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除了工作上的碰麵,江弛予沒有私下再聯係他,也沒有再給他找事,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今天下午正好要去瑰湖的辦公大樓開會,鬱鐸約朋友在瑰湖附近酒店的西餐廳吃飯。這家西餐廳今年剛剛摘下米其林二星,是一個商務洽談請客約會的好地方。 很顯然江弛予也這麽想,鬱鐸和朋友走進大廳,隔著一個直通天花板的巨大雕花屏,看見江弛予和建哥一行人坐在落地窗前談笑風生,儼然是一對相識多年的老友。 看來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發展,江弛予和建哥的關係已經漸入佳境。誰還記得當年,江弛予也曾不屑和建哥這樣人的為伍。 “嗬。” 鬱鐸還沒做出什麽反應,他身邊一位美豔女子的嗓子眼裏就發出了一聲冷哼:“與虎謀皮,不會有好下場。” 鬱鐸今天約的這位朋友,就是瑰湖的前任總經理鄺美琪。鄺總是楊幼筠大哥的心腹,因派係鬥爭敗落,被江弛予從總經理的位置上擠了下來,現在被調任到了其他邊緣部門,算是離開了公司的核心團隊。 但鄺總畢竟在瑰湖多年,人不在其位,手上握的實權依舊不小,江弛予一時半會兒對她還是有些忌憚。 鬱鐸今天請她出來吃飯,倒不是工作需要,而是前段時間鄺總在私人的事情上幫過鬱鐸一個忙,兩人的私交不錯,至少明麵上比江弛予好些。 “聽說你們公司打算入股金石?” 鬱鐸看似無意提起:“真是一步險棋。” “江總他們這次調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鄺總也知道鬱鐸和江弛予無論是私下還是明麵上都不大對付,自然把他劃入了自己這一派,笑著說:“不過現在和我也沒什麽關係了,聽說他找了你不少麻煩?不用著急,我們一起等著看好戲就成。” 建哥的品行如何,和他做生意會有什麽隱患,隻要是在 h 市待過一段時間的人,心裏都和明鏡似的。 上一次在美術館,江弛予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無論是他還是瑰湖,要與誰合作與誰交往,都和鬱鐸無關,他也沒有資格置喙。但是看著江弛予和建哥同進同出,儼然是一路人的模樣,鬱鐸心裏就像是吞了一隻蒼蠅似的不上不下。 而且據鬱鐸一段時間的調查所知,棠村近期的諸多事端,背後有建哥的手筆。那麽江弛予有沒有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就十分值得探究。 如果瑰湖確定入股金石,那麽他們就結為了利益共同體,江弛予要幫助建哥拿回棠村這個項目,就是符合他們雙方利益的事。 在這個時候,鬱鐸就成了他們共同的敵人。 橫豎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就不必強融,鬱鐸和鄺總沒有上前去打招呼,而是繼續跟隨著服務生前往自己的包間。 江弛予看了一眼二人離開的背影,收回了視線。 “看來鄺總這次找了個好幫手。” 建哥這個時候涼颼颼地開口說道。 坐在江弛予身邊的胖子察言觀色能力了得,一看上司這麽個表情,又聯想了一番他和那兩人之間的糾葛,臉上立刻堆起討好的笑容,完全忘了自己曾經也在鄺總的麾下工作過。 “我說呢,怎麽江總您一來,三一工程的人就找事兒。” 胖子不懷好意地笑道:“原來是和鄺總穿一條褲子的啊。” 建哥借機挑撥江弛予和鬱鐸的關係,明知故問:“他們最近有什麽業務往來嗎?為什麽會私下見麵?” “這有什麽奇怪的,龍山墅項目還在鄺總手裏的時候,她就和三一工程那邊交流密切,指不定背後有什麽勾結。” 說完,胖子又看向江弛予,一臉憂心衝衝地說道:“江總,咱們可得留點心眼,防人之心不可無。” 胖子這一句話,就把自己和江弛予劃拉進了同一陣營。 “大家都不是第一天上班的新人。” 可惜胖子的這番話並沒有討得上司的歡心,江弛予放下手裏的杯子,冷淡瞥了胖子一眼,道:“沒有依據的事,我建議還是少說為好。” 建哥和胖子的小心思隻差沒有用大喇叭廣播出來,江弛予都不屑得去猜。鬱鐸究竟有沒有和鄺總達成什麽合作,現在下定論還太早。 更讓江弛予介懷的,是鄺美琪的眼神。 因為過去的自己,也曾經用這樣的眼神望著他。第74章 想的是誰? 早些的天氣預報說,一大波冷空氣即將來襲。今年冬天在罕見的雙拉尼娜現象作用下,注定會是一個寒冬。 這條消息在鬱鐸這裏得到了驗證,和鄺總的這頓午飯還沒吃完,他那條受過傷的腿就開始隱隱作痛。 對鬱鐸而言,腿痛是家常便飯,輕傷不輕易下火線,飯後他送鄺總回公司,自己和幾個早到的同事一起在會議室裏等著開會。 下午兩點半,會議準時開始,出乎鬱鐸意料的是,今天的這個例議,江弛予居然親自來了。 甲方和乙方在例會上有爭執,這是常有的事,畢竟雙方的立場不同,出發點不同,看待問題的方式就不一樣。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雙方老板都在場,今天的這場會上的火藥味,比以往濃烈不少。 鬱鐸因為腿疼的緣故,能靠著就不立著,能坐著就不站著,但並不影響他的發揮,而且看上去更加傲慢。江弛予的表現始終是淡淡的,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但態度強硬地像淬了火的鋼,麵對鬱鐸方提出的要求時,半步都不肯退讓。 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月進度會議,開出了水火不容的氣勢,隻差沒有拍桌子當場叫板。雖然雙方的員工衝鋒陷陣起來都絕不含糊,但他們也是第一次見自家的老板如此對人不對事,心裏不由得也犯起了嘀咕。 一場會開了一個半小時,雙方還有好幾個關鍵問題僵持不下。幾個老員工出來打圓場,提議中場先休息十幾分鍾,一會兒再回來繼續。 鬱鐸的幾個同事罵罵咧咧地從會議室裏出來後,都進吸煙室裏抽煙去了,鬱鐸沒有抽煙的習慣,一個人順著消防通道往下,找個有自然風的地方透透氣。 誰知鬱鐸剛走進樓梯間,忽覺身後一陣冷風襲來,他轉身剛想看個究竟,就被人一把推進了樓梯口的雜物間。 雜物間的門瞬間在鬱鐸眼前關閉,四周光線暗了下來,空氣裏揚起細小的灰塵,讓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想上哪兒去?” 江弛予的聲音響起。 雜物間裏空間狹小,兩人的距離極近,鬱鐸看著突然出現在麵前的人,被迫後退了一步。但他的那條 “老寒腿” 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一時無法著力,險些摔倒在地。 好在鬱鐸的反應快,雙手一撐,順勢坐上身後一張廢棄的桌子,沒有在江弛予麵前輸了氣勢。 江弛予似乎並沒有看到鬱鐸的小動作,不依不撓地堵上前來,動作曖昧地扶住了他的腰。 “江總這是什麽意思?” 鬱鐸的目光在江弛予不規矩的手上一掃而過:“這可是瑰湖的地盤,被你的員工們看到傳出什麽風言風語,不大好吧?” 江弛予不以為恥:“我們公司的風氣就是這麽差勁。” 就在這時,伴隨著女孩子們的談笑聲,門外的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鬱鐸笑了一聲,威脅江弛予:“你再不讓開,我就要喊人了。” “你喊呀。” 江弛予不以為意:“把人引來,看看丟的是誰的麵子。” “你覺得我不敢?” 說完,鬱鐸突然拔高了音量:“救——” 誰料鬱鐸扯開嗓子剛喊了一個字,兩片灼熱的唇就這麽貼了上來。 鬱鐸像是被人用大棒錘了腦袋似的,停了下來,臉上震驚中又帶了點呆滯。江弛予定定地看著鬱鐸的眼睛,但僅僅是保持著唇齒相貼的姿勢,也沒有再進一步。 待門外的腳步聲遠去,鬱鐸的心跳聲都還沒有平複下來。江弛予若有若無地在他的唇上抿了抿,快得讓人來不及求證,就鬆開了鬱鐸的唇,裝得像是個正人君子。 江弛予離開的瞬間,鬱鐸像是中了邪,下意識地就要抬起下巴追上去,好在意識及時回籠,趕在最後關頭清醒過來。 江弛予沒有察覺到鬱鐸的反常,他今天算是占盡了主場優勢,不但沒有打算馬上放鬱鐸走,還要倒打一耙:“你今天是想怎麽樣?” 江弛予指的是剛剛會上鬱鐸的表現,他今天出現在這裏,隻差沒有把砸場子寫在臉上,還沒說兩句就開始陰陽怪氣。 因為中午餐廳的事,江弛予心裏也憋著火,沒兩下就被鬱鐸搓出了火氣,兩人就這麽榔頭敲釘板,硬碰硬了起來。 鬱鐸努力讓自己恢複鎮定,為了不再一次江弛予麵前露出馬腳,他的聲音聽上去冷硬極了:“這話該我問你才對。” 借著微弱的光亮,江弛予細細打量著鬱鐸的臉:“聽說你和我們公司的鄺美琪交情不錯?” “比起你和建哥的情誼還是差得遠。” 鬱鐸冷笑了一聲,揮開江弛予的視線,愈發心煩意亂。 “你不喜歡我和建哥來往。” 江弛予先是給了一個肯定答案後,又繼續追問:“是擔心我吃虧,還是害怕金石找到瑰湖當靠山,日後一起對付你?” 提起建哥,鬱鐸就來氣,這感覺就像絲帕上落了蒼蠅,麻雀在佛像上拉屎,珍藏多年的名畫被人撇上一抹鼻涕。 但現在他不是江弛予什麽人,沒有資格生這個氣。 “這是哪裏的話。” 道理雖然都懂,但說出來的話依舊不大中聽,鬱鐸暫時先把其他心思放到一邊,不甘示弱:“你和誰來往和我都沒關,一樣的道理,我和你們公司的鄺總王總還是李總交情不錯,你也沒立場過問,至於這其中的利弊嘛,更沒必要和無關的人多談。” “是沒關係。” 鬱鐸說的是事實,精準地捏住了江弛予的痛腳。“無關的人” 這幾個字,把江弛予氣得夠嗆,從而忘記了鬱鐸不過是把他前段時間說過的話再還給他。 江弛予連聲道了幾句 “很好”,手掌突然曖昧地摩挲著鬱鐸的後背,靠近鬱鐸。 “鄺總找你當後盾。” 江弛予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但我們鄺總,知道你我背後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麽?” “知道你…” 說完這三個字,江弛予故意停了下來,給人留下一段遐想空間。他的手也隨之來到鬱鐸腰間,順著褲腰一路往下,來到下腹處的時候,險險停住:“不如就在這裏,把上回欠的帳還上?” “江弛予,找事是吧?” 鬱鐸的臉色驟然陰沉了下來,用力推了把江弛予的肩膀,話說到這裏,他確定江弛予把他堵進這個小黑屋,就是來和他吵架的。自己答應過江弛予什麽,他自然清楚,也可以隨時奉陪,大可不必拿這件事來作為攻擊他的話柄。 江弛予輕而易舉就攥住了鬱鐸的手,牢牢禁錮在身後,然後往前邁出一步,欺身逼近鬱鐸,問:“這些年,有沒有和別人做過?” 這個問題著實很難回答,怎麽說都是錯。鬱鐸掙紮了兩下,沒能掙開,咬牙切齒道:“關你屁事。” “看來是沒有。” 江弛予揚起眼尾,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目光曖昧地順著鬱鐸的嘴唇、喉結、鎖骨向下摩挲。 “自己解決過嗎?” 江弛予略微側過臉,輕聲問鬱鐸:“自己做的時候… 心裏想的都是誰?” 江弛予的話像一把毛茸茸的蒼耳種子,小風一吹,就滾進了鬱鐸的心裏,勾起了鬱鐸內心深埋的妄念,也讓他想起了每一個思念成疾的夜晚。 鬱鐸陷入了強烈的自我鄙夷,突然覺得有些累了,他不想繼續在無解的問題上糾纏,再次用力想要掙脫江弛予的手,但任然是徒勞。 “怎麽。” 江弛予拉高鬱鐸的一隻手腕,架到他的耳邊,步步緊逼:“不能回答我?” 鬱鐸忍無可忍,低聲斥道:“滾開,我要回去開會了。” 江弛予依舊不為所動。 一時間,麵對江弛予時的心亂無力,這五年間的艱難辛苦,日夜深埋心底的掙紮委屈,午夜夢回時那點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甚至是腿上那無法忽視的酸痛,齊齊在這個時候傾瀉而來,讓鬱鐸感到心力交瘁。 他不再反抗,卸掉了全身的力氣,認輸了一般垂下腦袋,聲音裏滿是疲憊:“放開我吧。” 為了避開江弛予的咄咄逼人的目光,鬱鐸將頭埋得很低,隻要稍稍再往前傾一點,就能靠進他的懷裏。 江弛予看著那個人頭頂的發旋,心驀地軟了下來,鬆開了手,往後退開了一步。 鬱鐸得以從桌子上下來,他沒有再和江弛予說什麽,打開小隔間的門,悶頭走了出去。 會議的下半程很快開始,有瑰湖的員工目擊到,三一工程的鬱鐸和自家的江總先後臉紅脖子粗地從樓梯間裏出來。結合他倆在會上爭鋒相對的表現來看,八成是私底下動手了。 江弛予和鬱鐸徹底撕破臉的傳聞也就此在圈內傳揚開來。 雖然實際情況沒有傳聞中的那麽誇張,但鬱鐸確實是動了真火,不久後江弛予主動約他見麵,鬱鐸也沒有露麵。 江弛予一個人在酒店裏待了一夜,鬱鐸沒來。從開會那天起江弛予就帶在身上的羊絨護膝,一直到這波冷空氣離境,也沒有送出去。 江弛予一直都知道,他和鬱鐸尚存的這麽一點脆弱聯係,是他強求來的。 這個手段有些笨,也有點卑劣,但他別無其它辦法,能把他留在身邊。 有時候江弛予也在想,生命裏出現的很多人,大多都隻能互相陪伴短短一段時間,不需要太過執著。 如果他能夠學會接受那個人慢慢從自己的人生中淡去,於他於鬱鐸,會不會都好一些。第75章 這種問題還要問嗎? 從瑰湖辦公大樓回來之後的三五天裏,三一工程上下所有員工都達成了一個共識——老板最近吃了槍藥,提前進入了更年期,沒事不要去觸他老人家的眉頭。 過去這麽些年裏,鬱鐸也不是沒有像現在這樣看啥啥不順眼,見誰都來氣的時候。過去還有一個林勝南可以鎮得住他,不至於殃及無辜。但最近林勝南因為上一次 “知情不報”,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更別想救人於水火了。 項目部的人遠離風暴中心,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苦了辦公室裏的同事,每天都要麵對老板那張棺材板一樣的臭臉,敢怒不敢言。