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晚點吃。】  孫諺識馬上回了消息,朗頌稍稍放了心,他站在院裏往樓上看了一眼,然後出了門。  有些年份的卷拉門“哢哢”響起的同時,孫諺識睜開了眼。發熱是真的,但並不是藥物副作用,因為從拿到藥至今他一顆藥都沒吃過。這兩天朗月報名、入學,他惦記著要陪著兄妹倆一道去,怕耽誤事就沒吃。  在床上又睜眼躺了幾分鍾,他才起床下樓,卷拉門關著,朗頌已經出了門。他揉了揉抽痛的額角,先去廚房把飯吃了,把鍋碗給洗了,然後坐在院子裏抽煙。  黃豆剛睡醒,砸吧砸吧嘴叼著橡膠球從自己的“小屋”裏鑽了出來。  這“小屋”是朗頌用紙箱搭的,還特意弄了一片竹席涼墊鋪在下層,黃豆喜歡趴在上麵睡覺。  孫諺識從黃豆嘴裏接過球往遠處一拋,黃豆閃電般竄出去,高高一躍一口接住了球。  孫諺識訝然,又從黃豆嘴裏接過球,往另一個方向拋去,這次黃豆照樣靈活地接住了。  “還挺機靈。”孫諺識笑著拍了拍黃豆的頭,“你爹有事要忙,你自己玩會兒。”  “汪汪!”黃豆搖搖尾巴叼著球走了。  孫諺識眯起眼,抬頭凝望著頭頂一片瓦藍的天空,良久之後才收回目光。他長籲一口氣,拍拍大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起身打開了身後雜物間的門。  “哢”一聲,一些細小的灰塵被開門聲震起,在陽光下肆意飛舞。  孫諺識眯起眼,防止灰塵入眼,在門口站了幾秒才走進去。印象中雜亂無章的雜物間麵貌一新,亂七八糟的東西被碼放得整整齊齊,必然又是朗頌收拾的。  目光在屋內一掃,孫諺識在角落找到了兩個眼熟的紙箱,裏麵裝的全都是喝空的酒瓶。他心血來潮的時候才會清理一次,並沒有定律,已經想不起來上次清理空酒瓶是什麽時候了,但看瓶子的數量,至少得有兩個月了。  孫諺識把紙箱搬到院中,用鞋尖踢了踢,玻璃瓶子“叮叮”相撞,聲音很刺耳。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又拿著一個空紙箱上了樓,把房間裏角角落落的幾瓶酒搜刮了出來,又去店裏把櫃台下麵暗格裏的幾瓶烈酒全給拿了出來。  沉默無言站在院中,孫諺識雙手掐著兩側髂骨,垂眼看著地上從各個角落搜集起來的一箱酒。  這些酒有些沒開瓶,有些則是開了瓶喝了一口或者隻剩一口,反正亂七八糟堆了一箱。  驀地想起什麽,他又轉身進了店內,把貨架上的幾瓶料酒也拿到了院裏。他本來想去廚房把剩下的半瓶也拿走,可是朗頌幾乎天天用到,於是作罷。  他把酒移到了水池旁,拿起一瓶酒擰開瓶蓋嘩啦啦倒進了水槽裏。散發著濃香的酒液順著排水口流進管道,最後流向下水道。  身體裏的某些東西似乎也順著剔透的液體流進了肮髒不堪的下水道。  一瓶瓶酒就這樣被倒進水槽,整個院子都飄滿了酒味,黃豆循著味道走了回來,不解地仰頭看著孫諺識。孫諺識看它一眼,把水龍頭打開,讓自來水衝淡了酒味。把酒倒完,他整理好所有空酒瓶,用小推車拉到了村裏的垃圾站。  沉默地回到家,孫諺識拿出醫院開的藥,按照劑量取好放在掌心中。盯著手心裏花花綠綠的幾顆膠囊,抬手扔進了嘴裏。  -  朗頌去了猴子那裏,把做完的手工送去,順道再拿點回來。來回一個多小時,他回到藍楹巷已經下午三點。  剛走進巷口,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工頭打來的。  朗頌接了電話,工頭在電話那頭說明天有一個倉儲公司找臨時工卸大貨,他承包了下來,卸一天給三百塊,他問朗頌家裏的事有沒有處理好,明天能不能去。  通常倉儲公司的貨都好卸,並不會那麽累,這是一個很誘人的活。  朗頌頓住腳步,沒有馬上回答,他朝巷子深處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小片被灰糊得看不出顏色的雨搭,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不好意思,這周我大概都沒時間。”  朗頌回了小店,店門關著,樓下依舊沒人,但看到幹淨的灶台,他緊繃的神經鬆了些許。  一直到將近四點,朗頌站在院裏的車棚底下,準備拖出小電驢去接朗月放學,才聽到“踏——踏——”緩慢而有節奏的踩踏聲。  樓梯下方的一小片空地就是車棚,朗頌往前走了幾步,便見孫諺識揉著額角下樓來。  “哥,”他叫了一句,“好點了沒?”  孫諺識的上半身不由得震顫了一下,是被嚇的,他剛睡醒不久,整個人還迷迷瞪瞪的。  “好多了。”孫諺識用力捏了捏鼻梁,揚揚唇角扭過頭道,“睡了一覺已經沒事了,你要去接月月放學嗎?”  “嗯,正準備去。”  孫諺識看了一眼忘記摘掉的手表:“不是四點半放學嗎?怎麽去這麽早?”  “早點過去等著。”朗頌口中應著,專注的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過孫諺識。  孫諺識額前的頭發濕漉漉的,臉上也一片水光,下巴下麵還墜著一顆晶瑩透亮的水珠,但應該不是汗,似乎是用水洗了把臉。  孫諺識踩下最後一級階梯:“要不我去接?”  朗頌收回目光:“不用,我去就行,順道去菜市場買菜。”  “那行,那你注意安全。”孫諺識也不強求,話音稍頓,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今早你跟月月說了什麽?”  今天早上,朗月本來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不肯進教室,朗頌用手語跟她說了句什麽,她便乖乖地跟著老師走了。  “啊——那個,”朗頌摸了一把自己的後脖頸,不太好意思道,“我跟她說,今天她會是第一個被家長接回家的小朋友。”  孫諺識愣了一刹那,隨後眉尖一挑戲謔道:“日後嫁給你的小姑娘一定很幸福。”  朗頌烏黑的瞳孔不由地一顫,搭在車把手的雙手無意識地緊了緊,他垂眼“唔——”了一聲:“那我先走了。”  夾雜著汽車尾氣和沙塵的夏末熱風吹得人心浮氣躁,朗頌加快了車速,任由砂礫刮得臉頰刺痛,一口氣騎到幼兒園,一身的焦躁不耐才終於蟄伏下去。  朗頌把小電驢挺好,走到幼兒園門口等著,距離放學還有半個小時,他是最早一個到的。  他隔著護欄往裏麵張望,但大門和教室之間隔著一個鋪著七彩軟墊的小操場,看不到教室裏麵,隻能聽到一點小孩嬉鬧的聲音。  “朗月——的哥哥?”  身後傳來一道輕輕柔柔的聲音,朗頌下意識轉頭,隻見一個苗條清麗的女孩子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正是跳跳班的老師沈蘋蘋。  “你好,沈老師。”朗頌局促地拽了拽衣服,瞄到沈蘋蘋手上提著的東西,他忙道,“我幫你提吧?”  “不用不用,”沈蘋蘋是受園長委托出門采購點東西,她笑了笑,“馬上就到了。”  “那行,”朗頌欠了欠身讓出路來,“那你先忙。”  “你是來接小月月放學嗎?”沈蘋蘋往前走了一步,“還有半個小時才放學,”  “是的,沒什麽事就早點來了。”  “那要提前接嗎,簽個字可以提前接走的,不過不太建議經常這樣哦。”沈蘋蘋淺淺一笑,友好地建議道。  “不了,”朗頌搖頭,“我等著就行。”  “好的,那我先進去了。”沈蘋蘋走到門前又頓住了腳步,她抿了抿紅潤的嘴唇,眼底閃過一抹掙紮,最後還是回過頭問道:“朗月哥哥……你是孫老板的弟弟嗎?”  舌尖無意識地頂在上顎,朗頌遲疑了一下才回答:“不是,我隻是租了他家的房子。”  沈蘋蘋低垂的睫毛顫了顫,她把一縷碎發掖在而後,壓抑著湧動的情緒,問:“那就是租客,對嗎?”  朗頌臉色微變,聳動了一下不安的喉結,老實道:“是的。”  沈蘋蘋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而後禮貌地同朗頌道別,轉身進了幼兒園。  她的雙腳踩在色彩明亮的軟墊上,每一步都走得輕快、喜悅。第45章  耳溫槍  等了一會兒後,接孩子的家長陸續多了起來,朗頌占據了最前方的位置,讓朗月能第一時間看到他。  輕快的兒歌響起,說明放學的時間到了,一群可可愛愛、機靈活潑的小朋友在老師地帶領下排隊走出教室。  一些小朋友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在外邊等待的家長,早已控製不住雀躍的心情和蠢蠢欲動的雙腿。朗月也一樣,她出門後就看到了朗頌,站在隊伍中間按捺不住自己的小短腿,想立馬奔進哥哥的懷裏。可是今天老師剛剛教了他們要遵守秩序,不能隨便亂跑,不能脫離退伍,她隻得壓抑著喜悅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站在操場上,等著哥哥來認領。  閘門一開,家長蜂擁而入,在老師負責任地幾番確認後,才像認領小雞仔一樣帶走自家小崽子。  首日入校的朗月一掃早晨的低落,撲進朗頌懷裏親昵地擁抱了一會兒,然後迫不及待地分享今天的所見所聞。她和朗頌說蘋蘋老師很溫柔,她的“小搭檔”圓圓很可愛,她和小朋友們一起做遊戲,一起學畫畫等等。  她坐在小電驢後邊,抱著朗頌的腰,也不管他能不能聽得到、看得到,嘴裏仍在“啊——啊——”地“述說”著今日的快樂。  見朗月這麽快融入了集體當中,並且適應得很不錯,朗頌由衷地鬆了一口氣,騎著小電驢載著朗月迎著將落不落的日頭前往菜市場。  買完菜回到店裏,朗月又逮著孫諺識開始說幼兒園裏的趣事。  孫諺識跟著朗頌學了一些簡單的手語,例如“吃飯”“上廁所”“喝水”等等,還完全達不到能夠和朗月順利溝通的程度。但他是個不錯的聽眾,朗月“說”的時候,他就連蒙帶猜,時不時笑一笑、點點頭或是回應上一句。朗頌在廚房準備晚飯,偶爾抽空掃一眼,幫著翻譯兩句。  兩人在小院裏雞同鴨講聊了半個小時,朗頌擺好飯桌催促吃晚飯,他們才意猶未盡地收了聲。  吃飯時一切一如往常,孫諺識麵色自若,還多吃了半碗飯。吃完飯,他又帶著朗月到附近的小廣場玩了會兒滑板車。但他回來以後就馬上上了樓,說玩得太累想早點洗澡睡覺。  朗頌守著店一直到九點,帶著朗月上樓洗澡時,果然看到孫諺識房裏的燈已經熄了。  第二天,朗頌做完出攤前的準備後上樓叫醒了朗月,把她也帶去了巷口。  等到收攤回來,樓下並沒有人,廚房準備好的早餐沒有被動過,顯然孫諺識並未起床。  朗頌看了眼時間,八點不到,其實還很早,往日的孫諺識不到十點根本不會起床,可是……  朗頌站在院中,心情複雜地往二樓孫諺識的房間看了一眼,隨後送朗月去了幼兒園。  從幼兒園回來,孫諺識依舊沒起來,朗頌在院中徘徊良久,還是上樓敲響了孫諺識的房門。  “篤篤篤——”三聲之後,朗頌在門外等著,然而孫諺識沒有吭聲,房間裏也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等了大約有十幾秒,就在朗頌難得的有些沉不住氣準備再度敲門時,房間裏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又等了一會才聽到一陣很奇怪的腳步聲,隨後“哢噠”一聲,保險鎖被擰開,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隙。  “怎麽了?”孫諺識沙啞的聲音和空調冷風同時從縫隙裏漏了出來。  朗頌先是垂眼看到了孫諺識赤裸的左腳,恍然明白剛才那奇怪的腳步聲是赤腳走在地麵上發出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了狹窄縫隙內孫諺識半眯起的雙眼和幹裂的嘴唇。  “你——”舌尖一頓,朗頌把那句“你沒事吧”咽回了回去,“我看你還沒起來吃早飯……”  “啊——”孫諺識打了一個慵懶的哈欠,“幾點了?”  “快九點了。”  孫諺識揉了揉睡眼,懶散地倚著門框道:“昨晚失眠,我想再睡會兒,你能幫我把早餐拿上樓嗎?我隨便吃兩口。”  對於打擾了孫諺識睡覺,朗頌感到很愧疚:“行,我這就去。”他跑下了樓,沒一會兒端著早餐上了樓。  房門敞開著,孫諺識躺回了床上。  朗頌進了房間,不禁打了個寒顫,抬頭看了一眼空調顯示屏——16°。  自前幾天那場大雨後,這兩天的溫度降了很多,而且他們的房間麵積都不大,空調打到25°整個房間就已經很涼快,打到16°幾乎是凍人的程度。所以朗頌看到床上的夏涼被已經換成了厚厚的冬被,孫諺識整個人都埋在厚重的被子下麵,隻露出陷在鬆軟枕頭裏的後腦勺。  屋裏煙味很重,桌子上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煙灰缸的旁邊是幾個被打開的藥盒。  朗頌蹙著眉,把早餐放在桌上,把煙灰缸裏的煙頭倒進了垃圾桶。  孫諺識聽到動靜轉了個身,將被子往下扯了一點,露出半眯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我等會兒吃。”他的嘴巴捂在被子下麵,聲音也帶著一點悶悶的震顫,又問朗頌,“月月去上學了嗎?”  “去了。”朗頌回答,“粥已經不怎麽熱了,別放太久。”  “行,”孫諺識吸了吸鼻子,“你今天沒活兒嗎?”  朗頌的嘴唇翕張猶豫,最後說:“有,等會兒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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