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好了。” 鬱鐸用一次性紙杯裝了杯水,一瘸一拐地回到江弛予麵前,道:“坐了太久,腿有點麻。” “胡說八道。” 江弛予自然是不會相信他的鬼話,他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問:“今晚沒趕進度呢?” “弟弟,麻煩看看外麵的天氣。” 鬱鐸翻了個大白眼,有些無奈地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在你眼裏就這麽要錢不要命嗎?” 江弛予笑道:“你愛錢還是愛命,自己心裏有數。” 短暫的休息過後,鬱鐸又從檔案櫃裏搬出了一大疊文件夾擺在江弛予麵前。江弛予口中挪揄鬱鐸逮到個人就往死裏使喚,但還是順從地把工作攬了下來。 後半夜的時候,窗外雨勢漸弱,工地池塘裏傳來了陣陣蛙聲,雨後的空氣裏帶著泥土特有氣息。 江弛予把鬱鐸交待給他的工作做完,抬頭就看見鬱鐸仰頭靠在椅背上,臉上蓋著一本圖紙,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江弛予放下筆,起身來到鬱鐸身邊,輕聲喊了一句:“鬱哥?” 鬱鐸沒有應答。 他最近的工作十分辛苦,工地上人手不足,很多工作無人分擔。白天鬱鐸要在工地上做活,晚上回來之後還要處理許多瑣事,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 江弛予將鬱鐸臉上的文件夾拿下來放到一邊,把他翹在桌子上的腿搬了下來,又從櫃子裏翻出了一件不知是誰留下的勞保外套蓋在他的身上。 在這期間,鬱鐸短暫地醒了一會兒。 “江弛予?” 鬱鐸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眼麵前的人,問:“幾點了?” 江弛予見這人還沒清醒就要起身,又把他按回到座椅,將外套拉高到他的下巴,聲音也不自覺地溫柔了起來:“先安心睡會兒。” 做完這些事之後,江弛予把鬱鐸剩下的一堆文件都搬到自己桌麵上,重新在位置上坐了下來。 * * * 鬱鐸這一覺睡到了大天亮,第二天他是被四毛的大嗓門吵醒的。鬱鐸睜開眼睛的時候,和四毛來了個四目相對。 鬱鐸的記憶還停留在昨晚回答江弛予什麽是 “柔性防水套管” 這件事上,他睜著朦朧的睡眼,環視了一圈,問:“江弛予呢?” 四毛笑道:“早上工去了,他交代我先不要吵醒你。” 鬱鐸回想起四毛不久前的大嗓門,揉了揉太陽穴,道:“你就是這麽先不吵醒我的?” 四毛嘿嘿一笑,道:“這不是一時間忘記了嘛。” 鬱鐸不再搭理四毛,扶著桌子坐起身,最近他太累了,昨晚居然不知不覺就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窗外已經雨過天晴,陽光灑落進來,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沒硬化的路麵上有些積水。 鬱鐸現在的半個身體都是麻的,他站起身,正打算舒展舒展筋骨,就聽見四毛在一旁大驚小怪:“鬱哥,牛逼啊,這些都是你搞出來的啊?” 鬱鐸看向四毛,這時他才注意到,昨天散落在桌麵上的圖紙資料全部都被人整整齊齊地整理了起來。他交待給江弛予的工作已經順利完成,還沒來得及交待的部分,也已經提前一步做好了。 不僅如此,昨晚鬱鐸手寫出來的各種表格,都被製成了電子版,幹幹淨淨地打印了出來。甚至連陳力那東一筆西一筆的流水賬,都按時間順序理好,哪有空缺哪有錯漏,一目了然。 四毛翻了幾頁桌上的文件,口中嘖嘖稱奇:“厲害,鬱哥,看不出來啊,你還懂這些?” 不用說也知道這些事都是誰做的,江弛予聰明,學什麽都快,隻是鬱鐸沒想到他可以把事情做到這種程度。 幸福來得過太突然,那一刻鬱鐸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撿回了一個寶貝。第16章 那你需要我嗎 這個時候的鬱鐸已經具備了黑心資本家的基本素質,江弛予這麽個大寶貝被他發現,自然是卯足了勁兒壓榨。 從那天起,江弛予白天在泥水班組工作,晚上要來給鬱鐸幫忙,進度實在來不及的時候,還要兼職水電小工,上現場給他們打下手。 這對鬱鐸來說本是一段艱難的日子,也許就因為有人一起分擔,也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去了。日後再回憶起來,也不覺得有多麽辛苦。 陳力撇下的這半拉工程很快就順利完工,驗收那天,鬱鐸起了個大早,前天他已經拖著李大能巡查了好幾個樓棟,反複把細節檢查了好幾遍才走。 江弛予看出鬱鐸有些緊張,故意拿話消遣他,鬱鐸惱羞成怒,把他按在床上教訓了一頓。 上一秒江弛予還在見招拆招,突然就臉色一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匆匆跳下床,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阿升進來找鬱鐸的時候,遇上了出門的江弛予。 “他怎麽了?” 阿升一臉不明所以地問鬱鐸。 鬱鐸慢慢吞吞地從床上下來,幸災樂禍地笑道:“青春期的孩子火氣大。” 江弛予把自己關在廁所的隔間待了許久,身體的某個地方才逐漸平複了下來。他佯裝無事回到宿舍,鬱鐸已經和阿升一起出門了。 中午鬱鐸回來的時候,果然帶回了好消息。這是鬱鐸第一次帶隊,一次性通過驗收是不可能的,好在監理方也沒有挑出什麽大毛病,再花幾天時間整改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驗收通過,原則上二十八天內拿錢。但是總包老板對鬱鐸的印象不錯,也知道他們的難處,再加上陳力還吊在醫院裏等著錢續命,於是工程款很快就批了下來。 工程款下來的那天,組裏的所有人都很高興,郭麗紅遵守諾言,一拿到錢就給工人們發放了工資和獎金。 鬱鐸也順利拿到了他的分成,不僅如此,郭麗紅還把之前鬱鐸給她的錢一並還給了他。 “陳力少說還要大半年才能下床,這幾年不可能出來工作,也沒法再帶你了。” 鬱鐸高一那年就被陳力帶出學校,跟著他們夫妻倆討生活,雖然這些年郭麗紅從來沒有看鬱鐸順眼過,但在她心裏,對鬱鐸還有些責任在。 “紅姐,你為力哥做得已經足夠了。” 鬱鐸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局外人,這些話不該由他來說:“將來你得多為自己打算。” “不關你的事。” 鬱鐸的一句話讓郭麗紅落下淚來,她和陳力自由戀愛,當年也是人人羨慕的一對。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婚姻裏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欺騙與背叛。 如今陳力像一灘爛肉一樣躺在病床上,她之所以沒有棄他不顧,不過是舍不得年輕時的感情。 郭麗紅沒有告訴鬱鐸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她抹了把眼淚,從紅布袋子裏掏出一疊厚厚的人民幣扔在鬱鐸身上,道:“拿了錢趕緊滾,自謀出路去吧。” 到了這裏,意味著工程圓滿結束。沒有後續的項目,隊伍也就散了,工人們陸續撤離工地,繼續為各自的生計奔波。 後續還有一些收尾工作需要和甲方交接,鬱鐸暫時留了下來,四毛和阿升他們也自願留在工地裏幫忙。 林勝南得知這個消息非常高興,張羅著一定要好好慶祝慶祝。一個上午她給鬱鐸打了好幾個電話,叫他和江弛予晚上來店裏吃飯。 鬱鐸和江弛予到的時候,林勝南已經提前打了烊,招牌上的燈早早關閉,店裏的卷簾門也拉下一半,從她留的那半扇門往裏望去,可以看見不大的方桌前支好了一隻火鍋。 “來了啊。” 林勝南從門裏鑽了出來,招呼道:“來個人給我搭把手。” 林勝南正說著話,星星從她的身後探出了小腦袋,林勝南無奈地摸了把女兒的後腦勺,笑道:“再來個人,把這根小尾巴抱走。” 有了鬱鐸和江弛予的幫忙,一頓火鍋很快操持完畢,四個人圍著小方桌坐好,燒開的火鍋咕嚕嚕冒著熱氣,桌上擺滿了各色菜,光是牛羊肉卷就有幾大盤。 “這段時間你們倆都累著了吧。” 林勝南先是給星星燙了把掛麵,又往鍋裏下了一大盤羊肉:“趕緊多吃點肉補補。” 鮮紅的羊肉一入鍋沒幾秒,就被燙熟飄了起來,鬱鐸瞄了江弛予一眼,故意調侃他:“年輕人是要好好補一補。” 鬱鐸這點不懷好意太過明顯,江弛予想裝作看不見都不行,他撈起一筷子肉扔進鬱鐸碗裏,硬邦邦地說道:“吃你的飯,用不著你操心。” 林勝南見這兩人又要你來我往地掐起來,伸出筷子敲了敲火鍋邊緣,佯怒道:“多大的小夥子了,都給我好好吃飯!” 這頓飯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林勝南問鬱鐸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鬱鐸用勺子撇掉鍋裏的浮沫,道:“不知道,現在應該有不少工地在招工,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勝南撈起一片煮熟的羊肉放進星星的碗裏,又問鬱鐸:“你想不想自己出來單幹?” “姐姐。” 鬱鐸被林勝南的這個問題逗樂,笑道:“這事兒是我想就能有的嗎?我還想在 h 市買套房呢。” “鬱鐸。” 林勝南放下碗筷,臉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和鬱鐸開玩笑:“我這裏正好有一個項目,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林勝南經商多年,性格爽利大方,和她做過生意的人都會變成她的朋友,因此積累下了不少人脈。 最近她的一個朋友剛剛承包了一個酒店工程,正在招班組。 “清包,工程量不大,按進度付款。” 林勝南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個項目的大致情況後,說道:“你現在有經驗,也能獨挑大梁了,完全可以接下來。況且你們工地上不是還有一幫兄弟沒地方去嗎?不如就帶著他們出來幹,自己當小老板不是更自在?” “姐,這事沒你想得那麽簡單。” 就是因為帶過隊伍,鬱鐸比林勝南更能了解這其中的困難所在:“一是我的經驗不足,冒然從頭開始接一個工程的話風險太大。二是這種工程肯定需要墊資,我沒有這個資金。” “這有什麽難的。” 聽鬱鐸這麽說,林勝南爽朗地笑了起來:“你放心,承包這個工程的老板是我的老朋友,到時姐姐出麵給你談個預付款不是問題。材料這塊你也不用擔心,你忘了姐姐是賣什麽的?需要什麽直接來拿,姐先給你賒著,到時候要是實在周轉不來,我們再想辦法。” 林勝南替鬱鐸考慮得十分周全,可見她是真的想拉鬱鐸一把,鬱鐸也不是不識抬舉的人,於是說道:“姐,我會好好考慮。” 林勝南笑道:“好,等你的好消息。” 一頓飯邊吃邊聊,就這麽過了三個小時。鬱鐸和江弛予從林勝南店裏出來時,已經是是晚上十點。 到底要不要去接觸這個工程,鬱鐸還沒有給林勝南一句準話。但不能否認的是,鬱鐸確實有些心動。 鬱鐸今天沒有騎車出來,江弛予提議走路回去,省點車費的同時又順便消消食。 盛夏時節,晚風中都帶著暑氣,兩人沿著寬敞的馬路往回走,走到半道的時候,背上已經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鬱鐸在路邊買了兩根老冰棍,他和江弛予一人一根,兩人靠在人行天橋上慢悠悠地吃著。 h 市是一座永不眠的城市,夜裏十點,橋下的車流依舊川流不息。天橋上也熱鬧非凡,手機貼膜的小夥兒、賣襪子的姑娘,做草編的老人,大夥兒趁城管下班的時候齊齊聚在這裏,為各自的生計努力。 一根冰棍吃完,鬱鐸將簽子叼在嘴裏,從口袋裏掏出一隻信封遞給江弛予:“拿著。” “給我的?” 江弛予一臉意外地接過信封,入手沉甸甸的。 “這段時間你也出不了少力。” 鬱鐸看了江弛予一眼,又將目光投向遠方的車流,道:“沒想到你還挺能幹的,以前讀書的時候學習不錯吧?” 江弛予謙虛地說道:“馬馬虎虎過得去。” “老周那邊也準備退場了。” 鬱鐸俯下身,將手肘搭在圍欄上,淡淡地開口說道:“聽說他想帶你一起走?” “嗯。” 江弛予點了點頭,不久前老周已經找他談過一次。老周對他的印象不錯,看他的意思,大概是有想收自己為徒的意思。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鬱鐸叼著冰棒棍,含含糊糊地說道:“他在南麵又接了個項目,你如果想和他過去幹,我把這幾個月的工資結給你。” 江弛予在工地裏工作了四個月,工資都在鬱鐸手裏,該扣的扣,該除的除,還有些盈餘。 江弛予沒有回答鬱鐸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鬱哥,你需要我嗎?” 鬱鐸被江弛予這話問得一怔。 “我是說,你這邊需要我留下來幫忙嗎?” 江弛予也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沒頭沒腦,於是又解釋道:“勝南姐不是說了,她那邊可以給你介紹項目,你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留下來給你打下手。” “這才做過半個項目,就想著一步登天呢?” 鬱鐸嗤笑了一聲,他沒想到江弛予也把林勝南的話聽進去了。 “為什麽不能,這次這個項目你不是都順利做下來了?” 江弛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鬱鐸身上,難得地說了幾句順耳的話:“而且酒店的工程量還沒有這次的大,對你來說不成問題。” “你倒是挺看得起我。” 鬱鐸道。 “那當然。” 江弛予將目光從鬱鐸身上移開,順著道路兩旁的路燈飄向遠方,話鋒一轉,說道:“再說,這次你不是賺了點錢?” 江弛予知道鬱鐸這次賺了點小錢,而且他平日裏吃住在工地,也不怎麽出去消遣,基本沒有花銷,多少是有些積蓄。 “你可別想打這筆錢的主意。” 一提到錢,鬱鐸瞬間就警惕了起來:“我有別的用途,一毛都不許動。” “守財奴。” 江弛予被鬱鐸的反應逗樂了,說道:“反正隻要有需要,我就跟你走,老周那邊我會和他說。你看你這人整天隻會打打殺殺,電腦一竅不通,做賬也迷糊,如果我不在,會不會賠本兒還真不好說。” “欠揍是吧?” 鬱鐸聽江弛予這麽說,不服氣地揮了揮拳頭。 江弛予往後一仰,避過了鬱鐸這裝模作樣的一拳,忍不住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