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幾天買了件衣服。” 鬱鐸喝了一口湯,十分自然地說道:“回到酒店才發現有些大了,你拿去試試吧。” “給我買的?” 江弛予瞪大了眼睛,看向鬱鐸的目光裏有驚有喜。 鬱鐸這話顯然是站不住腳,他的身量和江弛予相當,也不是什麽講究人,兩人的衣服就經常混著穿。鬱鐸穿起來偏大的衣服,也不可能適合江弛予。 鬱鐸才不管這些,他放下筷子,按下腦門上跳起了青筋,又強調了一遍:“都說是買大了。” 防塵袋裏裝著的是一套深色的西裝,為了試這套衣服,江弛予特地回房間換掉了睡衣。等到江弛予把這套衣服穿上身時,鬱鐸已經沒有心思再和他掰扯這衣服到底是給誰買的了。 江弛予個子高,身材比例好,肩寬腰窄腿長,就是個衣架子。穿上這身西裝後,活像是從廣告畫報上走下的超模。 俗話說人靠衣裝,這句話一點都不假。 “好看嗎?” 江弛予站在鏡子前,問身後略顯呆滯的鬱鐸。 “好看。” 鬱鐸回過神來,繞到他身前,替他扣好袖口的幾顆紐扣,又抬手理了理他的衣領,看著他笑道:“真好看。” “這衣服穿著是能飛麽?” 剛剛在換衣服的時候,江弛予看到了標簽。他知道這個牌子的衣服貴,隻是沒想到有錢人花起錢來會這麽離譜,這身外套和褲子加起來,竟然要小五位數。 “胡說八道。” 鬱鐸進房間找了根領帶出來,抬手掛在江弛予的脖子上:“以後到了國外,難免要出席正式的場合。我跟你說,老外最講究這些表麵工夫,到時還不得需要一件上得了台麵的衣服?” 鬱鐸對國際社會的這個認知,出自《讀者文摘》,但他說得頭頭是道,像是親身和老外打過交道似的。 若換做給自己買衣服,就算這套衣服穿上可以長生不老財源廣進,鬱鐸也不可能為它掏出一分錢。但昨天他回酒店的路上經過商場,一眼就看見櫥窗裏陳列的這套西裝。 當時他就認定,江弛予應該要有一身這樣的衣服。 鬱鐸並不認識這些個國際大牌,沒想到幾片布頭拚起來可以賣這麽貴,知道價格的時候他的價值觀有點被顛覆。但一想到是買給江弛予的,他就爽快地劃卡付了錢。 江弛予聞言沒有接話,垂下烏黑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鬱鐸給自己係領帶。 鬱鐸一介粗人,不怎麽會係領帶,倒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的步驟弄錯了,中途拆開重來了一次。在江弛予的指導下,他一邊磕磕絆絆地打著結,一邊說道:“多好的小夥子啊,模樣俊,學習好,能賺錢,前途無量。” 隻可惜—— 鬱鐸像千千萬萬的家長一樣,對自己的孩子有著超乎實際的美好期望,在他看來,江弛予配得上這世上一切最好的人和事。 江弛予接著他的話說道:“可惜吊死在你這棵沒有心的歪脖子樹上。” “還挺得意呢,瞎了眼都不知道。” 鬱鐸一聽這話就來氣,他揪了一把江弛予脖子上繞著的領帶,將他扯得一個趔趄。 鬱鐸這一拽,險些讓江弛予撲在自己身上。他連忙往後退了一步,抬頭看著江弛予,一臉認真地說道:“等你出去之後就會知道,這世上有非常多優秀的人,他們和你一樣上過大學,聽得懂英文,看得明白你讀的書,和你有更多共同的語言,而不是像我這樣…” “而不是像你這樣,不解風情,滿腦子隻知道賺錢。” 江弛予伸手撐住鏡子,保持住了平衡。 “對。” 鬱鐸沒想到江弛予都學會搶答了,被他噎了個正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迷途知返還不晚。” “但我就是喜歡你。” 江弛予可不會這麽輕易就被鬱鐸繞進去,他不管鬱鐸願不願意聽,又鄭重地重複了一遍:“可是鬱鐸,我就是喜歡你。” 江弛予的神情太過認真,鬱鐸的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很快又恢複如常。 “差不多點得了,早就想說你了,肉麻當有趣是吧?” 他誇張地打了個打哈欠,對江弛予道:“這身衣服你穿起來挺好看的,送你了,趕緊睡覺去。” 說完,鬱鐸就越過江弛予,先一步回了房間。第50章 一個好消息(一更) 元旦假期過後的第一個周三,就是鬱鐸與東方花園約定還款的日子。這天鬱鐸讓財務留意公司賬戶情況,一直到晚上下班,帳戶裏都沒有收到一分錢。 雙方合作這麽久以來,工程款差那麽幾天到賬的事時有發生,對方的總體信用不錯,沒有惡意拖過款項,於是鬱鐸特地又寬限了幾天。 一直到第五天的時候,對方仍舊沒有打款,他才和四毛一起找上門。 鬱鐸最近有事沒事經常帶著四毛出去辦事應酬,不用風裏雨裏到處跑材料,四毛也樂得自在,沒有想過鬱鐸此舉背後的深意。 東方花園的趙總對工程款延期的事也感到很抱歉,一見到鬱鐸,就忙不迭地將他請進自己的辦公室。 趙總一邊斟茶,一邊告訴鬱鐸,他們公司一位主管財務的副總家裏老人過世,上星期回老家奔喪,所以審批流程走到他這一處就卡住了。不過不要緊,錢已經到位,等他回來,立刻就給鬱鐸加急處理。 生死麵前沒有其他大事,鬱鐸聽完,表示理解。趙總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又是敬茶又是道歉,還要鬱鐸賞臉,今晚一定一起吃頓飯。 年底飯局太多,鬱鐸一聽說要出去吃飯就頭皮發麻。他婉拒了趙總的熱情邀約,又與他重新約定了最後到款的期限,就起身帶著四毛告辭了。 臨走前,趙總讓自己的助理提出兩瓶洋酒送給鬱鐸。在生意場上,有些禮物收得,有些禮物收不得,鬱鐸正要開口拒絕,一旁四毛見那洋酒可不便宜,假意推脫了幾句之後,搶先一步收了下來。 四毛自以為聰明的小動作,鬱鐸都看在眼裏。他沒有當場說什麽,和趙總道過謝後,就帶著四毛一起下了樓。 二人回到車上,四毛難掩臉上的喜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淘寶,查這兩瓶酒的價格。鬱鐸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往東方花園項目部打了個電話,告訴項目經理,最近要格外留意工地上的動向,如果發現什麽異常信號,要立刻采取措施。 四毛正坐在副駕上,美滋滋地研究著手裏的洋酒,聽見鬱鐸在電話裏這麽說,抬起頭來,驚訝地問:“怎麽了?我看那個趙總人挺好的,出手也大方,應該不會忽悠咱們吧?” “這種事說不準。” 鬱鐸看了眼後視鏡,轉動方向盤,倒車出了庫:“多做一手準備總是好的。” 東方花園是一個多層住宅的地產項目,一期已經竣工,二期還在建設中。開發商也是本地的一家小型房企,手上一共也沒有幾個盤,總部就在售樓中心的樓上。 這樣的小公司,做的都是以小博大的生意,現金流不多,從銀行貸款難,總體而言抗風險能力不高,極其容易倒閉。 以鬱鐸他們公司的資質來說,也沒有挑活兒的資格,接觸到的大多都是這種體量的項目。不過鬱鐸今天上門的時候特地觀察了一番,樓盤銷售正常,公司經營良好,工程款沒能按時到賬的原因,可能真的如趙總所說,隻是因為公司內部的程序問題。 “你這個人啊,就是心眼兒太多。” 四毛顯然也想到了這些點,他坐沒坐相地將腳翹到擋風玻璃上,抱怨道:“從以前開始就這樣,一天天的累不累啊?苦也是一天,樂也是一天,看開點對你有好處。” “是嗎?” 鬱鐸的眼風朝四毛的腕子上一掃,看似無意地提起:“我瞧你就看得挺開,這表挺好看的,什麽時候買的?” 鬱鐸雖然對名牌沒什麽研究,但名利場出入得多了,“rolex” 這五個字母加上一個小皇冠組成的牌子,他還是認識的。 四毛一驚,連忙把腳收了回來,下意識地把表往袖子裏藏了藏,訕笑道:“假的,假的,就戴個好玩兒,我哪兒買得起這麽貴的表啊。” 鬱鐸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車子平穩地匯入車流,鬱鐸沒有再開口說話,四毛坐在他身邊,心裏一陣一陣地打鼓。 二人回到公司,鬱鐸看見了許多天沒在公司露麵的江弛予,他走到江弛予的辦公桌旁,問:“你今天怎麽來了?” “當然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說完,江弛予在地址欄上輸入一串網址,將電腦屏幕朝鬱鐸的方向轉了轉。 江弛予在電腦上打開的是 h 大的官網,網站上公示著一份赴美交換人員的名單。鬱鐸在名單上掃了一眼,江弛予的名字赫然在列。 得知這個消息,鬱鐸非常高興,緊鎖了一個下午的眉頭終於打開。公司裏的其他人聽說江總要出國讀書了,紛紛進來表示祝賀。 現如今人們生活富足,出國留學對大多數人而言沒什麽大不了。但對江弛予鬱鐸這種剛從底層爬到山腳下的人來說,則是意義非凡。 鬱鐸剛開始供江弛予上學的時候,沒想過他能考上大學,更不敢奢望他到能國外去讀書,他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江弛予都替他完成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起哄要鬱鐸請客吃飯。鬱鐸心情因為江弛予的到來由陰轉晴,當場拍板下周放假三天,組織大夥兒出門好好玩一玩。 這是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團建,所有人都很興奮。至於要去哪裏,鬱鐸讓孫姐帶著大家自由討論決定。 經過公司上下一番討論,這次公費旅遊的地點定在了清涼山,日子就在下周三。 此行一共二十多個人,孫姐東拚西湊地找來了七台車,一行人就這麽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清涼山離市區不遠,自駕一個小時就能到達,山頂上有一座尼姑庵,傳聞求簽特別靈驗。孫姐定的住宿,是山腳下的農家樂。此處依山傍水,景色秀麗,周邊配套也完善,是城裏人短途休閑度假的好地方。 剛到目的地,孫姐就張羅著大夥兒一起上山求簽。江弛予和李大能當了一路的司機,不想把大好的休息時間耗費在山路上,都說自己無欲無求,打定主意要留在河邊釣魚。 這兩人在各自專業的領域有一套,論起釣魚,那都是業餘中的業餘選手。一老一少在小河邊坐了老半天,連抹魚影子都沒見著。 好在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懶洋洋的,就算沒釣到魚,就這麽悠閑自在地在河邊坐一下午,也是一件心曠神怡的事。 終於,在一個多小時之後,江弛予的浮標微不可查地動了動,有魚上鉤了。李大能也注意到了江弛予這邊的動靜,一下子興奮了起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鬱鐸和四毛從不遠處的菜園子裏走了出來。江弛予的注意力被鬱鐸吸引了過去,收杆的動作慢了那麽幾秒,上了鉤的魚兒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遁了。 眼看唯一上鉤的一條魚溜了,氣得李大能捶胸頓足,他看了一眼江弛予目光的方向,道:“嘿,我當是有什麽絕色美女路過,原來是鬱鐸啊。整天在公司對著他那張臭臉,還沒看夠呐?” “大能哥,說話稍微注意點,我還沒聾。” 鬱鐸聽見了李大能說話的聲音,抬頭看了他一眼,轉身朝二人走來。 四毛見鬱鐸往河邊的方向走了,不敢不跟,搭聳著腦袋麵有菜色地走在鬱鐸身後。第51章 再好不過的日子(二更 李大能沒有注意到四毛的異常,他見鬱鐸二人過來,起身在河邊支起了兩張椅子,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 鬱鐸挑了江弛予身邊的位置,入座前瞄了眼他腳邊的空桶,忍不住揶揄了兩句:“一個下午過去了,啥也沒撈著?” 江弛予看了眼李大能身邊垂頭喪氣的四毛,重新在鉤子上裝上餌料,用隻有他們倆聽得見的聲音問:“你和他談過了?” “嗯。” 鬱鐸在椅子上坐下,目光隨著江弛予的魚鉤落進水裏:“該說的話都說了。” “他怎麽說?” 江弛予問。 鬱鐸想了想,總結道:“非常後悔,堅決改正,沒有下次。” 下午趁著所有人都出去玩的時候,鬱鐸邀請四毛一起去菜園子裏散步。上次出差回來之後,鬱鐸私下對四毛做了一些調查。大部分合作方並不想得罪人,話說得模棱兩可,一圈談話下來,鬱鐸基本確定四毛有問題,不過也沒有掌握多少實質的證據。 但是鬱鐸是了解四毛的,他把四毛叫到自己跟前,又是搬法律又是講人情,虛虛實實地詐了他一通,果然把四毛嚇得腿軟,痛哭流涕地對著鬱鐸又是發誓又是賭咒,保證再也不敢再犯。 根據四毛自己所說,他不過是跟供應商要了一些好處回扣,昧了公司一點錢,其他違法的事他都沒幹,也沒那膽子幹。 江弛予聽完鬱鐸的轉述後,問鬱鐸:“你覺得他說實話了嗎?” 鬱鐸短暫地沉默了片刻,如實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想法:“我不知道。” 他的心裏是想再相信四毛一次,但人是會變的,當利益的誘惑足夠大的時候,再深的感情,也能隨意踐踏。 “我讓他周一自己提出申請,調離采購崗。” 鬱鐸說道:“至於後續要怎麽處理,我們找一個時間,內部開過會之後決定。” 畢竟公司不是鬱鐸一個人的,還有其他合夥人。最終要怎麽處理四毛,還得看林勝南和李大能的意見。 四毛知道鬱鐸和江弛予兩人現在低頭湊在一起說話,八成是在討論自己的事,羞愧地頭都不敢抬。李大能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以為這兩人又在說悄悄話,調侃道:“你倆又在憋什麽壞水呢?” 江弛予還想跟四毛留條底褲,坐直了身子,笑道:“我們在說勝南姐什麽時候過來。” 說曹操,曹操到,江弛予話音剛落,林勝南就牽著星星從不遠處走來。 星星手裏挎著小竹籃,一蹦一跳地來到眾人麵前,十分孝順地往各位叔叔哥哥嘴裏塞了一顆不知洗沒洗過的草莓。 因為溫室大棚的存在,反季節水果也變得越來越常見,剛才林勝南就帶著星星去果棚裏摘草莓去了。 星星最後來到鬱鐸麵前,特地挑了一顆最大的果子塞給鬱鐸,就近詢問他的意見:“鬱鐸哥哥,好吃嗎?” “難吃死了。” 星星挑的這顆草莓中看不中吃,酸得鬱鐸直皺眉,故意逗她:“過來看看我的門牙是不是都酸掉了?” 小姑娘原本滿懷期待地想要得到大家的誇獎,聽鬱鐸這麽說,小嘴一癟,就要大哭起來。 “別聽他胡說。” 江弛予見狀,哭笑不得地拍了鬱鐸一把,朝星星伸出手,說道:“星星過來,再給我一顆。” 隨著星星和林勝南的到來,釣魚這事兒是徹底沒指望了。不過這些年大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工作越來越忙,也已經好久沒有機會如此輕鬆地聚在一起聊聊天。 四毛犯錯在先,逮到機會就積極表現,爭取寬大處理。他不知上哪裏搬出了一張躺椅支在河邊,林勝南母女架著墨鏡躺在上麵,硬是把清涼山腳下這條平平無奇的小河,躺出了美國西海岸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