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 立刻有人附和道:“我也聽說過這事兒,如果真的能攀上大小姐這根高枝兒,以後可就飛黃騰達了。” 但也有些看客的觀點比較悲觀:“那可說不好,瑰湖是她三個兄弟的天下呢,我敢打賭,她在公司風光不了幾年。” 大廳裏暖氣太足,鬱鐸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他第一次知道這些在員工麵前動不動就灌成功學雞湯的老總,私下也是一群嘴碎子。 橫豎在這裏待著也沒什麽意思,鬱鐸端起酒杯,一個人到廊上去透透氣。 走廊正對著一片花園,花園中央是一方大理石噴泉,直通噴泉的道路兩側,分立著兩排複古華麗的路燈。 h 市的初冬溫暖濕潤,就算在十一月,花園裏依舊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燈光將噴泉映照得如夢似幻。 鬱鐸在長椅上坐下沒多久,身後就響起了玻璃門打開的聲音,一股暖風從縫裏鑽出來,拂過他的頭發。 這股意外到來的暖流匯進室外濕冷的空氣之後,一道人影也來到他的身邊。 單是聽見腳步聲,鬱鐸就知道來人是江弛予。但他現在沒有什麽和他談話的興致,五年的空白已經讓彼此形同陌路,上次美術館一別之後,兩人之間更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沒有人開口說話,他們在遠離人群的廊下一站一立,像是兩條永遠無法靠近的平行線。 “她叫楊幼筠。” 最後還是江弛予先開了口,他手裏端著一隻酒杯,俯靠在欄杆上,留給鬱鐸一個背影:“是我的未婚妻。” 盡管鬱鐸很早就從不同人的口中聽說過這件事,但今天親耳聽江弛予說起,感覺還是有一些不一樣。 但不管怎麽說,這件事情都和他不再有關係。 “恭喜。” 鬱鐸淡淡地開了口,語調裏聽不出什麽波瀾:“郎才女貌,很般配。” “所以現在這樣,你還滿意嗎?” 江弛予聽鬱鐸這麽說,轉過身,背對著噴泉水霧中氤氳的燈光,垂下眼簾看向鬱鐸,平靜地說道:“事業有成,美人在側,人人都說我的前途不可限量,是不是完全符合你對我的期望?” “我是怎麽想的,又有什麽要緊。” 鬱鐸抬頭看向江弛予:“隻要你過得好就可以。” “我很好。” 江弛予臉上的表情十分認真,看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謝謝你替我做的選擇。” 也許他和江弛予真的已經走到了陌路,一段簡短的談話過後,兩人之間空氣再次凝結了起來。 在漫長的沉默中,鬱鐸的心裏生出了退意,相較於宴會廳裏的虛與委蛇,這裏緊繃氣氛更令他感到窒息。 一陣鈴聲暫時將鬱鐸解救了出來,是他的手機響了。鬱鐸沒有回避江弛予,當著他的麵接起了電話。 “鬱總,那幫孫子又開始——” 這通電話是負責棠村拆遷工程的副總打來的,副總在電話裏向鬱鐸匯報,就在不久前,現場又發生了一起小規模的鬥毆。 最近棠村的風波愈演愈烈,在不明勢力的挑撥教唆下,越來越多的居民加入到暴力抗拆遷中去,項目進程被無限拖延,問題變得更加棘手。 在鬱鐸接電話這幾分鍾裏,江弛予靠在圍欄上,麵朝樓下精致的小花園,一口一口將杯子裏剩下的一點酒喝完。 他臉上的表情如深冬的湖水般沉靜,眼眸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電話很快掛斷,鬱鐸收起手機,抬頭看向江弛予:“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鬱鐸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插手這次棠村棚屋區改造的事。” “你覺得呢?” 江弛予沒有回頭,將問題原封不動地丟了回來。 鬱鐸目不轉睛地盯著江弛予的背影,沒有回答。如果是過去,他一定會斬釘截鐵地給出否定答案,但是五年過去了,他變了,江弛予也變了。 鬱鐸的沉默讓江弛予得到了答案,他將空酒杯往大理石圍欄上一放,轉過身往鬱鐸走近了幾步,突然風馬牛不相極地說道:“我記得你說過,你隻需要錢。” 鬱鐸微微一怔,五年前最後一次見麵時,他確實對江弛予說過這句話。 “現在我有很多很多錢,有資源,也有做不完的項目,隻要你…” 說到這裏,江弛予像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笑了一聲,然後戲謔地說道:“留在我身邊,好好陪我一段時間,棠村的事你不用擔心,自然可以解決,到時我還可以給你送上一份大禮,以後公司遇上什麽困難,也盡可以來找我。” “陪” 這個字,江弛予用得十分隱晦,但鬱鐸風月場中過,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含義。在這圈子裏,包二奶養小三、出賣肉體交換利益之類的事兒他見識過不少,隻是沒想到,自己這麽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也有這種 “福氣”。 這也沒什麽難以理解的,江弛予這是要從內到外,從上到下,從事業到生活,從身體到人格對他進行全方位的報複。 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小狼崽子,這麽多年過去了,一點都沒變。 “你是認真的?” 鬱鐸微微抬起頭,目光隨著江弛予的動作移動。 江弛予低頭看向鬱鐸的眼睛:“我何必和你開這個玩笑。” “你有一個未婚妻。” 鬱鐸的語氣淡然,聽不出字裏行間隱藏著什麽樣的情緒。 “我知道,但有未婚妻又有什麽關係,我們隻是單純的交易,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我總不會還對你念念不忘。” 江弛予已經來到鬱鐸麵前,葡萄酒特有的酸澀果香就這麽兜頭籠罩了下來,他今晚作為這場晚宴最主要的嘉賓,喝了不少酒。 江弛予俯身逼近鬱鐸,臉上露出了一抹即陌生又危險的笑容,眼神像一條鎖定獵物的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麽人的兒子,什麽樣下三濫的事做不出來。背著她來一段,說不定更刺激?隻要不被她發現…” 江弛予的話被一聲脆響打斷,回應他的是鬱鐸的一記耳光。江弛予被鬱鐸這一巴掌打得偏過臉去,但很快又偏執地轉過頭來,毫無閃躲地看著他,臉上笑意更加放肆。 鬱鐸的這一巴掌,江弛予已經等待了太久,在每一個妄念橫生的清晨,在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午夜。 但是為什麽,當它真正落下的時候,他的心裏沒有得到一絲解脫。 “怎麽,你很失望?” 江弛予的態度越發輕浮,他靠近鬱鐸,曖昧的目光順著他光潔的額頭一路向下,交織著滾燙的呼吸和難以忽視的酒氣,停留鬱鐸的唇上:“你是不是在想,我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卑鄙、放蕩、自私、狹隘,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鬱鐸被迫直視著江弛予,剛剛落在江弛予臉上的那隻手此刻無力地垂落在身側,手指緊緊攥成拳逼出了鋒利的骨節,強行壓製下的怒意隨時可能再次爆發。 已經有多少年了,江弛予不曾如此靠近過鬱鐸,隻要他再往前探近一點,就能貼上鬱鐸的唇。 但是江弛予在這個時候停住了,沒有真的再進一步。 “鬱鐸,我再問你一次。” 江弛予低聲問道:“這樣的的我,是不是符合你的期望?” 鬱鐸感受到了江弛予滿腔的憤懣,也知道他存心嘲諷他、挖苦他、激怒他。 江弛予這是故意用鈍刀在割他的肉。 鬱鐸忍了又忍,終於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恢複鎮定。他推開江弛予站起身,將那隻用盡全力才克製住不再顫抖的手,插進了褲子的口袋,臉上迅速結上了一層冰。 “江總醉了,我會當做今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鬱鐸抬手理了理被江弛予弄亂的門襟,道:“我還有點事,先失陪了。” “過去是我傷害了你,你可以盡情報複我,我會好好受著。” 鬱鐸往宴會廳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回過身,看了江弛予最後一眼:“但你用不著自輕自賤。”第72章 你不喜歡我喜歡 和鬱鐸窩那在二建大院裏近十年的土匪窩相比,瑰湖地產的辦公大樓看上去就高端氣派得多,大堂十多米挑高,二十部電梯高低分流,360 度玻璃幕牆,很符合他們品牌一貫的拿腔拿調。 從頭到腳都和 “精致” 兩個字搭不上邊的鬱鐸突然出現在這裏,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鬱總,鬱總!江總在開會,您不能進去!哎!” 鬱鐸麵色鐵青,不顧前台小姑娘的阻攔,步履如飛地穿過一片又一片辦公區,最後推開了一扇實木大門。 會議室裏坐滿了人,正在開會的眾人被門外的動靜嚇了一跳,紛紛轉過頭來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鬱鐸今天手氣不錯,瑰湖大樓裏一共有五間會議室,他隨便開上一間,就順利找到了江弛予。 “結束了出來一下。” 鬱鐸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最上首的那個人,他收回門把上的手,語氣平淡地吩咐道:“我在辦公室等你。” 眾人麵麵相覷,其中不少人都認出了鬱鐸,他這表現得也太過自然,仿佛是在自己的地盤上發號司令。 不需要前台帶路,鬱鐸輕車熟路地來到總經理辦公室。在江弛予上任之前,鬱鐸和前任經理也算有點交情,來過瑰湖的大樓好幾次。 總經理辦公室的秘書小姐剛在幾秒鍾前收到了通知,她沒有再做阻攔,而是客氣地帶鬱鐸來到沙發上坐下,還端上了一杯咖啡。 大概又過了十分鍾左右,辦公室的門再次打開,江弛予回來了。 和江弛予一起進門的,還有一位身型高大的助理,這個助理上回鬱鐸在紅絲絨咖啡廳見過,姓趙。 這次趙助放下文件後,立刻就退去了外間,留下的隻有江弛予一個人。 “稀客,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江弛予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整片會客區。 鬱鐸磨碎了後槽牙,江弛予這小子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和他裝傻。 對方如此若無其事,自己自然也不能太急切,鬱鐸換了個放鬆的姿態,對江弛予說道:“我今天來,是為了李啟東的事。” 昨晚鬱鐸在江弛予麵前表現得風輕雲淡,實際上氣得夠嗆,回去之後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 但他還是在心裏給江弛予的混賬行為找了個借口,把黑鍋全部推到酒精的頭上,不相信是江弛予的本意。 誰知今天上午,幾名警察衝進公司,二話不說就把李啟東拷走了。鬱鐸追問之下才知道,是因為上回李啟東砸了江弛予的車這件事。 江弛予的車被砸之後,鬱鐸方的處理態度一直很積極,江弛予也沒有什麽表示,所有人都以為這個風波已經過去。 誰知今天江弛予突然又開始舊事重提,要追究李啟東的刑事責任。 江弛予突然變卦,不用想也知道,原因出在鬱鐸身上。 “是我報的警。” 江弛予倒是沒有想隱瞞,大方承認:“他砸了我的車,還集結了一群人尋釁滋事,威脅到了我的安全。” 李啟東這些年越發跋扈囂張,鬱鐸也讚成讓那小子吃點苦頭長長記性,倘若隻是刑拘個十天半個月,鬱鐸今天壓根不會來這一趟。 但他谘詢過律師,李啟東的涉案金額過大,且性質惡劣,最近市裏打黑的勢頭又強勁。倘若江弛予鐵了心一定要走法律程度,少說得判個一兩年。 李啟東的父親不在了,如果他再因此進大牢,鬱鐸真不知道該怎麽和李家的老太太交代。 “他是李大能的兒子。” 鬱鐸試著打感情牌,江弛予恨他不要緊,但至少會顧念李大能:“他這些年會變成這樣,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我。” 李大能去之後,家裏隻剩下一個奶奶。李啟東失去雙親性格大變,早早就輟了學。鬱鐸將他接到身邊,在公司裏安排了個閑職,盡全力給他最好的物質條件,但從未扮演過父兄的角色,也沒有在他身上花過多少時間。 一是因為這些年工作太忙,更多的還是因為他已經很難再在誰的身上投入那麽多的感情和牽掛了。 “我知道。” 江弛予沒有被打動:“既然你管教不了他,我來替大能哥管教。” “李啟東的事,我鄭重向你道歉,賠償條件盡管提,我一定盡力滿足。還有昨天…” 鬱鐸看了眼江弛予的臉,他的臉上隱隱留下了些痕跡,看來自己昨晚下手確實重了些。 但後麵的話鬱鐸沒有再說下去,就算他現在有求於江弛予,但依舊覺得江弛予昨晚那巴掌挨得不冤。 江弛予笑了起來:“你現在才想起來替他道歉,是不是晚了點。” “你想怎麽樣。” 鬱鐸也來了火氣,態度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強硬。 “考慮一下我昨晚的提議?” 這一拳落在了棉花上,江弛予輕飄飄地扔出一句話。 “江弛予!” 鬱鐸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貓,看來這小子昨晚根本就沒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在做什麽。 “隻要鬱總隨叫隨到,服務周到讓我滿意,我就既往不咎,如何?” 江弛予無視鬱鐸的怒意,站起身繞道桌子前麵,但依舊和鬱鐸保持著一段距離。 “江弛予,我再提醒你一遍。” 鬱鐸強忍著火氣,看著江弛予:“你有未婚妻,就算你想羞辱我,也不必用這種方法。” “我說過了。” 江弛予無所謂地笑了笑,又要再次發表他的渣男言論:“未婚妻並不影響…” 江弛予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開門聲打斷,然而這個開門的聲音並不是來自那扇豪華氣派的辦公室大門,而是從江弛予身後一扇不起眼的小門上傳來。 “抱歉,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木門緩緩打開,楊幼筠從門後走了出來:“昨晚在酒吧玩得太晚,就在裏間睡了一覺,沒打擾到你們吧?” 鬱鐸也算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但他在這種情況下見到楊幼筠,依舊像石化了一般愣在原地。江弛予的心理素質就要強上不少,如此不堪入耳的對話被未婚妻聽到,臉上竟然不見絲毫慌亂。 但他還是止住先前的話題,神色自若地對瑰湖的大小姐說道:“以後可以提前出聲。” “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楊幼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繞到吧台前裝了杯水,隨後善解人意地說道:“你們先聊,我出去了。” 說完,她就在鬱鐸震驚的眼神中,款款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