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底細的人,確實容易被這小子的外表所蒙蔽。 “二十好幾歲的人了,怎麽還和一小孩兒較上勁兒了?” 鬱鐸收回視線,轉身給機器接上電。他從來沒過問過江弛予工作生活上的事,不關心,也沒興趣:“管好你自己。” 幹活都堵不住四毛的嘴,不過四毛那沒完沒了的廢話沒能折磨鬱鐸太久,雖說還是四月,但樓頂的太陽很快就曬得人沒了說話的興致,大滴大滴的汗從額頭上滑下落在鋼筋和混凝土之間,眼前除了橫七豎八的線管,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 直到鬱鐸做完手裏的活,才聽見樓下有人喊他:“鬱鐸,鬱鐸在呢?力哥找你呢,說是打你電話你都沒接,趕緊下去看看吧。” 四毛好奇地湊上前來:“力哥這麽著急找你有啥事兒呢?” “我也不清楚,先下去看看。” 說著,他將機器往四毛手裏一交,自己先一步下了樓。 陳力讓鬱鐸到辦公室來找他,說是辦公室,其實不過是臨時板房裏擺了一張桌子,幾張椅子。桌椅前的沙發上堆著成山的圖紙,桌麵上除了一台電腦,什麽辦公用品都沒有。 辦公室裏不止陳力一個人,李大能也在,鬱鐸到的時候,李大能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 李大能今天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一看見鬱鐸,鼻子裏就發出一聲冷哼,十分不屑地將目光撇了開去。 鬱鐸將手套口罩摘下往門邊一放,懶得搭理他。 李大能這人就這樣,他跟著陳力的時間比鬱鐸早得多,再加上技術過硬,原本是陳力的得力助手。但自從鬱鐸出現後,陳力讓他專心負責技術,把不少重要的工作交給鬱鐸負責,這讓李大能橫豎看這個年輕人不順眼。 “力哥,有事找我?” 混工地的都不是講究人,鬱鐸沒有敲門,直接走了進去。 “你來了。” 陳力坐在電腦前,抬起頭來,朝鬱鐸招了招手。他今天沒有喝酒,精神狀態看上去還不錯:“過來看看。” 鬱鐸滿是疑惑地走上前去,陳力對電腦知識一竅不通,平時隻會在上麵玩空當接龍,這麽急衝衝地把他從樓上叫下來,不知要給他看什麽? 待鬱鐸靠近之後,看見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段監控畫麵,這段視頻應該是倉庫北麵路口的一個監控拍下來的,夜裏光線不好,圖像有些模糊,但鬱鐸一眼就認出了畫麵裏的人是江弛予。 “不止昨天,還有。” 陳力磕磕絆絆地操作著電腦,又調出了好幾個視頻片段。 從監控中可以看出,江弛予接連幾個晚上都在倉庫附近徘徊。 在回放監控的過程中,陳力的微信響個不停,鬱鐸知道他最近背著老板娘新認識了一個姑娘,這會兒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 盡管陳力的心情上看去不錯,但鬱鐸有預感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這小子惹什麽事了?” 鬱鐸先一步發問。 陳力捏著嗓子回複了一段肉麻的語音後,才放下手機對鬱鐸說道:“最近連續幾天,倉庫那邊都有電線被偷。” 陳力口中的這個倉庫,指的是他們的水電材料倉庫。工地上的建築材料價格不菲,鋼筋電線之類的材料被人偷盜出去變賣的情況時有發生。不過陳力的水電組進場以來,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發生。 鬱鐸點了點屏幕裏的人,問:“是他幹的?” 陳力還沒回答,李大能就把手裏的煙一掐,嚷嚷開了:“不是他還能有誰?從他來了以後才開始丟東西。我一看那小子的麵相,就知道不是什麽好鳥。” “還沒確定,隻是懷疑。” 陳力擺了擺手,示意李大能不要太激動,又對鬱鐸說道:“大能說的沒錯,第一,他來之後材料才開始被偷。第二,監控拍到他大半夜出現在倉庫附近。” 陳力說的這兩點確實不能證明什麽,倉庫裏外的幾個監控最近都壞了,沒拍到什麽切實的證據。監控怎麽壞的,為什麽會壞,這事還得兩說。但其實就算監控沒壞八成也什麽都拍不到,因為工地偷盜這種事一般都是裏應外合協同合作,有內部人員的幫忙,盜賊們早就熟練掌控了各種監控死角。 最早發現倉庫東西被偷的是李大能,李大能確實是個幹實事的,他先是私下調查了一番,有了線索後才帶著監控來找的陳力。 不過他這次這麽熱心,也是有自己的小九九在裏麵。江弛予是鬱鐸帶回來,如果他真的是個賊,鬱鐸可別想輕鬆撇清楚關係。再說人心隔肚皮,鬱鐸這小子平日裏又愛錢如命,說不定一時間動了歪心思,和他同流合汙也是有可能的。 “你們看這事兒怎麽處理?” 陳力問。 工地裏發生偷盜事件,除非金額巨大,一般不會選擇報警處理,一是因為麻煩,二是通常不會有什麽結果。 “力哥,還有什麽好猶豫的,直接把那小子叫過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李大能已經認定小偷就是江弛予:“不招的話,打一頓就老實了。” 陳力看向鬱鐸,想看看他有什麽意見。 鬱鐸的第一個反應也是江弛予這小子死性不改,故態複萌。但有李大能在,這事兒就不能輕易認下來。 李大能那點小心思鬱鐸清楚得很,江弛予是他帶回來的人,李大能就是想借題發揮,擺他一道。 不管這事兒是不是姓江的那小子幹的,鬱鐸都不會讓他輕易得逞。於是他想了想,對陳力說道:“力哥,這件事先別打草驚蛇,晚點我再給你回話。” 從陳力的角度來說,他的私心還是偏向鬱鐸的:“行,交給你去辦,這事先別傳揚出去。” 李大能一聽這話就不幹了:“力哥!” “好了,都別說了。” 陳力剛收到一條語音,心思顯然不在這件事上,他一臉幸福地點開語音湊到耳邊,邊聽邊交待道:“對了,今晚你倆組織幾個人巡邏。” 晚飯後,鬱鐸把工人們聚集在了一起。他沒有告訴大家發生了什麽事,隻說隔壁工地遭了賊,咱們也要提高警惕,力哥吩咐大家今晚開始輪流巡邏。 白天忙活了一天,晚上還要巡邏,工人們自是滿腹牢騷,特別是李大能和他的那個幾個徒弟格外不肯配合。 說到最後,大部分人看在鬱鐸的麵子上還是勉強去了,李大能他們幾個人也隻得隨大流。 鬱鐸自己值了第一班崗,回到宿舍時已過十一點。鬱鐸回來的時候,房間裏空無一人,牆角堆著一套還沒來得及洗的工作服,江弛予顯然是回來過又出去了。 鬱鐸也沒有表現出異常,他快速洗漱了一番,就熄燈上了床。 淩晨兩點的時候,門上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後,一道光從門外漏了進來。 那是塔吊上的大燈,就算隔著大半個工地,依舊能將屋裏照亮。 是江弛予回來了,他進門後很快將門關上,房間裏又重回黑暗。他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脫下了自己外套。 “這麽晚幹什麽去了?” 就在這時,黑暗中突然響起了鬱鐸的聲音。 “你還沒睡呢。” 江弛予微微一怔,他沒想到這個時候鬱鐸還醒著,心裏有些驚訝,飛快地將手裏的東西藏在身後。 他轉過身麵向鬱鐸,問:“怎麽了?” 不知鬱鐸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動作,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江弛予,試圖他的神態表情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隻可惜房間裏光線的太暗,他隻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 “沒事。” 鬱鐸翻了個身,背對著江弛予。第8章 你是什麽貨色 江弛予回來後,鬱鐸給值夜的弟兄發了條微信,問他倉庫那邊是否有什麽異常。 大概過了小半個小時,對方才回信告訴他一切正常。 但是第二天一早,倉庫那邊傳來消息,昨天夜裏又有幾卷電線被偷了。鬱鐸細細一問工人們才肯說實話——昨晚天太冷,根本沒有人出來巡邏。 陳力一早起來就跟吃了槍子似的,看誰都不順眼。根據四毛的情報,陳力在外麵瞎搞的破事被老板娘發現,夫妻倆昨晚又幹了一夜的仗。 現在陳力在老婆那裏吃了癟,就把一肚子的怨氣撒在一幫小弟的身上。一大清早他就把鬱鐸和昨晚負責守夜的工人叫到辦公室罵了個狗血淋頭。這下他也不管打不打草驚不驚蛇了,揚言如果再找不到小偷,所有損失就由他們來承擔。 這些個倒黴蛋中,鬱鐸首當其衝。陳力指著鬱鐸的鼻子破口大罵:“特別是你,鬱鐸,如果倉庫裏的東西再被偷,你和那小子就給我一起滾蛋!” 工人們從陳力的辦公室裏出來後,皆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特別是李大能,一出來就踢了一腳門口堆著的混凝土試塊。 鬱鐸看上去也有些心不在焉,然而他並不是因為挨了陳力的罵,而是在想昨晚發生的事。 昨晚倉庫再次被盜,而江弛予又是一整個晚上不見蹤影,直到淩晨才回來。 難道真的是他幹的? 鬱鐸還沒理出頭緒,事態到下午的時候又發生了升級。當時鬱鐸正在 9 號樓工作,隔壁泥水班組的一個小工火急火燎地找上來,告訴他江弛予和一班人在土方後麵的空地上打起來了,讓他趕緊過去看看。 空地上塵土飛揚,有土方的阻隔,這場鬥毆沒有引來太多人員圍觀。鬱鐸匆匆趕到的時候,江弛予正把李大能按在地上毆打。 看到李大能,鬱鐸就明白怎麽回事兒了。 江弛予的身邊圍繞著七八個人,雨點一樣的拳頭落在他身上他也不在乎,他的動作凶狠眼神冰冷,眼裏隻有李大能這一個目標。 在以少敵多的情況下,這是震懾對方的最好辦法。 再鬧下去搞不好要出人命,鬱鐸上前去一腳踢開了準備拿木條偷襲江弛予的小工,叱道:“在幹什麽?都停下來!” 這個小工鬱鐸認識,是李大能的徒弟小伍。別看小伍平日裏不聲不響,出手居然這麽黑,那根木條上帶著生鏽的鐵釘,打在身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聽見鬱鐸的聲音,江弛予沒有停下來,拳頭反而變本加厲,把李大能揍得嗷嗷直叫喚。 鬱鐸見狀,大怒:“江弛予!” 江弛予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拳頭。 李大能見機連忙一個鯉魚打挺,從江弛予的手裏掙脫了出來。小伍給其他工人使了個眼色,幾個人立即圍攏而上,七手八腳地將江弛予壓倒在地。 鬱鐸像看落水狗似的,睨了李大能一眼,問:“李大能,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還有臉問?” 李大能這才緩過一口氣來,他忘了自己剛才被壓在地上打的狼狽樣,怒氣衝衝地衝上前去,一腳將江弛予的臉踩進泥裏,蹲下身來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巴掌:“讓你打我!讓你打我!” 江弛予的眼神冷得像要殺人,他下意識地要起來還手,奈何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李大能嘿嘿一笑,越打越起勁,最後還是鬱鐸上前攥住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拖開:“差不多點得了,還沒完了?” 這會兒聚集在這裏的幾個人,除了李大能的小弟以外,剩下就是昨晚要參與巡邏的工友。想來是一大早跟著吃了掛落,他們咽不下這口氣,更不想跟著承擔倉庫的損失,於是來找江弛予這個罪魁禍首算賬。 “鬱鐸,你這算怎麽回事?” 李大能揉了揉險些脫臼的手腕,轉身看向鬱鐸:“這個小賊偷東西就算了,還動手打人,你看看你看看,我這身上沒一塊好肉!” 李大能這話說完,剩餘的幾個人也跟著嚷嚷了起來,紛紛擼開衣服向鬱鐸展示自己身上負的傷。 江弛予見狀冷笑了一聲,背上又重重挨了一腳。 這些人嘴上說得無辜,但看這以多欺少的架勢,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先動的手,隻是他們沒想到江弛予是個這樣的硬茬子,這麽多人一起上都討不到什麽好處。 鬱鐸沒有否認李大能他們的說法,低頭看向江弛予:“你忘了我和你怎麽說的?” “我沒有!” 江弛予被人七手八腳地按在地上,渾身動彈不得。他不顧疼得像是要散架了一般身體,揚起頭來,執拗地看向鬱鐸:“我沒偷東西!” 江弛予沒有騙鬱鐸,這段時日他一直安分工作,從不惹事。今天午飯後,他原本在工棚裏正常工作,突然從樓頂下來一群人,推搡著把他薅到了這裏。 從這些人的口中,他才知道水電倉庫最近遭賊的事。 鬱鐸聽到他的聲音,略微低下頭,目光像一抔冷水一般,順著下午四點的陽光垂落了下來。 甫一接觸到鬱鐸的眼神,江弛予一下子就明白了。 鬱鐸看向他的眼神,和上回在酒店裏一模一樣。盡管他什麽都沒說,但微微向下的眼眸裏已經透露出了隻有他才看得見的不屑和鄙夷。 鬱鐸那雙眼中仿佛在說:你是什麽貨色,我倆心知肚明。 也許在鬱鐸看來,江弛予現在不過是在狡辯。原來人在泥潭裏淌過一遭之後,就真的再也沒有堂堂正正活著的資格。 “電線被偷的事,力哥會處理。” 鬱鐸收回視線,看向麵前的李大能:“把人鬆開,鬧到經理那裏,誰都不好看。” “憑什麽。” 李大能是陳力身邊的老人了,並不買他的帳:“鬱鐸,你別和這小子是一夥的吧?沒記錯的話,他和你住在一個屋?” “我偷東西,你有憑證麽?” 鬱鐸輕掃了眾人一眼,又笑了起來:“你們幾個人在工地裏打架鬥毆倒是有不少人看見了,到時候真追究起來,誰還在乎你們誰是誰?我看就等著一起交罰款吧。” 工地裏工人打架鬥毆,班組會被罰很大一筆錢,這筆錢到最後都會轉嫁到涉事的工人身上。 一提到錢,李大能果然清醒了不少,不敢再造次。他轉身又踢了江弛予一腳,惡狠狠地說道:“你小子走著瞧,尾巴夾緊點,不要再範到我手裏。” 說完,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讓人鬆開江弛予,罵罵咧咧地帶著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