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門上傳來 “哢嗒” 的開鎖聲,他才回過神來。  鬱鐸抬頭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迎麵就遇上了開門進來的江弛予。江弛予沒想到鬱鐸居然在家裏,也愣在了門外。  “怎麽了?” 江弛予很快就恢複了正常,若無其事地問:“這麽嚴肅。”  眼前的江弛予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鬱鐸準備好的開場白一句也用不上。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問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吃飯了嗎?”  江弛予抬頭看了他一眼,如實說道:“還沒有。”  “等著。” 鬱鐸起身去了廚房,隻給江弛予留下一道背影:“我去下碗麵。”  家裏沒剩什麽食材,鬱鐸的廚藝有限,隻能胡亂對付兩包方便麵。鍋裏很快冒出了熱氣,鬱鐸揪了幾片菜葉丟進去,又往鍋裏磕了兩顆雞蛋。  他端著麵出來的時候,江弛予已經把客廳的燈打開,為了緩和氣氛,他還開了電視。  電視裏播放著晚間新聞,鬱鐸和江弛予並排坐在沙發上,悶頭吃麵。  國內新聞告一段落的時候,兩人同時放下麵碗,開口說道:“昨晚。”  “昨晚…”  江弛予止住了話頭,示意鬱鐸先說。  “昨晚都是我的錯,我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會變成這樣。” 鬱鐸將目光從電視屏幕上收回,十分誠懇地向江弛予道歉:“對不起。”  人在一段感情中,最不願意聽到的話大概就是 “對不起”,這三個字往往意味著 “你想要的不能給”,又或者是 “已經給的要收回”。  鬱鐸說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昨晚的一切隻是酒後的一場春夢,對他們而言並不意味著什麽。  鬱鐸尚且可以當作一場夢,但昨晚的江弛予全程都是清醒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們曾經那麽親密地接吻,那麽坦誠地互相渴求。  盡管他一開始就別無所求,聽鬱鐸這麽說,心裏還是會有一些低落。  隻是江弛予明白,有些事不宜深究,點到即止最好。為了不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走進死胡同,江弛予用一句話玩笑話把這件事輕輕帶過。  “幸好你還記得,我正愁找不著人呢,你打算怎麽對我負責?” 江弛予故作輕鬆地說道。  鬱鐸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想到江弛予會是這麽一個不當一回事的態度,被噎得夠嗆,半晌才憋出一句渣男名言:“我沒法對你負責。”  江弛予見鬱鐸竟把這句話當真,來了興致,故意逗他:“怎麽?下了床就不認人?”  鬱鐸不知道兩個男人之間發生這種事要怎麽負責,他能想到的隻有等價交換,於是把心一橫,脫口而出道:“大不了我也給你上一次,算是扯平了。”  話剛說出口,鬱鐸就恨不得擰下自己的腦袋,瞧瞧裏麵到底裝了多少水,這說的都是什麽玩些意兒。江弛予的眼裏則是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但他很快意識到鬱鐸可能會錯了意。  這個發現讓江弛予笑得不能自已,最後幹脆笑倒在了鬱鐸的身上。鬱鐸見江弛予這個反應,也沒心思懊惱了,一臉納悶地問:“有這麽好笑嗎?”  “放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江弛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他直起身子,湊到鬱鐸耳邊說了幾句。  江弛予的聲音像一根羽毛,貼著耳廓,鑽進鬱鐸的耳朵裏。話裏的內容更是讓鬱鐸的耳垂發燙,臉也跟著燒了起來:“所以我昨晚沒有… 隻是你… 那個,給我…”  “就是這樣。” 鬱鐸的反應讓江弛予笑得險些接不上氣,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道:“不然你以為是什麽?大學男生在宿舍裏一起看片一起互相幫助很正常,不要放在心上,直男間也這樣。你有沒看到美國性學家的一本著作?超過 27.6% 的男性有過同性性行為…”  這種事怎麽可能正常!鬱鐸知道江弛予隻是為了寬慰他,尷尬地快要冒煙,惱羞成怒道:“你們這是什麽野雞大學啊,這麽不正經,這種活動你也加入了?還有你成天看的都是些什麽書?”  “當然沒有。” 江弛予總是在這種時候變得格外坦誠:“我連做春夢都隻是和你…”  “別說了。” 鬱鐸一聽這話,就要翻臉動粗,江弛予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好了好了,逗你的,別生氣了啊。”  鬱鐸被江弛予這個笑容晃了眼,卸下手上的力道,但也不想再搭理他。  “昨晚就是個意外,你如果不喜歡,就把它忘了,我們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江弛予鬆開了鬱鐸的手,又開玩笑似的加上一句:“如果你覺得沒那麽討厭,不妨試試喜歡我?”  “江弛予。” 鬱鐸抬頭看向江弛予,沒有把話說完,但是他的眼神,已經把他隱去的後半句話說了出來。  “行了,知道了。” 江弛予似乎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收拾起茶幾上的碗,道:“我去洗碗。”第47章  放心不下你  要不要試試喜歡江弛予,鬱鐸沒有給出答案。  鬱鐸鬧出來的這個小烏龍,衝淡了他們之間的尷尬。酒後的這段意亂情迷沒有給二人造成太大的影響,日子繼續相安無事地過下去。  反正 “粉飾太平” 這件事,他倆早已駕輕就熟。  三天之後,鬱鐸和江弛予又高調登門道了一次歉,給足了建哥麵子。之前的那點小摩擦算是過去了,兩家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賺各的那份錢。  時間來到了一年中的最後一個月,十二月下旬的一天,鬱鐸做東,在桃源酒店請東方花園的開發商吃飯。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宴席,鬱鐸請這頓飯,自然是為了拿錢。東方花園這個項目去年四月份開工,工期一年半,現在一期已經順利竣工,二期的工程也已經進行過半。一個多月前鬱鐸提交了竣工結算,依照合同,也到了該付款的節點。  隻是現如今欠錢的都是老子,想要順利拿到錢,債主還得先把他們伺候舒坦了才行。在今天之前,鬱鐸已經讓孫姐給他們公司上下送去了新年禮品,連財務部的實習生都沒漏下。  對方的這位趙總也是個爽利人,第三瓶飛天茅台開出來之後,他在席上再三承諾,工程款一定會按時到位,還請鬱總放一萬個心。  既然對方都拍著胸脯這麽保證了,鬱鐸若是再揪著一個 “錢” 字不放,反倒顯得小氣。於是他笑盈盈地聽著,提前道了聲謝,又順勢說了幾句 “趙總豪氣幹雲” 之類的漂亮話,就把話題轉到一些無關痛癢的日常瑣事上去了。  就是在今晚的這場飯局上,鬱鐸聽到了一個業內八卦。  這則八卦,嚴格說起來和鬱鐸也有一些關係。幾個月前,一個名叫王誌文的人以及一家叫前海的公司找上鬱鐸,想和他合作一個項目。這個項目利潤高,工期短,回款快,又是公家主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香餑餑。  但就在簽合同的前夕,因為協議上的一些細節沒談攏,雙方的合作徹底告吹,項目被另一家公司抄走了。  當時不少人認為鬱鐸在這件事上太過畏手畏腳,白白錯失良機。但是最近聽說,這個項目因為和新出台的政策衝突,已經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塊毒餅。後續接盤的公司賠得血本無歸,又因為合同上的貓膩維權無門,現在的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第二天到公司的時候,鬱鐸隨口把這件事和江弛予說了,江弛予聽了倒是不怎麽驚訝,似乎早就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王誌文和前海在玩擊鼓傳花呢,他們一早就收到了風聲,知道這個項目中途會流產。” 江弛予翻過一頁課本,又唰唰在紙上寫了一小段公式,開口說道:“就等著這顆雷爆在接盤人的手裏,自己全身而退,還能再撈上一筆。”  鬱鐸想到他們曾經把主意打到自己的頭上,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道:“真是缺大德了。”  當時若不是江弛予臨門插了一杠,今天遭這罪的就是自己了。  臨近考試周,江弛予的課業一下子變得繁重起來,就連在公司的時間也要爭分奪秒地複習。當時兩人都在鬱鐸的辦公室裏,江弛予坐在辦公桌前讀書,鬱鐸則站在一人高的資料櫃前翻翻撿撿,  像鬱鐸他們這樣的小公司,是不可能養得起助理的,大部分問題都要自己解決。比如明天鬱鐸要飛一趟 s 省接觸一個外地項目,這些天要用到的文件材料就需要他自己在出發前整理好。  鬱鐸從資料櫃裏抽出幾份文件夾,轉身來到辦公桌前,正打算坐下,目光就不自覺地落在江弛予的身上。  江弛予此刻正握著自動鉛筆,低頭在草稿紙上寫著鬱鐸看不懂的公式。手邊的課本上密密麻麻地記滿了筆記,江弛予一邊在紙上演算著,時不時瞄上兩眼。  鬱鐸特別喜歡看江弛予學習,或許是他自己沒有這樣的機會,又也許是他代入家長的位置上太久了,每次看到這樣的江弛予,心裏總會特別地欣慰。  鬱鐸想,菜市場裏那些三句話不離自己兒子的阿姨們,大概和他是一個心態。  江弛予注意到鬱鐸盯著自己看了好一會兒了,從課本裏抬起頭來,問:“在看什麽?”  其實在鬱鐸麵前,江弛予並沒有看上去那麽認真,就算在學習,也會分一縷神在鬱鐸身上。  “沒什麽。” 鬱鐸眨了眨眼,將文件夾往桌上一攤,在江弛予對麵坐了下來。  “明天真的不需要我一起去嗎?” 江弛予將麵前的課本合上,又從書堆裏抽了一本新的出來攤開,問鬱鐸。  正常情況下,一般是江弛予和鬱鐸一起去出差,但他最近要複習考試,實在勻不出時間。  “不用,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鬱鐸的目光隨著江弛予翻書的手指移動,這本書裏全是英文,他連書名上的幾個大字都沒整明白。  鬱鐸又補充了一句:“你就在家認真學習吧,我一個人應付得過來。”  江弛予點了點頭,沒有再堅持,手上的課本又嘩嘩翻過了幾頁。  就在江弛予翻頁間,一張 a4 大小的紙露了出來。江弛予沒想到這張紙會夾在這本書裏,為了不讓鬱鐸看到,飛快地翻過下一頁。  鬱鐸眼尖,一下子就在彎彎勾勾的洋文裏看見了幾個熟悉的中文字,一把將江弛予的手按了下來。  “赴美交換生申請…” 鬱鐸將紙從書頁裏抽出來,打量了一眼,問:“這是什麽?”  “就是去美國當交換生的申請表。” 江弛予鬆開手,如實答道。他原本也沒有瞞著鬱鐸的意思,隻是想先等自己考慮清楚了再說。  這張表是之前鬱鐸和 reba 相親的那段時間,自己一時衝動去找教務處領的,現在選拔考試在即,他又有些猶豫。  “這個表格是做什麽的?”鬱鐸敏銳地捕捉到了 “美國” 這兩個字,問:“填了這個表就能去國外讀書了?”  “哪有這麽容易。” 江弛予被鬱鐸的反應逗笑了,他將表格從鬱鐸的手裏拿回來,說道:“全係隻有兩個名額,要考試的。”  接下來江弛予又花了一點時間,向鬱鐸詳細介紹了這個交換項目是怎麽回事。簡單說來,就是通過選拔考試的學生,大四這一年將去美國的合作學校交換學習,如果過程順利的話,還能直接申請合作大學的研究生。  江弛予雖說得輕描淡寫,但這確實是個好機會,學校裏不少同學都在爭取,競爭十分激烈。  鬱鐸聽完,還沒來得及表態,孫姐從門外路過,聽了一耳朵,大驚小怪道:“我們江總要讀研究生啦?”  江弛予笑著說道:“早得很,還沒影的事兒,而且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去。”  話雖這麽說,江弛予是有在好好考慮這件事的,否則他也不會留著這張申請表。  “為什麽不去?” 鬱鐸一聽這話,眉頭就皺了起來。鬱鐸對留學這件事一竅不通,海外名校除了哈佛劍橋其餘的一個都沒聽過,他不清楚出去一趟能給江弛予帶來什麽好處,在他樸素的價值觀裏,能去外國讀書,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他不允許江弛予錯過這個機會,於是說道:“接下來公司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我再找人接手,你安心準備考試就是了。”  江弛予見鬱鐸說風就是雨的,玩笑道:“你就這麽急著送我走呢?”  “說什麽傻話,有機會就要把握。” 說著,鬱鐸笑了起來:“我還沒見過活的海歸呢,還是研究生,哎,我問你,那個碩士和研究生是一個東西嗎?”  “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江弛予見鬱鐸又自作主張地替他做了決定,說道:“留學要花很大一筆錢,郊區給我娶媳婦的一套房就這麽沒了。而且現在出國留學的人多了,外國學曆也沒什麽稀罕,這筆錢花出去,還不一定有什麽回報。”  “讀書人的事,哪能隻看重回報?” 鬱鐸不認同江弛予的這個看法:“再說,花出去的錢我都記著,等你回來再替我賺回來。”  說到這裏,他不由得想起江弛予曾經為了減輕他的負擔,選擇留在 h 市讀大學的事,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江弛予這些年讀書創業兩不誤,看上去是很風光,但每天公司學校兩頭跑,沒有一天真正安心地學習過。  於是他放緩了語調,胡亂薅了一把江弛予的頭發,笑著說道:“放心去吧,現在我們家的條件比過去好多了,出國讀個幾年書,還是供得起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 江弛予抓住鬱鐸的手,說道。  鬱鐸任由江弛予握著自己的手,問:“那你擔心什麽?”  我是放心不下你。  江弛予鬆開鬱鐸的手,把這句話放在心裏,沒有說出來。第48章  依賴  留下這句話,第二天鬱鐸就出差去了。  不少和鬱鐸有過合作的材料商包工頭都在 s 省,他們聽說鬱鐸過來出差,爭先恐後地給他打來了電話。  在工地上,鬱鐸是個受夾板氣的乙方,然而到了材料商的地盤,他就成了人人爭相接待的金主爸爸,每天清晨在酒店裏一睜眼,手機裏就是數不清的邀約,恨不得一日三餐都拴在飯局上。  幾天下來,鬱鐸就覺得自己有些 “虛不受補”。  晚上鬱鐸在電話裏和江弛予說起自己這幾天的經曆,簡直是苦不堪言。江弛予調侃他過慣了苦日子,沒有當甲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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