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山位於城市中心,主要景點是山頂的一座觀景台,可以俯瞰城市夜景。如果不坐纜車的話,可以花一元錢坐公交車到直到山頂。 南明山交通便捷,不用門票,是每個來 h 市的遊客必打卡的景點,但江弛予一次都沒有去過。 “這個好說。” 江小青翻臉比翻書還快,聽到兒子提出這個簡單的要求,很快又笑了起來。她站起身來到江弛予麵前,撥開他的額發,捧著他的腦袋,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笑著說道:“等媽忙完這段時間就帶你去。”第4章 冤家路窄 工地裏的生活機械、乏味,每一天都沒有什麽不同。鬱鐸踩著小三輪,拉著滿滿一後車鬥的水電預埋管件,一路搖搖晃晃地穿過剛灑過水的混凝土路。 陳力幾個月前接了個活,在一個商品房項目裏負責管道鋪裝。陳力隻分到了幾棟樓的工程量,但對他們這樣的小班組來說,還是能撈得到油水。 鬱鐸將小三輪停在四號樓樓底的時候,四毛和阿升已經在蹲在升降機旁等候多時了。他倆都是鬱鐸的工友,一見鬱鐸過來,就把煙頭扔在地上,用鞋底撚滅。 四毛剛染了頭金色的頭發,所以抓緊一切機會不戴安全帽。他嬉皮笑臉地迎上前來,一眼就看到了鬱鐸脖子上的紅痕。 “鬱哥,你的脖子怎麽啦?” 四毛大驚小怪道,要說起來四毛的年紀比鬱鐸還要大上幾歲,但他嘴上總是哥長哥短地叫著,久而久之,其他工友們不論長幼,也都跟著他喊鬱哥。 “喲,還真是,看著像小妞撓的。” 阿升也來到小三輪旁,調侃道:“晚上背著哥們兒幹什麽去了?” “誰告訴你是小妞了。” 鬱鐸抬手觸了觸脖頸上的傷口,吊兒郎當地笑道:“是小夥兒撓的也不一定呢?” “鬱哥,沒想到你好這口。” 四毛一蹦三尺高,一臉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你可得控製好自己,千萬不要對自己人下手。” 鬱鐸恐嚇四毛:“那可說不準。” 鬱鐸嘴上插科打諢,一提起這件事,心情可好不起來。那天那個小騙子踩爛了他的手機屏幕不說,還順走他的錢包。錢包裏除了各種證件銀行卡之外,還有他剛發的五百塊錢工資。 之後鬱鐸又去了羅馬夜總會幾次,別說要回錢包,連那個小子的影子都沒見著。後來他想找夜總會經理要個說法,結果話還沒說上兩句就給人攆了出來。 四毛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追著問個沒完。鬱鐸自然不可能和他們談這些,他從三輪上下來,搬起一個管件:“別廢話了,趕緊搬上去,力哥在樓上等著了。” 四毛是個心眼大的,每天嘻嘻哈哈,有他在的地方氣氛總是過分活潑。三個人正在這兒往升降機裏搬著管件,鬱鐸的電話響了。 鬱鐸掏出手機,看著裂成蜘蛛網的屏幕,隻覺得更糟心了。 “嘿,別說,這妞兒還挺野。” 阿升知道鬱鐸的這台手機剛買沒多久,又把話題繞了回來:“是羅馬那邊的姑娘嗎?工資還剩一點兒呢,下班帶哥兒幾個一起去開開眼?” 工地上的老油子們是這樣,一年半載開不了一次葷。在這大和尚廟裏,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管看見什麽都能聯想到姑娘。 “還巴黎的姑娘呢。” 鬱鐸可沒這閑心,他對著電話裏的人應了幾聲後,轉身對二人說道:“你們先搬著,我先上去一下,力哥找我呢。” 陳力這會兒找鬱鐸來沒有特別的事兒,就是讓他出去采購一些需要的配件材料。上次陳力尋花問柳回來,老板娘發了老大一通火,攪得整個工地人仰馬翻,最後總包那邊的負責人出麵才得以平息。 不過這次之後,陳力倒是安分了幾天。項目上為了趕工期,剛剛通知他們連夜加班。鬱鐸讀過高中,在建築工人裏算得上 “高學曆”,再加上他做事利落手腳幹淨,又擅長殺價,所以工地上這些零散的采買活兒陳力都交給他去負責。 趕在建材市場下班前,鬱鐸把材料清單發給了相熟的建材商。為了節省運費,晚飯後鬱鐸去了一趟不遠處的建材市場,打算用工地上的小三輪把貨拉回來。 去市場的路上,鬱鐸又路過了羅馬夜總會。 這會兒是晚上七點,還不到夜總會正式開門營業的時候,但是今天這一整條街都格外熱鬧。夜總會大門外警車閃爍,大理石砌成的台階下圍了一圈警戒線,十二尊不消費就別亂摸的女神像旁圍滿了看熱鬧的群眾。 群眾們挺著胸,踮著腳,生怕一不留神就錯過什麽抱憾終身的精彩畫麵。若真要問他們裏麵發生了什麽事,誰也說不清楚。 夜總會門前的這段馬路長不到五十米,不寬的馬路已經被看熱鬧的人群堵得嚴嚴實實,鬱鐸騎著車艱難地從這頭擠到那頭,一路走來,灌了滿耳朵的坊間傳聞。 有人說夜總會裏發生了情殺。 有人說有兩夥地頭蛇現在正在裏麵火拚,連警察都不敢靠近。 又有人說是一個公主被人發現死在了包房裏。 鬱鐸腳下沒有停留,一心隻想快點通過這條擁擠的路段。一是他對這些熱鬧沒什麽興趣,二是在城北棠村這塊地界,發生什麽樣的事都不稀奇。 然而就在這時,人群中一張熟悉的麵孔一晃而過,鬱鐸像是被針紮到了一般,猛地停下了車。 江弛予站在隔離線外盯著那扇金碧輝煌的大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夜總會大堂還沒來得及開燈,門裏漆黑一片,不見往日燈火燦爛的輝煌場麵。 今晚江弛予輪休,本不需要過來。不久前他在家裏接到了江小青同事的電話,這才放下手裏的書匆匆趕到。 來到大門外的時候,他卻不敢進去了。 又有幾輛警車拉著大喇叭呼嘯而來,門口的保安們走下台階協助疏散群眾,江弛予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眼看保安手裏的電棍就要抽上他的後背,一雙手從身後揪住了江弛予的衣領,一路將他拖進了對麵的巷子裏。 現場一片混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前來增援的警車吸引,沒有人注意到巷子裏兩個推搡著的年輕人。 嗅到危險靠近,江弛予下意識要跑,但很快又被人薅著頭發硬生生拽了回來,用力按進了牆邊半人高的垃圾堆裏。 “嘩啦” 一聲響,江弛予摔倒在地,一隻大半個月沒有清理過的垃圾箱被他撞倒,各色垃圾散落一地,汙水從花花綠綠的包裝袋間流淌出來,瞬間就濡濕了江弛予的衣裳。 “好巧,真是冤家路窄。” 鬱鐸踢開了腳邊礙事的易拉罐,一腳踩上江弛予的胸口:“我的錢包呢?還給我。” 鬱鐸這一腳踩得毫不留情,江弛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他艱難地抬起眼,借著路燈,總算看清了眼前這個人。 江弛予認出了鬱鐸,也知道他是為什麽而來。現在敵強我弱,不是和他硬碰硬的時候。 “哥,都是誤會。” 江弛予主動放低了姿態,混夜場的,哥哥姐姐之類的稱呼張口就來:“有事我們改天再聊成麽?” 鬱鐸腳上的力道不減:“討債還得挑日子麽?” “今天不大方便。” 江弛予的態度十分誠懇。 “你有什麽大事?” 鬱鐸冷笑了一聲,他倒要聽聽這個小騙子能編出什麽理由。 江弛予看著鬱鐸,突然道:“我媽死了。” 江弛予話音剛落,巷子外傳來一陣喧鬧,鬱鐸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看見高高的大理石台階上,一隻擔架從夜總會的大門裏抬了出來。 擔架上的人蓋著白布,白布下露出一隻瑩白的手。 白布覆麵可不是什麽好兆頭,鬱鐸微微一怔,鬆開了腳。 江弛予見鬱鐸被他的鬼話蒙蔽,一骨碌翻起身,照著鬱鐸的臉就是一拳。在鬱鐸反應過來之前,他像一陣風似的竄出小巷,轉眼就消失在了人群裏。 又被這個滑不溜秋的小子跑了,他的嘴裏果然沒一句實話,鬱鐸抬手抹了一把滲血的嘴角,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小兔崽子。” 江弛予從鬱鐸的手裏逃出來之後並沒有走遠,他像行屍走肉一般在附近轉悠了一圈,又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夜總會門口。 紅藍色的警燈交替閃爍,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的緣故,江弛予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不斷有人拉扯著他的衣裳,試圖和他說些什麽,都被他一一掙脫。 江弛予麵無表情地跨過警戒線,一心隻想走進那道黑洞洞的大門。路邊的看客換了一波又一波,醫院的救護車來了又走,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坐在了派出所裏。 辦案區的白織燈亮得刺眼,他木然地抬起頭,看見雪白的牆上掛著 “警民攜手,共創和諧家園” 幾個大字。 聽覺也在這個時候回來了,他聽見一道渾厚的男聲不斷在問他:“你和死者是什麽關係?” “今天出門前,死者有什麽異常沒有?” “她生前和什麽人有來往?” 江弛予直勾勾地盯著麵前的警官,失了魂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幹什麽呢幹什呢,人孩子剛受了這麽大打擊,不能讓人緩一緩嗎?” 房間裏的一位女警察看不下去了,她有些埋冤地瞪了負責錄口供的警察同誌一眼,起身倒了杯熱水放到江弛予麵前,溫聲對他說道:“沒關係,你先平複一下心情,慢慢說。” 江弛予看著眼前冒著白氣的熱水,回憶來到了生日的那天早晨,母親給他煮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 他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在派出所裏了。 他沒有騙鬱鐸,江小青真的死了。第5章 跟我來 鬱鐸側身靠在玻璃櫃台前,看著店外川流不息的車流。 櫃台裏的胖老板捧著鬱鐸的手機擺弄了一圈,操著一口地方特色濃鬱的普通話,道:“小老弟,你這手機屏幕修不了,得換。” 鬱鐸回過身,問老板:“換個屏幕得多少錢?” 距離手機被踩爛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工地上任務繁重,直到今天鬱鐸才想起把它這台 “剛買的” 的手機送出來修一修。 “那得看你想換什麽樣的。” 胖老板打開抽屜,掏出三塊屏幕啪啪啪扔在桌上:“國產的 250,進口的 380,原裝的 600。” “這麽貴,便宜點?” 那三塊屏幕乍看之下沒什麽不同,鬱鐸試著和老板打個商量。 “弟弟,都是成本價了。” 胖老板瞄了他一眼,用小螺絲刀在其中一塊屏幕上點了點,道:“你選國產的吧,國產的也挺好,給你便宜二十塊錢。” 鬱鐸思索了片刻,伸手拿回了手機:“那我不換了。” 現在這塊屏幕還沒壞透,先湊合著用一段時間再說。 鬱鐸正準備離開,門口進來了兩個年輕靚麗的姑娘。姑娘們留著齊耳的短發,上半截兒露臍裝,下半截兒緊身裙,脖頸兒上還圍著一條滿是亮片小領巾。這身服裝的特色太過明顯,一看便知是羅馬夜總會的工服。 兩個姑娘大概和老板是老相識,進門往櫃台上一癱,就開始抱怨錢難賺屎難吃。因為月前出的那條人命,羅馬夜總會最近的生意不大好做,有關部門三天兩頭就來突擊檢查,光是停業整改的通知就發布了兩三次。 “所以那個女的到底是怎麽死的?” 胖老板擰開手機後蓋,好奇地問道。這件事坊間有各種說法,這些傳聞傳著傳著就變了味道,最後化為一則帶著曖昧色彩的都市傳說,每當人們提起,總會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哎,哪有那麽玄乎,就是吸毒過量。” 女孩盯著老板手上的動作,生怕他一哆嗦,弄壞了自己專程托人從香港帶回來的蘋果手機:“一不小心,咯噔,就過去了。” “她家人沒找夜總會賠錢?” 胖老板問。 “上哪兒賠?” 女孩翻了個大白眼,道:“我們這樣的人啊,命比路邊的小貓兒小狗還賤。” 門口的鬱鐸正好聽到這句話,心下一動,想問問死掉的這個人有沒有一個兒子。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 看那小子的德行,八成在胡說八道。況且事情過了這麽久,他已經看得淡了,有時間和那小王八蛋糾纏,不如在工地裏多開幾道槽來得實在。 但緣分就是這麽奇妙,就在鬱鐸逐漸淡忘了這樁倒黴事的時候,命運又讓他們再次遇見了。 春節過後,h 市迎來了返工潮,這波出行高峰持續了許久,直到過了正月十五才逐漸開始回落。 車站前的這家麥當勞似乎一年到頭都沒有空閑的時候,江弛予趁著人少的空檔,在衛生間的洗手池裏洗了個頭。 二月份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江弛予沒有用熱水。他將水量開到最小,草草衝了一遍頭上的泡沫。 就在他關掉水龍頭抬起頭的時候,餘光瞥見了窗外的鬱鐸。 車站廣場上人來人往,四周都是行色匆匆的旅客。鬱鐸騎在一輛可笑的小三輪上,扭頭看著江弛予的方向。 江弛予對鬱鐸的目光視若無睹,他走出了衛生間,將手裏的毛巾洗發水塞進角落的一隻行李袋裏,接著便開始動手收拾周圍桌子上的垃圾。 江弛予已經在在這家麥當勞待了大半個月,白天出去打點零工,晚上回來睡在椅子上。他尚未成年,沒有熟人的光照很難找到工作,這些天來沒賺下什麽錢。 好在他長相周正,身上收拾得幹幹淨淨,每天都主動幫忙收拾餐廳衛生。所以店裏的員工不但沒有驅趕他,反而對他照顧有加。 在鬱鐸的注視下,江弛予動作麻利地收拾完了一張桌子。他將餐盤收到歸置處的同時,把一隻客人不要的漢堡收了起來。 那是一塊別人一口都沒動過的漢堡,甚至連包裝紙都沒有打開過。 這一幕窗外的那個人一定是看到了,但這又有什麽關係,畢竟對他而言能活著就已經足夠。他無所謂那個人會不會進來找他翻舊帳,也沒有心思去顧及他的目光中透露出的究竟是厭惡還是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