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諺識叉著腰,怕嚇到朗月,隻好妥協讓朗頌回自己房間睡,但他把頂櫃裏的幾床被子都拿了出來,強硬地讓朗頌墊在席子上,這才滿意地回了自己房間。  其實他也想過兩人睡一張床算了,反正他的床大到躺三四個人都綽綽有餘,可他心裏發虛,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他隻把朗頌當弟弟,沒有任何私心雜戀,但他確確實實是個同性戀。他不由得去想,日後如果朗頌知道了他的性取向,想到自己和同性戀睡在一張床上會怎麽想,會覺得惡心、討厭?還是裝作不知道,禮貌地敬而遠之?  琢磨得越多,孫諺識想得就越深,他又不禁去想朗頌會不會已經從別人的閑言碎語之中猜到了什麽?朗頌真的一點都不明白雷斌那些汙言穢語的言外之意嗎?  可是朗頌一直以來的表現,又確實是不像知道什麽的樣子。  孫諺識退縮了,按捺住自己的遐思,不敢再去細想。  雖然朗頌的病是好了,但睡地板的事還是要解決,朗月越長越大,不管生理還是心理上,都需要一個獨立的房間,確實不適合再和哥哥住一起。  孫諺識想來想去隻想到了兩個辦法——要麽換房,要麽換床。換房顯然是不實際的,就算他立馬買房,等裝修、等去甲醛,沒個半年根本沒法住。  因此,眼下隻能是換床。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朗頌,他跟朗頌說想把自己房裏的床給換成上下雙層床,讓朗頌搬到他房裏來住。  孫諺識以為朗頌可能會拒絕,意外的是朗頌隻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頭。  孫諺識原本還有些顧慮,但朗頌平靜的態度讓他很快釋然。  幾天後,家居店上門來組裝床,這次一並把朗月的床也給換成了適合小姑娘的實木公主床。  雙層床安裝好以後,孫諺識選了上鋪。因為朗頌起得早睡得晚,住在下鋪更方便,而且大學的時候他就住上鋪,雖然床的質量天差地別,但有種令人懷念的親切感。  朗頌在收拾被弄亂的房間,孫諺識爬到上鋪坐著,突然問道:“小頌,你讀書時有住過學校宿舍嗎?”  “沒有,我一直跟爸媽住在一起。”  孫諺識拍拍床板:“你說這像不像在學校住宿?”  朗頌抬眸和孫諺識對視,認真地點了下頭:“像。”  他在心裏想,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不是“像”,而是曾經確實住在你的下鋪。第64章  你一直是我的小公主  朗頌搬到了孫諺識房間,最不適應的不是他們兩人,反而是朗月。  父母去世後,她愈加依賴朗頌,也一直跟朗頌住。突然要自己睡一個房間,她一時沒法接受,晚上洗完澡就紅著眼圈賴在朗頌懷裏不肯撒手。  朗頌就把朗月抱進自己和孫諺識的房間,陪她看動畫片、畫畫,哄睡著了再把她抱回房間。一周之後朗月逐漸適應了獨自睡覺,而且她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即將到來的手術上。  再懂事也是一個小孩兒,一聽要手術,第一反應就是害怕。朗頌每天晚上都給朗月進行心理疏導,孫諺識最近學了一點手語,也時常在一旁磕磕絆絆地比劃兩句。  在日甚一日的焦慮中,朗月做完了一係列的術前檢查,終於迎來了手術的日子,提前一天住進了醫院病房。  手術加上術後愈合,朗月至少要在醫院住五天,朗頌不好意思請這麽長的假,便把下個月的四天休息時間全調到了這個月。  手術這天恰好是周日,知道朗月要動手術的猴子、鄭燁、張吳、華強都來了醫院,令孫諺識意外的是沈萍萍也來了。  “不好意思,我擅自就來了。”沈萍萍站在朗頌和孫諺識麵前,她低著頭,不停地用手撥弄著鬢邊的碎發,借此來緩解尷尬。  “謝謝你這麽關心月月。”孫諺識看了朗頌一眼,率先開了口,按理說朗月的親哥就在場,不該他先吭聲,但沈萍萍之所以出現在這裏和他有關。  沈萍萍是幼兒園裏唯一能和朗月手語溝通的人,加上她性格好人也溫柔,朗月很喜歡她,很早就把自己要動手術這件喜事告訴了沈萍萍。  前幾天孫諺識去接朗月放學,沈萍萍主動問起了這件事,又問什麽時候動手術,在哪裏動手術。  這本來就是一件好事,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孫諺識便告訴了對方,未曾料到沈萍萍竟然來醫院了,還給朗月帶來了一隻毛茸茸的小貓咪公仔,朗月愛不釋手。  沈萍萍垂眼看著孫諺識幹淨的黑色皮鞋以及一截黑色西裝褲,脖子瞬間紅了個透,支支吾吾道:“應、應該的。”她擔心朗月害怕,想來陪著朗月是真的,中間夾雜著那麽一點私心也是真的。  女性身上天然的母性親和力吸引小孩的親近,況且沈萍萍本來就是一個很擅長和小孩交流的幼師,她的出現大大緩解了朗月術前的緊張和恐懼。  朗月坐在沈萍萍的腿上,溜圓的眼睛環視一圈,看看在場的叔叔、哥哥,害羞地對朗頌“說”:哥哥,我覺得我今天像個小公主。  朗頌彎腰摸摸她的頭,應她:你一直都是哥哥還有爸爸媽媽的小公主。  朗月咯咯地笑,咬著嘴唇比劃手語:哥哥你也一直是我的王子。  朗頌點點頭,笑得無比溫柔。  朗月又伸手拽了拽朗頌的手,悄咪咪地問:那諺爸爸是我們的什麽?  朗頌怔了怔,下意識地想回頭去看孫諺識,但又僵著脖子硬生生頓住了,轉而抬眸看了沈萍萍一眼,見對方拿著手機在回複信息,並沒有注意自己和朗月的互動,這才回答朗月:等你耳朵能聽見了,我再告訴你好嗎?  朗月伸出食指抵在唇間,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嘻嘻笑著點頭。  朗頌的心態一直都挺平穩,到了下午,他幫朗月剃了耳後黑亮柔軟的頭發,目送著朗月被推進入手術室才遲緩地感覺到了讓心跳紊亂的緊張慌亂。  孫諺識也沒鎮定到哪裏去,雖然嘴上沒吭聲,但來回揉搓的雙手出賣了他。昨天晚上他夢到朗月手術出了意外,沒能成功植入耳蝸,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而後就再也沒能睡著,此刻他心裏和腦子裏都沉甸甸的。  鄭燁提著從販賣機買來的水分給眾人,最後將一瓶咖啡遞到孫諺識麵前:“給,你要的咖啡。”  孫諺識伸手接過,同時也接收了鄭燁投來的“聊兩句”的眼神,他起身跟著鄭燁走到了角落。  其實鄭燁想說的事沒那麽急,隻是見孫諺識過於不安,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有事要說?”孫諺識擰開瓶蓋,問道。  鄭燁用右肩倚著醫院潔白的牆壁,頓了兩秒才說:“咱班這個月底要弄個同學聚會,你來不?”  他說的同學聚會指得當然是高中同學聚會,這是個持續了十來年的老活動,從他們進大學那一年起,每年都要抽出時間來聚一聚,一般都在國慶期間。  大學期間孫諺識每年都參加,但後來性取向被迫公開後便不去了。  江城是個不大的城市,他從戒同所逃離出來,又和父母的關係徹底斷裂後,他是同性戀的事就不脛而走,當年的小學、高中同學自然也都聽聞了此事。  孫諺識並不是怕被老同學歧視、嘲笑,他的同齡人大多都接受過高等教育,也處於信息爆炸時代,不斷接收著新鮮事物,對大多數人來說,同性戀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物。而且他的人緣一直不錯,即便真的有人無法接受,也會選擇溫和一些的方式敬而遠之。  可是再開明包容的社會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認同同性戀,再好的人緣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  就在孫諺識躲藏起來,努力擺脫戒同所的陰影時,高中期間和他鮮有接觸的一位男同學在得知他是同性戀後,不斷通過社交媒體指名道姓辱罵他是變態,是神經病,還在高中以及孫諺識大學的貼吧裏發布諸多極端言論。  孫諺識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才從鄭燁口中了解到這件事。也是從鄭燁口中得知,卓曆當時一邊照顧著他,一邊悶不吭聲地把這個同學高中以及大學期間習慣性盜竊的事舉報到了對方的公司,讓那位老同學丟了工作,對方也很快就查到舉報郵件是卓曆發的。  其實當時除了父母之外,沒人知道孫諺識的對象是卓曆,孫諺識也並不準備讓別人知道,但卓曆的做法相當於直接承認了他們的關係。  那位同學便愈發極端,開始在同學群裏肆意辱罵誹謗兩人,那時孫諺識的情況還不是很穩定,卓曆將他的賬號退出了群組,兩人自然也就不再參加什麽同學聚會。  孫諺識也曾反思過自己是不是讀書時欺負過那位同學,令對方記恨上了,但他絞盡腦汁想了很久,卻連對方名字和長相都想不起來,更遑論欺負。  有的時候人的惡意就是這樣,沒有道理,毫無理由。  鄭燁見孫諺識雙眼放空,又回想起了以前的事,出言打斷道:“要不你就別去了,有什麽……”  “不,”孫諺識搖頭道,“我去。”  他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敘舊,而是想去打聽打聽朗月生母的事。  上午華強給了他看了一份名單,把調查朗月生母的進度說了一下。  高三孫諺識換過班,所以從高一到高三,和他同班過的女同學總共有42人,目前已經聯絡上了26人,剩下的16人中有14人因為各種原因聯絡不上,另外兩人一個身患重病三年前已過世,一個則是不堪家庭暴力自殺了。  那份名單就是沒能聯係上的14人,而已經聯絡到的26人基本上被排除是朗月生母的可能性。但因為隻是口頭詢問,且大多都是電話聯絡,並不能保證對方說的一定是實話。而且擁有孫諺識照片的人也並不僅限於同班同學,也有可能是其他班級的,甚至有可能是外校的。  總之,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需要耗費不少精力去調查,也不可能一時半會兒就能查到結果。  作為直接當事人之一,孫諺識覺得即便拋卻對朗月的感情不論,自己也有義務和責任出上一份力。同學聚會來的人多,是個打探消息的好機會,說不定還能遇上名單上沒有聯係到的女同學。  孫諺識偏頭瞄了一眼不遠處麵露疲憊的華強,重複道:“我去。”又問鄭燁,“時間定了沒?”  上午華強給名單的時候鄭燁也在,他就是覺得孫諺識可能會想去參加這個聚會,才提了出來。其實自打孫諺識不參加聚會之後,他也隻是意思意思去過兩次,自罰三杯後就匆匆離開,絕不給任何人從他這裏探問孫諺識的機會。  “時間還沒定。”鄭燁回答,又有點猶豫道,“你——真的要去?”  孫諺識哼笑:“怎麽,卓曆也去?”  鄭燁不是這意思,但他沒想到孫諺識竟然這麽坦然自若地說出了卓曆的名字,反而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幾天前他接到聚會通知的時候確實是旁敲側擊打聽了一下卓曆來不來,得到的答案是“否”。  孫諺識見鄭燁半晌蹦不出個音來,訝異地抬眸:“不會真來吧?”  “呸呸呸,快呸掉!”鄭燁蹙眉,“別真把他招來了。”  孫諺識失笑,在鄭燁急切的目光下無奈地“呸”了三聲。  兩人決定了此事,又回到手術室外邊等著。  兩個小時後,朗月被推出手術室送進了病房,醫生說手術非常成功,接下來幾天隻等術區愈合就行,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朗頌這才緩緩鬆開攥得骨節泛白的雙手。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下一章能寫到班花和卓曆出場第65章  “好久不見”  朗月在醫院裏乖巧地讓人心疼,輸液、打針、吃藥時哼都不哼一聲,護士給她拔完針她還用手語禮貌地表達感謝。  因為她的乖巧配合,術區愈合很快,四天後就出院了,隻等一個月以後再來醫院接受外部設備的安裝和調試,而後進入專業機構進行聽力及言語的康複訓練就行。  一件大事終於落了地,身體上的戒斷反應幾乎不會再出現,廣告牌在丁嬸家門口豎起來後店裏生意也好了許多,樁樁件件都是好事,令孫諺識身心舒暢。  他開始認真記錄店裏的賬目,也把暫時擱置的賣水果的計劃提上了日程,朗頌還給他介紹了一位專門做水果批發的小老板,如果自己去提貨,可以拿到很不錯的價格,他打算等同學聚會後就去提幾箱水果。  周二這天孫諺識接到了鄭燁的電話,同學聚會的時間終於定了下來,就在三天後的周五晚上。  鄭燁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地打起了預防針,孫諺識靠著椅背幽幽道:“有話直說。”  “哈哈哈——”鄭燁也不吞吞吐吐了,“我就是想跟你說,要是有人跟你說什麽不好聽的話你也別忍著,該嗆就嗆回去。”  “我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麽,”孫諺識握著手機,問道,“童博也來?”  童博就是那個曾經發帖中傷他的高中同學,他也是看過鄭燁發來的照片後才模糊地想起這麽個人來。印象中童博性格內向,平時寡言少語,成績也一般,是班級裏毫無存在感的那種人,幾乎和他沒有任何交集。  時至今日,孫諺識仍不知道對方究竟為什麽對自己那麽大的惡意,但他猜想童博應該不是恐同,而隻是單純的憎惡自己,拿他的性取向來發泄罷了。  “對,”鄭燁猶疑了一下才回答,“不過其實他以前從來沒參加過聚會,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又要參加了,但據說他這幾年混的還不錯。”  孫諺識調笑道:“那要是真打起來了,你可別幹看著啊。”  “那必須啊!”鄭燁拍胸脯保證,“哥保護你。”  孫諺識垂下眼,瞄了一眼自己越來越細的腰,難得地沒有反駁鄭燁的話。自戒酒以來他瘦了將近十斤,說句弱不禁風都不為過。  聚會這天,鄭燁下了班直接開車到藍楹巷,接上了剛放學不久的朗月。  朗頌要上班,聚會的場合又沒法帶著朗月,所以鄭燁提前和孫諺識商量了一下,把朗月放自己家裏。他老婆聽他念叨了幾次朗月,早就想見見人乖巧的小姑娘,隻是一直沒能找到機會。  朗月聽說要去鄭叔叔家看小弟弟,把自己珍藏在小書包裏舍不得吃的小零食通通都拿了出來,興奮地發出“啊啊——”的聲音,表示都要送給弟弟。  孫諺識溫柔地看著朗月,心髒發軟,忍不住伸手撥弄了一下朗月並不亂的頭發。  鄭燁抱起朗月,說道:“要不給月月拿套衣服,今晚住我那裏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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