鐵鏽味瞬間刺激著每一根末梢神經,眼前飛速旋轉的水泥地麵、貨架都緩緩停止了旋轉,最終停在了該有的位置,耳朵裏像話筒回授音般的刺耳嗡鳴也停歇了下來。 孫諺識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後再度睜開,烏黑的瞳孔像一個空洞冰冷的洞穴,沒有一絲情緒。 倏地,指尖一暖。 孫諺識垂眼去看,朗月用柔嫩的小手握著他的指尖,仰著頭用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嘴裏喃喃道:“諺爸爸——” 耳畔同時響起朗頌急切的聲音:“哥,要不要去醫院?” 孫諺識晃了一下沉甸甸的頭,指尖勾住了朗月的小手,說道:“沒事,頭有點暈,現在好了。” 朗頌垂眸瞥了一眼孫諺識汗津津的脖頸:“那要不我背你上樓躺一會兒?” “我先坐一會兒。”孫諺識扶著貨架借了一把力,和朗頌拉開一點距離,突然又想起朗月,“剛才沒把月月嚇壞吧?” 朗頌看了一眼紛爭結束才進來的朗月,回答道:“沒,月月剛剛才來。” 黃豆繞著孫諺識的腿來回跑動,焦躁地不知如何是好。 孫諺識“唔”了一聲,垂眼看看黃豆,又看朗月,他想去看朗頌,但遲遲沒有抬起頭來。 過了一會兒,他走了兩步,坐到了張老太方才坐過的那條矮凳上,把朗月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低頭輕輕地搭在朗月的肩上。“乳臭未幹”用來形容小孩子還挺貼切的,朗月身上有股淡淡的奶味,很好聞,令人感到平靜,小家夥的體溫比成年人也高一些,像個小火爐似的能溫暖冰涼的軀體。 朗月一動不敢動,她被擁在孫諺識的懷裏,隻能仰頭去看哥哥,向哥哥征求意見。見哥哥微微搖了搖頭,她便會意,又往孫諺識懷裏鑽了鑽,伸出小手一遍遍地撫摸著孫諺識的手背,那是一個安撫的動作,她生病的時候難受的時候,爸爸媽媽和哥哥總是這樣安撫她,她就不會那麽難受。 孫諺識一直低著頭,他以為自己沉默了很久,事實上就兩分鍾不到的時間。他舔掉唇縫間的血腥味,再次抬起頭來神色已恢複如常:“對不起,剛才我有點失控。” “對不起”三個字像一根針一樣戳進了朗頌的心口,看似沒有傷口,卻疼得人四肢麻木,咽喉發酸。 朗頌咽下舌尖的苦澀,蹲在孫諺識麵前:“對不起什麽?” 孫諺識笑了笑,無意識地揉捏著朗月細膩柔軟的小胳膊:“剛才那個是雷斌的媽,因為我和雷斌……” 朗頌點點頭打斷他:“我知道。” “嗯——”孫諺識應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朗頌是什麽意思,他怔了怔,轉念一想又點了點頭,自朗頌搬來以後,店裏經常是他幫忙看著,見過任素芬一點都不奇怪,沒見過倒是更奇怪。 “她……”孫諺識咬咬刺痛的舌尖,再次為自己剛才失控的行為解釋,“她剛才說……” “不重要,”朗頌灼熱的視線固定在孫諺識不安地翕張的嘴唇上,“哥,她或是雷斌或是任何人,他們說了什麽都不重要。” 孫諺識緩緩地抬起頭來,木然地看著朗頌,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朗頌半蹲著,往孫諺識身邊挪了半步,他的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反複捏握掙紮之後,緩緩將手伸出,捏住了孫諺識的手腕。 “哥,他們是誰,又說了什麽,對我——”朗頌微不可察地停頓一下,“和月月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你不用向我們解釋。” 孫諺識直勾勾地望著朗頌,頓了好一會兒才揚揚嘴角,說:“好。” 昏暗的光線下,兩人四目相接,朗頌眼中的沉靜、銳利讓孫諺識驀然感到一些不自在,他垂眼收回視線,說道:“我上樓躺會兒,晚飯別做我那份了,沒什麽胃口。” 連黃豆都知道孫諺識心情不好,乖巧地趴在地上像隻吉祥物,朗頌又怎會不知。這次他沒有說什麽,抱著朗月跟在孫諺識身後,目送著孫諺識一路抓著扶手上了樓。 晚上孫諺識沒有吃飯,天黑以後房間的燈也不曾亮起過。朗頌九點鍾進房間,一直凝神聽著外麵的動靜,等到淩晨一點對麵的房間都沒有任何響動,他才閉眼睡去。 翌日,朗頌照常帶著朗月出攤,送她去幼兒園然後回藍楹巷。剛到家門口,他接到了猴子打來的電話,猴子說他姑婆給他炸了點饊子,想要拿點給朗月嚐嚐。 朗頌看了一眼時間,回答道:“行,那你中午來我這吃飯吧。” “好嘞,”猴子在電話裏興奮道,“頌哥,我大概十一點半到你那裏。” 掛了電話,朗頌打開卷拉門穿過店麵直奔後院,院中空空,廚房也沒人,孫諺識還沒起來。他抬頭看著孫諺識的房間,墨晶石似的瞳孔光芒閃動。走進廚房,看到被吃光的早餐和清洗幹淨的廚具,那顆懸著的心才落回去一些。 這時,插在牛仔褲口袋裏的手機又貼著大腿“嗡嗡”震動起來。 朗頌接了起來,這次是工頭打來的,沒等他開口,工頭便火急火燎地說托運部有個卸貨的活兒,中午之前要卸完四輛半掛車的貨,他那邊人手不夠,問朗頌能不能抽點時間過去幫幫忙。 朗頌抿了抿唇,他推了這幾天的活兒,若非真是著急工頭也不會打過來。平時工頭頗為照顧他,這種情況下他不該推辭也不能推辭。抬頭看了一眼頭頂蒼白的天花板,他應道:“行,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朗頌看了一眼時間,還不到九點,現在趕過去卸完貨再回來,應該還趕得及做午飯,至多是晚一點。他不再耽擱,一邊出門騎上小電驢,一邊給猴子撥了電話過去,告訴猴子如果自己沒能及時趕回來就讓他等一等。 在托運部一直忙到將近十一點,剛從肩頭卸下兩箱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再次嗡鳴。朗頌的心口驀地一跳,莫名覺得這次手機震動的頻率特別急切,似乎在預示著什麽。他胡亂地將手上的灰蹭在褲子上,趕緊拿出手機接了電話。 “頌哥!”猴子急切的聲音響起,“我剛到小店門口,似乎聽到屋裏邊發出很奇怪的碰撞聲,狗也一直在叫,你要不要回來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